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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少爺受傷了!”看管門房的小四從前院一路飛奔往主廳,各院仆人紛紛蜂擁而至,請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陣忙碌后,勖棠才順利地躺回詠絮樓。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扎過、交代了注意事項后,眾人才各歸各位。偌大的詠絮樓才又恢复宁靜。
  “勖棠發生了什么事情?怎會搞成這個樣子?”朱振勳看著儿子肩膀上的傷,心有不舍。
  “沒事,不過是几個攔路的盜匪,我一時疏忽才會受傷的。”他說得輕松,眼光不時掃著門外丫頭,心底納悶,紫儿怎不在她們當中。
  “我走一趟衙門,讓知府把那群盜匪給剿了。”他气憤地說。
  “是啊!這群無法無天的賊人,若不把他們抓起來斬首示眾,實在太便宜他們了。”芙蓉跟著附和。
  “爹,不用費事了!”勖棠說道。
  “是啊!老爺,你沒看到那群盜匪眼見少爺身受重傷,還以一敵十,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嚇得差點儿尿褲子啦,尤其听到少爺說不取他們性命,只廢掉他們的武功時,他們高興的猛跪地求饒。”一路跟著少爺的叔端,把當時的情景活靈活現地描述出來。
  “這樣子就好,免得他們繼續危害過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門前還叮嚀你,出門在外要處處小心,你怎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爹,孩儿知錯!”
  “知錯就好,這陣子商行的事就交給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傷養好了再說。”他招呼了門外的丫頭,吩咐他們好生伺候,然后帶著一群人离開。
  “紫儿呢?”他橫眼掃過,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實在很不愿意,每次一進門就要喊人去把她找來。”
  他很气,要不是人正傷著,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個人來吼叫兩聲才有鬼。
  她沒听到他受傷了嗎?整個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會不知?
  是故意漠視他的存在,還是在和他賭气?
  所以說——唯女子与小人為難養也!
  回過心思,居然看見一排丫頭都在他床前跪著垂淚,他詫异地瞪著她們。
  “都給我站起來說清楚,發生什么事了?”他冷聲問。
  “少爺,請您救救紫儿姐姐。”四個丫頭齊聲說。
  “听不懂我的話嗎?說清楚!”
  “紫儿姐姐讓媚儿小姐關到柴房去了。”小容紅著眼眶說。
  “她已經三天沒給飯吃了,我昨天偷偷送進去的窩窩頭被小寬姐姐發現,她去向媚儿小姐通風報信,結果害紫儿姐姐又被媚儿小姐打好几下耳刮子。”說到這里,芳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是怎么犯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四字已經明白地彰顯了媚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這層鼓勵,眾人紛紛把積壓多日的不滿全說出來。
  “是她罵了翡翠姐姐,我們替翡翠姐姐難過了兩聲,她就硬栽贓,說是紫儿姐姐罵她。”
  紫儿要真能開口罵人,他倒很樂意讓她指著鼻子罵上几句。
  他懂了何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該死的女人,等他傷好了,看他怎么對付她!
  “她好坏,我們只不過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餅,好邀姑爺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過去,要把我們全部一起關進柴房,不給吃的!”珍儿說。
  “我知道紫儿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過去,才會拼命磕頭求她饒了我們,讓她一人頂替我們全部。”芳儿的淚布滿整張小臉——都是她害了紫儿姐姐,若不是她那么口沒遮攔的,也不會害紫儿姐姐受苦了。
  “芳儿,你去把紫儿給我帶回來,誰敢阻攔,就叫他立刻給我滾出朱家;小容,你去廚房准備一些吃的進來;珍儿、珠儿,你們兩個搬一張臥榻到我房里,我要紫儿在我跟前養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房的里的人!”
  他的話,讓大伙儿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們覺得能在這個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种幸福。
  芳儿急忙轉了出門,小容還在原地站著,抽吸一口气,勇敢地說:“少爺,我們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進來詠絮樓?上回媚儿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們,她不忍心下手,跪下來替我們求情,結果這几日……她們讓媚儿小姐折磨得好慘!”
