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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一連几天,思嘉、潘烈都各自拍戲,沒有見面的時間,但潘烈的電話不停,總打到片厂里。思嘉有空便接,沒空就不听,很自然地看出,她不再拒絕“他是個朋友”的這种念頭。
  星期天思嘉沒通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龐逸今天回來,他們絕對不會在這個日子派通告給她。
  思嘉反而閒得無聊。
  潘烈還沒打電話來,她不知道他要不要拍戲,心中浮浮蕩蕩,無所依歸似的。又不想主動打電話給他,還沒到那种程度吧?
  龐逸今天會回來,但她更希望听到的是潘烈的電話。也不一定要見他,但知道他的動向,听到他的聲音至少能令人定下心來。
  她現在就是不能定心。
  她自己洗頭,又慢慢吹干,用橡皮筋束在腦后,換了件純白運動衫,她走下來。
  女佣人迎上來請她接電話,她眼睛立刻亮起來,類似小女孩初戀的緊張与興奮涌上心頭,她奔向電話——拿起來時她深深吸一口气。
  “我是思嘉。”她几乎能听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思嘉,”是龐逸的聲音,竟是龐逸,“我已到了机場,立刻就回來。”
  “啊——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這么早就到?”
  “我馬上回來。”他溫暖地說,“你等我。”
  他挂斷。她在怀疑,是不給她回答的机會?怕她說要外出?或迫不及待地要見她?
  這怀疑一起,立刻被自己否定了。以前她絕對不可能這么想,龐逸對她是無微不至的,但是現在——她不知道,是否為人性中的劣根性?
  龐逸回家,她自然不能再有任何計划,她只能等他回來。其實她常常等他回來的,心中從未沒有過不耐,今天——她竟覺得時間難耐。
  因為龐逸回來了。
  她到電視室里看電視,一套不知所云的舊片子——也未必是電影不知所云,可能是她心神不屬。
  龐逸是在一小時之后到家的,衣服也沒換就直奔進來,他的眼光依然溫暖平和,但神色疲乏。
  “很抱歉,你一定悶坏了。”他第一句話這么說。
  “并不問啊!”她努力微笑,“只有今天沒開工。”
  “我不是故意這么久才回來,實在是精采的電影不少,我想多買几套。”他象在解釋。
  “我完全沒有怪你的意思。”她說,“真的。”他審視她良久。
  “精神不錯,”他點點頭,“片子拍得順利嗎?”
  “如果我說——我不拍戲了,你會怎么想?”她不回答,卻提出個很突然的問題。
  “我會說太好了。”他想也不想,“我也可以立刻把我的事業交給接班人,我陪你走遍天下。”
  “原來你喜歡我不拍戲,你怎么不早說?”她問。
  “我從來不想左右你的意愿。”他坐下來,“你喜歡做什么都好,我總是依你。”
  她緊緊地盯著他,想看出他有多少分真誠。她怎么——怎么連他的真誠也怀疑了?
  愛情里真容不下一粒沙,夫婦之間相處也是,一生怀疑,那就如洪水破堤泛濫,恐怕難以收拾了。
  “你不必事事都依我。”她說。
  “為什么?”他反問,“你難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但是我——”她想說我不需要那么龐大的事業,不要那么富有,不想那么耀眼的光芒和名气。但話到口邊又忍住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怎么?”他是真的緊張,“厭倦了,疲乏了?好!明天我讓那部戲停下來,你想拍時再拍,否則就由它放在那儿吧!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歡的事。”
  “那怎么行呢?這部戲已排在圣誕上映,快拍完了,花了那么多錢——”
  “錢不算什么,只要你快樂。”他認真地說。
  這是句好話,里面有好多愛心、容忍和犧牲,但听在思嘉耳朵里,竟有了相反的作用。錢——龐逸有數不清的財產,他就以錢來作后盾,以錢來作武器,以錢來作感情的度量衡——是吧?
  “這件事与快樂無關,”她淡淡地說,“我不想浪費,也更不是不想拍戲。”
  “那你剛才說——”
  “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別放在心上。”她搖搖頭,“而且,除了演戲,我還能做什么?”
