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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宛芸選在一個晴和的四月天搬入“頂翎大廈”,听名字就猜到是“頂方”的產業之一,而且住的都是有錢人。
  她可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得其門而入。也算是老天助她,一戶戶去打听,才查出五樓之一的一對老夫婦要出國探親半年。
  她編了各种理由,才說服他們把房子出租,當然她也付了昂貴的租金及押金。
  更幸運的是,柯靖宇就住在五樓之二,兩扇黑色雕花大門正好面對面。
  鄰居也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宛芸不斷在裝潢豪華的屋內踱步,頭腦想著不同的計策。
  白色地毯上散著一堆資料。柯家也不是什么望族,只不過有些地,隨著經濟開發而起來的暴發戶而已,難怪水准那么差。
  剪報上寫著,他們原是种果園的人家,后經柯盛財、柯靖安、柯靖宇父子兄弟的打拚,才有今日的局面。尤其提到柯靖宇,高中時代在家里打工,大學時就任職務,以至三十歲就爬到“頂方”總經理之職,字里行間把他捧得比天還高。
  哼!還不是靠父蔭。他那花花公子,虛有其表,能做什么?宛芸非常了解報章雜志的不可信度。
  另外有一本雜志,是名彥特別送來的,要她看里面介紹傳播界才女孫丹屏的文章。孫丹屏品貌雙全,是何靖宇交往兩年多的女友,提及婚姻,這位才女說:“他忙,我也忙。既然還不打算生孩子,又何必急著結婚呢?”
  如果孫丹屏夠聰明的話,就永遠別下嫁。她男朋友的存在是婦女界的一大禍害,她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嗎?
  宛芸走到陽台上,看柯靖宇的黑色轎車是否回來了。這兩個星期她什么都沒有做,就是觀察,她已經可以辨別出他開關車門的聲音了。
  他的生活比她想象的單調無趣。每天早出晚歸,總是一套深色西裝和一個黑色公文包,沒見過他帶女人回家或開舞會喧鬧。印象里的阿靖,生活靡爛又夜不歸營,他怎么都沒有呢?
  或許她調查統計的時間還太短;又或許他目前是休獵季,在家養精蓄銳,等著下一次出擊吧!
  這次他成了獵物,主動權就在她了。她暗自決定,若他今晚七點以前回家,她導演的第一幕就要開場了。
  她到鏡前反复審視自己。這個宛芸,不!她改了名字,叫做傅小霜。這個小霜,讓名彥足足吹了好几個響亮的大口哨。
  她的确也花了很多錢,比如做全身美容按摩、換膚、三溫曖、造型設計,甚至去上了美姿美儀的課程。
  她也用了許多時間去研究流行雜志,還買了一堆名牌化妝品和服飾。
  過去那個清湯挂面,不施脂粉,一身大襯衫、牛仔褲的宛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小霜,有一頭羽毛般柔軟的長發,燙成微微波浪,額前劉海還染一抹紅;她有弧度极美的細眉,一雙眼任粉彩勾得純真又嫵媚,她的瓜子臉几乎不必再修飾了,整個就是靈動耀眼的青春。
  眼睛可以說話,但衣服更能表達。她穿著白色針織的短上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下面系一條軟絲的長裙,那淡雅的色彩,令她想起“紫煙蘿”三個字。
  不僅如此,她還穿了耳洞,戴兩顆細鑽耳環。手腳涂粉玫瑰色的指甲油,把她腕上的小銀鐵和足下蹬的細白高跟涼鞋,渲染出一种精致的浪漫美。
  更重要的是她那纖巧的身段,像极了可在掌上跳舞的趙飛燕,用名彥的形容詞是“秀色可餐”和“我見猶怜”。
  然而最難改的是臉上的表情,她總是那么嚴肅。
  父親怎么說的?最完美的女子化身,集天地之靈气。她努力回想,十一歲以前她的模樣,慧黠的、溫柔的、愛笑的。對!愛笑,她一天到晚都在笑,像有一個透明翅膀的小精靈不斷在她內心制造美妙的鈴聲。
  她將櫻唇微啟,露出細白的牙齒,用失去已久的無憂無邪口吻,對著鏡子說:“我叫傅小霜,父親傅木賢,歿;母親仇可卿,歿。我是來复仇的,用微笑的方式。”
         ※        ※         ※
  六點五十分,她听到熟悉的關車門聲,整個人立刻像上了發條的娃娃。她沖出門外,摸摸頭發、拍拍裙子,再輕輕一推,門“鏗”地一聲闔上了!
