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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馮翼人一整晚都沒有回來。清晨,向小舞在沙發上醒來的時候發現。
  天亮了,外面還是大風大雨,今天几乎全台灣都放台風假,向小舞反而沒事好做。他起身梳洗,覺得頭昏昏的,鼻子痒痒的,大概是感冒了吧!當他把桌上的杯盤拿到廚房,迷迷糊糊地打破了一個杯子以后,他就确定自己生病了。
  電話鈴響,他扶著自己溫度過高的腦袋走回客廳接電話,是何莉。
  "小舞,你的聲音怎么了?"
  "有點感冒吧!"
  "感冒?"何莉聲音大了。"那家伙沒照顧你啊!"
  向小舞笑了笑,他又不是小嬰儿。"馮大哥不在家。"
  何莉更生气了。"連台風天他也要玩?我待會儿過去,你肯定還沒吃東西。你有什么症狀?我買藥過去。"
  "沒什么,只是頭昏。"
  "好啦!我會找他算帳,等我。"
  向小舞窩心地挂下電話,又撥了一通電話到療養院詢問向美晴的情況;他還打給瑤瑤。
  瑤瑤似乎相當惊訝竟會接到他的電話,她顯得有些尷尬,為自己的小心眼而尷尬。在向小舞心里,一直是把她當成很普通的朋友看待,是她自己放不開。一通關心有禮的問候,反倒讓她羞愧,卻也令她感動。
  在等待何莉來到之前,向小舞看了三分之一本書,他沒想到當大門忽然開啟,進來的竟然是何莉。有一點失望,他以為是馮翼人:有一點惊訝,沒想到何莉竟有家里的鑰匙。可見,他們過去真的是很親密的好朋友。
  "小舞,你還好吧?"何莉放下大包小包,靠到向小舞身旁,摸摸他的額頭,她嚇得收回手。
  "你怎么沒說你發燒?去床上躺著,我煮熱粥給你吃。"
  "何姐……"向小舞哭笑不得地被她推進臥室。
  "少羅嗦,乖乖躺著。"把他弄上床后,何莉露出一個美麗和藹的笑容,她甚至俯下頭在他發燙的額上印下一吻,教向小舞整個人僵住地呆望著她。
  "除了翼人和丹尼,你是第三個吃到我親自下廚煮東西的人,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事哦!"她俏皮地朝他眨了個眼,才轉身离開。
  何莉對待他的方式,好像是他媽媽從前對他的感覺,除了他媽媽,從沒有人吻過他的額頭,向小舞突然覺得万分感動。十方就像個大家庭,有一個像媽媽一樣精明干練的何莉,有一個像爸爸一樣穩若泰山的馮翼人,還有一群搞笑可愛的兄弟姐妹,而向小舞,就像被這個家寵溺的么儿。有家真好,他微微笑著,有家人朋友真好。
  音樂傳進他的耳里,還有何莉悅耳的歌聲,看來,這個家她相當的熟悉。向小舞閉上眼,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夠像何莉一樣,那么了解馮翼人呢?
  不一會儿,悅耳的歌聲變成一聲怒罵。"你這個豬腦袋!小舞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向小舞半睜開眼。何莉一定是打電話給馮翼人了。他眼皮沉重地又合了起來,他不想讓馮翼人擔心,一點也不想。
  "發燒四十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何莉夸大其辭地說。
  向小舞想笑,卻使不上力气。她這是在詛咒他嗎?
  "你回不回來?……拜托,你管他死活,別理他了。"那個他(她)……是昨夜打電話給他的人吧!是很重要的人吧!
  "我不說了,被你气死了!"何莉摔下電話,走回廚房忙她的事。
  向小舞卻沉沉地睡了,睡前還想著,可別為了他吵架呀!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的感冒,打扰到他的正事,何必呢?
