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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偉至今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愛上楚琳的?
  窗外,熱烘烘的烈陽,將院子里的芭蕉樹烤得有點像斗敗的公雞,一副軟趴趴、無力反擊的糗樣。
  這是一戶日式平房,房東是一對任職于補習班的老師,趁著休假,聯袂遠赴大陸旅游。
  他們夫婦倒也放心,索性將收房租、修水電、看管“一干人犯”的重責大任交給了季偉。
  “因為你最老實!這群孩子里,我們左瞧右看,只有你靠得住!”房東劉老師常把這句話挂在嘴邊。
  從此,室友都戲稱他為“靠得住”。
  季偉今年就讀政大法律系三年級。從台南北上時,什么都沒帶,只有一只簡單的旅行袋。里面放了書、撞球杆、衣物和一雙小羊皮制的薄跟男鞋,那雙鞋不知被楚琳取笑過多少遍。
  “噢!季偉,你确定是你老爸的?搞不好是你阿公的!”
  楚琳每次這么糗他,每次都被他“扁”。
  季偉喜歡捉弄她,揪住她的長發往后仰,看她瞪著大眼哇哇叫,脹紅的粉頰上,一副不服輸、理直气壯的可愛模樣。
  “如果這時候吻她,不知道她會怎么樣?”季偉心里算計過百遍了,但始終不敢付諸行動。
  有一种女人,自認為長得“不滿意”,對异性像兄弟,有事沒事“哥倆好”一番,殊不知那种無心時表露的女性气質,每每令人怦然心動。而她本人,卻永遠擺出“事不關己”的無辜。
  季偉對著書桌發呆。
  他努力追想,仍是一無所獲。
  唉!他擲筆歎——不想她也難!
  季偉站起身,走到“曠男俱樂部”——客廳,為自己沖泡一杯“卡布吉諾”,正欲加入奶精時,猛然想起楚琳一直都是喝黑咖啡的。
  他有點生气,气自己竟然乖乖地放下奶精罐。
  捧著黑咖啡,他小心地回到房間。
  才剛剛坐穩,卻又瞧見自己握杯子的姿勢似曾相識——又是她!簡直難逃楚琳罩下的天羅地网。
  她的笑顏、她的淚珠、她孩子般的眼睛、她說謊又明白顯現臉上的笨樣子。
  “噢,天哪!”季偉雙腿用力一蹬,讓身子順著后傾的椅子,整個人倒了下去。
  “我是万劫不复了!”他喃喃自語。
  索性躺在地毯上,閉上雙眼。季偉試圖遺忘,或者就此不再醒來吧!
  隔壁的室友——阿奇,正在播放CD,音樂穿牆而來,季偉馬上意識到,任何的抗拒皆已不攻自破。
  “SANTANA”合唱團的“EUROPA”,唱得心醉神迷,令人欲仙欲死。
  楚琳熱愛抒情搖滾,是她引領季偉進入這五彩繽紛的想象世界。
  “我每回听,每次哭。你會不會覺得,這首曲子已經美到极致?我只能說美到讓我想一死了之!”這是她說的。
  這句話,著實令季偉嚇了一大跳。
  怎么台北的女生會瘋狂至此?
  后來,他才漸漸明白,藝術的魔力的确不能用一般常態性的標准看待。
  初次見識到搖滾族,又是個女生;季偉看楚琳浸淫其中時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
  她的眼神、嘴角越來越迷濛陶醉,陷入冥想的身子,看來如此無助。季偉恨不得長高、變壯,像超人一樣,也有個強健的臂膀將她擁攬入怀,再深情地將她吻醉。
  荒唐!季偉立即跳起來。
  八成是內分泌的因素!
  我們之間絕不可能!她只是個看來年齡很小,實際很大的傻女孩。
  “怎么趁人之危?我是說,她對人不設防并沒有罪,我將箭頭指向她,若是被她知道了,那以后還有見面的机會嗎?”季偉決定出去走走。

         ★        ★        ★

  “媽,我回來了!”楚琳一進門,就急忙尋找母親。
  矮小略胖的楚媽媽正在陽台上澆花。
  她的耳朵已不太靈光了,幸好楚琳嗓門挺大的。楚媽媽回過身來,笑著點頭。
  “你看,我的花開了。”楚媽媽得意地說。
  “媽,你不愧是巫婆!”
