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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鈱鈱神色自然,“我們今天好像沒有約會。”
  “你把功課看得太緊張了,將來要后悔的,念大學要帶點儿幽默感,千万別讓大學反過來控制你。”
  “我不肯定我明白你說什么。”
  “有一個時間,你听得懂我每一句話。”
  宿舍房間只得一張椅子,被張沼平占据了,鈱鈱只得坐到床沿。
  張沼平拍拍大腿,叫鈱鈱坐過去,鈱鈱揚起一條眉,假裝看不見。
  張沼平說:“或許你會考慮搬到我家客房來住。”
  鈱鈱接上去:“如果我不愿意,那房被別人霸占了,可不能怨我。”
  “我肯定你今天在鬧情緒,”他站起來,“我們明天見。”
  鈱鈱不出聲。
  張沼平在她身后說:“我知道你今天來過賽車場,教練看到你,你也見蘇珊奧勃朗,但你錯了,她只是我的副手,倘若我因事不能出賽,便由她替我,你要是稍關心這場賽事,便會了解我們一組人的關系。”
  鈱鈱不出聲。
  “吳鈱鈱,有時我覺得你十分陰沉可怕。”
  鈱鈱想抗議、申辯,但是一站起來,就泄了气,她最怕替自己辯護,一開口,必然不能避免低毀對方,她緊緊閉上嘴。
  張沼平又气又累,匆匆离去。
  天已經全黑,宿舍小路并無照明,張沼平走往停車場時被石坡道一絆,險些摔交,他踉蹌站住,
  發覺已經扭了足踝。
  張沼平當時不以為意,一徑開車去与同伴會合,一坐下先灌一品脫啤酒,才平了适才怒意。
  回家已是午夜,蘇珊扶他進屋,他倒在沙發里,蘇珊替他脫鞋,一触到他右腳,他便嚎叫,球鞋終于除下,張沼平的足踝腫若蜂巢。
  蘇珊撐著腰沮咒他:“你明知過兩日要舉行賽事,張,你太不負責任了。”
  張沼平已經七分醉,仰天咭咭笑。
  蘇珊連忙撥電話給教練,著他即時赶來。
  鈱鈱也訴苦,在電話里她對阿姨說:“我回家算了,念畢全程有個鬼用。”
  陳曉非沉默一會儿,完全知道毛病出在哪里,“那賽車手同你有齟齠對嗎?”
  “不,不是為了他。”
  陳曉非笑出聲來。
  “我覺得沮喪。”
  “有假期你不妨到處走走。”
  “你能不能來陪我。”
  “好主意,我先向你姨丈請假。”
  鈱鈱抖擻精神,“他沒有不准的。”
  兩天之后鈱鈱在飛机場接到阿姨。
  陳曉非四圍看看,“飛車手呢?”
  鈱鈱低下頭,“他一直沒有再來找我。”
  “斗膽,讓我來教訓他。”
  “算了,阿姨,你住哪間酒店?”
  “且慢,看我把誰也帶來了。”陳曉非側一側肩膀。
  鈱鈱馬上看到他,“梁永燊,老好梁永燊。”她歡呼著過去擁抱他。
  鈱鈱把臉緊緊壓在他胸膛上,良久不肯松開,梁永燊一低頭,只見她淚流滿面。
  他連忙取出手帕偷偷交給鈱鈱。
  陳曉非在一邊說:“好了好了,這么親熱怕小梁會誤會你對他舊情复熾。”
  鈱鈱抹干眼淚才抬起面孔。
  梁永燊摟著她,“我們走吧。”
  鈱鈱這才問他,“你怎么會有空?”
  他笑答:“我畢業了,青黃不接,正找工作。”
  “姨丈那里不是要用人嗎?”
  “我一直贏他的牌,他生我气,不要我。”
  這下連鈱鈱都破涕為笑,她雙臂緊緊箍住梁永燊腰身不放,梁永燊只覺麻痒麻痒,一點儿也不介意鈱鈱對他親熱。
  陳曉非并不表示詫异,年輕人的感情一如包袱,丟來去去,自一人之手傳至另外一手,最終鹿死誰手,誰將之拆開細究內容,尚屬未知之數。
  陳曉非看梁永燊一眼,知道這次做對了,她這張飛机票沒有白費。
  陳曉非自稱老人牌,要即時回酒店休息。
  梁永燊一點儿倦意也沒有,青春万歲,与鈱鈱共逛公園。
  他問:“為什么不開心?”
