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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寒流來襲,宛芸不小心就染上感冒,而且還相當嚴重,什么A型B型的混合种,整天覺得兩國細菌在她身体內打架。
  即使頭重腳輕,她仍撐著去上班。這是她正式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雖是小小的外貿公司,她也不愿意在第一個月就頻請病假,否則人家會以為她是紅鼻子的林黛玉。
  幸好每天有名彥接送,讓宛芸免擠公車之苦,怪的是,他竟沒有被傳染到。
  “這就是吸過安非他命的結果,細菌也怕中毒上癮,不敢來找我!”名彥得意地說。
  “你一張嘴就會胡說八道。”宛芸說。
  “不是嗎?要不然這細菌就是四大美女型的,專找你這种漂亮女孩下手,它們見到我只有沒命狂逃啦!”他更亂扯。
  “誰說的?難道我們胖老板也是美女嗎?”宛芸笑著說:“他可也病歪歪的!”
  “哇!我的媽!那些細菌還是瞎了眼的!”他叫著。
  宛芸差點笑岔了气,咳了半天。
  “對了,好象很久沒看到宛莉回家了!”名彥問。
  “還不是整天和那個阿靖泡在一起!打電話說不清,我又沒空去找她,過陣子有圣誕假期,非去看個究竟不可。”宛芸很無奈地說。
  “那個阿靖到底是何方人氏?魅力這么大,把我們小宛莉迷得團團轉?”他好奇地問。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姓柯,是個有錢的闊少爺,有個總經理頭銜。他接過我一次電話,聲音很囂張,听起來很令人討厭。”宛芸說。
  “要不要我叫几個兄弟去查他的底,順便教訓他一頓?”他建議。
  “拜托!我在赶狼,可不想又引進一堆狐呀狗呀,我還不想吃官司坐牢呢!”她連忙說。
  “曖!這誤會可大了,我們不過是一群牧羊犬和小白狐而已,很可愛的!”他苦著臉說。
  “你們可愛,其它人就是帶光圈的天使了!”她笑著下車,眼前就是她的辦公室。
  也許是名彥的一席話,她整日都有心神不宁的感覺。尤其是打電話到宛莉的公司,竟說請了病假;再撥號碼到公寓也沒有人接,她更憂心忡忡。
  難不成宛莉也感冒了或者溜班和阿靖跑出去玩了?
  她加班到七點,一回到家就被沖天的電話鈴聲嚇到。她半跑著,腳差點扭到。
  “喂!”她喘著气說。
  “姊!姊!是我,我好難受,你快來救我!”宛莉在那一頭央求著,帶著明顯的痛苦。
  “宛莉,你在哪里?你是不是生病了?”宛芸緊張地問。
  “我好不舒服,你快來嘛!”宛莉只是哭。
  “好!我馬上來。你在家里嗎?……阿靖沒有陪你嗎?”宛芸想再問清楚些。
  一提阿靖,宛莉哭得更凄慘,她叫:“別提那個混帳王八蛋了!我恨他,我恨所有姓柯的人……。姊!你說對了!他是采花賊!姊!你快來呀!我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宛莉,你有受傷嗎?你可別做傻事呀!”宛芸急坏了,但那儿只是低泣,她又說:“等我,我立刻就來!”
  她放下電話就往頂樓沖,敲沒三下,名彥就來開門,他穿著新襯衫、新褲子,頭發梳得閃亮,客廳還坐著一位盛裝美女,一看就知道是在約會。
  “對不起,名彥!宛莉出事了,一直哭叫,你能載我到台北嗎?”宛芸顧不了許多,直接說。
  “出事了!出什么事?”他馬上說。
  “我也不清楚,好象阿靖變心了,我怕她會做傻事!”宛芸急急說。
  “我們現在就出發!”他拿了外套就說。
  “可是你……你的朋友……”她有些遲疑。
  “阿嬌是老朋友,不會介意的!”他說。
  客廳的女孩在听到名彥的解釋后,并不很高興,一直嘟著嘴看宛芸,一臉怀疑,宛芸只能歉疚地笑笑。
  黑夜在高速公路上奔馳,令宛芸想起母親死的那一夜,內心的寂冷恐懼,陰陰地攀在她的每一根神經。天呀!她明知阿靖有問題,就早該插手,而不是坐視不管。若宛莉有什么不測,她該如何向九泉下的母親交代呢?
