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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立虹頹然,“我還以為水到渠成。”
  “你太過高估宇宙日報的號召力,又太過低估前輩的智能。”
  “真沒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樣舒服,是故意叫我們去見識嗎?”
  諾芹搖頭,“我不認為如此,假使想招搖,大可請周刊來拍照,人家是真想請我們喝杯茶。”
  “唉,你還是照舊与文思做拍檔吧。”
  “我也退休。”諾芹怪艷羡。
  “你,你吃西北風?”
  真的,還穿著T恤搭地針,怎么言退休。
  諾芹歎息,“原來,連一個寫作人要走紅,也得配上天時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時是經濟向上,大把老板踊躍辦報,地利是都會具言論自由,還有,人和是讀者欣賞,缺一不可。”
  “說得真好。”
  “現在時勢是差一點了。”
  編寫二人沒精打采地回到市區,兩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們去逛商場。
  “流行灰色呢。”
  “已經灰頭灰腦,不,我抗拒灰色。”
  “那么穿大紅。”
  “凡是老女人想搶注意,都穿紅色。”
  “這個牌子好看。”
  諾芹嗤一聲笑,“一個編一個寫,都是手作,一無大戶,二無嫁妝,省著點花,充什么場面。”
  “岑諾芹,你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与你說話是賞心樂事。”
  “別人會說你籠絡編輯。”
  “我一向不理別人怎么說,文壇歷年來私相授受的黑暗說之不盡,有一陣子,個個都自詡是老板的客卿,欺壓編輯。”
  “噓。”
  “是長是,不宜多說。”
  隔一會儿,諾芹想起來問:“有無見過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搖搖頭。
  編輯來,編輯去,無人挂念。
  “關朝欽可是個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會叫助編斟咖昨。”
  啊,原來一直記仇,伍思本實不該有風駛盡哩。
  林立虹說:“我已把你小說題目改過,現在叫做‘二十歲了,有點感慨’。”
  “二十歲有什么好感慨?”
  “噫,考不上大學、失戀、姿色与資質一般平常,又不能做選美皇后,煩惱多著呢。”
  倒也是。
  “快點動筆吧。”
  “再勤力,也寫不回歐洲跑車。”
  “人人那樣想,那副刊統統得開天窗了,如此幼稚,虧你還做信箱主持。”
  “真累。”
  “我也是。”
  兩個人都苦笑。
  結果,還是由諾芹把編輯送返報館才回家。
  前姐夫在樓下等她。
  高計梁這次更加襤褸,連西裝外套也不見了。
  不要說諾芹看到他有點心惊,連大廈管理員也不放心地張望。
  “芹芹,一起喝杯茶。”
  諾芹有點心酸,“好。”
  管理員借故走過來,“岑小姐,沒事吧。”
  “沒事。”
  她把他帶到附近茶室。
  “你的平治車子呢?”
  “斷了供款,早就被車房拖走。”
  諾芹低下頭。
  “芹芹,我后天到澳洲去,今日來向你道別。”
  “什么?”
  “那邊還有生意可做,朋友愿意救我,我也乘机過去避債。”
  諾芹一時不知講什么才好,忽然說:“那邊排華。”
  “全世界最排斥的是窮人。”
  諾芹不再出聲,他說的都是事實。
  “想向你借張飛机票。”
  “呵有。”
  她立刻開出現金支票,交到高計梁手中。
  “謝謝你芹芹。”
  “不客气。”
  他忽然說:“叫你姐姐小心點,今非昔比。”
  這是恐嚇嗎?諾芹聲音生硬起來,“什么意思?”
  高計梁一怔,“你不知她做什么生意?”
  諾芹抬起眼,“她做女性飾物像耳環頭箍批發出口。”
  “高計梁凝視她,片刻才說:“是,是,芹芹,我一翻身即時把錢加倍還你。”
  “不要擔心,你自己多多珍重。”
  高計梁感激,“芹芹,你是個好人,誰娶你有福气。”
  他站起來走了。
  一年之前仍是個挺胸凸肚的暴發戶,一切該犯的罪都犯到十足:貪婪、色欲、狂妄、揮霍……今日連步伐都已踉蹌。
  原先以為都會在他腳底,此刻他成了這都市的腳底泥。
  正在冥思,有人走近,“小姐,可以搭抬子嗎?”
  一看,是李中孚。
  “你怎么在這里?”好不意外。
  “我來送水果給你,管理員說有形跡可疑男子同你去喝咖啡,我不放心,便跟了上來,那是誰?”
