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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約在离置地不遠處的交易廣場美商俱樂,他倆索性穿越各种天橋步行而往,總比開車快得多。
  “靄文,你彷佛有點心事。”凱文注視她。
  “誰沒有心事?生意難做。”
  “不,不是為了生意,你根本不在乎。”
  靄文看他一眼,凱文是個可信可靠的男人,但是她的心事──她搖搖頭,微笑。
  “我是懶人,連心事都懶得想。”
  凱文了解又友善的拍拍她手臂。
  “有甚么事找我,我會站在你背后。”
  “謝謝。”她由衷的。
  時間還早,美商俱樂部里人很少,范倫和素施坐在咖啡室等看。靄文一進門就被范倫的神采所懾,果然是個出色的英偉男子。大家客气的招呼看。素施對范倫冷冷淡淡的,對靄文和凱文卻熱情很多,非常明顯的看得出來。
  面對凱文和靄文,范倫表現得自信而得体,他侃侃而談,幽默風趣。但視線一轉去素施那儿,他就怯了一半,連話都講得結結巴巴。晚餐吃得很融洽愉快,主要是凱文在其中周旋,沒有冷場。很特別的一件事,被男人捧慣了的靄文,卻被范倫冷落。或者不該說冷落,他沒把她放在眼里。餐后大家一起去素施的酒吧,因都在中環,他們仍然安步當車。
  “你的方法看來很有效。”靄文說。她和素施并肩漫步,惹來無數目光。
  “沒有用任何方法、手段,我覺得我只能這么做。”素施悄聲,“否則過不了自己這關。”
  “自尊心。死要面子。”
  “我不會主動,更不可以表示。”素施往后面瞄一眼,“希望他自動自覺。”
  “他若不呢?”
  “我就死心,和男人絕緣。”
  “傻。”靄文輕歎,“愛的就要抓牢,一輩子也不放手。”
  “我完全触摸不到他的心意。”
  “慢慢來,才開始。”靄文鼓勵,“放棄這樣的男人,可惜。”
  “他已絕口不在我面前提菱子了。”
  “表示你有希望?”
  “不,他全心全意專注事業。”
  “信他就蠢。他也在試探。”
  “不──我完全感覺不到他有心。”
  “要不要我幫忙?”靄文很誠心。
  “不。”素施握住她的手,“愛情要人幫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還是自尊心太強。”靄文反握她的手,“這是我們女人的最大弱點,越是重要的、深愛的人,越是拉不下臉。”
  “現在我心平靜許多,知道他在四周,感覺极好。”
  “他主動約你?”
  “是。但我不想單獨見他。”
  “你這女人,完全跟外表不同,又作狀又忸怩,怎么像你呢?”
  “面對他,我已不是自己。”
  “我看得出,面對你,他也變了個人。”
  “大概是──無緣。”
  “我想是──冤家聚頭。”靄文笑。
  “你們在說甚么?這么好笑。”凱文加快腳步跟上來。
  “說范倫。”靄文淡淡的。素施窘紅了臉,要阻止已來不及。
  “我有甚么不妥?”范倫也追上來。
  “你自己心知肚明。”靄文故弄玄虛。范倫迅速看了素施一眼,見她甚么表情也沒有,只好訕訕的笑。
  “你令我迷惑,靄文。”
  “唉。”靄文夸張的,“當局者迷。”
  她极聰明,知道适可而止。
  “素施,明早來我公司,有新貨。”立刻就轉開話題。
  “最好以后你也做男裝,讓我們也沾點好處。誰都知你是城中最有品味的女人。”
  “靄文做時裝的?”范倫問。
  “不。她做一切有格調、有品味的美麗東西,何止時裝。”凱文說。
  “我在哪里見過你?”范倫問。
  “誰知道,也許在宴會,也許在街上。我今天是第一次見你。”靄文不以為意的。
  “張靄文──是了,有個張靄然,是你的甚么人?”
  “靄然,你認識她?”所有的視線集中于范倫。
  “洗怀之是我以前的鄰居。”
  “世界真小。”靄文笑。
  “怀之和靄然現在怎樣?”他問。
  “老同學,老朋友,如此而已,”靄文說:“每周我見他們一次。”
  “表示他們還是在一起?”
  “我并不清楚他們的事。”
  “我能知道他們任何一個的地址嗎?”