  一路上,名彥都往好處講來安慰她。她只希望他開更快,不再叨念他超速及隨意換車道的坏習慣。到了台北,她很訝异沒有警察盯上他們。
  他們到宛莉的公寓時,里面一片漆黑,充滿煙味,每扇窗都開著,帘子鬼魅般飄著,四周冷得凍人。
  “宛莉,你在哪里?姊姊來了!”宛芸叫著。
  有一個身形蜷縮在床上,宛芸摸到開關,燈一亮,才看見棉被邊緣露出的一來黑發。她心惊地去掀翻,又怕出現不敢想象的情景。
  “宛莉──”宛芸小心叫著。
  “關掉燈,我受不了亮光!”宛莉在被里悶喊。
  名彥立刻照辦,但客廳的通明燈火依然射入房內,足以讓人看清眼前的一片混亂。至少在衣堆被堆里的宛莉沒事,宛芸松了一口气,很溫柔的說:“我來了,你別難過,有什么委屈盡管對姊姊說。”
  宛莉終于露出個臉,紅腫的眼一看見門口的名彥,馬上嚷著:“叫他走!我恨男人,天下男人都是混蛋!”
  名彥雙手一擺,踱了出去。宛芸輕柔地拭著妹妹頰上的淚痕,又惹出更多的傷心,幸好她有備而來,把名彥車上的一盒面紙都帶來了。
  “姊,你為什么不罵我?當初我鬼迷了心竅,不听你的勸,如今自作自受,你該罵我活該才對呀!”宛莉擤著鼻子說。
  “該罵的是那個阿靖,你已經夠難過了,我怎么忍心再說你呢?”宛芸盡量平穩情緒:“現在能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嗎?”
  “實在太丟臉了,我覺得自己好骯髒、好下賤……啊──”宛莉驀地撫住肚子,叫了一聲。
  “宛莉,你怎么啦?!你沒亂服什么……安眠藥吧?!”宛芸抓住她問。
  “姊,我說了,你別罵我好嗎?我本來想瞞住你的,但阿靖竟然背叛我,我實在沒有人可投靠了。”宛莉說。
  “到底什么事?”宛芸冷靜地問。
  “我……我三天前去墮胎了!”宛莉囁嚅地說。
  宛芸往后退一步,一時無法接受。“墮胎”在她生活中常听也常見,但怎么會發生在善良易感又天真無邪的妹妹身上呢?母親會怎么說?她才過世几個月,一向寵愛保護的么女竟出此事,她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面對宛莉惊恐的表情,宛芸達一句責備的話都吐不出來。
  “姊,我知道我錯了!但我絕不是你想象中的坏女孩。我到台北來,一直很洁身自愛,我朋友同事邀我去酒吧舞廳,我都拒絕的!”宛莉抽了一張又一張的衛生紙,哭著說:“我以為阿靖是不一樣的,他的眼睛看到我總是發亮,我第一次遇見他就愛上他了!就是那种触電的感覺,然后就掉入漩渦中無法自拔了。”
  “宛莉,不是我老古板,你才認識阿靖多久?不到几個月吧?!這么短的時間內,你怎么就把身心交給底細都不清楚的男人呢?”宛芸痛心地說。
  “姊,你不了解那种情況,阿靖太會說話了!他說他好愛我,對我情不自禁,我不忍心他因為愛我而受苦,所以……所以就答應他的一切要求……,沒想到就怀孕了!”宛莉蒙著臉說。
  “男人千篇一律的伎倆!”宛芸咬著才說:“是阿靖強迫你去墮胎的?”