  “這是什么話!說自己老娘是巫婆。”
  “本來就是嘛!”楚琳幫著母親把牆腳邊的淹漬罐移到陽光較弱的地方。
  “你每天東一瓶、西一罐的盡弄些黑漆抹烏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寶貝大補藥!還逼著我吃。”楚琳一邊搬,一邊取笑。
  “這些可是好東西,你不懂!”楚媽媽拿了抹布,細心地擦拭她的精心杰作。
  “媽,我可是有言在先,別再叫我吃那些可怕的補藥了,弄得我越來越胖!”楚琳進入臥室前,又想起來什么似的,特別加重語气對母親說。
  “不吃?你以為外表胖就是身体好?病歪歪的,成天喊不舒服,病死算了!”楚媽媽生气了。
  對著大鏡子,楚琳突然感到沮喪。
  今天早上,張經理還神秘兮兮地對她說:
  “楚琳,上個月的聚餐,張董直夸你長得有福气,好像挺中意你的。”
  “又來了!你別假好心,想這么快就把我‘休’掉?”楚琳沒大沒小地回一句。
  張經理笑呵呵地持了她一把:“我可不敢惹你這張苹果臉,待會儿害我被老婆修理!”
  張經理素來愛說笑,一點也不像六十五歲的長輩。張太太也是公司的主管,曾經因為參加選美而名噪一時,和楚媽媽是好友,听說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張太太掌控會計部門,對于業務十分精通,由于与楚媽媽相知甚深,便找楚琳來公司擔任行政秘書。
  她結婚三十年了,一直無儿無女,又和楚媽媽認識多年,因此非常疼愛楚琳。
  這家公司經營化妝品,專走少女路線,由國外引進台灣,再重新設計包裝,推展到市場上頗受好評。
  楚琳的皮膚白里透紅,雖然外形丰滿,像個健康寶寶,但是臉型、五官、气質都是一副青春少女形象,所以許多目錄上都可看到她漂亮的照片。
  她的腦筋也快,不時提供創意給研展部門,有時還真給她蒙上了,產品賣得很好,經銷商紛紛批貨,公司賺了錢,張太太高興万分。
  張董事長是張太太的大哥,平常很少管事,從不過問公司行政,是個老好人。
  上個月聚餐時,張董帶儿子銘生一道前往,一頓飯下來,大伙儿都在開玩笑,直喊著張董找著媳婦了,又說楚琳有“賣相”,符合老一輩“會生儿子”的要求。
  “真討厭!”楚琳對著鏡子扮個鬼臉。
  “小琳,電話!”楚媽媽在客廳呼喚著。
  拿起分机,坐在床上,楚琳玩弄著頭發,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楚琳!”是季偉打來的,除了他的聲音,還有沸騰的車聲、人聲。
  “你在哪里?好吵喲!”楚琳捂住左耳,希望能夠听清楚一點。
  “師大夜市。吃飽了沒?”
  “還沒,我等一下要去上課!”楚琳立即回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騙季偉。
  直覺告訴她,季偉是個乏味、無聊的小男生。
  “那——好吧!。本來想去你們家坐坐的……你去忙吧!我反正也沒事。”
  “噢,你沒回台南?”
  “回去一個禮拜,想看書就又回台北了。”
  楚琳有點不好意思這樣子騙人。
  不過,她想自在一些;季偉是個呆板的男孩子,見了面老是談哲學、法律、歷史、社會等專業的東西;當然,她很高興和他相處時可以多吸收一些知識,補充自己的不足;但是,季偉每回聊到三更半夜,仍是一副穩如泰山的姿勢,除了上廁所,几乎一成不變地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
  可怜她——阿欠連天,或靠或臥,八百個姿勢換遍了,眼皮沉重得快要蓋到鼻子上了。
  這小子,仍然有如課堂說教的老師,絲毫不為所動。這樣的聊天,有時候真是折磨人。
  放下電話,楚琳懶洋洋地趴在花枕頭上想著——
  我真是可惡!季偉一個人住台北,又沒什么親友來往,也是挺寂寞的;不像我,四海之內皆兄弟,整天呼朋喚友的,好不熱鬧!