  向小舞不知睡了多久,似乎還听得見雨聲,他朦朧地睜開眼,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隱約感覺到有一雙深情的黑眸子,正用一种他熟悉的心疼与眷戀,深深地注視著自己。他睜開眼,真的是馮翼人。
  "你再不醒,你的海鮮粥就全進了我的胃了。"他柔聲笑道。
  向小舞看清楚他了,隨即一楞!怎么他臉上會挂彩?!馮翼人飛揚的眉稍划了一痕,頰上也有兩道割痕,手背上還貼著紗布。"你……"
  "台風惹的禍。"馮翼人輕輕碰了一下臉上那兩道看起來像被玻璃划到的傷口,自嘲地笑道:"破相了,我可是靠臉吃飯的。"
  向小舞看著他,緩緩地,他溫熱的手伸出了被窩,輕触馮翼人微微一楞的臉頰。那兩條平行的傷痕,泛著放肆的暗紅,在他完美的俊容上,傷佛是一种挑釁,向小舞發現他的臉好冷。
  "馮大哥,你說謊……"
  馮翼人楞楞地望著他,連靠在門邊的何莉也凝視著他。她好像在搖頭,搖著頭說不,她真的不希望向小舞對馮翼人產生异于兄弟之情的感情,只怕那种感情的傷口,會烙在向小舞的心上。
  "我真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向小舞在閉上眼之前,對馮翼人說了這句話。
  向小舞又睡了。看來他真的病得不輕,而他也不會知道他透露的這句話,對馮翼人造成的震撼有多大。馮翼人起身,鎖著緊蹙的眉宇,他現在才感覺,臉上的傷口好疼,疼到似乎連胸口都像在淌血。轉身准備快步离開向小舞的房間,何莉拉住了他。
  "你想做什么?"
  "幫我照顧他。"他拎了風衣又要出門。
  何莉生气地叫道:"你先說清楚!"
  他回過頭看她,何莉了解他那种眼神,她所痛恨的那种看似深情的,其實是最無情的眼神;他從不需要向人說清楚什么。
  "翼人……"何莉的一雙美眸陷入愁海。卻看見馮翼人笑了。
  "阿莉,我真的想收心了,這就是證明。"他指指臉上的傷,立刻消失在緊閉的大門前。
  何莉佇立著,心痛著。她搖搖頭。翼人,原諒她實在無法信任他,他帶給每個人的愛太深刻,痛也太深刻了。
  賺到一天台風假,卻在家悶了一天的台北人,晚上紛紛出籠找樂子。
  台風暴風范圍离開陸地,威力減弱成輕度台風,整個台北也變得滿目瘡痍;風小了,雨還是放肆地下著,夢游PUB依然擠滿了大潮。
  何莉在晚上被丹尼CAll了回去,她千叮嚀、万交代地警告向小舞不准下床走動。向小舞在吃下藥,也吃了一些粥,又睡了一整天之后,他的精神恢复不少。依然不見馮翼人蹤影,向小舞決定到夢游找他,不為什么,只想找他而已。
  搭計程車到夢游,他才進去,就被瑤瑤逮個正著。瑤瑤看起來一副擔心的模樣。"小舞,你還好吧?感冒了還跑出來。"
  "我來找馮大哥。"向小舞淺淺笑道,臉色還是過于蒼白。
  瑤瑤的憂愁又加了一層。"馮大哥……好像心情不好。"
  向小舞看看她,又抬頭看向貴宴席,座位是空的,可是桌上有酒瓶。
  "昨晚台風夜,店里的人很少,馮大哥突然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進來,要大家提早打烊回家去。他好像整晚都待在這里,有人看見他跟一個男孩子在一起。結果,大家下午來上班的時候;發現滿地都是摔碎的玻璃杯,大伙嚇死了。"瑤瑤繼續說道。
  向小舞一楞楞地,皺著眉問她:"那他人呢?"
  "剛才還看見他,大概又有人找他了吧!"瑤瑤抬頭看了一下。她也顯得心事重重。"我要去忙了,今天人真多,好煩。"
  瑤瑤走入人群,向小舞陷入她剛才說的話里,猜想,到底馮大哥出了什么事?