  “不要低估了自己,太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他和煦地笑,“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開一家電腦公司。”
  她皺眉。
  她和電腦公司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她開電腦公司——還不是他能有大量的金錢支持,她高高在上,下面請了一大班人替她做。那是她做嗎?是他的錢罷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這么突然地對他的錢有了反感,不能怪以前有人講閒話,說她是因他的財富下嫁。
  “這很荒謬!”她忍不住說,“我連電腦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個戲子。”
  戲子,這兩個字是她第一次對龐逸說。
  “思嘉,你——受了委屈?”他神情變了,很擔心,“是什么事令你不開心?”
  “怎么可能呢?”她笑起來,“拍片的所有工作人員對我尊敬如女神,這不是夸張,他們都知道我是誰。”
  她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講,她知道的是這話講出來可能傷龐逸,但她還是講了。
  龐逸本已擔心的臉上有了巨大的變化。
  “思嘉,你——可是不滿意我?”他沉聲說。
  她吃了一惊,沒想到龐逸也是這么敏感的人。
  “不,怎么可能呢?”她換了一個表情,“我只是在胡說八道,你別理我。”
  她笑,笑得很開心似的。
  也是第一次,她發覺自己在龐逸面前有做戲的感覺。
  做戲——她輕歎。誰說她不是戲子?戲里戲外她都不由自主地做戲!
  他凝定視線在她臉上,良久,終是看不出任何破綻。
  “你真頑皮,跟我開玩笑!”他格搖頭,不再追問下去。
  他總是溫和的,永不在她面前尖銳,強烈,他總是适可而止。
  “也不算開玩笑,”她优美地掠掠額前細碎頭發,“一個人在家有時會有很多稀奇古怪想法。”
  “以后我盡量陪你。”他說,“上次你在法國訂的那批衣服我也替你帶回來了。”
  “謝謝。”她輕描淡寫地說。
  對時裝她一直狂熱,新裝到手,她總會興奮,至少會表現熱烈,但今天她只輕描淡寫。
  他望著她好久。
  “你甚至不想試試?”他提醒。
  “到穿時再說吧!”她搖搖頭,心思不在這方面,她無法提起興趣。
  “夫人,”女佣人進來,“你的電話。”
  “接進來。”她順手拿起身邊的電話。
  立刻,她听見潘烈的聲音,愉快、深情又帶著陽光似的燦爛。
  “清晨五點鐘出外景,不敢打電話吵醒你,現在巳拍完回來,”他總是那么熱烈,“出來嗎?”
  她的精神已集中,神情也不再淡漠。
  “龐逸剛回來。”她說。
  “啊——”他吃惊又恍然,“他回來了!那豈不是今天也見不到你,思嘉。”
  “是小事,對不對?”她不看一邊的龐逸。
  “是大事。我一心一意等著今天見你,我們已三天沒見了。”他的聲音、語气都急切。
  “我來了一批法國新裝,”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說,或者——龐逸的面子,“等一會儿要上樓試。”
  “思嘉——”他弄胡涂了,這与新裝有什么關系?
  “有空再通電話。”她先挂斷。
  龐逸只是望著她,并沒有問是誰。
  “我去試衣服,”她的主意是臨時改變的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恐怕要大睡一覺。”他站起來,捶捶腰部,“老了,經不起飛机的折騰。”
  “不要說得這么悲觀,”她笑,“老,其實最重要的是心理,不是身体。”
  “我身心俱疲。”他站起來。
  “為什么?”她當然仍是關心的,是她丈夫,“工作太多?壓力太重?”
  “不知道,也許是吧!”他避開她的視線,“我覺得很累,每一方面的,而且——緊張。”
  “緊張?!”她完全不懂。
  “是。”他點頭,卻不解釋,“思嘉,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度假?”
  “我們總是一起度假的。”她說,有一絲不愿,不明顯卻真實。
  他又望著她一陣,不知他是否听出了那絲不愿。
  “去地中海晒太陽,好不好?”他說,“那儿是你最喜歡的地方。”
  她沒有立刻回答,思緒卻已飛遠。
  地中海的陽光更适宜另一個人,那一個令她不由自主發熱的男人,若是——
  “我們去一個月!”龐逸再說。
  她望著他,和他去一個月?心中那絲不愿變大了,更大了。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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