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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瓊文奄奄一息的躺在紐約的一家公立療養院里,她知道自己已經离死不遠了。
  在她的身上插了好多的管子,幫她維持生命,讓養份能進入到她的体內。
  她得了厭食症,她甚至看到東西都會嘿心、反胃,只見她的体重直線下降,由五十五公斤到五十、四十五、四十……到現在她只剩三十七公斤,一副骨架而已。
  她不是因為減肥過度而得到厭食症。
  她是因為心碎。
  是的!一個心已經碎掉的女人,對食物還能有什么胃口?吃東西只能填飽肚子,卻無法縫合她心上的每一道裂痕,所以她決定安安靜靜的死去,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也不要給任何人帶來痛苦,一心想投入上帝溫暖的怀抱申,進到天堂里。
  只是,真的有天堂嗎?
  她能到天堂嗎?
  莫凡悄無聲息的站在病房門口。他接到信說他姊姊快要死了,他排除万難的來到紐約,一下飛机就攔了輛出租車到這里,顧不得這里的車資有多嚇人。
  看到他姊姊時,他呆了!只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他的記憶中,他姊姊瓊文身材丰腴而結實,不是風一吹就會倒的女孩,但現在他看到的,卻是在床上,只需要用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推倒的女孩;瓊文不只是皮包骨,也失去了昔日能令男人駐足、眼睛一亮的外表,她的皮膚枯黃,兩眼空洞無神,臉上失去她這年紀該有的嬌艷光澤。直到這一刻,莫凡才真正的相信他姊姊快死了。
  莫瓊文感受到一股注視,她有些吃力的轉過頭,看向病房門口。“莫--凡--”她斷斷續續,而且惊訝万分的叫道。她不知道在她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她的弟弟--她唯一的弟弟,她在孤儿院中一起長大的弟弟--淚水就那么流下了她的臉頰。
  莫凡緩緩走向病床,每一步對他來說都像是錐心刺骨的折磨,但他挺直了高瘦的身体。在一剎那間,他体驗到一种說不出的沉痛,使他在瞬間徹徹底底的蛻變,因為他知道他將失去他姊姊,他唯一在乎的人。
  “你來了。”她握著已經站在她床邊莫凡的手;他們姊弟的感情一向親密,他們必須如此,因為在這陰惡、無情、冷酷的世界中,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支柱。”是誰通知你的?”
  “你的室友。”他痛苦但是堅定的聳音說。六歲以后他就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那年,因為父母离异,他們被送進了孤儿院,試想,連父母都不要他們了,更何況是那些自顧不暇的親戚。六歲的莫凡已稍稍解事,且异常的早熟,他告訴自己絕不再掉一滴淚,因為他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事,只會顯得自己更加軟弱而已。
  即使現在這一刻,他除了痛心,卻沒有淚水。
  “哈曼太多事了。”瓊文費力的一笑。
  “為什么?”他的手不著痕跡的由她的手中滑開,在為他姊姊感傷之余,他還有一股憤怒在。
  他們姊弟倆互相扶持了二十年。她照顧他,他保護她,好不容易她念完了大學,拿到了獎學金到美國留學,他以為他們姊弟已經可以苦盡甘來,他在台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奮斗和賺錢上面,他發誓他和他姊姊都絕不再過苦日子,過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沒想到生活就快要有改善之際,他姊姊卻要棄他而去。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太殘酷了!
  瓊文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能告訴她弟弟說她是為了一個負心、薄幸的男人才弄到這個地步的嗎?他們姊弟一起吃了這么多的苦,看了那么多人的冷眼,嘗盡了生活的折磨,但是她卻學不會怎么看人。
  她能說她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而慢性自殺的嗎?
  她不敢說。
  “姊!至少讓我知道你為什么而死。”他接受了事實。
  莫凡的眼神中有著深沉的了解和無奈,他知道他救不回他姊姊的命,但是在送終之余,至少他要知道為什么。
  “我--”她一臉的茫然。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厭食。”
  “莫凡--”
  “為什么?”