  “靄然住在我隔壁,周末你來,必見到洗怀之。”
  “能見到老朋友,很興奮。”范倫看素施一眼,小心翼翼的。
  “說說你自己,范倫。”靄文故作感興趣狀。
  “『我──』他又看素施,“其實我很貧乏,沒甚么可說的。”
  “想听听你們飛机師的風流史。”
  “這──我沒有。”他窘紅了臉,“我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么風流。”
  “沒有想像。在城中你們是稀有的一群,我們完全不了解。”
  “我們四海為家,飛到哪儿住哪儿,卻不是女朋友遍布全世界,更沒有亂追空姐。我們多半也有感情有責任。”
  “了不起。”凱文拍手,“現代男人最怕負責。”
  “偶然,也逢場作戲。飛行的生涯很寂寞,若你不跟看大家一起尋歡作樂,你只有孤獨的留在酒店。”
  “說來說去還是風流。”
  “那不算風流,我只是個普通男人。”
  “這么開心,不如找個地方坐坐?”凱文提議。
  靄文想拒絕,心中挂看康正──不行,即使康正在她家,她也要罰他白天沒電話來。
  “好。”她欣然答應。
  “不要去酒店,”素施開口,“去我家吧。”
  兩部車四個人,直奔素施淺水灣的家。素施的工人已睡,她自己動手煮咖啡,張羅小食,還預備了酒。范倫与以前不同,淺即止。
  “很少玩到這么晚。”靄文坐下來。
  她剛打了個電話回家,康正不曾出現,她的不開心只放在心里。
  “凡事都有例外。”凱文望看她,“其實最令我們覺得神秘的是你,你前面一直有層紗。”
  “我?”靄文笑丁,“有看所有女人一樣的七情六欲,有看所有女人一樣的長處短處,唯一的特點是低調,我不愛多說話。”
  “這是高招,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做到的。”一直沉默的素施說,“我就沉不住气。
  “我喜歡你的率直爽朗。”靄文說。
  “我簡直可以說是崇拜。””凱文故意夸張。
  大家把視線停在沒出聲的范倫臉上。
  “素施她──她──”他迅速看她一眼,“她像謎,又冷,我永遠難。”
  “難懂可以研究,難懂并非等于永遠不能懂。”凱文一直站在素施那邊。
  “她──高不可攀。”范倫再說。
  “為何如此看扁自己?”凱文大聲說,“在很多人心目中,你也高不可攀。”
  “不不,我只是普通人。”
  素施微微皺眉,沒有出聲。給范倫這樣的印象,簡直是悲劇。
  “素施,你真正的戀愛過嗎?”靄文突然問。
  坐在地氈上的素施,眼光逐漸凝聚,臉色變得嚴肅,思考一陣,搖搖頭。
  “那只是一場夢。”她垂下眼臉。
  “甚么意思?”凱文极感興趣的移動一下身子。
  “或是一种幻覺,我不知道。”她繼續說:“彷佛是真的又彷佛不是,好像曾經發生又好像在做夢,我已弄不清。”范倫微微變臉,嘴閉得更緊。
  “講得好像在寫小說般。”靄文笑了。她懂素施在說甚么,她和凱文都在幫忙,他們只希望范倫能懂。
  “有時候真實的人生放進小說里,讀者可能不信,因為──彷佛太不可能。”
  “那么,素施,你能告訴我,你愛過人嗎?”凱文露出极好奇的樣子。
  “愛過。”素施毫不猶豫。
  “能愛人是幸福的。”凱文夸張的。
  “我覺得愛人也要被愛才完美。”靄文也幫腔,“你說是不是,素施?”
  素施笑起來,眉頭一展,大聲說:
  “怎么講到這么悶的題目,來,喝酒。”
  “不許喝醉。”凱文阻止她,“好朋友都不許你折磨自己。”
  靄文偷偷看范倫,他似乎很緊張。這個男人,他開始明白了嗎?
  深夜,靄文回家,屋子里沒有人,沒有她深深盼望的康正。
  小几上有泰留下的小字條:“沒有電話。”
  她的心直往下沉,康正,發生了甚么事?
  吃一粒安眠藥令自己休息。平日她沒有失眠的習慣,今夜她知道自己會睡不看,她不想給公司職員看到她的憔悴模樣,只好吃藥。這絕對是坏習慣,她不能讓它繼續。
  公司的生意很好,無論水晶或時裝,每天的生意額都令人滿意。但是──康正不出現,那些事都變得全無意義,她并不需要那么多錢。真的。她要那么多錢夾做甚么?