  而他,守著小房間,平常交往的同學也都各自盯著女友去了,不管怎么說,看在徐津平的面子上,我也應該照顧他。
  徐津平?對了!好多天沒接到他的信了。
  記得三年前,因為業務的關系認識了徐津平,這位大哥看起來斯文儒雅,不像是干業務的,看不出任何“沖勁”。
  楚琳心里清楚,徐津平做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今年春天他辭了工作,回到老家准備考試,決心進入公家机關。
  和楚琳一樣,徐津平也熱愛文學、藝術、音樂,兩人言談相契、個性相近。他對楚琳帶著一份包容,至少,不會被她的男儿作風嚇跑。
  想著、想著,楚琳突然對季偉感到抱歉了起來。
  “唉!我應該多關心他一點,徐津平一直囑咐我多照顧朋友的,而我,卻連他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楚媽媽做了兩樣小菜,母女倆簡單用餐后,楚琳告訴母親,想去木柵看看季偉。
  “那好,我織了一件背心,你拿去給他;本來是給你弟弟的,結果太小了,我看季偉的体型正合适。”
  “媽,現在是暑假哎,你別關死人了!”
  “暑假?暑假怎么樣?再過兩個月就秋天了,冬天來了才找衣服穿,就來不及了!”
  又好气又好笑地看著母親走進房間。
  楚琳好愛她:愛她的糊涂,愛她的固執,愛她的寬大無私。
  她的眼眶又紅了!可怜的母親,一生辛勞落得今日下場。
  十年前,爸爸另筑愛巢,媽媽和楚琳、弟弟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重新開始。
  他們咬牙奮斗,為生活打拼,好在沒有太多債務,日子在平淡中帶著溫馨,他們彼此相愛著。
  “包一包,免得小子嫌難看不穿。”楚媽媽細心地包裝,但是,還是土土的。
  “不會啦!配他剛好,反正季偉也是土土的。”
  “你這丫頭,怎么這么說話?太傷人了!女孩儿家,要注意口德。”
  “好嘛!只是開玩笑,別認真嘛。”
  母親向來稱呼季偉為“小子”,看來很疼愛他。
  “這小子會讀書,你們要是都和他一樣就好了!”楚媽媽收拾著房間,嘴里叨咕個沒完。

         ★        ★        ★

  走出巷子,楚琳數著腳步,和影子玩游戲。
  晚風清涼,她的心情也跟著輕快愉悅了起來。
  路邊的狗儿們互相追逐,在夏日花香里享受著難得的悠閒。白天車多,出入的人也不少,不像現在,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几位老人搖扇品茗,說著往事。
  到了木柵,她看到站在院子口的阿奇。
  “阿奇,沒出去?我來看季偉。”
  “‘靠得住先生’還沒回來,不過,還有一位朋友也來看他。對了,你也認識的,叫徐津平。”
  “噢!他上台北竟然不先來拜碼頭!”
  楚琳沖進屋內,高興地和津平抱在一起。
  “津平,你好過份!”楚琳打他三下。
  “小琳!我打過電話了,你媽說,你還沒到家。所以,我隨便吃點東西、逛了一會儿就到木柵來了。”津平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個子,俯首望著甜美的楚琳。
  他摟著楚琳,摸摸她的頭,關心地左看右瞧。
  “看什么?”楚琳鼓起雙頰,亮晶晶的眼里滿是笑意。
  她把身子偎在津平怀里,讓他搖著,好像小時候爸爸抱她一樣。
  “津平,你看什么啦?”
  “看你可愛的樣子,我想咬你一口!”
  “可以!你先唱首歌給我听。”
  “哈!我才不上當。等會儿,你會拿你的蹄子給我啃!”津平大笑,他知道楚琳不會這么干脆。
  “可惡,竟敢說我的腳是蹄子!先生,請你把你的爪子拿開!”兩人打鬧成一團。
  津平沒有姊妹,自從認識楚琳后,他就非常喜歡她的爽宜,至少,她的肢体語言多得讓津平惊訝。
  家中五個兄弟,津平排行老三,父親在他讀中學時就過世了,母親獨自撫養他們長大。因此,在家中,母親是极具威嚴、不苟言笑的。加上深受日本教育的影響,母親內向、敏感,對人對事常有偏見。
  “上不著村,下不著店”是津平形容自己在家中處境的名言。
  身為老三,的确有利有弊:好處是母親盯不緊,反正大事哥哥擔,小事弟弟做,他是游离分子,標准的騎牆派;坏處嘛,可以說是缺少關心吧!