  “我的心已經死了。”她終于輕聲的說:“我的人還沒有死,但是我的心卻早已經死了。”
  “為了男人!”他几乎是用肯定的語气說,看著他姊姊那張已經沒有生气的臉,他知道他沒有說錯,他姊姊沒有逃過情關這一劫。
  她點點頭,有些慚愧。
  “他拋棄你?”莫凡平靜的問。
  “他愛上了一個比我富有、比我漂亮,可以幫他少奮斗几十年的女孩。他想錢想瘋了。”
  “這樣的男人,值得你為他付出生命?”
  “我愛他。”一句話就道盡了她的至死不悔。
  就為了這三個字?!莫凡覺得可笑,覺得荒謬,覺得女人的愛情邏輯有待商榷。
  “莫凡!我知道你無法体會我的感覺,你說不定會覺得我傻,認為我是不是昏了頭、中了邪?但是愛情就是這么回事,你以后就會知道,一旦真正的付出之后,往往就沒有回頭的机會了。”
  “他知道你的情形嗎?”
  “他來看過我一次。”
  “只來看過你一次?”莫凡握緊拳頭。
  “莫凡!他已經做了選擇,而當他做出選擇后,他已經不能再給我什么或再為我做什么了。天天來看我就能救活我嗎?我的心已經死了,在他選擇另一個女孩時就死了。”瓊文偷偷的拭去眼角的淚。“我對不起你!莫凡!我知道我對你承諾了很多事,也知道我們姊弟有很多共同的目標,但是--”
  “給我他的名字和地址!”
  “沒有用。”瓊文的嘴角挂著無可挽回的笑。“你打他一頓,甚至殺了他都沒有用,他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莫凡!我們姊弟早就學會也了解到這是一個現實、殘酷的世界,別怪他!是我自己想不開。”
  “我無法原諒你。”
  “莫凡--”
  “姊!你叫我怎么原諒你?”莫凡由窗戶望向療養院內的草坪,他的姊姊就要死在這里,死在异邦的土地上。
  “求你……”瓊文伸出手,無助的想得到她弟弟的諒解。“莫凡,我要死了!我要在死前知道你已經原諒了我。”
  莫凡沒有回頭看他姊姊。他的心此刻被撕扯著,被刀割著,被針刺著;瓊又一死就得到解脫了,但他呢?
  他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義。
  “莫凡!”她用盡了僅剩的一些力气。”我是個沒有用的女人,我教你要堅強、要獨立、要勇敢的面對一切,別人要我們倒下時,我們更要站得挺直,只要我們姊弟攜手、同心,我們可以渡過所有的難關和艱苦,但是我做不到!莫凡,你要做到,你要為我做到!”
  他回過頭,看著他的姊姊。
  “莫凡!以后你要更堅強,我會在遙遠的另一方看著你,為你祝福。”
  “你想回台灣嗎?現在?”
  “死在哪里都一樣。”她并不在乎這一點。“你會留在這里?直到我……”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他抓著她的手。“你不會一個人孤獨的走。”
  “莫凡……”她泣不成聲。
  “別哭!”他阻止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歡眼淚了,哭并不能使事情變好。”
  “你一向都頑固得令人不得不服。”
  “不這樣,我怎么生存下去?”
  “莫凡!如果我有你的一半堅強就好了。”
  他無言以對。如果他早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他宁可斬斷自己的一條手臂,也不會讓他姊姊只身到美國,她非但沒有完成學業、更上層樓,反而因為虛幻不實際的“愛情”,將死在异鄉。
  他不甘心。
  “你走后,我還要通知誰?”
  “謝謝哈曼一聲,她每個星期都會來看我,她對我一直很好。”
  “‘他’呢?”莫凡抑制住心中的那股熊熊怒火。“不必告訴‘他’嗎?至少你們有過一段情,不讓‘他’表示一下心中的哀悼之意嗎?”
  “我宁可他不知道我因脆弱、承受不了分手的打擊而死去!”