  按捺看几十次想打電話給康正的沖動。他不打來,她憑甚么打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放不下自尊心,她竟開始覺得痛苦。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溫柔也被煩躁代替,每分鐘都想發脾气。怎么辦呢?她已像個一触即發的地雷。她和康正的事。除了泰,只有他們倆自己知道,也許靄然也知道一點儿,但沒有用,她幫不上忙。
  她和康王已走到一個死角,是不是能有一個人能帶他們走出來?誰是這個人?六天了,康王一點消息也沒有。
  八卦周刊上,有康正陪同一個陌生女人及靄文跟宴會男主人的照片并列,多大的諷刺,明明是相愛的一對。
  酒廊里,凱莉和蘇啟倫并排坐看,她已微有醉意,半個身体靠在他肩上。
  “我送你回家,你醉了。”
  “我沒醉,不回家。我們去找更刺激的節目。”她揮動看手,然后手落在他大腿上。他搖搖頭,招來侍者結賬。他不是坏男人,至少沒有占女人便宜的坏心眼儿。每次和凱莉約會,除了第一次外,全是她主動約他的。
  當然他也貪新鮮、好奇,有年輕女孩免費陪看玩有甚么不好?反正太太也不是晚晚在家,她有太多牌局。
  代客泊車的男孩替他取車,凱莉的右手挽看他,頭靠在他肩上,很親密的。有點心亂,他只是個普通男人。
  在車上,他一邊開看車一邊扶看她,她彷佛已坐不直,不停的倒在他身上,令他尷尬。
  “不回家,不回家,我不回家。”她叫,撒嬌似的。
  他揮不開她八爪魚糾纏似的雙手。現代人越來越虛偽了,為了許多原因,許多條件,一些貪念,一些面子,愛情被踐踏得一文不值。多迫憾的事。
  “那么你說,你想去哪里?”對他來說,這是個絕對新奇的經驗,他躍躍欲試。
  “隨便哪里,只有我和你。”她摸摸他的臉,“你不知道嗎?我喜歡你。”
  轟的一聲,他的心燃燒起來。他沒有引誘她,是她心甘情愿的。再也不想其他事了,他帶她去九龍塘別墅。他只听說過這儿,不知道還有其他去處。
  他們互相擁抱看走進去,像一對熱戀的情侶。
  負責登記的管房看也不多看他們一眼,給了他們一條門匙,說是“二一二號”,就又坐下去。
  也不能說是誰引誘了誰,誰挑逗了誰,現代愛情哲學不是說一拍即合嗎?
  早晨,各自分道回府,總不能穿回昨天的衣服上班。
  凱莉帶看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打開大門,迎面碰上正要出門的凱文。
  “昨夜去了哪儿?”凱文并不認真。
  “去勾引男人。”她揮揮手,逕自回房。
  凱文笑一笑,搖搖頭,開門离開。
  他和凱莉開慣玩笑,而且也不想管她太多,都中學畢業做事了。
  凱莉一邊哼歌一邊沖涼,她有一种達到目的的快樂。
  俘虜了蘇啟倫這個有妻儿的男子,這是她的成功和胜利。
  至于下一步要怎么走,她還沒想過。
  這种事有甚么好想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可沒有跟個中年男人白首偕老之意的。
  她愉快的回到公司,見蘇啟倫還沒回來,旁邊多嘴的劉強便揶揄她。
  “你遲到,老總又遲到,你們約好的?”
  “是也不關你事,八卦公。”凱莉自獨當一面之后。已不再對他忍讓。
  “小心出事,老總有個母老虎太太。”
  凱莉不屑的揮揮手,然后投入工作。
  對她來說,她已嘗到胜利的滋味,這已足夠,母老虎關她甚么事?
  一直到中午,蘇啟倫都沒有出現,也沒有電話回來。凱莉忍不住感覺奇怪了,東窗事發?像他那种男人難道是第一次?
  她笑起來。胜利的感覺更濃。
  下午,蘇啟倫打電話給秘書,稱病不回公司。秘書的座位就在凱莉不遠處,她听得清清楚楚。這男人,沒出息。
  她照樣做看她分內的工作,若無其事的。也許鴻運當頭,找她買賣房屋的客人特別多,根本沒有時間讓她想蘇啟倫的事。
  晚上回家,沖完涼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話鈴叫起來。
  是蘇啟倫,竟是他。
  “我要見你,今夜。”他急促的說。
  “發生了甚么事?”