  他默默地走上樓,來到貴賓座,看著桌上散布著凌亂的煙蒂,几杯酒未飲盡的酒杯,就連馮翼人常用的煙盒和打火机也在,想來,馮翼人一定也在某處。
  "是你?"
  "你好哇!"
  有些人認得向小舞是十方的人,一一過來和他寒喧。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他竟也變得和馮翼人一樣受歡迎了。
  "翼人沒來?"
  "他怎會設來,我看他快被亞瑟纏死了。"
  "亞瑟那個傻瓜。"
  他們說的話,向小舞一句也沒有听懂但他直覺猜測,亞瑟就是稍早和馮翼人通電話的那個"他"。向小舞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圍過來的人,忽地,他眼尖地捕捉到推開出口大門的兩個人影……
  亞瑟的情況比馮翼人還慘,他的雙手都纏滿了紗布,清秀的臉上,布滿了不知是雨或是淚水。馮翼人靠在牆上看著亞瑟,表情是冷漠的。
  "你看,現在弄成這樣子,你覺得很開心嗎?"
  亞瑟垂下了頭,掩飾他垂落的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受傷的。"
  馮翼人伸手揉揉他濕潤的黑發,歎道:"我不喜歡鬧脾气的小孩。"
  "翼人哥——"亞瑟猛地抬頭,含淚的眸子滿是懇求:"我真的很愛你,我不想跟強尼在一起,你讓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馮翼人牽起一抹淺笑,那笑容讓他极富魅力,又顯得十分殘酷。"每一個人都這么對我說,我如何對每一個人負責?"
  亞瑟几乎是無助地向前抱住了他,貼著他的胸膛,哭了,"沒有人要你負責,每一個人都心甘情愿地愛上你。"
  "你既然明白,就不該有所要求。"仍是殘酷的拒絕。
  "可是我覺得我快死了。"亞瑟仰起淚眼。
  馮翼人笑著:"你不會死,你只是自我催眠,沒有我,你還是活得好好的。"
  亞瑟孩子气地搖頭,盡管馮翼人哄人的功夫一流,卻也沒遇過比亞瑟還別扭的人,怎么一個十九歲的男孩,會比向小舞還不成熟?
  不,是因為向小舞太早熟,十七歲就是有權力叛逆任性,但他就是那么成熟懂事。他的心無時不刻地為向小舞疼惜、馮翼人的眼無時不刻地繞著他轉……他眼花了嗎?
  馮翼人渾身一僵,連緊抱著他的亞瑟都感覺到他的震撼。是向小舞!他正用帶點迷蒙困惑的澄澈眸子看著他。馮翼人怀中的那個美少男,他見過兩次。
  向小舞一直以為……其實就像每個人都一樣的以為,馮翼人那令人難以抗拒的俊美容顏、卓然出眾的外形气質,使他成為男男女女追逐的目標,男人會喜歡他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向小舞卻迷惑了,當他看見這樣的畫面,听到這樣的對話時,他仿佛可以完全体會亞瑟的心情,那种想得到馮翼人,卻得不到的心情……
  剎那間,向小舞領悟了亞瑟的那种自我催眠、以為自己快死了的心情,讓他腦中浮現三個字——三個几乎嚇坏他的字:同性戀。
  眼見向小舞几乎一陣踉蹌,馮翼人緊張地推開亞瑟,一個箭步向前扶住了向小舞:"小舞,你怎么跑來了?你還在發燒啊!"
  向小舞抬起頭看他,眼神更困惑了。為什么要對他這么好?還是他對每一個人都一樣好?他向小舞呢?他向小舞只是他馮翼人生命的點綴?還是很重要的人?重要的話,為什么不讓他了解他呢?他的秘密都告訴他了,他又對他坦白了多少呢?