  “如果讓我知道他是誰,我會--”
  “莫凡!當我死后,就讓一切隨著我的死而一筆勾消。他也只是想早點過好日子,誰不想?”她對所愛的男人依舊是愛多于恨。“如果他的選擇是正确的,我們就不該怪他。”
  “姊--”
  “莫凡!這一刻及未來短暫的日子里,我有你就夠了,至少我親愛的弟弟就在我的身邊,這就夠了……”
         ※        ※         ※
  半個月后--
  莫瓊文在莫凡悲痛的注視下死去。死前,她喃喃地叫著一個名字,一個莫凡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名字。
  又過了一個星期,他處理完姊姊在紐約的瑣事后,帶著姊姊的骨灰,搭上西北航空回台灣。在踏上飛机的那一剎那,終于,他流下了眼淚。
         ※        ※         ※
  沉芸生看著手中這份薄薄的薪水袋,再樂觀的人都要度緊眉頭,大歎日子難過。其實,經濟不景气,不被裁員已經不錯了,連IBM這种大企業,在美國都要裁掉兩万人了,減點薪水算什么?
  別人羡慕她有直而烏黑的長發,事實上是因為她舍不得花兩、三千元燙發;別人夸她有不用化妝就能傾倒眾生的容顏,她真想說如果她買得起名牌的化妝品,她就可以傾國傾城了。
  她知道自己的美,如果她有錢打扮,她會更美、更引人注目,但是她的錢,每一分、每一毛都必須花在刀口上,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浪費。
  她一向樂觀,而且非常的幽默,照理說,她不該如此;她有個酗酒、好賭、不怎么顧家的父親,母親是認命、不敢大聲說話的傳統婦女,哥哥在娶了有錢的老婆后就不怎么和家里來往,這個家就靠她那一點薪水維持,她也瀟洒的接受這個事實。
  當然,她偶爾也會有不平之鳴,但是她說說就算了。衣服夠穿、干淨、簡單就好,化妝品用多了傷皮膚,而且打扮得太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也非她所愿,她一向如此安慰自己。
  當薪水交到沉母的手中,沉母抽出五千塊給她時,她卻只拿了三張千元大鈔。
  “芸生--”
  “這個月的薪水少了兩千。”
  “那我們就省著點用。”沉母不忍的說:“你在外面上班,三千塊怎么夠用?你教媽怎么安心,這個家--”
  “媽,你又來了!”
  “我知道你的付出,但是--”
  沉芸生反倒過來安慰她媽:“我除了車錢也花不到什么,午飯有你親手做的便當,晚上又是回家里吃,我花不到什么錢的。”
  “芸生,你真是一個乖孩子!”
  “我想坏也難喔!誰教我有一個好媽媽。”
  沉母眼睛一紅,偷偷的背對著女儿拭淚。所有的母親都喜歡生儿子,認為下半生只能靠儿子,女儿是賠錢貨,嫁出去就足別人的;她也有儿子,但是這個儿子似乎并不能給她保障。
  丈夫好賭、喝酒,即使賺了錢也留著自己用,她在知道丈夫不可靠后,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結果儿子在美國結了婚,娶了個有錢的太太,回來台灣后住在別墅,但是對他自己的父母親、妹妹卻沒有實質上的經濟援助,偶爾回來轉一下,塞個三、五千,然后就又一陣時間沒有下文。
  她有媳婦,媳婦卻像蜻蜓點水般的久久才來一次,沒有叫過她一聲媽,沒有煮過一頓飯給她吃、伺候她一天過,好象瞧不起她這個婆家。
  她灰心過、沮喪過,但是在丈夫沒用,儿媳不怎么孝順的情況下,她至少還有一個好女儿,一個教她窩心、教她覺得沒有白生的女儿。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的身上了。
  “芸生,你的命不好,現在我只能每天祈禱你嫁一個好丈夫。”
  “我不想結婚。”她摟著母親的肩。“我喜歡當你的女儿,不想當別人的太太。”
  “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爸爸和你哥哥。”
  “既然這樣,我不嫁什么好丈夫,我要嫁有錢的丈夫!”
  “芸生!有錢并不能保證你的幸福。”
  “但可以讓你過好日子啊!”
  沉母的心一酸。“芸生!媽是個認命的女人,我不想過什么好日子,我只求你能幸福,吃好、穿好、住好并不一定能讓一個人快樂,我只是心疼你為了這個家,過得這么節省、寒傖。”
  “媽,我覺得這樣子很好呀!”