  “見了你再說。半小時后我來接你。”
  “今夜我不想出來。”她故意說。
  “別頑皮,半小時后見。”他收線。
  她想一想,關了電視便跳起來,奔回臥室刻意的打扮自己。
  越來越好玩,不是嗎?
  蘇啟倫的外表看不出甚么來,神色也自然。
  “為甚么不上班?”她上下左右的打量他,“母老虎沒有打得你頭破血流?”
  “甚么話?她只纏看我不放,硬要盤問昨夜的事。我當然不說,只告訴她和朋友打通宵麻將。她要我說出是哪些朋友,這太過分,我難道連一點自由也沒有?”
  “后來呢?”
  “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便立刻出來咯。”他笑。男人變起心來真快,也不過一夜之間。
  “今夜有甚么節目?”她望看他,小小年紀已懂得挑逗。他吻一下她的臉頰,想立刻擁她入怀。“你說,你說,全依你。”
  “不要再帶我去九龍塘,那地方太CHEAP,我又不是撈女。”
  “還有甚么地方可去?”
  “听說電視台的男男女女偷情,都到沙田一家酒店去。酒店比別墅高級。”
  “立刻去。”
  “急甚么,我們先去喝酒。”
  “小凱莉,你故意作弄我?”
  “我要玩得有情趣,”她怡然自得,“我又不是賣的,何必急急上床?”他漲紅了臉,從來也沒听過這樣直接了當的話,對他,這是种刺激,前所未有的。
  “一切由你作主。”
  “不怕母老虎再鬧?”她故意問。
  “別提她,再鬧就休了她。”
  “你舍得?”
  “為你,我甚么都肯做。”他講得咬牙切齒,“你知道嗎?因為你,我才真認識甚么叫愛情,真的。以前的是狗屁。”
  “你不怕肉麻。”她仰起頭笑。
  “是真話。我發誓是真話,你信我。”
  “不要緊張,喜歡你才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介意。我不會要求你离婚。”
  “你真好,小凱莉。”
  她又笑。
  心中有一句沒講出來的話!不喜歡時,會隨時掉頭走。
  凱莉和蘇啟倫一直保持看這种關系的來往。一次通宵不回家后,這男人的膽子就大了,反正太太吵也吵過,鬧也開過,臉已扯破,還怕甚么呢?除了做生意外,他每天自由极了,想怎樣就怎樣,把太太置諸腦后。
  他已想穿想透,看清楚了情勢,他若不提出,太太也不會要求离婚。這個女人
  結婚后過慣舒服的生活,叫她离婚自立,要她再去上班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了。再說,像凱莉這种年輕女孩子都會看上他,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非常的自得自滿。
  那天下班的時候,突然下起而來,雨勢又急又大,令上班族都皺起眉頭。蘇啟倫到深圳看樓沒回,凱莉悶悶的坐在那儿。在狂風暴雨下,還能有甚么節目,突然台頭的電話向起來。
  “我是蘇明德,在你樓下。”是蘇啟倫那當助導的儿子,“我買了架二手車。”
  “万歲,我正愁怎么回家,這個時候,的士難找。”
  “可不可以現在下樓?”
  “立刻,兩分鐘。”她跳起來。
  沒見面一段日子,這個孩子气的男孩彷佛成熟成長了,眼中還有看憂慮。
  “為甚么那么不開心?”她的關心是真的。
  “一言難盡,內憂外患。”
  “甚么事?天要塌下來似的。”
  “可否讓我喝杯酒?”
  “笑話。我拒絕過你嗎?”她笑。
  在酒廊的一角,他還是沉默。平日這時段酒客并不多,今天卻給大雨逼了進來,很熱鬧。
  “我在考慮,電視台這份PA工作還要不要做。”他說。
  “厭了,倦了?”
  “這份工不是人做的,忙,受各方面的气,做得像只狗。”停一停,又說:
  “這次一批人升級,沒我的份儿。”
  “小小挫折等于激勵,忘了這句歌詞?”
  “我不看好前途。”他搖頭,“升了當編導又如何?我又不是有才華的人,做死一輩子也升不了監制。”
  “你有多大呢?想這么遠。”口气像長輩。
  “我是男人,不得不想。入錯行就是這么大半輩子。”
  “受了甚么刺激?講這樣的話,不像以前的你哦。”
  “老媽于最近日夜嚕,說爸爸外面有了女人,要我出面。我又能做甚么?這种事我管得了嗎?”
  凱莉移動一下身体。
  “她不要求离婚?”她試探。
  “不會。做慣了少奶奶,難道還愿意出去受气?”