  “現在沒事了。”
  “同小朋友不愉快?”
  “他完全不關心我,不正視我的需要。”
  吳鈱鈱再也沒想到張沼平在公寓里正對教練發同一牢騷,“她完全不關心我,不正視我的需要。”
  他的腳已經照過愛克斯光,打了包,擱在茶几上。
  他煩惱地說:“她竟不來看我,連電話都不肯撥。”
  蘇珊說:“我去告訴她一聲。”
  “你不認識她。”
  蘇珊撥一撥紅色長發,“第六感會幫助我找到她。”
  教練看他們一眼,“你們可需要忠告?蘇珊,我勸你別去。”
  “為什么?”蘇珊已經在穿大衣。
  “越幫越忙。”
  “這個誤會一定要親自解釋。”
  張沼平賭气,“她才不會听你,索性跟她說我脖子已經折斷,豈非更加省事。”
  蘇珊笑著出門。
  她在宿舍會客室等候良久,一直注視時間,剛在躊躇想要离去,忽見兩名東方人向她走過來。
  蘇珊一眼便認出該名少女,她在賽車場見過她。
  蘇珊笑,“我們又碰頭了。”
  鈱鈱向她點點頭,“找人?”
  蘇珊笑,“我找吳鈱鈱,也許,她是你的同學?”
  鈱鈱一怔,看梁永燊一眼,他的目光給了她勇气,“我正是吳鈱鈱。”
  蘇珊奧勃朗訝异,“你,原來是你,你是張的女郎。”
  吳鈱鈱覺得刺耳,“我說過,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我自己。”
  “那好极了,我們能否說几句話?”
  “你說好了。”
  “你的朋友——”蘇珊看梁永燊一眼,貓儿眼閃閃生光,猶如兩顆祖母綠。
  蘇珊心中暗喜,事情比她預計中容易得多,原來這女孩便是吳鈱鈱,看上去并不厲害精明,再說,她身邊也另外有人,態度親昵,想必理虧,這次談判,成功率百分百。
  當下吳鈱鈱說:“你有話要講,當著我朋友講好了。”
  正中下怀,蘇珊笑道:“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張叫我來說一聲,他同你,就此丟開算數。”
  鈱鈱耳邊“嗡”一聲。
  梁永燊心中難過,連忙握住她的手。
  蘇珊笑道:“不過我看你也不愁寂寞。”
  鈱鈱強自鎮定,“還有什么話,請速說速去。”
  蘇珊自手袋中取出數張門卷放下,“星期三請來觀賽。”
  她揚長而去。
  鈱鈱低下頭,梁永燊几次托起她下巴無效,勸說:“張沼平也許在气頭上。”自覺語气空洞,毫無說服力,便自動噤聲。
  鈱鈱站起來,看著窗外,“她給我們几張票子?”
  “二張。”
  “那正好,你,我,還有阿姨,明天一起去。”
  “我認為這件事情還有蹊蹺。”
  鈱鈱轉過頭來,“我不想再加以追究。”
  “每個人都應該得到一次解釋的机會。”他為著鈱鈱,居然幫張沼平說話。
  “大家都累了,我們明天見。”
  人們不解釋的主要原因是根本不在乎對方的想法,無關重要的人,對無關重要的事有點儿誤會,有什么關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于當事人生活毫無影響,何勞解釋。
  吳鈱鈱已經決定,自這個時候開始,張沼平已是個無關重要的人物。
  張沼平等到蘇珊奧勃朗回來,即時問:“你看到她沒有?”
  “看到了。”這是實話。
  張沼平問:“她肯不肯來?”
  “我們談了一會儿。”這也是實話。
  “鈱鈱怎么講?”張沼平欠一欠身子。
  “張,她不是單獨見我的。”這話也不假。
  張沼平一怔,“什么意思?”
  “她身邊有一位男土,与她狀甚親熱,他好似姓梁。”這确是事實。
  梁永案,張沼平楞住,這個人來干什么?
  “張,一切解釋均屬多余,她沒有給我太多時間,她叫我走。”
  張沼平沉默,他把身子窩進沙發里。
  蘇珊像是已經交待完畢,聳聳肩,“教練,我們還有事要做。”
  兩個人一起离去。
  在門外教練問蘇珊:“你認為張會相信你的鬼話?”
  蘇珊淡淡答:“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但是先后次序安排導人誤解。”
  “對方智慧低,可不是我的錯。”
  隔一會儿,教練問:“為什么那樣做?”