  “你呀!黃花魚——溜邊!”楚琳最愛指著他的胸膛,連連嘻笑。
  自從和楚琳深交后,他對她著實感到新鮮有趣。
  這樣的女孩子,怎么和我所認識的女生都不同?說她是男的,但明明就是個前凸后翹的小丰滿;說她有女人味嘛,她渾身上下又找不出一丁點的秀气、柔和!
  不過,此刻安靜下來的楚琳,睫毛上沾著少許淚光,好哭的神情又讓津平覺得——她是個女的!
  “愛哭鬼!不給你听了。”津平作勢欲將錄音帶取走。
  “哎呀,不要啦!我想听嘛!似曾相識的主題曲是我的最愛。”她掙脫津平的怀抱,光著腳擋在錄音机前面。
  就在這時,她從津平的肩膀望過去,一張熟悉的臉出現了。
  “主人回來了!”楚琳叫了一聲。
  進門的季偉錯愕了一下,看到津平時笑了一笑,可是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不好意思,動你的東西。”楚琳有時候也很敏感,她感覺出季偉的异樣,因此立刻表現出生疏、客气的禮貌來。
  兩個男生打了對方肩膀一下,狀似親昵的樣子。
  楚琳默默地拿出毛線背心,把它交給季偉。
  她的冷淡,令津平不自在,他馬上打圓場說:
  “媽的!剛才還吵著要喝汽水,現在口干了,例又安靜下來了。”
  “老弟,走!咱們買汽水去。”拉著季偉,津平拿出做大哥的樣子。
  “不了,我送背心來,馬上要回去。”楚琳拒絕。
  提起背包,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想馬上离開。
  “我送你!”季偉望了津平一眼,收拾好背心。
  “不必了,我想散步。”
  “拜托!木柵离新居店不近,讓季偉用机車載你回去。明天禮拜天,我們去動物園玩!”津平体貼地擁著楚琳,送她走出院子,為她扣好外衣領。
  “我真的想散步。”楚琳解釋道。
  走在街上,她的心情坏透了。
  原本出自對季偉的同情心,現在已被生气所取代。
  “搞什么嘛!擺一張臭臉!”她想起了季偉的待客之道,不以為然地罵了一句。
  机車聲由遠而近,她回頭看到是季偉。
  楚琳不想說話,繼續向前走。
  “你怎么了?不舒服?”季偉關心地問。
  “嗯,不舒服!”走著、走著,楚琳突然感到有點好笑。
  自己也太孩子气了,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干嘛也跟他一樣擺著一張臭臉?
  “上來!我送你。”季偉拉她的手。
  “不要啦!”甩開季偉,楚琳自顧自地走著,有些心慌。
  我在干什么?在怕什么?她不了解。
  “上來!你不舒服還逞強!”
  一把捉住她,季偉有力的手不肯放松。
  “放開我!人家想走走不行嗎?”
  “不行!”他霸气地抓著楚琳。
  “為什么?”
  “因為……”季偉也傻住了。
  一分鐘前的男性气概消失無蹤,他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下,差點沒笑出來。
  奇怪!好像電視上的對白,那——我是不是男主角?
  剛才一進門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很不爽,雖然心里清楚津平已有女友——一位成大中文系的女生,但兩個人走走停停,一直沒有結果,津平早就彈性疲乏了。
  但這也并不代表他就會愛上楚琳,可是……楚琳的大而化之實在令人苦惱,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她那种逢人就摟、高興就抱的洋作風,總會使得季偉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曾告訴過她:“這樣很危險,因為男人心里想什么,你根本猜不透。”
  楚琳反而睜大眼睛,像見到怪物似的叫道:“天哪!季偉,你活在什么年代?我們家都是這樣子的啊!”
  “可是,男人的心理你不懂!”
  “你也不懂!”
  “我?我不懂?”
  “對!你不是男人嘛,你是小男生!”