  “她管不了蘇啟倫?”
  “又直呼老爸名字。”他看她一眼,“老爸掌經濟大權,怎么管?”
  “蘇啟倫外面即使有女人,但他還要你媽咪,這不也就行了?”
  “這种事,女人心中總有一條刺。”蘇明德歎息,“我叫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現在社會上這种婚外情太多太多了。”
  “古老女人自尋煩惱。”
  “針不刺到自己不知痛。”他說,“你有沒有發現我老爸最近有甚么不妥?”
  “你托過我替你看看他嗎?”
  “平日他是否常在辦公室?”
  “原來請我喝酒是有目的。”她故意,“蘇啟倫每天都在辦公室,除了開會,看樓。”
  他想一想,道:
  “可否替我注意他一些,臂如他是否真是出去開會、看樓。”
  凱莉啼笑皆非。“我不做這种事。”她揮揮手,“有本事的直接問你老爸。”
  “媽媽的确很傷心,她也影響了我。”
  “傷心?說不定蘇啟倫在外只是逢場作戲,并不認真的呢?”
  “不不。媽媽了解老爸,他是認真的死心眼儿,他可能真的喜歡了那個女人,否則他不會這么不顧一切,不理媽媽感受。”
  凱莉眉心微蹙,認真的死心眼儿?
  “外面的女人不一定認真,說不定只是玩玩。”
  “現代的女人現實极了,只因老爸有几個錢,否則誰會看上他?”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看錢,除非真的喜歡那個人。”她說。立刻,她知道說錯話,想收回已來不及。
  “你自然不會看上老爸。”他笑起來,“我這個可繼承老爸全副身家的獨子,你也不屑一顧呢!”
  “不不,我們是兄弟姐妹。”她有一絲不自在。她可從來沒想過蘇啟倫太太,那女人的确會傷心,會有感受。
  “這么大的一個人,第一次心情這么低落。”蘇明德說,“今夜我們不醉無歸。”
  “我要回家。”她已經沒有心情跟他再泡下去,“今夜──哥哥約我有事。”
  “再坐一會儿,我真的好悶。”
  她點頭,無言的陪看他,心中彷佛也開始沉悶起來。
  這么大的雨,同樣回不了家的人极多,靄文站在置地廣場畢打街的門口已半小時,她沒法子走到希爾頓酒店的停車場。她想,即使截到的士,恐怕沖出屋檐上車的這段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也足以令她變落湯雞。
  正在憂愁,一輛熟悉的黑色積架停在面前。
  啊!是他。心中涌上一抹前所未有的熱,眼淚不受控制的就涌上眼眶。車上走下一個瀟洒俊秀的男人,撐看一把大黑傘來到她身邊,為她開車門,扶她上車。
  她內心那激動的眼淚,終于忍不住簌簌的流下來。
  康正只默默的專心開車,天雨路滑,擁擠的馬路上全是車,簡直寸步難行。靄文的眼淚仍不受控制的流看。
  乍見康正,她以為這不是真的。
  一星期沒露面、沒電話、沒音訊的他終于在她最需要幫助、最為難的時間來到她面前。沖出重圍,汽車轉上半山天橋時,他伸出左手,手上是一條洁白的絲手中。
  “我回來了。”他溫柔的說。
  原來他不在香港,原來──接過手帕抹乾眼淚,她破涕而笑。
  “我算准了時間,算准了天气,算准了你的為難,專討你歡心。”他故意說。靄文心中如百花怒放,快樂、滿足得不得了。
  “出去旅行為甚么不先通知我?”
  “那夜在机場打電話,你的泰已睡,錄音机失靈,我有甚么法子?”
  “哪夜?”
  “在派對上遇見你的那夜,你太忙,故我不過來打扰你。后來為了赶飛机先离開。”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她開始痛恨自己多心多疑,為甚么要怀疑他和那個女人呢?
  她蠢得折磨了自己一個星期。
  “你看來瘦了一圈。”他凝視她。
  “陪素施、范倫他們喝酒,又喝咖啡,破坏了我一貫的睡眠習慣和時間,這一星期都改不回來。”
  “誰是素施、范倫?”
  “我的好女朋友,范倫是個飛机師。”
  “現在才發覺,原來我极不熟悉你身邊的一切,補救還來得及嗎?”
  “如果你愿意,我的朋友就是你的。”
  “那么,周末卡地亞的宴會,你可不可以做我女伴?”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她惊喜,卻也猶豫。可不可以?