  “我不喜歡該名支那女,”蘇珊說,“我憎恨那种生下來擁有一切的人。”
  教練不出聲。
  “而且,”蘇珊說,“他們互相猜忌,根本沒有感情基礎。”
  每一個人的話都有智慧,蘇珊奧勃朗這句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陳曉非問:“小張呢,躲起來不見人?”
  “他大概在賽車跑道上。”梁永燊看鈱鈱一眼。
  鈱鈱卻十分心痛地低呼:“阿姨,你也競有白頭發了。”
  “早就有了,外甥都這么大,我還能不老嗎?”
  鈱鈱是真的不甘心,“不不不,那我就不長大,阿姨也不要老。”
  “老天才不理你,”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姨丈情況更差,頭發又白又禿,身体五癆七傷。”
  “我不知道他身体不妥。”
  “進厂修理過好几次,我得照顧他,不宜時常遠游。”
  鈱鈱說:“我跟你們回去算了。”
  “我叫小梁在這里多陪你一會儿。”
  梁永燊抗議:“永遠把我當作最無所謂的一個人,我又不是白搭,我也有正經事要做。”
  陳曉非看著他笑,“你干么不索性承認吳鈱鈱就是你至要緊的正經事。”
  小梁半晌作不得聲。
  鈱鈱一直未有抽空去找張沼平。
  張沼平更不知忙些什么,音訊全無。
  那几張賽車入場券,本來已經被鈱鈱扔到一角,不知恁地,忽然又出現在書桌上,鈱鈱說:“我去看賽車。”
  陳曉非皺眉道:“我不喜歡這种玩意儿,這同古羅馬斗獸場有什么不一樣。”
  陳曉非還是去了。
  那一日下瀟瀟雨,賽車場看台擠滿觀眾,沒有人因天气退縮,不是撐著傘就是穿雨衣雨帽,七彩斑斕。
  陳曉非說:一真冷!”呵气,搓手,縮脖子。
  鈱鈱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阿姨肩上。
  梁永燊連忙解下他的給吳鈱鈱。
  陳曉非笑著喝一口熱咖啡,指向咆吼著正在排位的跑車間:“哪一架是張沼平?”
  “黃色十六號。”
  “他怎么不過來打招呼?”
  鈱鈱的目光四處搜索蘇珊奧勃朗,卻不見她。
  只看到教練俯首与張沼平作最后几句吩咐,便退后站一邊,抬頭看見吳鈱鈱,向她擺擺手。
  彩旗舞動,賽車依次序排列好,在訊號下沖出去奪標。
  第一個圈子,黃車便爭到首位。
  陳曉非喃喃說:“要是真心喜歡人呢,也就別斗意气了,趁人拿第一名的當儿上去獻一束花,乘机冰釋誤會。”
  鈱鈱默默無言。
  雨忽然密了,撐著傘的手有點儿酸,鈱鈱想离場,她不該接受蘇珊奧勃朗的挑戰,她不該來。
  車子斗至第二個圈子,說時遲那時快,十六號黃車忽然向前一跪,前左輪的溜溜飛了出來,車身失卻重心,頓時作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后面沖上來的車子來不及剎掣,轟然与十六號相撞,觀眾嘩然站立。
  鈱鈱瞠目結舌,看著十六號車似斷線紙鶴似飄出去,飛過柵欄,落在草地上,“隆”的一聲,著起火來。
  觀眾一聲惊呼接一聲惊呼。
  救護人員發狂似奔向殘骸。
  吳鈱鈱早就扔掉傘,不顧一切,盡了她全身力气,跑向草地。
  一路上她只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彭、彭、彭、彭,肺似要炸開來,寒風似刀刺向她的面孔。
  赶到殘車附近,只見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火勢迅速為化學噴劑救熄,車門已被打開,拖出司机,鈱鈱用力推開眾人,過去蹲到張沼平身邊,救護人員在這時打開司机的頭盔,露出一頭紅發。
  吳鈱鈱跪在泥斑中呆住,不是張沼平!
  受傷的司机是蘇珊奧勃朗。
  蘇珊睜開她的綠眼睛,伸出手來,抓住吳鈱鈱。
  她部分衣物已經燒融,爛塌塌与皮膚黏在一起,非常可怕,鈱鈱瞪著她血肉模糊的手。
  救護人員把蘇珊的手拉回來,要把她抬上擔架。
  蘇珊張開嘴巴,忽然說:“支那女,你贏了。”
  鈱鈱退后一步,撞在一個人身上。
  蘇珊已被推上救護車,車子嗚嗚而去。
  扶著鈱鈱的是教練。
  鈱鈱一臉惊异的問號。
  教練喃喃地說:“一切都是注定的。”
  這時候,梁永燊与陳曉非也赶到了,一疊聲問:“張沼平怎么樣,張沼平有無生命危險?””