  “他很生气,罵我不懂避孕,又說他沒有結婚和做父親的心理准備。反正他好凶,說我不去墮胎,我和他之間就算完蛋了!”宛莉抽噎著說:“姊!我知道墮胎不對,但我有什么辦法呢?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种事……,我覺得世界整個顛轉過來了,一直又害怕又后悔………”
  “阿靖帶你去墮胎的?”宛芸握緊雙手說。
  “嗯……那真是個恐怖的地方,我像被屠殺了一遍。最混蛋的是阿靖,他送我回來以后就避不見面,連大哥大都關掉。”宛莉抱著肚子說:“今天早上我去公司找他,竟然被狠狠羞辱一頓,還被警衛拖出來,丟臉透了!我巴不得自己當場死掉算了,我簡直成為台北市最大的笑話,每個人都在嘲笑我!”
  “你見到阿靖了?”宛芸憤憤問。
  “沒有,他們不讓我見。他們說……,阿靖告訴他們,孩子不是他的……,他們看我的眼光,就好象我是個……妓女。姊,我不是,對不對?我一向很乖的,我只不過愛一個男人而已,用我的真心,他們卻……”宛莉哇一聲,又全然崩潰地哭起來。
  “宛莉,別哭,姊會去幫你討回公道的!我一定要把阿靖抓到你面前來,要他付出代价的!”宛芸抱著妹妹,心里燒著一把火,狠狠地說。
  想想宛莉的恥辱,想到宛莉的悲痛,想到年輕純洁的她躺在那污穢的手術台上……在在刺戮著宛芸的心。但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她不可以再加重妹妹的刺激,事情必須一步一步來。
  “宛莉,擦干眼淚,媽一向要我們堅強,不是嗎?”宛芸的聲音已恢复冷靜。“告訴我,你肚子還不舒服嗎?醫生有沒有給你止痛藥?”
  “有,可是不知扔到哪里了。這几天像一場惡夢,我病死也是活該的!”宛莉自棄地說。
  “別胡說,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宛芸婉言說:“墮胎就和生產一樣,也是要補的。我明天就去中藥店問,你吃一吃就會恢复精神,人世不會那么悲觀了!”
  宛芸很快地收拾房間,并在一堆衣物下找到藥包,給宛莉服下。
  “姊,你總是那么理智,有你在真好。”宛莉在藥效之下,半睡地說。
  宛芸來到客廳,名彥正歪在沙發椅上打瞌睡。
  “喂!你還有心情睡覺?!”她用力推醒他。
  “哦!”他打個大呵欠:“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宛芸簡單地把事情說一遍,提到‘墮胎’二字時,仍有一份惡心感,极不舒服。
  “媽的!我該找几個兄弟去扁了他或閹了他。”名彥激怒出一臉橫肉。
  “我告訴過你,我不想惹你那些兄弟,免得事情沒擺平,還惹一身狐騷味、狗騷味!”
  她瞪他說。
  “宛莉也真笨,就白白被那小子玩了?她不是看過‘女王蜂复仇記’和‘致命的吸引力’嗎?對方狠,咱們要比他更狠,非鬧得他天翻地覆、跪地求饒不可!”他說得起勁。
  “你以為這是在演電影呀?!”她打他一下:“都是你們這些男人害的,全是些衣冠禽獸。你不是也常做這种帶女人去墮胎的事嗎?”
  “嘿!那不一樣!是那些女人帶我去的,要我去付錢。”他避開她的第二掌。“而且我從不招惹像宛莉這類的良家小妹妹。”
  “結果還不都一樣!全是一丘之貉,五十步笑百步。”她憤怒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喂!別把气出在我身上,冤有頭債有主,你現在要怎么辦?”他小心問。
  “我當然要把阿靖揪出來,管他是上了天、還是入了地,我要讓他給宛莉一個明确的交代!”她說。
  屋內的煙味已淡,宛芸走了兩步,發現一個鐵筒內有燒焦的照片和信件,已看不出原形。
  “看!我找到這個。”名彥說。
  他遞過來一頁粉藍有花的信紙,上面用粗重的筆墨寫著疊亂的“恨”字。還有一張名片,名銜是“頂方企業集團總經理柯靖宇”,下頭還列著一些關系公司,都被宛莉划個大大的x。
  柯靖宇,她心中恨念著,她絕不會讓他逍遙在責任道義之外的!