  “去把她們都找來,就說我要了她們,另外,告訴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我們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聲,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聲听起來格外親切,她們喜歡上這個肯為她們出頭的主子了。
  “少爺,您真仁慈!”小容燦爛地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胖胖的圓臉上寫滿欣賞。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來說他?這話不是人家用來形容學愷的嗎?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東西,怎會在今天泛濫成災,是因為听到紫儿受苦?
  是因為他人正傷著,堅硬的心成了柔軟?他沒多去思慮,只是一顆期盼的心等著紫儿快快出現在他面前。
   
         ☆        ☆        ☆
   
  吃足、睡足了兩天,紫儿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离少爺的寢居。
  今日,她起了個大早,到戶外摘了几枝鮮花插在瓶里供著,回轉過身,發現少爺居然已經不在房里了。
  她四處逛了一圈,才在練武場尋到他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她繞回房中取來干淨的巾子,倚在樹旁,等待他練完武。
  他一收气,就往紫儿站立的方向走來。“你身子還沒好,干嘛出來吹風?”
  她指指他肩上的傷,笑著回望他。
  “你說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們一起回房去吃早飯!”
  自從她從柴房出來后,他對她的關心每個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這些行為是為著什么?
  他不是把她當成妓女看待嗎?他不是憎惡她到极點嗎?為什么他的表現會那么反常?
  或者是……他對每一個床伴都是這么溫柔?
  他反复多變的行為讓她困惑极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別說是她,他也讓自己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弄得頭昏腦脹。
  “我只是不想人家說我虐待丫頭,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沒几兩肉,風一吹就要變成紙鳶飄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會在背后議論紛紛。”他的欲蓋彌彰竟然也唬過了紫儿。
  想起小容說的——少爺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薩保佑,讓少爺轉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擔心嫣儿小姐出嫁后,還有誰可以壓住他的暴躁脾气呢!
  菩薩保佑?這菩薩幫的忙還真多,少爺要是知道這种傳言已經在下人口中蔓延開來,臉色不知道會不會變得青紫?
  想到這里,紫儿噗咦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和我吃飯很好笑嗎?還是同我說話很好笑?”
  往常他說這种話總會伴隨的怒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戲謔,看來果真是佛法無邊啊!
  她下意識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額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汗珠,他長得實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寬寬的額、刀斧刻划出的精致五官,那兩道桀驁不馴的眉梢往上揚起,不同于許多好看男子都帶有文弱的脂粉气,他是全然陽剛且意志不易屈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在許多事上都很堅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敗,他常在最快的時間內從失敗中找到盲點,重新站起來,因此,他的事業成功、他事事比人強,這种人有權驕傲、有權目空一切!
  她的凝視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卻總是能撫平他紛亂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時候,他在她的身上學會——憤慨不能讓情況變得簡單。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變得很少表現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儿的婚事再度開啟了他的坏脾气,其實,多年來,他已經很少再無故發飆了。
  “紫儿,我要謝謝你。”他由衷地說。
  她緩緩地搖搖頭,不明白他意之所指為何?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并不想失去學愷這個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儿對我的……信賴,若是那天,我隨著自己的怒气支配,不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也許我真的會失去他們的友誼,而那將會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她取了樹枝在泥地上寫。“對小姐,你……”才下筆她又后悔了,這話該怎么問?
  “我會努力把她當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時間适應,你不能期待我說放手就立即能讓十几年的感情隨風飄逝。”
  紫儿點頭,她愿意盡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著這份愛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好處,很多時候,放手是最好的結果。我會努力升華我和嫣儿之間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么她是不是也該放手?离他遠遠的,從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會懂得自己的愛……
  她在地上輕寫下几個字。“愛……很難……”
  “是很難,你愛她、她愛他、他又不愛她,她也不愛你……愛情世界中最難把握得住的就是對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測中,常常是猜錯了心、弄擰了意,到最后開不成花、結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遺憾。”說到這些,他不胜欷虛。
  他的愛結不了果,她的愛又河嘗不是——就算結成果實,她的愛也只會是苦澀的。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走到現在她只能一日捱過一日,能多守著他一天,就算多掙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爺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頭上的雁雀。
  “鳥?你想告訴我,鳥的愛情單純的多了?”