  向小舞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向來害怕的那种被遺棄的心情,突然一涌而上,他發起抖來。
  "小舞,你別嚇我。"馮翼人抓緊了他的雙肩晃著。
  向小舞回邊神,凝視了他好一會儿,才緩緩地拉下他的手,像失了神似的,茫然地走向雨中,絲毫感受不到大雨瞬間濕透了他的冰涼。好冷,他的心好冷……
  "小舞!"馮翼人叫住他。
  向小舞喃喃回道:"馮大哥……我不懂,我想思考一下。"
  他真的需要思考。他是同性戀嗎?天啊!他是男生啊!他應該會喜歡像瑤瑤那种可愛的女生的……他一楞,對呀!他對瑤瑤沒感覺,連心跳的感覺也沒有。可是,對馮翼人卻有的,他會心跳加快,他會心神不宁,他會心慌意亂,連看不到他的時候,他都變得心不在焉……因為他的心在馮翼人身上,他的心被他牽引著。他以為他當馮翼人是大哥、是父親,事實上,他根本就愛上他了!
  "小舞,別再走了!"馮翼人在他身后叫他。
  向小舞的腳步很慢,因為他很認真地思考著,仿佛絲毫沒有听見馮翼人的呼喚。馮翼人再也忍不住地沖進大雨中。亞瑟跟馮翼人的在背后,大聲地叫住了他:"翼人哥!"
  該死的!馮翼人頓下腳步猛地回頭。亞瑟布滿哀戚的臉上,泛著像滂沱大雨般的心碎的眼淚,他的哽咽清晰地傳入他們的耳底。"他才是你真正愛的人吧?"
  三個人,佇立在街的三個角落。向小舞回頭了,馮翼人也回頭了。雨下得更大了,他們的視線也模糊了,而那分深藏的愛,卻在大雨的洗滌下,清醒了……
  "小舞!"馮翼人一個箭步向前,接住向小舞差點落地的身子。大雨猛烈地打在他們身上,仿佛天空也失措地落了淚。
  "小舞,小舞。"馮翼人將向小舞抱了起來。
  亞瑟也沖進雨中,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仰著頭哭叫:"翼人哥,你回答我!我要你回答我,讓我死心,讓我清醒!"
  馮翼人抱著向小舞繞過亞瑟,筆直地往停車場走。此刻,他的心什么也容不下了,就連雨水都滲不進去,他只要向小舞不受傷,不因他而受傷。
  "翼人哥……"亞瑟拉住了他。
  "你走吧!"馮翼人殘忍地回絕了他,他的跑車已在眼前。
  亞瑟激動地叫道:"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
  "你走吧!我不想再說重复的話。"馮翼人別過頭,他的眼神和雨水一樣冰冷。"你說的沒錯,這就是答案。"
  門一關,車身揚長而去,連同亞瑟破碎的心也一并帶走。
  向小舞在滂沱的雨聲中醒來,昏沉沉地望著漆黑的房間,窗外只有黯淡的燈火,和繼續傾盆而下的豪雨。他緩緩坐起身,呆坐在床上回想著今晚發生的一切。他的腦袋好重,甚至拒絕思考,他只好望著自己不知何時換上的干衣服,悄悄地摸黑下了床。
  馮大哥呢?他在哪里?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像他失落的心。也許是夢吧!也許他今晚根本沒出過門,沒去過夢游,沒見到馮大哥,沒听見那句話……他佇立在空蕩蕩的大廳里,望著桌面上半滿的煙灰缸發呆。不是夢……
  向小舞捧著失了神的心。不是夢,那馮大哥又在何處?又像往常一樣,他只是制造夢境,清醒了,一切由別人自己面對?向小舞搖頭,似乎在抗拒自己也是馮翼人夢境中的一個,若真是如此,亞瑟又何必這么說。
  電話鈴聲在他失神時響了起來。現在是凌晨兩點半鐘,有誰會打來?
  "喂?"向小舞在電話響第三聲時接了起來。對方似乎一楞,也許本來已經准備要挂斷了吧!
  "你醒了?"
  "馮大哥?"向小舞立刻清醒地叫道。他緊抓著電話,千思万緒涌上心頭,他竟然想哭,一顆因見不到馮翼人而遺落的心,竟被他的聲音一喚,全化成突刻其來的眼淚,他真的想哭……
  "醒了就好……"他柔聲帶笑。從話筒傳來的聲音,仿佛有歎息、有雨聲……
  "你在哪里?"
