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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們一行五個人,包括芷喬、芷麗、尚恩、杰恩和世欽,坐飛机到北方半島的海港時,已是黃昏時分。
  明天他們將搭渡輪到德渥馬和比爾族長的人馬會合。
  一進旅館的房間,芷麗就躺在床上,開心地唱歌。芷喬則倚在窗前,看西方瑰麗繽紛的天空,把每一條船、每一根桅杆,都涂上金色的艷彩。
  才要打開皮箱,杰恩就來敲門:“小姐們,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芷喬還沒來得及拒絕,芷麗就先開口說:“有什么好逛的?以后几天不是大海,就是船只,保證你會膩。還不如趁現在還有彈簧床,好好休息一下。”
  “芷喬,你呢?”杰恩用懇求的眼光說。
  芷喬說不出“不”字,只好點頭說:“走走也好。”
  他們在走廊盡頭碰見正從電梯出來的尚恩。今天一整日芷喬都設法避開他,此刻面對面,幸好有杰恩夾在中間,她往后退一步,擋住了他逼人的視線。
  “你們要去哪里?”尚思不太高興地問。
  “到港邊散步看夕陽呀!”杰恩回答:“怎么,不可以嗎?”
  “天快黑,也馬上要吃晚餐了,這時候出去有什么意思呢?”尚恩硬是堵住他們的路。
  “我和芷喬住一起,任何時候都有意思。”杰恩說。
  這不是愈說愈糟嗎?芷喬赶忙插嘴說:“我們就在附近而已,不會走遠的。”
  听到她的聲音,尚恩微跨一步,看著她說:“這時候出去,是极端愚蠢又沒必要的事。你忘了我所說的話嗎?我是這一隊之主,要為每個人的安全負責,我不希望任何人的任性,給我惹來一大堆麻煩。”
  他的口气,使芷喬想起四年前那個很儿的尚恩,心里又怕又惱,不禁想和他唱反調,反正他也不當她是個有自尊的人。
  但杰恩已經搶先反擊:“又來了!總以為自己是教主老大,真可惜你不是圭在君主專制時代。我和芷喬就是要出去,你要怎么樣?給我們上手鐐腳銬嗎?”
  這話又太過分了,芷喬忍住沖動,緩和地說:“我們繞繞,很快就回來,實在不必為這小事吵個不停。”
  尚恩頓了一下,才對杰恩說:“好好看著芷喬,若她有一點閃失,我唯你是間!”
  出了旅館大門,杰恩的嘴仍念個不停,芷喬一直設法安撫他的脾气,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碼頭了。
  海潮魚腥味不斷扑面而來。因是夏季,游人特別多,有人剛出海回來,有人才要去夜釣,有人只是閒閒地享受海風。在如織的人群中,各种音樂熱鬧響著,有人干脆當街跳起舞來。
  逛了林林總總的小店舖,路愈來愈窄,最后走到臨時搭在海上的木板棧道。
  “我們會不會走太遠了?”芷喬看著已西沉海面的太陽說。
  “怕什么呢?我還想走到防波堤那里呢!”杰恩仍不停地向前走。
  防波堤還在一段距离外,完全突出海灣,由大石塊壁壘堆成,大家喜歡到堤上看卷高的大風浪,在海瀾的推動下,白泡沫甚至堆在腳邊,讓人興奮地尖叫。
  “不要去了,好嗎?你看,天都黑了,人都往回走,只有我們前進,會不會有危險呢?”芷喬不安地說。
  “你還真听尚恩的話,會有什么危險?他只想表現自己比別人聰明而已。”杰恩說。
  “他不是要表現聰明,只希望凡事小心罷了。”芷喬想起昨夜,仍心有余悸,忍不住說:“杰恩,你也是很能分析事理的人,不要為反對而反對,尚恩很多話其實滿道理,不是嗎?”
  “好在這些話是你說的,如果出自他人之口,我馬上掉頭就走。”杰恩很率直地說:“我知道你永遠和我是站在同一國的,對不對?”