         ※        ※         ※
  宛芸在妹妹床邊打了一夜地舖,早上起來渾身不對勁,彷佛感冒又更嚴重了,整個人又熱又腫,舌頭都不听使喚。
  趴在沙發上的名彥還在睡著。她推叫他,想讓他去買些中藥,卻發現喉嚨擠出极沙啞難听的聲音,像晶亮的金屬片一夕間生繡溶蝕。
  名彥揉揉眼睛,轉頭看她,突然像見到鬼,大叫:“哇!我的媽!你怎么變這樣?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來,從沒見你那么丑過。”
  她赶忙飛奔到鏡子前,只見她臉胖了起來,雙眼腫成一條線,鼻子更紅得可以當小丑。
  “哇!那細菌真絕,可以把西施變東施,真是面目全非呀!”名彥跟在后面哇哇大叫。
  “你還笑!”她沮喪地說:“一定是這里的地板有什么東西讓我過敏,以前也有過,一、二天就好了。”
  “你這樣還能出門嗎?”他笑著問。
  “當然能,我再腫兩倍都比你漂亮。”她用已變得粗嘎低啞的嗓音說:“我今天若不去‘頂方’,气實在消不下去。開始行動吧!做事要一鼓作气。”
  他們買藥熬藥,喂宛莉吃下,已經過十點了。宛莉似乎平靜許多,送他們出門前,悲哀的眸子中帶著希望的光芒。
  外頭實在冷,超級的大寒流,宛芸穿毛衣加大衣,包得和北极熊一樣肥胖。頭戴著名彥的毛線帽,脖子有圍巾,耳朵、眉毛、嘴巴、鼻子所屬的半個臉全遮住了,只留下雙瞇瞇眼。
  “哈!你可以去搶銀行了!我保管干媽在世都認不出你來了!”名彥逗著她。
  “我警告你,我現在可沒有心情開玩笑。如果你要耍酷,就离我還一點。”宛芸說,語气像黑手党的教父。
  他們來到新興的商業區,遠山蒙蒙的,和蒼白的天連成一气。宛芸呵呵雙手,她沒帶手套,因為需要打耳光時,可以又快又准。
  “頂方企業”四個大黑字,就鑲在一棟极現代流線的白色大樓上,十几層外正有工人在擦窗,這种冷天,滋味一定不好受。
  依宛莉的經驗,要見到柯靖宇還真不容易,大樓里有總机小姐和警衛,要混進去還得花點腦筋。
  “我只好用我的美男計啦!你趁警衛不注意時溜進去。”名彥說,他非法進入的事做多了,很有經驗。
  他果真瞇著一雙桃花眼,去和小姐閒扯淡了。宛芸抓到一個机會,快速通過。她不搭電梯,在樓梯間等名彥演完戲。
  “好啦!我查到了,柯靖宇在十一樓。”他得意說。
  “他真的相倍你是擦玻璃工人嗎?”她問。
  “當然不信!我告訴她我是清洁公司的老板,她才相信,瞧我一表人材呀!”名彥半正經說。
  宛芸不再理他,徑自往上爬,到了五樓才改搭電梯。
  十一樓舖著美麗的淺灰地毯,一間大會議室,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往左走,几張桌子都有茶、咖啡,但不見人,原來是近午餐時間,大家溜得真快。
  她剛才打電話查詢過,柯靖宇還在辦公室。
  終于到了總經理室,有一位四十來歲的女秘書正在一張大扇型桌前忙著。
  “請問你們找誰?”她一見奇裝异服的宛芸和名彥,便很机警地問。
  “我們找柯靖宇,就是門后的柯總經理。”名彥說。
  “你們有預約嗎?”女秘書已覺得情況不對。
  “我們梁氏企業向來不預約的。”名彥跨到秘書身邊,防止她用電話。“你們老總欠我大姊一筆債,感情的債,她來追討的。沒有事,也不是綁架,你別大惊小怪,免得釀成大禍,大家都過意不去。”
  宛芸瞪他一眼,討厭他一身的江湖腔,容不得自己再退縮,她打開那扇橡木門,又用力關上!