  “你愈是這种不自私又寬厚的態度,愈是教我--”
  “媽!我的耳朵--”
  “如果你哥哥有你的一半孝順就好了。”沈母搶白。“攀上了有錢人就忘了自己的根,以為我們看他發達了,只想從他那里挖錢似的,我們要的只是那种天倫之樂、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感覺,念了博士又怎樣?他在美國的生活費、學費,你這個做妹妹的還出過呢!”
  “哥有哥的生活,他現在有他的家庭,如果他不想和我們走得太近也就算了,何必弄得大家痛苦。”
  “芸生,苦了你。”
  “媽,我哪天不是笑口常開、嘻嘻哈哈的過日子?”她也真的是一個樂觀的女孩。
  “每天吃飽、睡飽,健健康康的,我很滿足了!”
  “如果你爸爸有點責任感--”
  “爸也還好啦!至少不亂搞女人,打打牌、喝點酒也就算了。”這會儿她又替自己的爸爸說話,在她的邏輯里,好象沒有真正的坏人。
  “芸生,你太善良了!”
  “我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她振振有辭。
  沉母不由得笑了,女儿是她的開心果,是她的寶貝,也是她日后的依靠。以前她一直希望生的都是儿子,現在她則感謝上天給了她一個女儿,也徹底的改變了她重男輕女的觀念。
  如今,她后悔生了一個儿子,她希望她生的都是女儿。
         ※        ※         ※
  嘴上說日子過得去,但是沉芸生還是不得不兼差。報上的分類廣告寫著:晚上七時--十時,文字、數据處理。她先打電話問過,也打听了下,是一家正派的公司,雖然成立不過三年,但是信譽不錯。
  她和一群人坐在會客室里等著,她并不覺得緊張或焦慮,反正不成再找,對她而言,沒什么大不了的。
  隔著透明玻璃,莫凡一眼就注意到那個不施脂粉,衣著朴素,長發秀麗的女孩,他直覺的對她有好印象,覺得這是一個還沒有被社會這個大染缸污染的女人。
  他忍不住的多看了她兩眼,她的眼神清澈且充滿希望,手不經意的撥弄著她的長發,一會把頭發撥到頸后;一會又把頭發弄到胸前,她不像是緊張,倒像是在排遣無聊的時光似的。
  莫凡很少在瞬間欣賞或接受一個人,特別是女人,但是這個女人卻令他有异于往常的反應。
  “那個頭發最長的女孩由我來面試。”他下達命令。
  人事主任一副錯愕的表情,這种面試的小事一向輪不到公司的總裁親自出馬,而且總裁一向只決定大事,不准別人拿小事去煩他,今天卻像吃錯了藥似的,而且只面試一人,不過,這些想法人事主任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說出來。
  “排第一個好嗎?”人事主任必恭必敬的說。
  “第一個、最后一個都行。”們是老朋友似的。
  “泡咖啡?”她瞪大了眼睛。
  “你不喝咖啡嗎?”他反問她一句。
  “你沒說錯?”
  “我很會泡咖啡。”
  “一個高高在上的總裁給一個兼差的小職員泡咖啡?”她像見了鬼似的。“就算你是美式作風的人,也不要這么嚇人,我擔待不起。”
  “我不是總裁,你也不是兼差的小職員。”
  “是你該去看腦科,還是我得去看耳鼻喉科?”她詫异地委婉說道,她總不能當他的面說他瘋了吧!“我看我去看好了。”
  “沉芸生!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所以你不是兼差的小職員,我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總裁。”
  “我不習慣。”她還是老話一句。“我真的非常、非常的不習慣。”
  “你會習慣。”他向她承諾。
  “你很‘習慣’替別人決定事情?”
  “如果我覺得是有益時。”
  “你想你會不會太主觀了一些?”
  “几乎沒有,在我成功、爬到現在的地位后,几乎沒有。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高處不胜寒’?”他很費力的繃著張臉,事實上,他想笑。
  “所以找最好識趣點的讓你去替我泡咖啡?”她的下巴不自覺地一揚。
  “最好是如此。”
  “如果我不喝咖啡呢?”她想反抗他。
  “公司里應該有紅茶包。”
  “如果我也不喝紅茶呢?”