  “我們所有人都是一國的。”她謹慎地說。
  “那是天方夜譚。”杰恩冷笑一聲。
  天空已黑了三分之二,只余西方一點暗粉的余光,防波堤上沒有人跡,更顯得波濤洶涌,荒僻孤絕。
  “我要回去了。”芷喬再也不管他,轉身就走。
  “好吧!”杰恩只好跟在她身后。
  海風呼嚎,路又不熟,全是起伏不乎的石塊,在一團漆黑之中,只能憑遠方的燈火做為方向指引,但因為常常跌跤,路就這么岔掉了。
  “杰恩,我們走對了嗎?”芷喬害怕地問。
  沒有人回答。
  “杰恩,你在哪里?”她大聲叫著。
  只有海的聲音,呼過一陣又一陣。
  “杰恩,你不要開玩笑了!”她的腳軟了,人也不敢動,好怕下一步就是大海。
  “尚恩!”她喊完才發現自己的荒謬,他人在几哩外的旅館,哪能听見她呢?
  天呀!杰思會不會發生意外了?
  突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她整個人被凌空駕起。本能的掙扎中,那人勒得更緊,几乎要勒斷她的腰。
  不知多久,她破人推到地上,嘴巴上的手仍不放松,一只手電筒照到她臉上,她左閃右閃,眼淚流了出來。
  “老地圖在哪里?”那人惡狠狠地問,嘴像破布蒙住,說出的英文很模糊。
  “我不知道。”芷喬設法出聲,并且猛搖頭。
  “你不知道,我們就把你去去大海喂魚。”那人又說。
  我們?難道歹徒還不只一個嗎?那樣的威脅反而引發芷喬心中崛強叛逆的一面,她回答說:“我就是不知道,你們把我丟到大海也一樣!”
  一旁有哼哼呀呀的聲響,手電筒抖了一下,她看見了也被制伏的杰恩,他眼睛焦慮地看著她,仿佛要她不要那么沖動。
  兩個歹徒低聲交談,芷喬開始出冷汗。
  “對方要我們別鬧出人命。”一個歹徒小聲訊。
  “看情況,我們只好先弄走她。”另一個人說。
  他們把芷喬提起,手電筒照出了牆角、草叢和碎裂的石頭。她想做最后的抗爭,卻使不出一點力气。
  走了一段路,海的味道愈濃,他們一定想用船送走她,芷喬絕望地想。
  忽地,身后一團力道向前推,几個悶聲,芷喬才發現有人打斗。她抬起滾落在地上的手電筒,照出了兩個黑衣蒙面人,還有和他們接招的尚恩。
  這不是演電影,拳拳都可以重傷致命,芷喬摒著气息,心像要跳出來。接著,杰恩也出現,吼叫一聲,加入戰場,那兩名歹徒見情勢不妙,拔腳就往黑暗中遁去。
  尚恩追了一會,實在太過冒險,只好作罷。
  芷喬手上的光及視線一直落在歹徒的方向,一回過頭,卻對著尚恩憤怒的雙眼,淺褐的人像燃燒的星子。
  “我可不是超人,每次都會及時出現!”他的聲音也像一把火。“你不是說不走遠嗎?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亂逛嗎?”
  他總有本事讓人像做錯事、低智商的孩子。芷喬直覺想說對不起,但自尊心叉阻止了她。
  “都……都是我,我強迫芷喬到防波堤的。”杰恩的气勢弱了一大半,有些喘懾地說。
  “強迫?她為什么要听你的?她已經是大人了,有頭腦有判斷力,她自己應該清楚這趟旅行的危險性,她若要任性而為,就只好拿她的生命和大家的生命開玩笑。”
  尚恩冷嘲熱諷后,叉直接對她說:“以后你就跟著我,在我的視線之內,寸步都不得离開。”
  “嘿!這太不合理了吧?芷喬怕你,她跟著你,不活活被你嚇死才怪!”杰恩的嗓門又大起來。
  “被我嚇死,總比被殺死好吧?”尚恩气唬唬地說。
  “芷喬恨我就好,我可以保護她,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不在乎什么“朝陽”,只在意芷喬的安全。”杰恩不甘示弱地說。
  “那么今天怎么說?你根本沒有盡到保護她的責任,因為你的一己之私,還差點她去了性命!”留恩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今天……今天只是個意外!”杰恩辯著。
  “意外?”尚恩大聲咆哮起來,“我告訴你,我們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意外。這不游戲,也不是玩耍,我希望事情結束后,每個人都毫發無傷地活著,你明白嗎?”
  杰恩怨視著哥哥,胸膛用力起伏,最后叫著:“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你擁有一切,現在連芷喬也要搶走。你就是看不慣和芷喬在一起,你就是無法接受芷喬是我的,你不能容忍她喜歡我而排斥你!”