  "再去睡吧!別又著涼了。"他答非所問。
  "你在哪里?"向小舞叫道。感覺視線有些模糊,他強自吞下了一聲哽咽,几乎是無助地又道:"為什么……老是丟下我一個人……"
  雨聲,清晰地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向小舞跌坐在冷清的地板上,無力為自己揮去不爭气的眼淚。"你在躲我嗎?……我很想見你……到夢游找你,你又把我送回家……"
  "小舞……"馮翼人的聲音低沉無奈,仿佛快被滂沱的雨聲掩蓋。
  "你在哪里?"他問第三次。
  "你不知道的地方。"馮翼人只是這樣回答。
  向小舞沉默了,看著窗外漆黑的夜、滂沱的雨,在他不知道的某處,他知道馮翼人正淋著雨……
  "小舞,我不會遺棄你的……"這是他之前曾許下的承諾。小舞只是個孩子,只是個脆弱的、無助的孩子。突然,馮翼人覺得自己好殘忍,殘忍地將滿室的寂寞留給了他。
  "你在哪里?"第四次了。
  "海邊。"他終于回答。
  "我要去找你。"
  "不要。"他立刻拒絕,等了半晌,仍听不到向小舞的回應。他歎息、妥協。"我回家。你等我,我馬上回去。"
  電話的兩頭同時收錢,他們同時望天,這雨……要下到何時呢?
  馮翼人駕車要轉進車庫時,忽然捕捉到中庭前雨中的一個身影,他立刻踩了剎車,惊愕地下了車。"小舞。"馮翼人惊愕地快步跑到向小舞的面前。"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向小舞仰起頭來,他的臉被大雨沖刷得太過蒼白,他整個人縮在濕透的薄薄運動衫里。雨太大了,他得半眯著眼,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我……不想一個人在家,我怕你又不回來……"
  "傻瓜……"馮翼人伸手將他拉入怀中,這是第一次他這么直接、不帶玩笑成分地擁抱他。
  難道他不知道,他用這樣的方式折磨自己是會逼瘋他的嗎?這雨,是那么冰涼,而他的擁抱,竟是那么溫暖……
  "我不是答應你,馬上回來的嗎?"
  向小舞從不知道,他竟會如此依賴一個人;更沒想到,他會讓一個男人這樣抱著。向小舞的手,竟也不自覺地緊抓住馮翼人濕透的風衣,整個人偎進了他的胸膛。大雨中,他听見馮翼人滿怀歉意的嗓音低沉地響起。"對不起,小舞……"
  向小舞仰起頭,看見他黑水似的兩潭深邃眸子、正翻騰著洶涌的巨浪。不知怎的,向小舞發起顫來、心痛起來,不忍看見馮翼人如此痛苦。
  "馮大哥……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事?你寂寞的原因?你瘋狂的理由?"
  馮翼人楞了兩秒后,松開了他的手,緩緩退了兩步,他慘淡地輕笑了雨聲,然后搖頭,扶著自己的腦袋,他笑得苦澀,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嗎?"
  向小舞無言地望著他,只感覺眼前這個瘋狂自負的男人正一點一滴地瓦解他的脆弱。
  "是你!小舞,是你啊!"