  紫儿頷首答是。
  “人之所以進步,就是因為人心复雜,而人心一复雜就會把所有簡單的事情全弄得复雜了;如果,人也如魚鳥走獸般,只為了繁衍后代子孫而結合,剝除掉愛情這個因素,我想就不會有那么多的喜樂、悲怨等情緒了。”他了然的說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沒有刻意、沒有忸怩不安,仿佛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他們就是這般親密地交握著手、交握著心……
  一路往詠絮樓走,他難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樓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听芳儿說,你們之前正准備采梅釀酒,都弄好了嗎?”
  紫儿點點頭,笑著回望他。
  “等酒釀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樣,在園里席開兩桌,找學愷和嫣儿回來聚聚。主子、仆人同樂上一回。”
  她點頭指向水塘。
  “還要在水塘里撈魚抓蝦?不好吧!去年你為了抓一只大鯉魚,不小心摔進塘里,連喝了好几口水,要不是我和學愷剛好在,硬把你的小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現在哪還有人能拿著筆到處指責我的不是?記不記得,那回你連連發了一個月的高燒,夜夜做惡夢,嫣儿說你總夢見有人把你關進木籠子,丟進水中。結果你有多久時間不敢靠進詠絮樓,記不記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不行,他絕不會讓歷史重現。
  她記得,那回她掙扎了好久好久,最后敵不過想看他的心,她還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態,往詠絮樓鑽,只不過每次靠近池塘她就會遠遠地离上三大步。
  紫儿不依地搖搖頭,扯著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嬌的小女儿姿態牽動了他的心。她合起雙掌,靈活的大眼中有著祈求。
  “好吧!兩條路讓你選,一、讓園里的男仆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邊看。二、我在旁邊看著,你才可以下水。”
  紫儿飛快地比出兩只手指頭,做下選擇——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廚房,讓大娘煮成人魚湯,你的肉質鮮嫩,煮起來一定好吃得很。”他開玩笑地說,一手從她的發際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靨在頰邊綻開。
  “紫儿,我發現你有兩個好深的酒渦。”他似發現寶藏般地大叫。
  紫儿連忙伸出食指,比出噤聲動作。他這個模樣若讓其他人看見,不免又要做出許多聯想。
  看著她嬌艷絕美的無邪悄臉,一個沖動他拉開她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起歌……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        ☆        ☆
   
  這日天气清朗,中午過后勖棠心血來潮走到紫儿房門外。敲過門,沒人應?他擅自推門進入,干干淨淨的小房間里有一個小木柜、一張桌、一張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是兩堆疊整齊的書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只針線籃子,里頭有几色繡線和兩塊散布,床下是几箱嫣儿的舊物。
  抬起頭,他看到牆上挂了一幅待干的墨畫,走向前,他仔細地審看著細致的工筆畫。
  畫里一樹怒放的梅花,枝頭兩只相依的小鳥,輕靈的筆触勾動了看畫人的心。畫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詩,那是蘇軾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四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惊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樓,寂寞沙洲冷。
  好個心高气傲的女子,揀盡寒枝不肯栖是嗎?