  四周极靜,只有海濤聲。久久尚恩才開口,聲音像由齒縫發出,冷得今人心頭一~,他說:“芷喬不是你的,從來不是。你有貝琪,她才是你的,你應該牢牢記得!”
  芷喬猶在惊嚇中,被他們兄弟一來一往的唇槍舌戰弄得更昏頭脹腦,一句還沒听清楚,又來另一句,充滿耳里的英文像雷雨后崩塌的乳石,滾個不停,壓成一堆,所以當尚恩喊她的名字時,她嚇得手電筒差點摔落。
  “跟我走吧!”尚恩對她說。
  “不!芷喬跟我!”杰恩立在原地說。
  芷喬呆在那儿,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仿佛他們要求的不僅是回旅館那么簡單的事。兄弟倆都瞪著她,一雙淺褐眸子,是她又愛又怕的:一雙深褐眸子,是友善親和的,往哪邊跨都不對。
  另一道光束照亮了他們三個人,芷麗匆匆跑來說:“老天,終于找到你們了,先是兩個沒回來,后來尚恩也失蹤,簡直是一出惊魂記,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芷喬松了一口气,跑到姊姊的身邊,有些結巴說:“沒……沒事,只是人黑,所以迷路了。”
  “沒事就好,瞧你的手涼成這樣。”芷麗拉著妹妹說。
  “回去吃飯吧,飯后還有很多事要做。”尚恩一馬當先,大步地朝商店區走去。
  芷喬知道他怒气仍未消。只是不懂,他可以對她百般哄騙示好,但一變臉,又可以凶得做仇人冤家。他到底把她當成什么呢?一只能任意揉捏的小螞蟻嗎?
  她偏不讓他趁心如意。在內心,她仍要努力遠离他,僅管愛情不能阻止,但傷害絕對不會再多一分。
  道一趟渡輪走了半天,旅客并不多,除了芷喬一行人,就是一些當地居民和釣客。
  他們午后到德渥鳥時,比爾族長和彼得已在小小的碼頭等他們。
  德渥島只有南北兩個小鎮,相隔兩小時的車程。南鎮比芷喬想像的熱鬧,有面對大海的市街,除了原住民,白人也不少。
  “德渥島是海岸山脈伐木的集散地。”在船上,尚恩普介紹說:“以前還一度有紙漿厂、礦泉水厂,吸引了不少人潮。”
  “那都是我們傳家投資的。”世欽在一旁補充,“只可惜成本太高,族人又不爭气,只好一一關閉。”
  尚恩這個叔叔也是芷喬躲避的對象。她初見他時,一直有戒心,后來由他那鷹鉤,芷喬想起他曾到畫廊對母親威脅利誘,想逼出老地圖的下落。
  印象中,傅世欽是很計較陰險的一個人。
  “這里風景优美,像個世外桃源,應該很有觀光价值吧?”芷麗很有興趣地間。
  “你還真有眼光,不過那是另類的觀光价值。”尚恩微笑說:“前几年這里人口
  外流得很厲害,這兩年又回流,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芷麗很專心地听。
  “這就是你上次提到的世紀末心靈宗教流行的一部分。”尚恩又侃侃而談,“有;很多住在都市的白人,因無法解脫內心的苦悶,紛紛向往印地安式在山林中簡單及屬靈的生活方式。如果你待會看到穿著皮衣戴羽毛的金發碧眼族,千万不要惊訝。”
  芷麗和尚恩靠在船弦,順著這話題談得十分熱絡,芷喬在一旁看了頗不是滋味,她真羡慕姊姊的自信,可以輕易地与尚恩溝通,并得到他的贊揚。
  十二歲認識尚恩起,她從未得到這种平起平坐的待遇。
  上岸時,她的臉色极不好,有點想吐,偏偏比爾族長一看到她就問:“Joy恢复記憶了沒有?”
  “還沒有。”尚恩看她一眼說。
  “怎么會呢?她會不會想隱瞞什么?”比爾族長一副質疑的模樣。
  “她失去記憶四年,一下要恢复也不容易。”杰恩替她說話。
  芷喬有些心虛,雙眼望著地面。好在她沒有說出來,否則如何解釋,他們也不會信,她恢复了所有的記憶,就是獨缺后面那一小段。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何況他呢?