  “滌滌的父親。”
  李中孚詫异,“真不像。”
  諾芹感慨得說不出話來,“財產都叫黑洞吸走了。”
  “可是,一個人除出金錢之外,還應該擁有其它呀,不應減去財富,卻笑于零。”
  “我不明白。”
  李中孚解釋:“一個人的气質學問修養品德……与金錢統共無關。”
  諾芹忽然哈哈大笑,“不不不,都會繁華了廿多年,漸漸進化或退化到除出s符號,一切都不重要,連寫作人都只會四處招搖:我的稿費全城最高,沒有人比我收過更高的報酬……凡事都標榜錢,結果錢沒有了,一無所有。”
  李中孚用手撐著頭,“錢的确很重要,可是生活中應該還有其它。”
  錢當然好,今時今日,即時不能捐官,也能捐种种博士學位,有了財富,可聘請退休外籍議學教授將作品翻譯成英語,交名國際性出版社自費出版,舉行盛大學術研究會,包飛机票食宿兼送禮物請多多美言……
  何用去爭取政府區區文藝津貼,爭不到還起內哄,互相辱罵,慘不忍睹,真正有失斯文。
  “為何沉默?”
  “在想錢的好處。”
  “有錢的唯一好處是你不必再擔心錢。”
  這時,手提電話響了。
  諾芹去听,“喂,喂。”
  “岑諾芹小姐?這是華人銀行,你今晨開了一張三万元現金支票,可是支票戶口存款不足。”
  嗄?怎么可能,除非報館沒有如期存入稿費支票。
  才說到錢,錢的麻煩就跟著來了。
  “我們查過你定期戶口內有現金,請立刻來辦透支手續。”
  “我馬上到。”
  到了銀行一查,呵,某雜志已欠下五個月稿酬。
  而岑諾芹毫不知情,糊里糊涂照開支票。
  李中孚十分同情,“真的靠稿費養家活儿的又該如何?”
  諾芹沒好气,“兼職做公務員。”
  “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向往做作家?”
  “因為不學無術,沒資格考公務員。”
  “喂。”
  “也有好景的時候,可預支稿費收取利息。”
  “你試過嗎?”
  “我是老几,哪里輸得到我這种二三線作家,我要是有能耐,早就做了公務員。”
  李中孚見女友決意要調侃他,也就逆來順受。
  “你不打算追討?”
  “人家是殷實商人,搞到今天地步,必有不得已之處,給他一點時間也是應該,當然,他要是肯賣掉老婆的首飾,也足夠支付稿費,但是,沒有一個商人會那樣做。”
  “你還打算繼續交稿?”
  “我雖然沒資格當公務員,卻還不是傻子,當然不會白報效。”
  “那么,雜志始終會受影響吧。”
  “那看老板的算盤怎么打了。”
  “已有多久歷史?”
  “三十年老字號了。”
  “真令人气餒,一個浪下來,全軍覆沒。”
  “你還泡在咸水海里?你還沒上岸?嘖嘖嘖,你還擔心風浪?高級公務員,你應該早有打算才是呀。”
  李中孚為之气結。
  諾芹嬉笑怒罵,心中卻十分積,年輕的她投身這個行業,犧牲良多,沒想到甫出身就遇到世紀風暴。
  穿不穿得過風眼,就看她有無通天澈地的本事了。
  別的行業碰到欠薪減糧,立刻會到政府机關去示威抗議!可是寫作人遇到這种事,
  只會忍聲吞气,唯恐宣揚出去,有損聲譽。
  諾芹搖頭歎息。
  回到家里,看到一大迭讀者信件,編輯部留言:“請挑選比較有趣味的來信。”
  諾芹喃喃咒罵:“是否要指導閨房耍樂?”
  只怕有人嬉皮笑臉回答:“求之不得。”
  有一封信頗特別:“我打算移民加拿大,可是听說那個國家實施半社會主義,福利好到這种地步:在公立小學,一個老師教廿六個正常學生,但由另一個老師專門照顧一名弱智儿,這樣高福利自然由高稅率支持,把寶貴資源丟入此類無底洞是否良策?人道主義泛濫的國家是否适合小資產階級移民?”