  想起爹爹說過的話,一個殘疾女子本就不易覓得好姻緣,她又不放棄自己的夢想,那么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覓不著窩巢,就這樣一輩子在他身邊待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牽動他的心泛起一絲絲甜蜜……
  門后一陣腳步聲,他轉頭對上她粉紅的小臉。
  “我來找你一起去騎馬。”
  紫儿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傷嗎?沒事了,走吧!”他沒征詢紫儿的意見,興沖沖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
   
         ☆        ☆        ☆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紫儿坐在勖棠前面,背后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染著他的体溫,幸福從她的四肢百骸、從她的肌膚一點一點滲人,侵入她的心,讓她忘記兩人間懸殊的身份地位,忘記他心中只有嫣儿小姐的事實。
  暫時地欺騙自己他愛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個小角落,寫著一個小小的名字——紫儿……
  她在笑,笑的嫵媚多情,她的心在飛揚,飛在那高高的天上,与紙鳶并肩飛行,她的愛情在沒人的草原上,奔放飛馳,這一生,第一次讓她嘗到了幸福滋味。
  輕輕攬著她的纖腰,聞著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發飄在空中,發香隨風飄入他的鼻息間……加緊了在她腰間的手,在這一刻,他沒有想起嫣儿,整顆心中只填滿了紫儿的一顰一笑……
  他們縱馬奔馳過平原、越過小溪,來到山谷間,他把气息不穩的紫儿抱下馬背,兩人面對面相視而笑。
  “好玩嗎?”勖棠問。
  紫儿好用力、好用力地點點頭。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撥去她輕覆額間的散發,甫触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膚,他的心立即不規則地狂跳起來,這一刻,靜默的時空停住了擺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托著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欲望勃然而發……
  回過神,他狼狽地阻止了自己的輕薄舉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來!”這回他沒等紫儿回話,縱身几個跳躍,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這里沒有半點人煙,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險,他會即刻出現保護她的。憑借著她對他的信任,紫儿放開馬匹由著它去找牧草,她則在附近采著各色鮮艷花朵。
  沒過多久,勖棠回來了,他帶回几個果子,和一只全身毛絨絨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進她怀中,她高興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送過這樣一只小兔子給嫣儿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個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視她……
  順順它的毛,紫儿愛不釋手,環抱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她的心漲滿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歡這种小動物嗎?”勖棠遞過一個洗淨的果子給紫儿。
  紫儿點頭道過謝,秀气地咬下一口水分飽滿的梨子后,不忘折下几葉青草給小兔子吃。
  “你喜歡的話,就把它帶回家養吧!”他建議。
  紫儿抽下發簪,就地寫字。“不!它屬于天地,就該還給天地。”
  “可是……你喜歡它,不是嗎?”
  “我喜歡它就該禁錮它嗎?不!喜歡它就應該讓它高興快樂,我相信它在大自然會比在我為它打造的牢籠里幸福。”她篤信“愛就是讓對方幸福”的真理。
  “這個理由就能讓你甘心放手?”她都是這般無欲無求,不為自己利益爭取的嗎?
  “是!我愛看我喜歡的一切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間。”
  “倘若它……是你愛的男子呢?你愛他、他卻不愛你,你是不是連一點點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緣分,若我們之間注定有緣,我們終會在一起;若是無緣,強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著勖棠,她愛他,他卻一無所覺,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橫在兩人之間的門第鴻溝,她是怎么也跨不過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覺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扰罷了。
  只要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她就很滿足了,偶爾他會想起她、偶爾他會和她談談心、偶爾她會沉醉在他的溫柔中,假裝他愛著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們的确有緣,卻因你的消极而錯失良机,那該怎么辦?”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積极。
  “那么,這份緣會留到下輩子,我們將再續前緣。”
  “你這种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積极一些才不會錯失到手的机會。”
  “這輩子來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已注定是這种性格,不過,我答應你,下輩子我一定會‘積极’、‘努力’地去追求屬于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時我一定會去評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沒有到達我要求的標准。”他笑了,像和風吹拂過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帶著滋潤天地的雨露。“對了!我有一樣東西送你,上回去廣州,看到了就順手帶回來的。”在那段廣州行里,每日總會有那么一段時刻,她的一顰一笑會不自覺地纏繞上他的腦際。
  他把一塊紫色的寶石放在她細白的掌心中。“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儿搖搖頭,不想收下這份禮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這時候立刻跳了出來。
  “你怕沒東西回贈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儿點點頭。
  “那簡單,你畫一幅自畫像送給我,我要把它挂在床頭,天亮醒來就能看到一個美人對我盈盈淺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會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點著頭讓他把紫水晶挂在她頸項間,輕輕的肌膚碰触,讓兩個人的心漾出甜蜜。
   