  在等卡車裝貨時,芷喬和芷麗在彼得親友開的印地安店里參觀。牆上挂的許多皮用天然染料繪得多彩多姿,她們最感興趣的是一小瓶一小瓶的薰香,注明不同的花及提煉方法。
  如風的笛聲由音響傳出,帶著极深的禪味,像一個人正坐在高山上閉目靜修。
  芷喬欣賞著各种形狀及顏色的羽毛,杰恩走過來,拿起一根粉紅色的,放在她手說:“送你的,希望你能避開一路上的妖魔鬼怪。”
  “有效嗎?”芷麗拿起一根黃色羽毛說。
  “反正也沒有傷害。”杰恩說。
  他付錢時,尚恩不知何時進來,對芷麗說:“杰恩迭芷喬避邪羽毛,我也送你一根。”
  芷麗笑得像一朵花,芷喬心中卻訕訕的。
  兩小時車程很順利,女生們都在車上腫了一覺。
  到了北鎮,又是黃昏時候,這里的海顯得寬平,太陽也大而薄,在天際像薄餅將人沸騰的水中,漾著一層又一層的艷紅。
  北方比南方冷清多了,几閒小木屋就形成碼頭,古處栖息的海島比人多好几倍。
  “我們住哪里呢?”芷麗左看右看問道。
  “帳篷里。”尚恩回答。
  “那么快就住帳篷嗎?”芷麗皺起眉頭。
  “是舒服的帳篷,各种設備都有。”尚恩笑笑說:“好好享受一下,明天開始就沒那么現代化了。”
  他們被引進一座森林里,尚恩和芷麗在前,杰恩和芷喬在后。走沒有多久,一大片白帆布尖頂帳篷就出現眼前,各有不同的漂亮彩繪,在蒼綠之中,像美麗的花异更奇特的是,許多穿著印地安服飾的居民是白人。
  “他們是所謂的新世紀流派,到此來追尋人生的真諦及心靈的淨化。”尚恩說。
  “有效嗎?”芷麗問。
  “誰知道呢?”彼得聳聳肩說:“他們高興就好,反正我們就提供儀式和一些印地安東西。錢從世界各地流進來,我們能不收嗎?”
  他們的帳篷靠近一個小湖邊,湖水映著參天的古木,呈翠綠色。最美的是遠遠一角,布滿了碩大的荷葉和婷婷嬌媚的粉紅荷花。
  突然有几個穿泳裝的白人,由石頭堆砌的屋子里沖出來,直接跳進湖里,滿臉通紅地叫:“太棒了,從未有的清爽感覺,好像從娘胎帶來的罪惡都洗淨了。”
  “你們應該試試的,真是難得的經驗。”有人對芷喬一群人說。
  彼得帶著神秘的微笑說:“那是汗屋,就是把石頭烤熱,澆上水會發出蒸气,人就悶在里面。他們說那可以治療現代人所有的症候摹,多來几次,可以一輩子遠离心理醫生。”
  “哇!百聞不如一見,我可以体驗一下嗎?”喜歡新東西的芷麗問。
  “原住民的傳統里,汗屋是不准女人去的。”彼得一臉正經地說。
  “他是開玩笑的。為了生意,現在也有女生的汗屋了,滋味很獨特,我也想再嘗一次。”杰恩說:“芷喬,你也來吧:“
  “對呀!我們兩個一起去,不必什么洗滌心靈,只要能美容養顏,我就很高興了。”芷麗拉著妹妹說。
  一旁沉默許久的尚恩開口了:“芷喬最好不要去。她最近身体不好,又受了惊嚇,進汗屋會适得其反。”
  芷喬正想抗議,芷麗隨即贊同,連杰恩也沒有反對意見,她只有看著姊姊和杰恩离去。
  站在帳篷前,芷喬祈禱彼得不要走開,否則剩下她及尚恩,又不知會惹出什么地無法應付的情況來。
  老天總算站在她這邊,沒一會,比爾族長就招手叫尚恩准人一個大木屋里。
  “彼得,Joy就交給你了。”尚恩囑咐說。
  她其實不需要人陪,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光天化日,她會出什么意外呢?但彼得倒很盡忠職守,她往湖畔突出的樹根一坐,他也不客气地挨到她的身旁來。
  “你倒很听尚恩的話。”芷喬忍不住嘲諷說。
  “尚恩是我的好朋友和好兄弟:但最主要的,他一向比我聰明,我听他的話總不吃虧。”彼得很嚴肅地說。
  這一來,芷喬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友善地問:“你和尚恩認識很久了嗎?”