  這一響,惊動了桌后正在按計算机的人,他抬起頭來,宛芸不禁有些昏眩。
  天呀!他可真帥呆了!
  寬額下的濃眉微皺著,那雙聰明的眼睛,宛莉怎么說的?會發亮或者會說話?反正直直看向她,令她想展開蒙娜莉莎的微笑。
  “我和你有約會嗎?”他瞥一下表,用低沉的聲音問。
  約會?宛芸有飄飄欲仙的感覺,難怪宛莉會那么迷他,他簡直是白馬王子中的白馬王子。
  印象里,阿靖怕醫院、避葬禮,做什么事都畏畏縮縮,唯一的對話中他又那么粗魯、沒水准,怎想到會有眼前的架式呢?
  都市叢林中的大寶座,寶座上的王……
  “小姐?”他再問一次。
  “哦,我……”圍巾下的唇動著,那彷佛男孩變音中的破碎嗓門,讓她出迷惑中惊醒,立刻想起她的目的,于是很凶地說:“我是梁宛莉的姊姊,你對我妹妹始亂終棄,极端不負責任,我今天就是來討個公道的!”
  “梁宛莉?”他一臉空白。
  “別告訴我,你不認識她!她四天前才為你去墮胎,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這种人命關天之事,你還想否認嗎?”宛芸因他的表情回复了全部的憤怒情緒,這個“王”頓成了她非鏟除不可的“惡魔”了。
  “哦!那個梁宛莉,昨天才來公司鬧的,今天又來一個!呃,瘋狂的姊姊!”他站起來,玉樹臨風,卻吐著鳥气:“我敢保證,那孩子不是我的,我是何靖宇,你弄清楚了沒有?”
  “沒錯!就是你,柯靖宇,該死的采花賊!”她吼著。
  “我勸你最好先回去問問你妹妹,到底誰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親?這种事可不能亂栽贓,一下說是張三、一下說是李四!”他的眼睛冷硬起來,手准備去按電話內線。
  “你這喪心病狂的混蛋,竟敢這樣侮辱我妹妹?!她只是一個純洁的二十歲少女呀!”她太生气了,身体向前,一下就把電話及一些文件甩到地上。
  “純洁?哈!”他冷笑一聲:“我不知道你們‘純洁’的定義是什么?或許對你們而言,和一個男人上床,就和很多男人上床是一樣的吧!”
  宛芸全身冒火,他正巧站出來,她毫不猶豫揚起右手來,但他极快速接住,那股痛感,使她本能往他手腕咬下去,他才放開。
  “我受夠這些了!”他面色鐵青道:“不是今天這個來,就是明天那個來。我告訴你,你妹妹不是第一個來鬧的,上次是個舞蹈老師,再上次是個美容師,以后還會有許許多多!只怪你們太愚蠢無知、愛慕虛榮,一切都是自找的!我真不懂,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多笨女孩,還前仆后繼的,不知檢討!”
  宛芸站在茶几前,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如此缺乏道德良知又無恥至极的人?!
  他簡直把女人看扁了,全不當一回事,他難道不是女人生養出來的嗎?
  虧他長得一副英挺偉岸之貌,內心卻是腐爛污濁無比,一种完美被毀坏的悲傷存在,像父親、像她……
  他一步步逼近,宛芸看茶几上的一束百合花,純白無瑕地令她反感,她順手拔起兩朵,開始撕著那柔軟的花瓣,一片片有水的潤澤,恍若沙漠的雨露,滲入毛孔中。
  隨著她的“落跑”,花尸落一地。他如豹一躍,由背后截獲住她,隔著厚厚的衣服,她仍可以感覺他的臂力,像鐵鏈般緊匝她的腰。
  “放開我,你這禽獸!”她踢叫著。
  “瞧你一副不男不女的樣子,倒還有曲線嘛!”他的嘲諷中不含笑意。
  門一開,他將宛芸“拎”到外面,看見秘書在名彥的控制下臉色慘白,便放下她,冷厲地說:“原來你還有個同党!”