  一陣冷意由腳底傳來,她竟忘了穿鞋,不過這樣顯得更逼真,不是嗎?
  電梯亮到五樓,門開了,果然是何靖宇。他一踏出來就直直往二號走去,連看也沒看她這邊。她光腳踩在磨石地上,佇著就像壁上的燈。
  是他瞎了眼,還是她吸引力還不夠?宛芸不得已只好自己前進一步,用最甜美的聲音說:“先生,對不起,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我被鎖在外面了。”
  他鑰匙開一半,轉過頭看她,一時楞住,彷佛不解她是怎么突然冒出來的?
  如此近地与他對視,宛芸耳紅心跳。見他不語,她又害怕自己被認出,于是強忍鎮靜,更笑容可掬說:“我真太胡涂了!老忘了帶鑰匙,結果把自己關在門外,你不會碰巧有開鎖的技術吧?”
  “很不幸,我沒學過。”他回复了神智,用很正經的語調說:“這种事只有找專業的鎖匠了。”
  這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向來風流成性的柯靖宇為何沒有乘机大戲殷勤,表演一出英雄救美呢?
  “你知道附近有什么鎖匠嗎?”她不气餒地再問。
  “我沒碰過這种車,所以不太清楚。”他說著,已開完鐵門和大門,准備入內。
  他這人不但玩弄感情,連最基本敦親睦鄰的做人道理都不懂嗎?她心一急,便拉住他的門說:“我至少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吧?!”
  “這正是我要做的。”他對她一笑說:“你先進來吧!警衛老李一定有些訊息,你可以問問他。”
  她臉又紅了,不僅因為他的話,還有他的笑容。他實在太好看了,尤其是在展現風度時,更是迷死人不償命,連一向不把男人看在眼里的她,都忍不住心旌動搖。
  美麗的花草人人欣賞,但內含劇毒時,就人人得而誅之。她心冷了下來,用十足矯揉做作的態度說:“真太謝謝你了。”
  他不多說話,直走向電話,由老李處問到鎖匠號碼。
  “你自己打吧!我并不知道你家的住址。”他說。
  “我就住在對面──”她連忙說。
  “請自便吧!我正在等几份重要的傳真。”他沒等她說完便打斷,并直接走進一個像是書房的地方。
  果真是跋扈無禮的人!宛芸忿忿地打完電話,鎖匠說十分鐘后會到。她百般無聊地站在客廳中央,有些沮喪。這与她假設的完全不同,他此刻應該坐在她面前,使出渾身解數想誘惑她才對呀!
  難道她的服飾打扮仍有問題?有了青春,但少了性感嗎?
  她強迫自己做些事,便開始瀏覽他的擺設。她方才一進門的第一印象就是“簡單明快”,他屋內的一切都是黑白色調,除了基本的東西外,几乎沒有多余的或只是純粹裝飾的物品。
  這又是一個惊訝。她不知道該期待什么,几幅明艷的畫,列著一堆名貴的骨董、不同色澤的醇酒,或者……,反正不是眼前沒一絲女人气息的裝潢。
  她繞了一會儿,東碰西碰,他都沒有出現。他倒挺放心她的,也許她該弄坏一二東西,或順手牽羊,不過這与她長遠的計畫不合,不可以因小失大。
  算算時間,鎖匠應該來了,她到門外望一望,沒有人影。轉過身,陽台有一排風妍各异的蘭花,在溫柔的燈下靜靜綻放。
  這是柯靖宇泡妞之外的另一項嗜好嗎?