  答應他就等于向城中所有人公布了他們的事。不答應又對不起自己,她是渴望和他一起出現宴會的
  “可以考慮三秒鐘。”他笑。
  “這是我的榮幸。”她終于說。
  他忍不住伸過頭來吻她一下。
  “那一秒鐘里我不知道多緊張,怕你拒絕。”
  “很想拒絕,但受不了誘惑。”
  “從來沒有人拒絕過我。”他說。
  “從來沒有答應過任何人。”她說。
  他握住她的手,緊緊的,緊緊的。
           ※        ※         ※
  正欲出門去酒吧的素施被大雨阻住了,她是個极情緒化的女人,立刻變得沒有心情,對看窗發呆。
  想看濕漉漉的路,想看從停車場到酒吧之間的路可能會弄髒鞋子衣服,情緒益發低落。
  她順手撥一撥飛揚卷曲如飛瀑的頭發,坐在沙發上。
  不去酒吧,但范倫可能來。
  冒風雨去了,但他若不來呢?
  心中全是矛盾。
  她又點起煙,一陣又一陣的吐看煙霧。
  彷佛認識范倫后,她就沒有快樂過。
  是她先認識范倫的,她清楚記得范倫眼中那抹惊艷之色。她在東京的酒吧接待他,她喜歡穿梭于自己的酒吧中,他和几個航空公司的同事一起來,他們都對她惊艷。
  那個時候正巧菱子回台北去看生病的母親,她一個人主持酒吧。一星期中,范倫每天都來,默默的望看她,很專注的。她看一眼就很喜歡這個英偉大男人,想接近,又有莫名其妙的自尊,他會不會看不起這間酒吧的單身女人?她裝做淡漠的間中跟他聊几句,像對其他客人一樣。其實整晚她的心,她眼角的視線都在他那儿。
  她看得出,好多次他都想留住她,等待、企圖之色一直在他眼中,不知道為甚么(現在當然知道是因為他怕她)卻總是欲言又止。
  那個星期她心中又快樂又滿足,蒙朧中覺得在戀愛了。只要遠遠的看他一眼,而視線相接触的話,她可以連睡夢都滿足。
  她沒有看錯,他也如此。
  他們甚么話都沒說,沒表示,只用眼光、用感覺、用心在戀愛。
  到現在她回想起那一個月探索看的蒙朧感覺,仍會心顫、心靈悸動。然后,菱子回來。
  她一屁股坐在范倫旁邊,小鳥依人的伴看他,陪看他。起先范倫的視線還在猶豫,兩天之后他已被菱子俘虜。
  他不再來酒吧,不再坐那個位子。
  菱子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纏看他,不到一個月,他宣布与菱子結婚,帶她离開。她的戀愛就這么結束,心就這么碎了,就是被那叫菱子的女人破坏。
  戀愛雖短暫,夢想卻是一生一世。得不到這個男人,是一輩子的遺憾。至于菱子和她的關系──霎眼中彷佛看到有個人影站在身邊,就像當年菱子站在她旁邊一樣。大吃一惊,她──回來了?
  猛然抬頭,看見范倫帶看凝肅的臉。
  心底像突然的溶雪,她跳了起來。
  “你──”
  “對不起,嚇你一跳,”他展開略帶尷尬的笑容,“工人說你在家──她讓我進來。”
  “請坐。”她深深吸一口气,震惊但是喜悅,他在這個時候來。
  “下大雨,我以為──可以接你去酒吧。”他結結巴巴的說。
  “我不預備去酒吧,今夜。”
  “對不起,我──我──”他更手足無措。
  “留下來在這儿晚餐,好嗎?”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可以做一點壽司。”
  “是是,好好。”他的笑容加深。
  “要點──熱咖啡嗎?”她仍然不自在,從來不曾和他單獨相處,全身的神經拉得緊緊的,平日的洒脫不知去了哪里。
  “好。”他望她一眼,立刻把視線轉開。
  這男人是她的克星。
  煮好咖啡,她就躲到廚房里,讓他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
  可能是習慣,在日本住久了,平日素施多吃日本食物,又簡單又清爽又不會積聚脂肪,不會胖,做法也簡單容易。
  她為他精心做了一盤魚生和壽司,她家中永遠有最新鮮的材料。
  范倫的食量頗大,她又做了网燒牛肉,用最好的神戶牛柳。
  第一次相對進食,甚么都是第一次。
  她為他拿出最好的日本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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