  宛芸如一具破娃娃,陷在自己累贅的衣物里面。她從未受過這种奇恥大辱,再也顧不了原則,對名彥叫著:“揍他!他根本不是人!”
  名彥一個陣式擺上來,拳頭就對著柯靖宇襲來。柯靖宇兩手一檔,身一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把名彥反身扣住,像個彎腰大蝦米。
  “我練過柔道、空手道,具有黑帶資格。你若想柱拐杖或吊手臂,盡管明說,我都會把你傷得恰恰好!”柯靖宇臉不紅气不喘地說。
  “放開他!”宛芸奔過去,想分開他們兩個,結果手又被抓牢。
  這時秘書按鈴叫的警衛已匆匆跑上來,柯靖宇將他們一推,恰在兩名警衛的掌控中。
  “我們大樓的門禁太不森嚴了,閒雜人等都可以跑上十一樓,太不象話了!”柯靖宇生气地說。
  “總經理,對不起,今天有些清洁工人,所以……”一個警衛說,看到柯靖宇的臉色,聲音小了下去。
  “要不要叫警察呢?”秘書一旁說。
  “不必了!這些混混還不用勞動警力。”柯靖宇轉向宛芸說:“不過下次要脫身就沒那么容易了!若你們不想吃牢飯,就离‘頂方’遠遠的,明白嗎?”
  宛芸死瞪著那張俊臉,偏眼睛浮腫,帽檐又猛壓下來,沒辦法再膛更大,效果就差了很多。
  名彥嘴里嚷著一些髒話,宛芸很勉強從刺痛的喉嚨中發出聲音說:“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到時你上刀山,我就磨尖刀;你下油鍋,我就搧猛火;我會……”
  她說到一半,才發覺那是母親詛咒父親的話,竟由她嘴里吐出,像藏在她內心的一縷還魂幽靈,令人喪膽。
  警衛很不客气地將他們推出去,宛芸掙扎著說:“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慢著!”柯靖宇喝一聲說:“我知道你們今天來的目的是要錢,看樣子你們也有需要。這里是五万元支票,足夠療養你妹妹愛情的創傷吧?!”
  這太過分了!宛芸一把火由腳底燒到頭頂,她慢慢接過支票,再一條條撕掉,翹著蘭花指,像對那兩朵可怜的百合花一樣。她用极倨傲冷漠又极粗嘎的感冒聲音說:“不必了!你那米粒大小的良心或許只值五万塊錢,但它不配我妹妹的一根頭發,更不用說你所殺死的一個小生命了!”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吃午餐的人回來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彷佛面對變態一般。她可以体會到宛莉昨天所受的羞辱了,但她完全不在乎,她滿腦子所想的只是柯靖宇,恨不得此刻來場大地震,讓千万吨的鋼筋水泥都壓到他身上!
  一上出租車,名彥就喋喋不休,提出各种殘酷的凌虐手段來對付柯靖宇,以求精神上的報复与發泄。
  宛芸沒像往常一樣阻止,只默默听著,在心里閃過那些畫面。但很奇怪,在那些慘狀中,柯靖宇始終帶著玩世不恭的笑臉,如不死的超人,一點損傷他沒有。
  回到公寓,宛莉已坐在沙發上,一臉期盼地等他們。
  “怎么樣?你們有沒有見到阿靖?他說什么?”宛莉急急地問,有些喘气:“一切是不是誤會?是不是柯家人在搞鬼?”
  天可怜見,宛莉竟然對那根本是一場玩弄的愛情還不死心,但見過柯靖宇本人的宛芸又能說什么呢?