  諾芹微微牽動嘴角。
  她電編輯部:“想看文思答案。”
  片刻答案來了:“‘資料有限,無可奉告。’”
  咦,倒還是老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也。
  諾芹也寫上答案:“外國奇怪的事多得很,暗勇至激,走之間想清楚。”
  文思与文筆二人的意見第一次相同。
  不知怎地,編輯卻選擇刊登這封信。
  讀者群情洶涌。
  “加國就是這等先進。”
  “人人有生之權利,先進國家不實施精英淘汰制。”
  “什么樣冷血之徒會妃忌這种福利。”
  “當你有弱知子女,你會怎么想。”
  “別看得人家太好,申請人有問題子女者往往不獲批准移民。”
  寂寞的心信箱還是那么受歡迎,其它模仿者望塵莫及。
  這個俱樂部稱淡市中奇葩。
  每一件成功的事背后都有嫉妒中傷,也有許多人當文思与文筆是毒草,要除之而后快。
  ──“兩支藏頭露尾的隱名筆,每個字都像一個毒瘤,遺禍人間,荼毒讀者心靈。”
  嘩,有沒有那樣厲害。
  “一看就知道是甄素某与伍某娟的筆名,裝神弄鬼,一唱一和,一對一答,做一台戲,扮小丑。”
  諾芹讀了,心里非常不舒服。
  手里拿若冰淇淋筒,總有人妒忌吧,尤其是這种時候,好象只有這個信箱才站得住腳。
  “文壇吹起一股歪風,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這也是名刊路上必需付的代价:對付一雙雙紅眼睛。
  諾芹攤開了另一封讀者信。
  “文筆,我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她從來不在白天出現,我們只在黑夜見面,她把我帶到她家裒去,啊,真是?個說不出奇妙的地方,沒有窗、沒有鐘,只有音樂、美食,以及好酒,我遭到迷惑,不知怎么辦好,請指教。”
  諾芹真心羡慕,“像賭城拉斯維加斯,那里的賭場,也沒有窗,沒有鐘,目的不想人知道是什么時間,也不想客人回家,方便永遠耍樂,你女友家一定也沒有頂燈,只有一盞盞柔和的小台燈吧,好好享受這种情調,你是一個幸運的男人。”
  文思卻這樣答:“快回家,這個女人一定有不良企圖,試想想,世上哪有免費午餐……”一直羅嗦了五百多字。
  在文思眼中,釘是釘,眼是眼,我付你十元,贖回九毛九都不行,全身找不到一顆浪漫細胞,這种人教小學最好,怎么會從事文藝工作。
  叫岑諾芹好笑。
  不過,諾芹也明白,非得有文思在另一頭唱反調才算好看,否則,就落了俗套,伍思本這舊瓶新酒設計得十分精采。
  可惜,這位女士功未成身已退,不知去了何處。
  要找,當然找得到她,可是見了面又該說些什么?
  是故意遺忘她的吧。
  在這之前,逼刊上也有不少歌功頌德的記錄:“与本報三巨頭之一伍思本女士茶聚……”
  “伍思本小姐說得好,文壇需要新血。”
  “在伍思本英明的領導下,副刊欣欣向榮,淤血去盡。”
  現在一切不變,把伍思本三字割掉,填上關朝欽即可。
  諾芹無限欷虛。
  這是社會風气上一种倒退,本來已經進步到講實力不講人事關系,公平競爭,能者奪魁,現在又搞個人主義,聯群結對,簡直是往回走六十年代
  岑諾芹當然不會說出心底話,她掃清自家門前雪算數,不過是一份工作,何用嘔心瀝血,這也是一种心灰的表現。
  傍晚,來到姐姐家,看到小滌滌在扮大人。
  諾芹忍不住笑了,也虧得庭風有那么多玩竟儿可以借給女儿。
  看,鑽石項鏈、珍珠耳環、羽毛披肩、紗裙、釘珠片的高跟拖鞋……”
  諾芹哈哈大笑,“万圣節到了,穿這身打扮出去討糖吃無往而不利。”
  庭風在一旁也笑,“不少社交名媛的品味也并不比滌滌好。”
  一會儿滌滌膩了,脫下衣飾,做功課去。
  諾芹順手取過項鏈,咦,她是識貨之人,触手只覺沉迭?不像是假的,她再仔細看;手工那么細致,“姐,這是真貨。”
  庭風笑,“所以這個牌子大受歡迎,無比暢銷。”
  “呵,几可亂真。”
  “真同假,不是看首飾,而是看身份,這种身外物能有多貴?戴得不好看,或是存著炫耀之心,姿態無比庸俗,真的也沒有用。”
  諾芹抬起頭,她覺得有點不妥之處,可是一時間又講不出是什么。
  庭風問:“高某還有無來找你?”
  “啊,又來過一次。”
  “還是要錢?”
  “他說要到澳洲去發展。”
  “哼,澳洲那么大,哪個省哪個埠?”