  辣手摧花人養的花,怎還能如此美麗娉婷呢?彷佛經過細心照顧,每一朵都開得完美嬌艷。
  完美?他那髒手?宛芸又有撕花的沖動。但這些蘭花太珍貴,他一定會發覺,反而坏了大事。
  她左右看看,在角落的一盆石斛蘭后有一片掉落的花瓣,淡淡的蒼白。盛開的不能碰,凋謝的總不禁吧?!
  為了取那瓣花,她蹲跪下來,整個臉貼在花盆上,好不容易才用兩根纖指將它夾了出來。
  一瓣在手,其樂無窮。她拍拍膝蓋,才剛站穩,赫然發現柯靖宇站在面前,而且一臉趣意盎然,似乎對她的舉止十分好奇。
  她的粉頰刷得通紅。她剛才的姿勢很不雅,臀及背部的曲線,透過薄薄的衣料,不是全被他看透了嗎?還有她那急切的表情,彷佛要撿的是一疊鈔票一樣!
  盡管窘迫,她仍維持冷靜,冒出腦中的第一句話:“你的花瓣掉了。”
  她說完后,覺得自己簡直像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幼稚可笑!
  “這不是‘我的’花瓣,是我父親的。”他果真笑了,露出洁白整齊的牙齒。“他寄放在我這里,想改善這儿的風水和磁場气流。我是不曾在意的,都是他派專人來照顧,沒想到這可怜的花瓣被忽略了,我會告訴他們的。”
  為這沒生命的花瓣,他竟說那么多。宛芸咳了一聲,不理他那濃濃的笑意,只說:“這么美的東西,即使死了,也不該在角落生塵,應該埋回土中,才是它的歸宿。”說著,便將它放在一盆蝴蝶蘭的土屑上。
  “你一向有葬花的習慣嗎?”他笑著問。
  “嗯!”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總比摧花再棄花好吧!”
  這時外頭響起人聲,他們停止談話,一起走到外面來。
  鎖匠花了一段時間才開了門。宛芸付過錢,想請柯靖宇進來坐,他那邊的電話鈴卻響了。
  “一切都可以了吧?”他仍先問她。
  “可以了,真謝謝你。”她努力擺出最美的微笑。
  他點點頭,忙著去接電話,鐵門和大門同時關上。宛芸站在電梯前,臉迅速拉下,他們竟連相互介紹都還沒有,就這樣落幕了?
  他真的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嗎?她在地毯上走來走去,在一張紙上寫了好几個“任務失敗”。
  不過這才第一回合,她有的是時間,這幕戲不好,還有下一幕呢!
         ※        ※         ※
  第二天,宛芸買了一盆昂貴的小盆栽,并附上一張卡片,感謝柯靖宇的“仗義”之舉。
  那精心籌畫的禮物,卻在他門前躺了一夜。宛芸气得撕掉卡片,把小古松端回家自己觀賞。
  “頂方”的人說他出差了。他去三天,她等了三天。這其間她反复思量,柯靖宇不是可以輕易掌握的。他一下是毫無良心的花花公子,一下是精明干練的企業家,一下是冷淡有禮的鄰居,三個面目迥然不同,她該如何引出他最邪惡的真我呢?
  今天他終于返家了!宛芸重新換了一套行頭,低胸的緊身上衣和短得可以的墨綠絨裙,穿在身上,纖腰若隱若現,一雙腿修長美麗,細如凝脂的肌膚耀耀生光。
  母親生前從不准女儿買這一類“暴露”的衣服,所以宛芸自己看了都臉紅,穿了一整日來适應。但她不得不承認,若柯靖宇看了不動心,就不算是男人了。
  她不習慣全然的豪放,因此將紛亂的秀發規矩地挽上去,用墨綠夾子簪住,只留下細絲垂在洁白优美的頸項上,沒想到更有撩人的效果。
  她來到走道上,將門一推,又把自己關在門外了。她踏了兩步,才發現又忘了穿鞋。
  裸著足按鈴,她准備了一個楚楚可怜的表情,眼內有盈盈波光的。門開了,他一身淺灰的運動衣褲,比印象中更高壯迷人地站在那里。
  “對不起,又打扰你了。”她眉微蹙,委屈地說。
  “你又忘了帶鑰匙了?”他看著她,挺高興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健忘,改都改不了!”她用有些嬌嗔的聲音說:“我開始要恨自己了!”