  “別提了!那家伙徹底不是人!他炫?他酷?比我還不如嘛!呸!什么東西!”名彥只會罵人。
  “你們見到阿靖了?”宛莉拉著姊姊問。
  “他一樣不承認孩子是他的,還說你太愚蠢無知。”宛芸輕輕說。
  “所以你們沒有幫我討回公道?”宛莉跳開說:“那我不是白白犧牲了?我的愛情和信念,甚至我的身体和孩子?”
  “宛莉!”宛芸耳中充滿瘋狂的哭聲。
  “我是凶手!我是白痴!”宛莉看著自己的雙手狂喊:“果然沒有人會愛我!我笨、我不好,爸爸當年要帶的是你,媽媽夸獎的是你,名彥崇拜的是你。而我只有阿靖,他居然騙我毀我,我從心底被掏空了,而你們什么都要不回來?!天呀!……”
  名彥攔著再度要沖向姊姊的宛莉。
  宛芸覺得頭浮了起來。一夜的奔波,未愈的病体,透支的体力和柯靖宇的刺激,她再受不住了,整個人往椅子上軟軟地倒下,腫白的臉像死亡了一樣。
         ※        ※         ※
  二月天的陽光淡淡的投射在醫院的長廊上,像一條遺落的方巾。
  宛芸坐在椅子上,等著和趙醫師談話。
  宛莉回台中兩個多月,嘗試自殺過兩次。第一次吞安眠藥,獲救后大哭大鬧;這次是割腕,及時發現,但她醒來后卻不言不語,人也故意不認得,像得了自閉症。
  誰也沒料到那么嚴重,因為宛莉從不是那种執著又鑽牛角尖的人。豈知一次感情的失足,就有如此難以收拾的后果?
  她這些日子的哭訴全都集中在父親、母親、姊姊,對他們猛攻擊,對家庭猛批判;阿靖仍是白馬王子,只因為荊棘太多未出現而已!
  宛芸這才明白,父母婚姻的悲劇也在宛莉心中畫下极深的傷口。宛莉的熱情、易受騙,不是天生的個性,而是病征,就像她的撕花瓣。帶菌了許多年,一旦受到感染,就全面性并發。
  宛莉會不會以瘋狂來做為對人生的抗議呢?
  五分鐘后,宛芸進入診療室。趙醫師是個年輕的女心理醫生,她們已經有多次的討論了。
  “我們做了一些測試,你妹妹有精神分裂的傾向,但只是傾向而已。”趙醫師說:“只要她不再自殺,或沒有机會自殺,會慢慢痊愈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必須二十四小時看護她?”宛芸問。
  “而且是專業看護。”趙醫師拿了一份資料說:“這里有一家療養院,很适合你妹妹這种情況。”
  “是精神病院嗎?”宛芸反感地問。
  “不!只是療養院,現代緊張生活下的產物。”趙醫師說:“你知道嗎?像憂郁症這類的疾病,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的死亡原因了。療養院就是紓解壓力的地方,預防胜于治療,很多健康的人都去呢!”
  宛芸翻了一下,費用貴得嚇人。
  “這是唯一的問題,因為并不普及,還滿貴族化的。”趙醫師說:“如果你有困難,他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
  宛芸想到父親留下的那筆錢,他率性种下的病因,此時不用他的錢,更待何時?于是她說:“錢沒有問題,請立刻替我妹妹安排。”
  正填一些申請表格時,趙醫師突然說:“梁小姐,恕我多言,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下了。”
  “我?”宛芸抬起頭問。
  “我們談過不少話,我知道你是自律极強的人,也懂得自我治療。但你累積的壓力絕不亞于令妹,而且有一件极大的事困扰你,你必須有個發抒的管道,一味自立自強不見得好,沒听說過‘剛則易折’嗎?”趙醫師笑笑說:“我是不是太多嘴了?沒辦法,職業本能。”
  整天宛芸一直想著趙醫師的話,她是有一件“极大的事”,就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柯靖宇!
  她總是會想到他,尤其夢里更囂張,他老是高高在上,一副嘲笑的臉,每次要伸手去打,不是手麻痹無力,就是拍到他臉上像一片枯軟的樹葉。
  非給柯靖宇一個教訓不可,膚淺狂妄的人不配做“王”,再任他去糟蹋女人而沒有報應,這世界還有公理嗎?