  她不行了。
  綠色眼珠中寶光已經褪去,剩下的是沒有生命的玻璃似的眼睛。
  鈱鈱呆若木雞,緩緩由梁永燊扶著走回看台。
  她贏了?
  贏的一方不是可得獎品嗎,吳鈱鈱得到什么?
  她一頭一身都是泥漿雨水,梁永燊拿外衣遮住她。
  比賽并沒有為一輛失事出軌的車子停止,他們緩緩走向看台,鈱鈱一抬頭,看到張沼平站在她面前。
  他撐著拐杖,一只腳打著石膏,鈱鈱明白了,他受傷,蘇珊以副手身分替他。
  他瞪著鈱鈱,忽然責問她:“你一貫如此殘酷懲罰你的敵人?我曾听說你的事跡,我不相信,蘇珊說一兩句謊言,就該被判活活燒死?”
  鈱鈱臉色轉為煞白。
  “吳鈱鈱,來,”張沼平踏前一步,“來對付我,使我死無葬身之地。”
  梁永燊与陳曉非連忙擋在鈱鈱身前,教練拉開張沼平。
  吳鈱鈱只听見張沼平痛苦地嚎叫,一聲接著一聲,沒有停下來。
  陳曉非拖著鈱鈱离開現場,她簡直要奮力把鈱鈱塞進車廂里,然后緊緊抱著她簌簌發抖的身体。
  鈱鈱絕望地低呼:“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陳曉非說:“當然不關你的事。”
  雨已滂沱,梁永燊開啟水撥,路前白蒙蒙一片。
  這時候,陳曉非忽然發覺她也在發抖。
  她的手一松,鈱鈱掙脫她的怀抱,用力推開車門,梁永燊大吃一惊踏下煞掣,車子“吱”地一聲旋轉停下,鈱鈱跳下車向山崗上奔去。
  陳曉非想追,奈何力不從心。
  她哀求梁永燊:“你去把她拉回來,去呀!”
  梁永燊恢复冷靜,“讓她發泄一下也是好的。”
  他的鎮定感染了陳曉非,她點點頭。
  梁永燊把車子停好,取過傘,“阿姨,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我去陪她。”
  他甚至扭開了車內的收音机,讓陳曉非听音樂。
  鈱鈱手足并施,已經爬到小山崗的平頂。
  雨越下越大,一道閃電在半空划過,雷聲隆隆。
  鈱鈱仰頭看天空,大聲叫道:“我不要擁有這种力量,撤銷它,從今以后,你不能再控制我!”
  鈱鈱的面孔向天,雨水徹底淋濕她通身,她痛苦地用雙臂緊緊抱著自己身体,失聲痛哭。
  梁永燊靜待一旁,等她哭過了,握住她的手,“我們回去吧,曠野閃電有危險。”
  “不要理我,你到現在應當明白,离得我越遠越好。”
  梁永燊輕輕說:“夠了,不要再懲罰自己。”他停一停,“況且,即使你有什么力量,剛才也已經交還了”
  他扶著鈱鈱下山。
  陳曉非站在車外等他們,一看見鈱鈱便說:“無線電剛才報告,蘇珊奧勃朗業無生命危險。”
  梁永燊說:“看,我講對了,你并無任何詭秘的力量。”
  鈱鈱呆呆地看著他。
  梁永燊拉開車門,“鈱鈱,你已經受夠,我們回去吧!”
  過兩日,鈱鈱的情緒尚未完全平复,張沼平找上門來。
  陳曉非厭惡地說:“出去出去,這里沒有人要見你。”
  鈱鈱在門縫里看到他,“阿姨,讓他進來。”
  張沼平很鎮靜,他在鈱鈱對面坐下。
  鈱鈱低著頭,不想看他的臉。
  他輕輕說:“蘇珊會得康复。”
  鈱鈱說:“那的确是好消息。”
  “我特地來向你道歉,我不該怪你,我收回我說過那些無禮的話。”
  “我原諒你,你情不自禁,不能控制。”
  張沼平仰起頭看向窗外,“你說得一點儿不錯,她受傷后我才發覺對她的感情有多深,我們打算結婚。”
  “我很高興我沒有阻礙你們。”
  張沼平站起來,“我錯怪了你。”
  “告訴她,她沒有輸。”
  鈱鈱把張沼平送出去。
  陳曉非惊問:“為何這樣大方?”