  “進來打電話吧!”他笑著說,側身讓開。
  她故意挨他很近,讓身上洗發精和沐浴乳的香草味充斥在他鼻間,她感覺他退后一步,差點撞到鞋柜。
  同一家鎖匠,一樣十分鐘后到。
  打完電話,宛芸發現他并沒有像上一次,徑自到書房去辦事,反而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她很优雅地移步過來,染著橙紅指甲油的纖足在他的乳白地毯上特別美。她抬起頭來,看見他的眼光停駐在她的腿上,不禁展開一抹冷笑,臉上的熱气才慢慢散去。
  “你幫忙我那么多次,我還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她微笑地說:“我叫傅小霜,細小的心,霜雪的霜。”
  “好詩意的名字,就和你的人一樣。”他友善地說:“我叫柯靖宇,李靖的靖,宇宙的字。”
  “哇!好气派的名字。”她又給他一個燦爛的笑,然后說:“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嗎?”
  “你有看到其它人嗎?”他頓了一下又說:“你呢?你是張先生和張太太的親戚嗎?”
  “你也認識張先生他們呀?!”她有些緊張地問。
  “不熟,只在電梯上遇到一、兩次。”他說。
  “哦,我只是他們的房客,他們出國探親,所以租給我半年。”她說。
  “你的家人呢?”他又問。
  “我父母親都過世了,完全的天涯孤女,無親也無故。”她适時地輕歎一口气,假裝很無奈。
  “連兄弟姊妹都沒有?”他真正好奇了。
  她搖搖頭。
  “叔伯阿姨總有一些吧?”他不死心地問。
  她仍是搖搖頭,用一個美麗安全的姿勢坐下來。
  “我不相信世上會有一個人全面孤立的,你總有朋友吧?”他眉頭微皺。
  “朋友當然有,他們都在南部。我是母親死后,獨自上台北打拚的,除了你和老李外,我不算真的認識什么人。”她強調地說。
  “台北可是個大陷阱,尤其像你這樣的女孩……”他的皺紋更深。
  她正等著他說下去,外面有人喊門,他忙說:“是開鎖的,我去應付,你就待在屋里。”
  “為什么?”她很意外。
  “你看看你的穿著,如果開鎖的起了歹意,半夜潛了進來,你就慘了?”他嚇唬她說。
  宛芸不想抗議,但一下又竊喜,他果真注意到她极端誘人的服裝,否則不會說那些話。
  目的就達到,她很柔順地點點頭。
  她坐在沙發上,邊翻雜志邊等著,很高興自己總算上了一壘。由和名彥相處的經驗得知,男人都有臭美症兼自大狂,給他們几分顏色,就可開出好几間染房來。
  她的招式還沒有用完呢!
  听到鎖匠离去的聲音,她來到外面,冰涼的地面讓她瑟縮一下。
  “你甚至連鞋都沒有穿。”他看著她細白的腳說。
  “到我家來坐坐吧!我順便還你錢。”她邀請說。
  “那點錢何需計較,我看改天吧!”他猶豫說。
  “如果你有事,我當然不勉強。”她又一副可怜狀。“事實上我是有事要拜托你。”
  “好吧!”他聳聳肩說,不是很情愿。
  請君入瓮,這個瓮早就准備好。感謝張太太,房里布置得溫馨雅致,像一個人人夢寐以求的溫柔窩,比起柯靖宇那冷透無趣的家,是舒服多了。
  他一進客廳,她就丟給他一個大抱枕,讓他沉在軟軟的椅墊中,起來都困難的樣子。然后奉上高級茗茶和精致糕點,使人精神松懈。
  宛芸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由于在自己地盤上,她的姿態都是設計過的,“露”得恰到好處,經暈黃浪漫燈光的投射,可謂色、香、味俱全。
  “你不是說有事要我幫忙嗎?”他喝一口茶,有些不自在地問。
  “你也看得出來,把自己鎖在外面是我的坏毛病。以前我媽在,還沒什么關系,現在就麻煩了,三天兩頭出問題。”她遲疑一會儿說:“我可不可以把另一份大門鑰匙寄放在你那儿呢?万一我又胡涂了,也不至于每次都找鎖匠,對不對?”