  思及此,季偉跳下車,把車子停在路邊,上前一把揪住楚琳飄揚的長發,由后面抱住了她。
  他的心髒都快停止了。他有點害怕、有點沖動、有點不惜一切地,想表現出一個“男人”的樣子。
  “啪”她打掉了他的手,也打醒了他。
  “你發神經啊!小鬼。”楚琳瞪著他。
  “我——我不要你走嘛!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很不安全。”他委屈得像泄了气的皮球。
  “才不會!我長得很安全。”她不理季偉,繼續向前走,卻被心底浮上來的歉意給拖住了腳步;走了几步,楚琳回頭,只見季偉仍傻傻地立在原地。
  歎了口气,她小跑步回到他的身邊,摸了一下他的手背,問道:“痛不痛?”
  季偉咬著下唇,不說話。
  楚琳開始慌張,口气越來越柔:“對不起,我——我是看你口家時不高興,覺得我媽好心要我送背心來給你,而你一句好听的話都沒說——我又想到自己興匆匆的跑來看你,卻看見你這張臭臉——好啦,對不起!我讓你送嘛!”
  他還是沉默。
  楚琳有點難堪,她已詞窮了。
  “那——那算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叫車好了。”
  她轉身要攔計程車,身子卻突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摟住。季偉緊緊摟著她,淚水不爭气地滴落下來。
  “你怎么了?”楚琳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不是生你的气……”
  “沒關系!是我不好。”
  “你好!你好!你對我最好!”他疊聲地、哽咽地喊著。
  他想家了!是的!我真糊涂,游子獨處异鄉分外脆弱;而我,就不能多付出一點關心嗎?
  哎呀,我太笨了!怎么就猜不透他的心呢?
  為他拭去淚水時,楚琳想到自己的身世,也心酸地哭了起來。
  季偉緊緊地抱著楚琳,怕下一分鐘,她會像鴿子一般飛得好遠。
  季偉將臉貼在她的臉上,舍不得分開。
  直到感覺楚琳的淚水濕了胸前的衣衫,季偉才不忍心地放開雙手。
  好想時間永遠靜止在這一刻!老天!我說不出口——
  “走!你送我回家。”
  他再度發動机車。夜風吹亂了今晚的思緒,季偉卻是快樂的,而這份快樂只能偷偷埋藏在內心不為人知的角落。

         ★        ★        ★

  第二天,楚琳起了個大早。
  母親上教堂做禮拜去了。
  楚琳戴上寬邊草帽,穿上滾著花邊的圓裙及T恤,背包內裝滿食物;她和津平、季偉來到廣闊的動物園。
  “哇!好像!”兩個男生在柵欄前笑鬧著,眼神里有絲揶揄。
  “實在夠像!”
  “什么?讓我看!什么夠像?”楚琳擠了進去。
  她看到自己最喜歡的河馬正在尿尿,屁股對著游客,尾巴夾在中間輕拍著。
  “河馬尿尿?像什么?”她狐疑地問。
  季偉与津平看了看她丰滿的身材,不回答,只顧著笑。
  “噢——我知道了,討厭!”楚琳追著這兩個可惡的男生。
  接著,他們又去看山貓、猴子、老虎、獅子……楚琳快樂得像只小鳥。
  逛累了,他們找棵大樹,坐下來休息。
  他們聊著考試的事情,楚琳忙著尋找幸運草,找到了好几株,和季偉玩起比賽,看誰的幸運草先被扯斷。
  結果,季偉輸得慘兮兮。
  反倒是津平出馬,三兩下就把楚琳那株“天下龍”給解決掉了。
  楚琳不服气,打了几個噴嚏,她對陽光過敏。
  津平為她抹上綠油精,兩人就并著肩靠在一起。
  季偉拿出扑克牌,提議玩橋牌。
  楚琳不會,只好看他們玩,順便休息。
  津平必須赶夜車回台南,于是傍晚時刻,三人便到麥當勞用餐。
  吃完飯,他們陪著津平一起去車站,津平告訴楚琳:“我和成大的,可能真的要散了。”
  “你沒問她為什么?”