  鈱鈱忽然說:“因為我也決定結婚。”
  “同誰?”
  梁永燊站在一旁,一顆心跳得似要從喉嚨躍出。
  鈱鈱卻說:“同我的功課,我再也再也再也不要与异性來往。”
  梁永燊有點儿心酸有點儿輕松有點儿感慨,心情十分矛盾。
  鈱鈱轉過頭來看住梁永燊,“告訴我為什么男性那么奇怪,他們到底要什么?”
  梁永燊無言以對。
  陳曉非來解圍,“我們女人也不容易了解,很多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要的是什么。”
  鈱鈱沉默。
  梁永燊在她阿姨走了以后又陪了她一段日子。
  鈱鈱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梁永燊覺得失敗,也覺得灰心,趁春假,他悄悄离開。
  陳曉非第一個發覺他變了。
  開頭是推忙新工作,把一個禮拜三次的牌局減至一次,后來連這一次都頻頻改期。
  洪俊德打一個呵欠,“不用問,他准是找到异性朋友了。”
  “什么,”陳曉非不忿道:“他如何向吳鈱鈱交待?”
  洪俊德看妻子一眼,“公平一點儿,吳鈱鈱何嘗把他放在心上過。”這句話實在不假。
  陳曉非頹然,“吳鈱鈱的魅力難道消失了。”
  洪俊德開玩笑,“你應該知道,你是她的守護者。”
  梁永燊帶來他的女朋友袁鈞英。
  那女孩是他的同事,他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而且好像真的在戀愛了,即使在長輩家中做人客,亦忍不住眉來眼去,找机會偷偷地笑。
  梁永燊臉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的表情,他胖了,也鈍了,那女孩很愿意照顧他,茶水點心都遞在他手中,他發牌的時候,她提點他。
  陳曉非簡直討厭這個袁鈞巨。
  鈱鈱要是知道,一定會叫她吃苦。
  陳曉非想到這里,忙不迭掩住自己的嘴,都是她這樣的人,叫吳鈱鈱蒙上不白之冤吧,那可怜的、自幼不為父母所喜的女孩子哪里能叫什么人吃苦。
  袁鈞英最后還是問起了她:“鈱鈱呢,可打算回來度假?”
  陳曉非不得不說:“此刻她也許已在旅途中了。”
  袁鈞英一直知道有這個人,梁永燊時常說起她,口气有种出奇的溫柔,袁鉤英知道無論梁永燊怎么形容,這個吳鈱鈱都是她的假想敵,她決不相信吳鈱鈱是他的小朋友。
  “梁永燊,”袁鈞英轉過頭去,“你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
  陳曉非當著眾人臉問小梁,“鈱鈱可知道這件事?”
  小梁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答:“我一早与鈱鈱說過了。”
  年輕的一對告辭以后,陳曉非心中繼續哀傷整個下午。
  憑什么那個姓袁的女孩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這樣理想的歸宿呢,吳鈱鈱總吃虧。
  洪俊德看了妻子,“人家暗中用勁你不曉得,見人挑擔不吃力。”
  她不出聲。
  洪俊德取笑她,“最近每個人安份守已,天下太平,你就不耐煩了。”
  陳曉非握住丈夫的手,“你說得對。”
  “吳豫生升了系主任,夫妻間真正有諒解,我同你無災無難,鈱鈱快要畢業,家里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正常過,你別撩事斗非。”
  “可是老像少了一點儿什么。”
  “我知道,刺激。”
  鈱鈱回來就問:“見過梁永燊的女友沒有,長得好不好?”
  “很普通的一個女孩。”阿姨問,“你呢,你有沒有新朋友?”
  鈱鈱搖搖頭,“功課那樣緊,何來余暇?”
  “鈱鈱,你一直有斗志——”
  鈱鈱笑著打斷她,“阿姨錯了,我最怕比賽競爭,我最無勇气。”
  她到客房去看一看,發覺床已經換過。
  阿姨解釋,“以前那張床太軟,所以你老做夢。”
  “夢來夢去,哪里由人控制。”
  “是嗎,心理學有這樣一說?”
  鈱鈱平躺在新床上。
  她對阿姨說:“自從把力量交還之后,我安樂得多。”
  “力量,什么力量?”