  “一輩子了吧!他的曾租母是我遠房的啟姨婆,我們算有親戚關系,小時候見過几面,但真正熟識是我到舊金山念書的時候,他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彼得熱切地說。
  “當他的朋友很好,但敵人就很凄慘了。”芷喬說出內心的想法。
  “尚恩從來不豎立敵人的。即使有,也是別人的嫉妒毀謗,不過他都能It很快化敵為友。”彼得說。
  道是個尷尬的話題,她不清楚彼得對四年前的恩怨了解多少,而且他是尚恩的崇拜者,絕不會有半句坏話。
  她低下頭,想讓气氛自然一些,手不自覺拿出袋子里的木娃娃輕撫著。
  “可以借給我看看嗎?”彼得問。
  芷喬有些惊訝,但仍把木娃娃遞過去。
  “雕得真好,這是我見過最富藝術气息的“太陽之女”。”彼得反覆審視木娃娃,“可惜尚恩只雕這一個,我求過他几次,他總不肯再動手。”
  “就這一個嗎?”芷喬好奇地問:“他為什么不再雕了?”
  “他以為他的“太陽之女”已經死了。”他把木娃娃還她。“你不知道你在他心目中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嗎?”
  “是非常不好的“特殊地位”。”她低聲說:“他討厭我,認為我像我母親,是又笨又不值得敬重的女人。”
  “你竟然這么認為?”他睜大眼睛瞪著她說:“看來,你還是四年前那個十七歲的小女孩:永遠活在自己單純的世界里,我真為尚恩感到難過。”
  她不懂他話的涵意,只很直覺地問:“你見過四年前的我嗎?”
  “有几回,都從很遠的地方,你可能都沒注意到有我這個人。”彼得似乎想沖淡先前的重話,便轉移目標說:“印象最深的一吹是看你騎馬,我和尚恩坐在谷倉的樓上遙望。你的馬老不走,你急得要命,那個寶貝杰恩做各种動作想讓馬向前一步,甚至脫下紅背心做斗牛狀,尚恩和我可是在草堆里笑得滿地打滾。”
  彼得說得高興,干脆現場表演。芷喬被他一提,也記了起來,想到那日的情景,她也不禁和他笑成一團。
  她好不容易直起彎下的腰,一抬頭就見臉色奇差的尚恩,她的笑立刻凍結在唇邊,一下由春天到冬天。
  彼得見她神色有异。往后一看也愣住,臀部還歪扭在一邊,樣子很滑稽。
  “我不曉得你還有逗女孩子的天分呢!”尚恩的話像在控訴人的罪狀,十分不客气。
  “我……我不是故意的。”彼得的表情很很歉疚,“很抱歉,我明白我沒有遣個權利……”
  尚恩的臉頰僵硬,芷喬想不出他有任何生气的理由,彼得更無需說對不起。
  空气凝窒一會,尚恩揉揉眉際說:“我沒有責備的意思,請不要多心,我們去吃晚餐吧。”
  “芷麗和杰恩呢?”芷喬問。
  “他們汗流夠了,自己會來。”尚恩看她一眼說。
  彼得很識相地走在前面,留下尚恩和芷喬同行,但他們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餐廳,芷喬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又得罪了尚恩,可是實在想不出錯在何處,他和別人都相處融洽,為什么對她就特別挑剔呢?