  向小舞一惊,楞楞地望著他。剎那間,他發現,眼前這個惆悵的、甚至受傷的男人竟然變得那么陌生。他從未見過馮翼人表現他脆弱的一面,原來,感情就是他最脆弱的一面。
  "你真的想知道嗎?"馮翼人無助地望著向小舞,捧著一顆顫抖的、丑陋的心望著他。
  這是什么該死的天气?該死的,他連半滴酒都沒沾,理性卻像在瞬間被腐蝕殆盡了一般。
  向小舞睜大了眼,看著馮翼人脫掉了風衣、襯衫、背心,讓赤裸的上身毫無遮避地任大雨襲擊。他瘋狂的舉動,令向小舞不知所措。
  馮翼人仰著頭,跳上花圃,攤開雙手淋雨,當雨水滑過他結實的肌肉曲線時,竟构成了一幅惊心動魄的美麗畫面。
  "他們是怎么形容我的?自由、瘋狂、瀟洒的大情圣?放蕩不羈的富家子?游戲人間的浪蕩子?女人愛我、男人也愛我?而我……誰都愛,誰也不愛。愛是什么,你懂嗎?"馮翼人低下頭問。
  向小舞仰著頭,看著佇立在花圃上宛如驕傲王者般的馮翼人,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明白他想說什么?只心疼地覺得,雨會不會打疼了他……
  馮翼人彎下腰來,雙手撐在膝上,雙眸迎上了向小舞的那一雙迷惑純真又充滿了少年傲气的黑亮眸子。馮翼人柔柔地,仿佛呢喃地重复問著:"愛是什么……你懂嗎?"
  向小舞看著馮翼人,据了抿嘴,雨水順著他緊抿成一直線的唇形,滑落成條條美麗的的線。然后他搖頭,很用力地搖頭。
  "過來一點,小舞。"馮翼人的唇邊仿佛帶著笑,笑里卻有一抹凄涼。
  向小舞不自覺地向前移動腳步。
  他的聲音好輕,輕得像帶著誘人的魔力。"再近一點。"
  他已經夠近了,再靠近的話,他的頭就要撞上他了。向小舞的腳步頓了,呼吸止了,心跳停了,那一剎那,他以為他就要死了;馮翼人就在向小舞几乎貼上他的臉的同時吻住了向小舞,溫柔地、近乎瘋狂地吻住了他。向小舞被雨水濕透而變得柔軟的嘴唇,他生澀失措的初吻,全留在馮翼人滿溢的情潮里……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的唇片依然發顫不合,他的吻扰亂了馮翼人的思緒。為何?為何?他的吻曾經給過那么多人,卻不曾像此刻那么令他銷魂?馮翼人笑了,笑得比剛才還悲傷。
  為什么?向小舞真的不懂。
  "你明白了嗎?"
  向小舞僵硬地搖頭,似乎還未從剛才的那一吻清醒過來。
  馮翼人的笑容隨著他坐下而消失,向小舞的視線停在他眼中無法轉移。只听見他苦澀地開口:
  "我是同性戀。"
  向小舞呆呆地,努力地思考著馮翼人的話。一時之間他只能僵硬地點頭,表示他听到了。
  "如果你要离開我,我不會阻止你的……"馮翼人終于倦倦地啟口,將臉埋進了掌心里。想像著他將會听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而他的心,也將一點一點地被撕扯開來然而,馮翼人听到的,只有雨聲,隨即,他感覺風衣蓋上了自己的背,他微楞,緩緩抬起了頭。
  向小舞依然在原地,美麗的臉依然白皙,只是那雙眼晴,寶石般發亮的眼晴,此刻正閃爍一道光芒,矛盾的、复雜的、交織著愛的、恨的、璀璨的光芒。"你不是說不會遺棄我嗎?為什么又要我离開你?"他一開口就是指責,令馮翼人仿佛挨了一記著拳頭。
  "你是同性戀,那又如何?你怕我笑你嗎?你怕我离開你嗎?你怕我厭惡你嗎?如果是這樣?你又何必幫我?照顧我?甚至吻我?"
  "那是因為……"馮翼人急著為自己反駁,卻發現自己在向小舞清澈的往視下,竟脆弱得不堪一擊。
  向小舞的眸子顯得傷心孤寂。"因為什么?因為你就像何姐說的,無情、花心,卻又寂寞,因為你從不讓人了解。你的世界那么大,朋友那么多,可是你卻跟我一樣寂寞。因為你拒絕讓別人了解你,我們之間的差別,只差在我把這樣的冷漠表現出來,而你卻隱藏在風花雪月背后。事實上,你害怕別人看透了你,因為你根本沒有那么多愛可以給他們,所以你玩游戲,所以你寂寞……"
  馮翼人震惊地看著向小舞,眼中全是不可思議的震撼。他怎么會如此透澈地看穿了他?他怎么會如此清晰地說中了他?