  “放我這里?”他的惊訝露于言表。“可是……可是我們才認識,呃,一個星期不到,你怎么就隨便信任我呢?”
  “你別以為我是天真無知。我當然知道很多男人是變態、色情狂,或殺人不眨眼的凶手,但你不是。直覺告訴我,你是樂于助人的正人君子。”她說得舌頭差點打結。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難道你不怕我亂闖你家,做些……呃,違法亂紀的事嗎?”他仍是不解。
  哼!不怕你來,就怕你不來。宛芸很篤定地說:“你才不會,你在我心目中已是英雄。全台北市,不!全世界我就只相信你一個人了,你不幫我,我還能找誰呢?”她覺得自己像在背某個名劇的台詞。
  “小霜,你到底生在什么樣的家庭?你父母一定把你保護得太周到了,才讓你輕忽了人間的險惡。”他搖搖頭說。
  他叫她的名字了,他竟沒察覺。宛芸仍不動聲色說:“我當然曉得人間險惡。可是很奇怪,我就是信任你,對你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佛我們以前見過面,或許是前輩子。你有沒有這种感覺呢?”
  “說實在,是有一點。你的口气,還有你的某一些動作,我都有些熟悉……”他努力想著。
  她心跳少了半拍,怪自己把話題引到這個方向,忙打斷他的思索,說:“我當然也觀察過你的行事為人,我對人一向有很強的第六感。讓我猜猜看,你有很成功的事業,算是少年得志型的,對嗎?”
  “你怎么看的?我的昂貴家具和西裝筆挺?”他失笑著說。
  “當然不只。”她像貓一般,輕靈地跳坐他身旁,腿盤著輕触他,發落在他肩上,美麗的臉僅离他咫尺,她拉起他的手,緩緩划著上面的紋線。“我還看出你有個龐大的家族,堂兄弟姊妹眾多,感情卻很親密和樂。”
  “還有呢?”他并沒有把手縮回去。
  “你很有女人緣,很多女人可以為你付出一切。”她停下來,掩住聲音中的悲哀,轉輕快說:“你現在有一個正式的女朋友。”
  “哦!”他吐出的熱气化在她的耳垂。
  “她聰明、美麗、能干。可惜她并不适合你,因為她事業心太重了,也綁不住你。若你們結婚,會是一場大災難,你的感情仍會繼續飄泊。即使現在,你已經背叛她了。”她胡謅一遍,兩手微微顫抖。偌大的屋子,几乎成了吉普賽女郎的小帳棚,旖旎曖昧。
  “你真的會算命?”他清清喉嚨說。
  她往地毯上一站,炫人的帳棚不見了,只說:“現代的女孩子哪個不玩些星座、紫微斗數、手相或扑克牌算命這一套的?!你就信了?我只問你,你愿不愿意幫我這弱小女子一點忙呢?”
  “好是好,可是我常出差,大概沒什么用處。”他答應得不太樂意。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我自有辦法。”她俏皮地說。心想,他不在,她才不會那么“健忘”呢!