  “沉芸生!你存心要我下不了台嗎?”他近得已經可以嗅到她的發香,而那股發香撩撥著他,使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子似的。
  “總裁大人!”她故意裝出一副惶恐狀。“雖然我只是晚上兼差,但是你的事,尤其是和那些名媛淑女的韻事,在我們這些兼差的同仁中也廣為流傳,据說你堅守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
  “你听那些小道消息?”
  “我的耳朵并不聾。”
  “你可以自己去證實這些“傳聞口。”
  沉芸生真的有些惱火,白天上一天班已經夠煩了,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晚上這三個小時的兼差已經算是透支体力,她很疲倦了,卻還要應付這种原先她料不到的事。這家伙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換青菜豆腐?
  “莫凡!”她突然直呼他的名字。“沒有這一万塊我可能日子會苦一些,但還不至于餓死。”
  “沉芸生,這不是性搔扰。”他提到目前最熱門的話題。“我也不是要你做我的情婦,你還不夠格!”
  “謝謝你!”
  他站起身,將原先他坐的椅子擺回原位。“我不和你爭,簡單的回答我一句,咖啡或紅茶?”
  “白開水。”
  “你要白開水?”
  “我就是要白開水。”
  “很好。”他暗暗贊賞道:“現在像你這樣的女人多不多?”
  “像我這樣?”
  “有自己主張,不被人牽著鼻子走,不怕‘惡勢力’,而且敢于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面對‘威脅利誘’不為所動的,多不多啊?”他正色的問著她,好象她真的有這么好似的。
  “希望你不是明褒暗貶。”
  “我不會拐彎抹角。”
  “不管你的動机是什么,讓我把事情做完好嗎?”她看看表。“現在可不是早上十點半。”
  “我會送你。”他告訴她。
  “搭公車很便宜。”
  “沉芸生!等我們爭完這一點,大概已經十一點了。”他似乎是在譏笑她的好辯。“放棄你的固執吧!現在我先去倒你的白開水,而你完成你的工作。”
  她只能看看他的背影,一肚子气無處發泄。
         ※        ※         ※
  莫凡在送沉芸生回家前,他們還一起去吃了消夜:簡單的清粥小菜,還有擔仔面。
  她本來是想嚴詞拒絕的,但是她餓坏了,人在饑餓時總會違反自己的原則,而她印證了這一點。
  說是兩個人吃消夜,但是莫凡看的時間比吃的時間多,和沉芸生相處的机會愈多,時間愈久,他就愈發現在她身上有些可喜的优點,她不矯揉造作,樂觀開朗,說話不會咬文嚼字,但也不會言語乏味,她自然,她平實,她令人感到舒服、自在。
  “談談你的家庭。”他不自覺地帶著命令的口吻。
  她沒理會他的話,注意力全擺在面前的一盤小菜上,有海帶、豬心和大腸,都是她最愛的。
  “‘請’談談你的家庭。”他換了個問話的方式。
  她停止筷子。“我的人事資料上有。”
  “我不想看那些沒有生命的文字,我宁可听你親口說。”他拿出煙。
  “你為什么不談談你自己?”她反將他一軍。
  “我?”
  “是啊!你會好奇,我也會好奇,何況我還沒有你的人事資料呢!”她又夾了片豬心,沾上醬油膏。”難不成你是那种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的人?‘以身作則’你懂不懂?”
  他的神色有些漠然,似乎滿懊悔問了這個問題。如果他不回答她的話,以她的個性,她一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他該說什么?又能說什么?
  沉芸生沒有催他,好象他回不回答都沒有關系。她一口一口的喝著湯,筷子像在玩似的挑著面條,她差不多飽了,也准備打道回府。
  “我在孤儿院長大,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他只用了兩句話就把他的前半生交代完了。
  她愣了下,微微的張口,不相信他的經歷是如此平凡,而且這么“簡單”的交代自己二、三十年的生活和歲月。
  “你說完了?”
  “說完了。”
  “但你其實什么也沒說,不是嗎?”