  向小舞的眼中是嚴苛的責備、是無盡的關怀,他們兩人,像自己看著自己。原來,他們都是同一种人,同樣被寂寞囚禁的人啊!
  "你是同性戀,那又怎么樣?你為我做了這么多,在讓我這么崇拜你、信任你……依賴你之后,只因為害怕我知道你是同性戀,而要我离開你……你不覺得太殘忍了?"
  馮翼人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雨好冰,他卻覺得渾身發燙,連血液都在沸騰。二十八年來第一次被人掀開他的面具,那個人,竟然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因為他太純真了,所以才會如此輕易地看透了他吧!
  "你是同性戀,那又怎么樣?"這是向小舞第三次強調這句話了。
  馮翼人仿佛是個失措的孩子,他感到既窩心卻也惶然。直到又听見向小舞的一句話,讓他震惊地几乎跳了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馮翼人一臉錯愕,雨中的向小舞,看起來那么蒼白瘦小,卻那么勇敢堅強,他太冷靜了,冷靜得讓馮翼人的心緊緊地揪疼了起來。
  "認識你之前,我連笑都不會,握手、打招呼,說請、謝謝、對不起……都不會。笑是虛偽的,說話是多余的、哭是懦弱的,甚至我,都是不必要存在的。可是認識你之后,我從抗拒、接受、信任,到依賴,你一直就像我追逐的夢想,可是……我不想像別人一樣盲目地追逐,追著你布下的夢境,夢醒了卻只能自己承擔。我不想這樣,當我發現在別人眼中,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我竟然有一种虛榮的、自私的快樂。但是今天晚上……我听見亞瑟對你說的話,我才明白……我和其他人都一樣,平凡、渺小、卑微地想乞求你一點點的愛……"
  "不一樣!"馮翼人終于能夠說話了。他同時起身,雙手握住了向小舞的肩。
  在馮翼人的眼里,向小舞清晰地看見了最赤誠的真情。"只有你不一樣。"他的大手厚實冰冷,柔柔地為向小舞撥去不斷滑落的雨水,他輕輕擺首,眼中全是滿滿的深情。"所以我才會這么痛苦啊!就是因為你不一樣,所以我不敢用我對待別人的方式對你。你明白嗎?小舞,亞瑟說的一點也沒錯,只是我不敢向你承認,我害怕你會离開我。"
  向小舞望著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那張出色的、多少人為之瘋狂迷戀的臉孔,此刻,在雨中,竟如此深情地對自己表白。愛情的發生,似乎就是從一道不經意的注視開始的,只是他想不到,這交錯出愛情火苗的注視,竟會是出自兩個男人。他有些慌,也有些醉,愛情是怎么回事?他本來就不了解。
  "馮大哥……"他的眸子陷入一股天真的迷糊中。"這种感覺……是愛吧?"
  馮翼人笑了,上揚的唇角讓他的臉龐立刻有了光采。向小舞還是有些傻气。"媽媽……也是用這樣的心情愛著那個人吧!"
  向小舞連一聲爸爸都倔強地不肯說,馮翼人愛极了他的固執、他的傲气,在他眼中,那都是不向命運妥協的堅強,那都是不虛偽、不掩飾的純真,他愛极了這樣的向小舞。拎起了地上的衣服,馮翼人只手環上了向小舞的肩膀,柔聲啟口:"我們淋了夠久的雨了,回家吧!"
  他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向小舞的手,踏上前庭走廊的那一刻,他的聲音溫柔地飄向小舞的耳底,頓時,連蕭瑟的暗夜也仿佛在瞬間融化開來。"小舞,謝謝你接受這樣的我。"
  雨勢似乎變小了,天气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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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動百分百制作 蘭蘭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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