  她又替他添茶,并放了小提琴名曲“吉普賽之歌”,有天涯茫茫的流浪、夜深露重的低泣、對命運的控訴、無奈之后的盡情歡暢。
  柯靖宇靜靜听著,她則看著他,毫不保留的。
  “你真是個美麗的雄性動物。”她發出一聲輕喟說。
  他突然嗆到,茶洒了一身都是。她忙拿出一條預藏的手帕,噴了迪奧的香水,會醉死人的,往他身上擦拭。
  “可以了!”他几乎用命令式的口吻說。
  她回座時,瞥見自己敞開的胸部,一副誘人的畫面。但他的便宜僅只于此,她可做了防穿幫的措施,而且這些養眼鏡頭,都是要他付出代价的。
  “我這樣說不對嗎?”她嬌柔地說:“一定有很多女人說你英俊瀟洒,別說你不知道,那就太虛偽了!”
  “英俊瀟洒只是皮相,皮相最不可靠。我宁可別人看的是我的才干能力,這才最重要。”他認真說。
  宛芸開始笑了,而且笑彎了腰,如串串風鈴響著。
  “你笑什么?”他不解地問。
  “我沒想到這些話會由你口中說出來。”她忍著笑說:“以前只有女孩子說,別看我外表,請看我的頭腦。呃,再沒想到會輪到男人說!”
  他也笑了,換了稍微輕松的姿態說:“不過我還是喜歡看女人的外表,賞心悅目。我可不可以說,你是個美麗的雌性動物呢?”
  來了!食色的真面目。她又發出了一連串笑聲,笑彎了眼,動人如新月,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你又笑什么呢?”他沒有進一步行動,只問。
  “哦!我接受……接受你的贊美。”她強迫自己不要歇斯底里。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他凝視她說。
  “我有什么奇怪呢?”她机警地問。
  “說不上來的。”他放下茶杯,站起來說:“我該走了,再留就太晚了。”
  “并不晚呀!也不過十點半而已。”她挽留說。
  “我明天還要上班呢!你不必嗎?”他走到門口問。
  “我還在休息中呀!暫時還可以逍遙一陣子。”她回答說。
  “哦?”他抬起眉毛,一臉疑問。
  “要走就快走吧!不敢耽誤你的睡眠。”她推他出去,決心結束今天,不再演下去。
  “很高興認識你,小霜。”他在門外說。
  “我也是。”她擺出最后的笑容,關上鐵門和大門。
  這一回合小胜,宛芸有剝去一層皮的感覺。屋內的溫度好象徒然降至冰點,她的心也由春天跨到冬天,臉上罩了一層冷冷的霜,無力再化開。
  她疲倦地躺在沙發上,瞪著乳白色的天花板,宛莉在療養院中哀嚎至死寂的神情映在上面。
  這個敵人比想象中的精明難纏,但复仇之路仍要繼續走。她翻個身,把自己埋在抱枕里,隱隱約約有一种味道,她用力吸兩次,才覺悟到,那是屬于柯靖宇的。
         ※        ※         ※
  事情并不如預期的順利。柯靖宇是個采花賊,美女當前,應當是急急的色相才對。柯靖宇并沒有,宛芸已經盡最大能力挑逗了,他仍一副慢條斯理的君子模樣。
  是誰說的?自動送上門的,男人都會來者不拒,偏柯靖宇就違反常理。
  難道是她的格調不合他的胃口?或許他喜歡當個獵人胜過被獵者?她也沒有“追”得太明顯呀!只一、兩次忘了鑰匙敲他的門,其它送禮物、點心,都是含蓄地放在門口,等他高興時來道謝而已。
  兩人的相處因著近水樓台和她的設計,已經很密集了。他說什么,她不是附和就是笑,連無趣部分,她也能笑得花枝亂墜,把他大爺哄得极為開心。在這女強人時代,像她這樣女奴般的伺候已是絕無僅有了,他為何還做壁上觀呢?
  看得出來,他喜歡和她在一起,但每每有突破的机會時,他就繞彎退回去。有時宛芸真想逼問妹妹,要如何勾引柯靖宇上床,可惜宛莉仍不說話。
  總不能“強暴”他吧?!