         ☆        ☆        ☆
   
  紫儿低頭幫少爺換著手上的藥,傷口已結成痂,約莫再几天工夫他就能行動自如。端來藥盅,她把藥汁遞給少爺,看他苦著一張臉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紙黑字告訴我——良藥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圖。
  她用食指刮刮小臉,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個月薪餉。”
  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他捏緊鼻子,把藥一口吞下去,藥盅未离唇,紫儿已經細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餅點心。他赶忙抓過一個,想用糕餅的甜味趨走藥的苦澀。
  “紫儿,你說這個大夫會不會跟我有仇?否則怎會開這么苦的‘良藥’來荼毒我。”
  她拿了寫好的紙遞到他眼前。
  “你說我小人之心?拜托!記不記得上回你掉到水塘里,學愷開給你吃的藥都沒這么難喝。”他很難不抱怨,這藥苦得可比地獄水。
  “你喝過?我只是不像你這么擅長喊苦、博取同情。”多日來的相處,她已不似往常那么怕勖棠。
  “我?同情?”他雙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儿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動降扣半年薪餉。”她模仿他的用語。
  “你越來越不怕我了?”他喜歡這個活潑的紫儿,掃除了眉間的愁緒,他的紫儿更顯清麗動人。
  他的?不!紫儿不是他的。
  這個想法敲上他的知覺,他急急否認,在他的心里嫣儿仍是唯一……那,紫儿之于他又是什么?
  是……是……
  對了!是個惹人怜愛的小妹子,至于那晚……只是一個錯誤,一個兩人都想盡力彌補的錯誤。
  這個想法讓他安心許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躍,把他飄走的思緒再拉回來。
  “我性格謙遜、從沒自詡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笑一笑,沒再多作表示,轉身整理桌上的藥瓶。
  “紫儿,你從不會覺得人生有所缺憾嗎?為什么你總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過頭想了一下,落筆成書。“活著若是天天計較缺憾,就會缺乏欣賞好風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經夠苦了,再存心讓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讓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并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強求不過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為那天晚上的事負責,面對我,你若無其事,因為你認定要求并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從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一個遙不可及的夫人夢。”總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從未想過展翅飛上枝頭,只因她認定了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我爹曾提過,他要我收了你。”他試探她的心思。
  “請少爺回絕老爺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寫下。
  “為什么?大多數女子但求一個安穩的依靠。”
  “我對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愿我的婚姻能‘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不愿‘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不愿‘孤燈未滅夢難成’。”
  “你要求專一,所以在你眼中我并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你宁愿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過著荊衣布裙的生活,卻不肯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戰火開端,紫儿卻無此意愿。
  “紫儿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為少爺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她心中的波瀾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雖然,他從不識得她的情愛,亦從不知她的愛情之烈、之堅貞深厚,她亦決定生死相許……“少爺病中寂寥,可愿听箏?”她轉移話題。
  他吐一口气,點點頭。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會引出他滿腹的不郁,他曾經為預期她的糾纏而忿忿不平,曾經為那一夜的錯誤而煩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會“非分”、“妄想”,他實在沒有道理生气,卻……
  在他思索的當頭,紫儿搬來古箏,坐在窗口,斂眉信手几個撥弄,曲調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盡在這优雅的樂聲中傾訴著……
  對于紫儿來說,愛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气風發、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滿子孫滿堂,因他笑而揚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淚,她只求他能早日從嫣儿小姐的情傷中恢复過來……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儿曾說愛一個人,就該給她幸福快樂,嫣儿的幸福他給不起,所以他退讓了。而今……她真過得幸福嗎?
  紫儿的幸福是專一、是人長久、是千里共嬋娟,他給不起這种承諾,是否、是否……他也該放手,讓她尋覓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儿?針刺般的心痛戳著他的心,莫非……他已對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啞巴、一個永遠不能當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對她動心?
  他忙著否決自己的想法,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對她怀抱歉意、只是將她當妹妹看待,只是……這琴聲撩撥著兩個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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