  “沒啥子好問的,她交了個董事長的儿子。我算哪根蔥?沒錢、沒勢、沒地位……”
  “她——叫林月梅是不是?是月梅不識貨,我覺得你會是顧家的好男人。”
  季偉打斷他們,催促津平快上車了。
  彼此約好寒假再敘后,就送走了津平。
  走出車站,季偉挽著楚琳,心滿意足——現在,她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
  “津平好可怜,月梅……”
  “不要管津平的情債,他自己也要負責,月梅來來去去不只一次了,跟他說,’放手吧,他又不能果斷地做出行動來,月梅當然會不重視他。”
  “他為什么不果斷?你知道嗎?”
  “或許是寂寞,或許是真情。”季偉突然止住,他呢?他也是寂寞嗎?到底什么是愛?明天呢?我還會有這种滿足的感覺嗎?
  一連串的想法,讓他在內心交戰著——他是要搞清楚愛是什么,還是要隨著感官起舞?
  跨上机車,行駛在車水馬龍之中,楚琳有些困了,她不自覺地在季偉背后“點起頭來”。
  季偉一邊鑽來鑽去,一邊閒聊,發覺楚琳在他后面“猛點頭”,感到有點好笑。
  “危險哪!歐巴桑。”
  楚琳打了他一下,跟著笑起來。
  其實,季偉除了觀點、言行和一般人較有不同外,和他相處并不困難,有時候還會覺得他挺可愛的。
  送回楚琳,季偉沒有直接回家。他到校園里,想著心事。
  他想弄清楚——
  楚琳比我大三歲,雖然看起來像個小女孩,可是,父母會同意嗎?
  我現在很喜歡她,是因為真的懂得愛情?還是荷爾蒙作祟,眼前只要出現女孩就追上去?
  將來,家里要我考律師再從政,那樣的生活,她适合嗎?
  我喜歡丰滿的女孩,可是父母希望苗條修長的媳婦;好比郭醫生的女儿——靜純,小巧秀气。老媽不只一次耳提面命,要我約她看電影。
  楚琳是蒙古人,熱情奔放加上健康明朗的特質,尤其是她不做作、不矯情、豪爽的個性,在我眼中頗具吸引力,但在南部鄉親看來,可能要變成“沒家教”了。
  日后從政,應酬、選民、人情……勢必造成家庭生活的改變,我有理由——全為了事業前途;但她呢?她只愛貓、愛狗、愛花草,難道要她一個人成天守在家中?
  我不知道自己對她能夠維持多久的熱度,老爸、老哥都有婚外情。自私地說,我也不愿意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男人嘛,茶壺配茶杯,天經地義!
  楚琳就不同,每次聊起她的父親時就咬牙切齒,罵盡天下負心人,看來,破碎的家庭對她的傷害大深。我愛她就該保護她,使她免于第二次傷害。万一,我將來出了社會,結婚成家后也和其他男人一樣……那她不跳樓才怪!
  思前想后,季偉不能把握未來,遂下了決心——放棄吧!也許,真的是生理因素才讓大腦暈頭轉向的。
  校園里,三三兩兩亮麗的女孩擦身而過。
  季偉也愈發确定——男人嘛,看了女人就會有欲望,對了!就是欲望。
  這三年來,日積月累的孤單寂寞,偏偏身邊适時出現一個聊得來又可愛的女孩,當然會把情感放在她身上。
  這不是愛!而且,季偉了解自己是一頭小“沙豬”;他深受環境影響,認為愛太傷神!女人只是分配給男人的財產,如果談愛,那有多痛苦、多不自由、多划不來!
  “嗨!季偉!”一位學妹走過來。
  “美娟?好久不見!上回打麻將的賭債該還了吧?”
  “真愛錢!我看你休學開賭館吧。”
  談笑几句,季偉靈机一動——干脆多交几個女孩子吧!以前不交女友,是因為女孩子很麻煩,看多了班上怨偶的哭哭啼啼場面,他害怕万一自己也遇上同樣的麻煩時該怎么辦?
  不過,三年多下來他也見過不少“豪放女”,說分手就分手,大方得很,于是潛意識里的坏念頭浮現上來——他也想碰碰運气,或許運气很好也說不定。
  和美娟一道去吃冰,她的話題又讓他提不起興趣,只好一旁枯坐著。季偉看她小小的嘴,一口一口的吃著紅豆,不免有些恍惚起來;他又想起了楚琳,一下子對面前的人全失了興致。后來,他禮貌地送美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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