  鈱鈱笑,“看,你已經忘記我有力量了。”
  陳曉非笑,“真有异能的話把梁永染去爭回來。”
  鈱鈱搖搖頭,“人家善待他看重他,他應當与她在一起。”
  陳曉非說:“有時候我真希望你的确有那股力里。
  吳鈱鈱笑了。
  袁鈞英見到吳鈱鈱的時候姿勢很特別,她的手臂插在小梁的臂彎里,一半身体重量就挂在梁君那條臂膀上,她的頭,很自然搭在梁永燊肩膀上,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吳鈱鈱,嘴角似笑非笑。
  鈱鈱一點儿不介意,大大方方向她問好。
  袁鈞英有點緊張,因此一直笑,也一直講。
  梁永燊覺得尷尬了,這個平常溫柔体貼的女孩子竟如此經不起考驗。
  他輕輕把女友推開。
  鈱鈱識相地側過臉,假裝沒看見,怕梁永燊窘。
  她把話題拘束在東西兩方食物之优劣比較,去年度十大天災人禍,以及美蘇兩國核武器很制之前途等等。
  連鈱鈱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對世界也頗為認真關怀。
  半小時過后,大家都覺得疲倦,客人告辭,主人歎气。
  陳曉非說:“我還以為你們要談到進化論。”
  “太危險了,也許人家是專家。”鈱鈱笑。
  梁永燊把袁鈞英送到家門,雙手插在口袋里,輕聲說:“我還有點儿事。”
  袁鈞英很有第六感,“你要回去找吳鈱鈱,是嗎?”
  梁永燊不出聲。
  夏季才開始,不知哪一棵襯底下已經鑽出第一只蟬來,長長鳴叫。
  梁永燊似受催眠,他溫柔地點點頭。
  袁鈞英震惊地說:“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障礙。”
  梁永燊答:“這個估計是錯了。”
  袁鈞英問:“我輸了這一仗?”
  梁永燊又飛快地有了無懈可擊的答案:“不,根本不是一仗。”他不相信自己的口才會好到這种地步。
  趁袁鈞英發呆的時候。他朝她微微一鞠躬,轉身离去,像一個姿態优雅的舞台劇演員。
  他回到洪宅去的時候,那只蟬似緊緊跟住他,他耳畔一直听見嘶嘶蟬鳴。
  洪宅出了事。
  梁永燊進門适逢擔架出來,陳曉非与吳鈱鈱兩人握著洪俊德的手。
  那老好人掙扎對鈱鈱說:“照顧我……”
  鈱鈱慌忙解釋,“姨丈,我——”
  梁永燊連忙過去向鈱鈱使一個眼色,鈱鈱噤聲,她阿姨抓住她衣襟,“鈱鈱,他照顧你那么些年,你不會舍得他的,你會設法挽留他,我知道你會。”
  鈱鈱一陣暈眩。
  茶几上還有攤開的紙牌,喝到一半的咖啡,他忽然蒙召,匆匆赶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半夜,陳曉非自醫院回來,鈱鈱見她一臉悲痛,連忙低下頭,知道姨丈已經离開她們。
  陳曉非的反應使鈱鈱吃惊,她指著鈱鈱,厲聲道:“你沒有幫他,他看著你長大,有需要的時候他永遠支持你,你無家可歸的時候他收留你,但在緊要關頭你离棄他,阿修羅,這就是我們供奉你的報酬?”
  鈱鈱退后一步。臉色轉為煞白。
  她不相信至愛的阿姨會說出這种話來,可是跟著還有,陳曉非說:“你走,我要你馬上走,”我不再怕你,你不能再控制我,我以后都不要再見到你。”
  “阿姨。”鈱鈱還以為她听錯了,“你先坐下來休息——”
  陳曉非拉開大門,一以后都不要走進我家半步。”
  鈱鈱的感覺怪异到极點,她閉上嘴已,靜靜向大門走去,奇怪,腳步很輕,她沒有异樣舉止,很服從地出去,還轉頭禮貌地掩上洪家大門。
  鈱鈱抬起頭,對自己的鎮定表示訝异。
  梁永燊說:“先到我家休息,你阿姨急痛攻心,她不知道說過些什么。”
  在車上,鈱鈱木著臉,梁永燊忍不住問:“你是阿修羅嗎?”
  鈱鈱淡然答:“如果我是,人們恐怕不敢遷怒于我。”
  梁永燊吁出一口气。
  “一個普通的女子。”
  梁永燊輕輕說:“或者你不應將魔法歸還,成為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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