  一個亮麗的星期日,宛芸推開那些名牌的薄軟衣物,換上原來常穿的襯衫、牛仔褲,扎了一把馬尾,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柯靖宇這几日出差,她可以安心地做她的梁宛芸。
  才穿好布鞋,她就听到門外有噪音,由眼孔望去,竟是柯靖宇,正站在一堆釣魚器材中,她想也沒想就沖了出去。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她裝成很快樂的樣子。
  “昨天深夜。”他神色頗佳地說:“早上起來看見天气那么好,就想去釣魚。”
  “我也一起去好嗎?”她央求地說。
  “你?釣魚是要花很長的時間和很大的耐心,很多女孩都認為單調沉悶,到時你一定抱怨連天的。”他說。
  “我才不會。我以前常陪我父親去釣魚呢?”她說,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真的?如果我答應了,你保證不吵著要回家,可以嗎?”他仍有些不确定。
  “你放心,我父親說我是最佳的觀釣者。”她肯定說,并做了一個胜利的手勢。
  她回去准備了一堆行頭,有帽子、太陽眼鏡、書籍、報紙、野餐巾、零食、錄放音机………
  “小霜,衣服不必換了,你這打扮就很好了。”他在門口囑咐。
  事實上,她也沒想到穿別的衣服,穿那些細薄的布料和過度合身剪裁的流行服飾去越野釣魚,也未免太自虐了。
  車子往北橫方向開,她猜他不愛去較有名的釣場,而是喜歡找一些偏僻的所在。這點和父親很像。小時候,一有假日父親就帶著她,開著那輛裕隆老車,上山下野地闖,一定要找個有山、有水、有魚,足以讓塵囂心情紆解的地方,才心甘情愿。
  這樣的人,心都狂野,人生難以定下,如柯靖宇。
  上午過了一半,他們才尋到落腳處。那儿有個廢棄的小水壩,木樁仍在,有的已腐朽得很厲害,但仍能激起清昂的浪花。
  沿河站了几個釣客,都靜悄無聲。正逢雨季,河水充沛,沖淹過大石,一片茫茫白滔,發出嘩嘩巨響。有人釣得太痴,都立在水波中央,令人不禁捏把冷汗。
  柯靖宇帶她一直往上游走,河道窄些,也較平和清淺,陽光透進水底,映出一部分鮮翠的山色和蔚藍的天空。
  “好了!你可以找地方休息了。”他說。
  他指的是一片布著乳石和雜草的空地,樹閒閒地長往山坡地。既來之則安之,她立刻為自己舖了一個舒适的地盤。
  他則忙著設立他的垂釣地點,連頭都不回。
  如果是那殺千刀的阿靖,豈不趁這人跡渺茫的地方來糟蹋女孩子?但柯靖宇似乎很認真在釣魚,不但一句話都不說,連一眼都吝于給。
  自己和他到這偏遠地區,連名彥都聯絡不到,會不會太莽撞了?
  不過很奇怪,眼前她并不太擔心。
  四周极靜,除了水流和鳥叫外,就是穿梭的風聲。宛芸躺下,連音樂都不愿開,只看著枝椏橫越后的藍天,看累了就閉上眼,回憶從前,那些已許久不曾出現在腦海里的情景。
  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光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卻禁止去說、去碰。她有多久沒看青山綠水了?作夢都回避,只怕傷痛怨恨。
  過去太深沉,她彷佛睡著了,一切都不再真切。
  “小霜,你真睡了嗎?”靖宇輕輕喚她。
  “我吵到你了嗎?”一瞬間,她以為是對父親說話。
  “不!你太靜了,靜得我有些不安。”他拉開几包零食。“你可以吃東西或听音樂呀!”