  宛莉發病需要專業的治療。而她呢?她大概要打下柯靖宇的嘴臉才能自救吧?!
  慢慢地,她心中有一個計畫形成,最后變得非去做不可,不計一切代价的。
         ※        ※         ※
  山里風景极美,有些樹都開滿了花,落了一地的粉白艷紅。宛芸一路拾取,一路撕著,反正已經凋零飄落了。
  他們剛送宛莉去療養院,就在附近散散步。
  “哇!那里設備和皇宮一樣,我也真想搬進去住。”名彥說。
  “我保證沒兩天你就會無聊地發瘋,你還是适合那個叫‘都市’的地方。”宛芸白他一眼說。
  “你真了解我。”他做一個怪動作說:“因為我和‘它’一樣不正常,所以對神經病有免疫力。”
  “對了!你那些狐朋友、狗朋友中,有沒有人會造假證件的?”她問。
  “有哇!你問這個干什么?”他十分好奇。
  “我決定對柯靖宇采取報复行動了。”她直接說。
  “太棒了!我找人扁他,他武功再高,也抵不過一群人吧!”他摩拳擦掌說:“我非要洗刷前恥不可。”
  “不!這樣太便宜他了,而且出了人命也不好。”她說:“我要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慘痛教訓,讓他以后再也不敢輕視和玩弄女人了。”
  “你要怎么做?”他興致高昂地問。
  “你有沒有玩過‘仙人跳’?”她問。
  “沒有,我才不搞那种下三流把戲呢!”他說完,又及時反應過來說:“你說要給他來個‘仙人跳’?”
  “我要讓他嘗嘗‘夜路走太多會碰到鬼’的滋味,而且是個陰狠的厲鬼。”她很确定地說。
  “這也不錯。”他腦筋快速轉著:“我的阿嬌可以借你,她迷男人的功夫可是一流的。等我去捉奸成雙時,還可以拍他的裸照,就貼在他們‘頂方’的大門口。”
  “不!我的計畫沒那么簡單,我要他嚇破了膽,還抓不到我們。”她胸有成竹說:“所以我要用假名和假身分。”
  “你?假名?你說你要親自出馬?”他睜大眼問。
  “怎么?你認為我迷不倒柯靖宇嗎?”她瞪他說。
  “哦!不!你的魅力我早領教過了,而且經過許多男士的聲明擔保。”他躲過她的一拳說:“只是你不覺得太冒險了嗎?我是說……呃,柯靖宇可是多金的公子,又風度翩翩,當然比我差一點啦!万一……万一蝕本……”
  宛芸終于弄懂他的意思,馬上杏眼睜圓說:“你以為我會像我的傻妹妹一樣愛上他嗎?你有沒有搞錯!我是恨不得食他的內、啃他的骨,我看他就是一堆腐肉!”
  “你為什么不想個簡單的呢?我可以幫你找几個女王蜂,好好‘修理’他一頓,保證他三年不敢碰女人。”他說。
  “我到底要重复多少遍?我不想惹上法律和警察,要被抓到,‘頂方’會讓我們很慘的!”她強調說。
  “可是……”他打從心里反對。“万一他認出你來,怎么辦?”
  “我那天的德行,你不是說連我媽都認不出來了嗎?”她說。
  “沒那么夸張啦!”他搔搔后腦說:“可是……”
  “我心意已決,你不要再說了,只要盡力和我配合就好。”宛芸說。
  她沒有吐露的是,不親自去報复柯靖宇,她會像宛莉一樣精神分裂,到時她們姊妹就完了。她必須在精致緩慢的复仇行動中,重建失去的自我。
  她停止拾花及撕花的舉動,自從母親過世后,她第一次覺得精神舒爽。不!應該說,自從父親离家后,她就不曾那么想去完成一件事了!
  她由樹叢里摘下一朵杜鵑花,霞紅的顏色映在手上,如染血。
  哈!复仇的滋味!
  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去找王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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