  但愿她能弄清楚他每一刻的心情,不要動輒得咎。
  星空之下,燃著松香的營火在湖邊嗶剝地燒著,眾人圍成一個大圈圈,听著比爾族長以沙啞低沉的聲音說著古老的傳說。
  “神助以不同的方式駐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你們看到那池荷花嗎?她們就是天上星辰的姊妹,因熱愛大地,而在此栖息。”比爾族長咳了一聲又說:“人追求幸福的方法,就是与四周達成一种平衡狀態。一個人不比一只水獺、一顆松樹或一湖水來得重要,我們若能尊重天地万物,軌能得到身心的平靜……”
  奇特的气氛和話語,讓人心中激起奇妙的感覺。
  芷喬由黑暗中望向尚恩,火光照出他如雕刻般的側面,如此凝神專注,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輕輕的歌聲由眾人口中發出:在遙遠的天空有一塊池長長的草長向大地布滿了雪等待風來臨在遙遠的天空有一塊地風吹來草搖戈雪飛散飛向平原一場暴風雪在遙遠的天空有一塊地湖泊遍野在黑夜里閃煤著那下方正是滿天星斗歌不斷循環著,像一個圓,如生生不息的世界。那簡單的旋律及歌詞,使芷喬想起尚恩的“螢火虫之歌”和“蜂鳥之歌”,眼眶不禁潮濕了。
  散會后,芷麗拉著尚恩和几個人熱烈地討論靈思。
  芷喬滿心的歌,想用湖水的清涼幽靜撫慰她騷動的情緒。
  “平衡?”杰恩隨著她,口中念著,“我一輩子就是缺乏這門技術,和我媽、我哥,甚至貝琪,都處在玩翹翹板的震撼中:“
  “和你父親也是嗎?”芷喬笑著問。
  “他是唯一讓我舒服的人。還有你,芷喬,你從不要求我做什么或變成什么。”
  杰恩說。
  “那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個不及格的人。”她說。
  “不!你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說:“我今天終于想透了,我們是注定的天生一對,我們彼此了解包容,你根本應該是我未來的愛人和伴侶。”
  芷喬听懂了他的話后,一臉惊恐,忙說:“杰恩,你瘋了,你忘了貝琪嗎?”
  “我和貝琪是一場錯誤,她老讓我緊張,她沒辦法給我那种協和感,就像你給我的。”他解釋著。
  “杰恩,你好傻。”芷喬急急說:“緊張,就表示貝琪愛你;協和,就表示我不愛你,我們之間只是兄妹的感情而已。”
  “你不愛我?”他頹然地退后一步。“有尚恩在,你果真不會要我這片陰影!”
  “這与尚恩一點關系都沒有。”她赶快澄清,“你忘了我也只是陰影嗎?陰影加陰影只是更多的麻煩。你仔細想想,我們在一起,當朋友會比當愛人愉快多了,不是嗎?”
  他無古地望著湖水,久久才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受尚恩的吸引……”
  “杰恩!你這樣胡說,我就不理你了!”她急急說。
  “你看,沒有女人可以逃過他的魅力。”他指著遠處兩個黑影說。
  那是芷麗和尚恩,她的內心涌起一陣苦澀。
  “我自幼就看到女孩子像飛蛾般扑向尚恩。我常奇怪,他那耍老大的脾气,怎不會嚇走她們呢?”.
  “据我所知,你也是有一大堆女朋友。”芷喬試著轉移話題。
  “沒辦法,混血儿就是帥嘛!”他調侃自己,又說:“不過我們兄弟的態度不同,我設法對每個人都好;尚恩則保持距离,不讓人透視他的感情世界。”
  “他有固定的女朋友嗎?”她終于忍不住問。
  “以前有過几個,但都不了了之。”他說:“有時我也想不通。彼得有一吹解釋說,一個人某方面太強,某方面就會弱,所以,尚恩可能是不太會持續愛情關系的人。”
  “可是喜歡他的女孩子仍這么多……”她低語。
  “你最好警告你姊姊小心一點,若是投注太多,她最后會很失望的。”杰恩說。
  她看著那依然熱烈交談的身影,不知該說什么。她愛芷麗,當然不希望有任何傷害降臨在她身上:若尚恩有心,想与芷麗進一步交往,她應該給芷麗勸告嗎?