  “我說了,這就是我到目前為止的生平。”
  “那我只能夸你非常懂得‘說話的藝術’。”她話中帶刺的說。
  “現在輪到你了。”他堅持道。
  “我能用兩句話就說完嗎?”
  “如果你的經歷和我一樣的乏味。”
  她不想和他一樣的狡猾,何況她的家庭也沒什么不能談的,就算登不了大雅之堂,也還沒有到羞于啟齒的地步。“小家庭,爸爸自由業,媽媽是家庭主婦,我哥成家了,然后就是我。”
  “你可以說得生動、精采一些。”雖然他從六歲以后就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至少他還有姊弟之情在支撐他,給他鼓舞,雖然他姊姊已不在人世,但他曾經擁有過。“除非你是在口報复口我。”
  “人是相對的,你多說我就不會少說,既然你少說了,找也就不會多說。”
  “你講究公平?”
  “我不占人便宜,但是找他不想吃虧。”
  她的話令他不覓得莞爾一笑。很明顯的,她是一個愛恨分明,而且敢愛敢恨型的,有個性卻不偏激,固執得可愛。
  “所以你已經介紹完你自己了?”
  “就是這樣。”
  “其它的必須靠我自己發掘?”
  “我想是人之常情吧!”她用一种半是疑問、半是肯定的語气說道:“山珍海味吃多了總會想嘗嘗青菜豆腐。莫凡,咱們‘門不當戶不對’,我不喜歡成為別人玩玩的對象。”
  “你為什么主觀的把我想得這么惡劣?”他玩味的問道:“我以為你是一個有智能的女孩,你應該很會看人,但是我發現你已經把我定型了。”
  “因為我不是一個常作白日夢的女孩。”
  “你沒有在等白馬王子?”
  “白馬王子?”她的語气帶著不屑。“很抱歉!我不看言情小說,我也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如果我存著幻想,就不會晚上兼差賺錢,我會把時間花在交男朋友上面,期待有天能嫁個有錢人,做少奶奶。”她肯定的搖頭。“但是我不幻想,我宁可腳踏實地的賺錢,緣分來時,我會找到那個有緣人。”
  他想為她的話鼓掌。“所以我這种人配不上你?”
  “換個方式說,”她俏皮的一笑。“我高攀不上如何?我該配的是普通人。”
  “那豈不糟蹋你。”他的眼中有笑意。
  “龍配龍,鳳配鳳,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健康,至少我不會有天突然從天堂掉到地獄。生活并不一定要刺激,我喜歡平靜。”
  “你這么年輕,為什么會有這么成熟的想法?”
  沉芸生本來不說的,也許是莫凡的態度夠誠懇。“我想是因為看了我哥的例子吧!他娶了一個有錢的太太,但從此失去了尊嚴,沒有一點男子气概和做男人的樣子,我不覺得他娶對了人,我們家境連小康都談不上,他卻娶了個有万貫家財的富家女,不配嘛!”
  “也許你哥是想改善你家的生活狀況,也許他愛那個富家女。”
  “如果他們愛著彼此,他們一定會善待對方的家人,我不知道我哥對他老婆的家人如何,但是我那個嫂子卻把我家當狗屎,她到我家的次數連五根手指頭都數不完,不過,我也不怪她,要她放下身段當小媳婦,我看是不容易。”
  “你很會替別人著想。”
  “不然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我對你頗有好感。”
  “喂!別開這种玩笑!否則我會把你的好感和喜歡當場丟回你的臉上。”
  “反正你再找兼差的工作不難?”他笑道。
  “對!只要我肯吃苦。”
  “你真是威武不能屈!”
  也許是他用詞不當,也許是她吃飽了、喝足了,心情愉快,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笑了。這一笑,拉近了他們不少距离。
  “沉芸生,灰姑娘的故事多動人。”
  “莫凡,那是騙小孩的!”
  “那些令人傳誦的童話故事說不定會發生在你的身上。”他的眼神熱烈。“人都需要一個夢想,一個使自己去面對平凡生活的夢想。”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
  “何不由你自己來發掘。”
  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莫凡走向面攤的老板去結帳,而沉芸生則陷入沉思。她哥哥的例子已擺在面前,她還有勇气再拿自己去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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