  “你不專心釣魚,管我做什么?”她坐起來說。
  他沒有回答,只往她身邊躺下。她立刻挪得遠遠的。
  “我喜歡你這個樣子,沒有化妝,清清純純的,感覺比較真實。”他望著天空說。
  “我以前又有什么不對?”她忍不住問。
  “沒有不對,只是太迷人了,像一朵鮮麗的花,今天的你讓我喘了一口气。”他說,用不變的聲調。
  她希望此刻是在家中,她也穿著那些性感衣服,可以順水推舟說些性暗示的話。但她沒帶小霜出來,只是宛芸,一個十分保守的女孩子。
  “你常帶女朋友來釣魚嗎?”她試圖改變話題。
  “女朋友?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呢?”他問。
  “我幫你看過手相呀!別說你沒有,我不會相信的。”她說。
  “我的女朋友是不來這种地方的。她屬于人群,喜歡人多熱鬧。她一到了荒郊野外,就擔心出了意外沒有人知道。”他淡淡地說。
  “怎么和我母親說的一樣?她說如果遇見歹徒,不就棄尸荒野了?所以她常反對父親帶我出門。”她順口說出往事,沒有想象中難受。
  “你和你父親似乎感情很好?”他好奇地問。
  “我常陪他釣魚、听音樂、飲茶、旅行,做很多瘋狂的事,他說……”她突然閉上嘴巴。
  “他說什么?”他追問。
  “他說我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化身。”她臉頰微紅,含糊地說:“父親看女儿總是這樣,無法客觀。”
  “我有些了解他為什么這么說。”他眼中帶笑。
  這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想進一步探索,只俏皮地問:“喂!這么大好的周末,你女朋友怎么會放你獨自出來釣魚呢?”
  “她人正在美國,充電靜修去了。”他閉眼說。
  難怪她一直沒見過孫丹屏來訪。不過這沒什么大影響,她要的只是他的“拈花惹草”而已,于是她故意說:“好哇!女朋友不在,你可以‘向外發展’了!”
  “向外發展?”他睜開眼睛說。
  “你的手相告訴我,你不會只忠于一個女人。你很會玩欺騙和背叛的游戲,一次又一次,已經有很多女人被你傷透心,也傷透身了。”她說到最后,聲音冷酷起來。
  “哦?”他坐直身体,笑著說:“那你的算命方式一定有錯,我最不會和女人玩游戲,你可以問我的姊姊妹妹,她們常說我對女人太魯鈍了!”
  “你敢說你沒有欺騙過任何女人嗎?”她昂聲質問。
  “有呀!比如說欺騙我媽要繳班費,然后拿錢去看電影;還有騙我妹妹,ET是真的。”他一臉無辜說。
  “我是說欺騙純洁少女的感情。”她有些激動說。
  “我發現你很喜歡在我身上加些欺騙或背叛的字眼,是不是有男孩子曾經對不起你呢?”他疑惑地問。
  柯靖宇太狡滑了,害她差點失控,她赶忙穩住情緒,裝出很孩子气的口吻說:“他們敢?如果有人敢對不起我,我不把他們五馬分尸、大卸八塊才怪!”
  “哇!看不出你那么凶悍!”他笑著說。
  這時魚竿有了動靜,他三步當兩步跑了過去,宛芸尾隨,也感染那种興奮。在他們努力下,一條銀白鱗的大魚在線鉤上跳動著。
  “一下就有成績,小霜,你真是我的福星!”他高興地說,活像剛得到心愛玩具的小男孩。
  福星?到時候就知道了!宛芸的心迅速冷卻下來。
  他又繼續布釣線,她坐回野餐巾。
  柯靖宇是個相當复雜的人,她不能光用一种面目應付。或許他的潛意識已察覺她的來意不善,所以遲遲不肯步入陷阱。
  至少他承認她迷人,令他喘不過气了。是不是她還不夠熱情和痴迷,像宛莉?
  或許光是舉止及服裝仍不夠,還要用心和眼睛去演,才能達到效果。
  柯靖宇站在一塊巨石上,對她笑著。她卻很清楚,那英俊的臉孔是多重的,在不同的場合就不同樣子,可以多情,也可以絕情絕義。
  唉!她在心中輕歎,自語著:宛莉,你怎么會招惹上這么麻煩又捉摸不定的男人呢?怪不得你要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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