  在自身矛盾痛苦的思緒中,她差點沒听到杰恩的話。
  “你說什么?”她收拾心神問。
  “對于當我女朋友的事,你不再多考慮嗎?”他問。
  “好好守住貝琪吧!”她誠心地說:“這世界上,要找到真正愛自己的人并不容易,一日一找到了,就不要輕易放棄。”
  杰恩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看不出他贊同与否。
  遠處的尚恩和芷麗已慢慢沿著湖畔踐回來,芷喬忙轉身往帳篷區走,怕碰見他們,表露出自己的傷感与落寞。
  她把臉隱藏住,也隱藏了一心的痴傻。
  离開德渥島是長征的開始。
  他們乘坐的渡輪是一艘老船,看來十分笨重,但由太平洋造人兩岸夾出的峽灣時,就顯得安全實在。
  船上除了他們這群要找尋“朝陽”的人外,還有一些山里的居民,總共要航行十二小時,必須在海上過一夜,以節省時間。
  芷麗和芷喬沒見過這种蒼茫壯麗的景觀,一路都站在甲板上左右惊呼著。
  山,層巒疊蟑,覆著茂密翁郁的原始森林,時而掩隱在飄紗的白云間,時而閃亮在明麗的陽光下。山的綠影兼峽灣的澄藍水色,使天地更曠偉,更令人心動。
  然而可看的不只這些,隨行的男士不斷指給她們看筑壩的水獺、抓鮭魚的熊、潛在水中的鯨韋、山崖上的孤鷹……冰河世界充滿著歡騰躍動的生命力。
  在過了一個沿岸小鎮后,天慢慢黑了。
  吃飯時,芷喬就感到白日興奮后的疲累,她勉強撐到結束,立刻和芷麗回房休息。
  艙房极小,只有上下床舖和一個圓形的小窗戶。芷喬躺在枕頭上,感受船在海中的搖晃,輕柔得似一首搖籃曲,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當她再睜開眼時,四周一片漆黑,除了海潮聲外,還有人走動的窯窒聲。
  “姊,是你嗎?”芷喬問。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芷麗壓下一個呵欠說。
  “你還沒有睡嗎?”芷喬又問。
  “沒有。”芷麗上了床說:“剛剛去听尚恩談他們的計划,五分鐘前才散會。据他們說,接下去都是荒野,你吃得消嗎?”
  “都是尚恩,好像我要為“朝陽”負一切責任似的,不去都不行,結果連你也被拖累了。”芷喬說。
  “不!我才高興呢:這正好給我寫論文的靈感。”芷麗又說:“而且我認識了尚恩,像一段奇妙的緣分。所以葛芝湖之行,算是我的人生大丰收呢!”
  芷喬停頓一會,才小心地問:“姊,你喜歡尚恩嗎?”
  “那么英俊优秀的男人,誰不喜歡?”芷麗一貫開心的態度,“跟他共度一生,我都愿意!”
  “姊!”芷喬聲音大了起來,“你瘋啦!你才認識尚恩多久?你了解他嗎?他喜歡你嗎?……天呀!我知道你一向沖動熱情,但也沒像這回那么离譜!”
  “怎么會离譜?尚恩這种男人,我一輩子能碰几個?搞不好是零,我不好好把握,豈不是個大笨蛋?”芷麗振振有辭地說。
  “他……他對你已經表示態度了嗎?”芷喬緊張地問。
  “他是個深沉的人,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況且他正忙于“朝陽”的事,哪會管儿女私情呢?”芷麗說:“不過我可以看出,他喜歡和我在一起,我們兩個有這么多共同的交集,每次和他說話,都能夠看到那迸出的智慧火花。”
  芷喬的心涼到谷底,尚恩又給姊姊制造多情的印象了,就像他在台灣對她一樣,教人以為能夠期待任何未來。
  或許她應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讓芷麗了解尚恩复雜的另一面,免得掉入感情的呢泞中,無法脫身。
  她試著開口,才發現芷麗已經呼呼大睡了。
  深深的夜在小小的船艙里,如一口不見底的黑井,令人窒息。芷喬披上毛衣,爬到甲板上,面對的是另一片黜暗,但廣大的空閒,讓地無望的心得以伸展喘息。
  海輕輕拍打著船身,巨大的山溶入黑幕當中,天上的星盈盈欲滴,迪洒成一條長帶子,舒卷到東方的一彎新月,如佩玉的鉤。
  她伏在船弦,想体會海的脈動,略為偏一下身子,竟看到另一個人影,她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單獨一人。
  “別走!”對方仿佛讀出她的心思。
  芷喬的腳釘住了,怕一走,就要山崩地裂似的。
  “很美的夜,對不對?”尚恩邊靠近邊說:“尤其是天上的星子,可以賦予人多少想像。美麗的銀河,有人叫它牛奶之路,有人稱它狼的足徑,有人認為那是空中一、大白蛇……無論多少稱呼,它都只是宇宙中燃燒的億万星球而已。”
  她往后退一步,不由自主的。
  “這個夜讓我想起金門大橋的夜……”他靈閃的雙眸看著她。“芷喬,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時候呢?”
  “我……我沒有躲你……”她小聲地說。
  “你已經做得很明顯了,差不多每個人都注意到了。”他輕歎著說:“你仍在主我的气,不肯原諒我:還是要證明杰恩“你怕我”的理論呢?”
  “是你在生我的气。”她反駁說:“每次你看到我,不是教訓我,就是對我發脾气,我想我躲得遠一點,對彼此都有好處。”
  尚恩沒料到這种回答,整個人僵在那里。
  “你又要指責我了嗎?”她打破了凝滯的气氛問。
  他咀咒一聲,才說:“我從沒有要對你凶的意思,我發誓。只是我一走近你,思緒就亂成一團,邏輯也無法按照理則法規來排列。我一直希望你能接納我,可是偏偏就做出讓你遠离我的事來,我自己也不明白。”
  他們之間不明白的東西太多了,她苦澀難言。
  “我更是弄不懂,你可以和杰恩開開心心,和彼得快樂大笑,為什么見到我就一臉冰霜呢?”他繼續說:“你在台灣并不是這樣的。”
  “不要再問我了!”她的心有太多秘密,擋不住他的灼灼逼人,她愁著眉說:“你比我聰明,你都不懂的事,我又如何答得出來?我要回房間了……”
  “芷喬。”他叫住正要离去的她,“我再說一件事。不要和杰恩走得太近,他有貝琪,他們在一起兩年,已形同訂婚,如果分手了,對貝琪是很殘忍的事。”
  “你認為我在破坏他們嗎?”她听了有受傷的感覺。
  “或許你沒有留心到你對杰恩的影響。”
  “你放心,我絕不會像我母親,成為別人的第三者。”她沒好气地說:“貝琪一點危險也沒有!”
  “天呀!我沒有那個意思……”他懊惱地說。
  “你既然坦白為杰恩說話,我也要問,你……你對芷麗是不是真心誠意?”她總算問了出來。
  “這是什么意思?”他皺著眉問。
  “芷麗喜歡你,甚至……甚至有嫁給你的念頭。”她鎮靜地說:“你是不是也喜歡她,想和她正式交往呢?”
  “當然不是,我只當她是一般朋友。”他真的惊訝,并且急于解釋,“她怎么會有這种想法?我和她之間什么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芷喬暗暗地松一口气,但愧于自己的私心,她又升起一股怒气說:“你每天和她這樣說說笑笑,當然會引起別人的想入非非。芷麗對我恩重如山,是我的好姊姊,我不准任何人傷害她。”
  他看著她,黑暗中很難辨認神色。
  “我想我們達成協議了。”他靜靜地說:“我和芷麗保持距离,你和杰恩保持距离,這樣就不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你說對不對?”
  她和杰恩本來就說清楚了,但她們點頭說:“我同意。”
  “我還想,你對我友善一點,我們和睦相處,甚至多接近些,或許事情會進行得更容易。”
  芷喬抬起頭,努力想看清他,但夜實在太黑了。
  “有這么困難嗎?”他苦笑著。
  “沒有。我說……我同意。”她勉強地說。
  “這表示你原諒我瞞你身世的事了嗎?”他問。
  這一部分她早就不計較了,但另一部分,關于感情的,那是積沉許久又算不清的債,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放不下,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用“原諒”二字。
  她沉默過久,他語調沮喪地說:“你仍相信杰恩,不愿意接納我的友誼,對不對?”
  他總能引起她的不忍与同情。今晚的夜如此美,如此靜,仿佛夢中,何必讓怨恨盤据于心呢?她溫柔地說:“我愿意的,真的,我不再生你的气了。”
  “芷喬,你這么說,起碼減輕了我一半的心事。”尚恩立刻輕快地說:“要不耍听金黃的玉米粒如何變成天上星星的故事?”
  還說故事?他難道忘了現在是半夜一點嗎?但感受他興奮的情緒,芷喬無法拒絕,也跟著孩子气地說:“好呀!我還要听你唱印地安民謠。”
  “印地安民謠?”尚恩不解地問。
  她用力點頭,臉上綻出如花的笑容。她還不能說她記得“螢火虫之歌”和“蜂鳥之歌”,但她好怀念他那低沉渾厚的嗓音。
  為了她那難得的興致与笑容,尚恩賣力地唱著。
  夜已過半,星辰漸淡,不止息的潮水似乎也沉寂了,他們仍在甲板上陪伴彼此,不愿讓夜結束。
  明知是愛情的再一次沉淪和征服,芷喬心仍不悔,她太迷戀這樣的尚恩,無望之中能得多少甜美,便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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