  諾芹說:“安頓下來,他會有消息給我。”
  “錢用完了,一定會現形找你。”
  諾芹不回答。
  她手上拿著那副假南洋珠耳環把玩。
  “喜歡?拿去戴著玩。”
  諾芹順手夾在耳珠上。
  “他再來找你的話!你大可召警。”
  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她甚至不想他跌倒給她看,對他的潦倒,也不覺痛快,只有厭惡,怕沾惹上身。
  完全是陌路人了。
  諾芹一次這樣答讀音:“老實說,我希望前度男伴事業成功,名利雙收,國際問名,不是想沾光,只是不想被連累,免得好事之徒嚼蛆,通常誹議別人夫妻關系欠佳,并非神仙眷屬之類的不是享福太太夫人,而是寡母婆或老小姐,很難同她們分辯。”
  叫他有一日后悔有什么用?像岑庭風,早已把前夫所有記憶洗得一干二淨。
  收到高計梁自澳洲寄來的明信片,諾芹松口气。
  他沒有騙小姨。
  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諾芹讀了兩次:“幫朋友在暇艇上工作,越南人多,很凶惡,每天做十二小時,极累,但是一條生路。”
  文理不甚通順,但是諾芹明白他的意思。
  愿意這樣吃苦,也真了不起,彷佛回到十年前,他跑佣金做經紀的時候,听他說,十天就跑爛一雙皮鞋。
  信上沒有地址,郵戳是雪梨。
  那天,諾芹睡得相當好。
  第二天,她戴著假耳環上街,在商場里,有時髦太太追上來問:“這位小姐,耳環在何處鑲?”
  諾芹訕訕,順手指一指某家法國珠寶代理,那位女士歡天喜地道謝而去。
  諾芹吟道:“一天賣了三百個假,三年賣不出一個真,唉,假作真時真亦假。”
  她約了林立虹喝荼。”
  林立虹帶著一個人來。
  她提高聲線介紹:“諾芹,這位是關朝欽。”
  雖是意外,諾芹也不好說什么,笑容滿臉地招呼:“久聞大名,如雷灌耳。”這八個字無往而不利。
  那關某也禮尚往來,立刻取出几本岑諾芹原著小說要求簽名,說是受朋友所托。
  場面虛偽而融洽。
  關君這新中年相貌學識均普通,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沒想到岑小姐那么漂亮。”
  “叫諾芹得了。”
  林立虹覺得是次會面十分成功,有點洋洋得意。
  關某有意無意探問諾芹過去。
  已經換了國旗了,諾芹把留英一筆輕輕帶過,一味含蓄地表示為宇宙出版机构服務是何等光榮。
  那關朝欽全盤受落,彷佛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創辦人之一,代表宇宙講話。
  他滔滔不絕,傾訴他的宏愿:如何改革文壇,提撥新秀,天將降大任于他,他辛苦得不得了。
  諾芹一味唯唯喏喏。
  也沒有几個可以坐得暖位置,一轉眼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諾芹必需應酬他,何必得罪這個人呢。
  關朝欽對于岑諾芹相當滿意。
  “立虹,給諾芹做個專訪,放大彩照,叫全市讀者一打開報紙就看得到。”
  諾芹連忙答:“謝謝,謝謝。”
  那關朝欽忽然興奮地把手搭在諾芹肩上。
  諾芹輕輕一側膊,不露痕跡的將他的手卸掉,“我去洗手間。”
  林立虹看在眼里,暗暗佩服。
  關某目光沒有离開過岑諾芹苗條的背影。
  “大眼睛,未婚,廿多歲,真值得捧紅。”
  口气有點似五十年代舞女大班。
  “有無親密男友?”
  林立虹机伶地反問:“你說呢?”
  “生活一定很正常。”
  “那當然,不知多少人追求岑諾芹。”
  關朝欽的口吻忽然又家電影公司總制片:“給她做一張合約,叫她獨家為我們撰稿。”
  林立虹躊躇。
  “盡管試一試。”他鼓勵助手。
  諾芹回來了,她客套地說:“我還有點事,想早走一步。”
  關某說:“我們下次再一起吃飯。”
  諾芹一邊笑一邊退,走到街上笑容還末褪。
  唉,以為從此大權在握,可大展鴻圖。
  她兜進商場。
  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夾子舊了,線口脫落,她想順便替庭風賣一雙新的。
  這時有兩少女走過來圍住她。
  “岑小姐,我們是你的讀者,請幫我簽個名。”
  諾芹欣然簽名。
  “岑小姐,我們最愛看你寫寂寞的心俱樂部信箱。”
  什么?
  “文筆是你的筆名吧?”
  “為什么叫文筆,叫文理豈不是更好?因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与文思的溫情主義剛剛相反。”
  “要不,叫文智一樣恰當。”
  諾芹看著讀者純真的面孔,鼻子忽然發酸,呵,只有他們是明白人,什么都瞞不過他們的法眼。
  他們一直知道文筆就是岑諾芹。
  “岑小姐,請不要再拍彩照,愛登大頭照片的女作家已經太多了。”
  “請努力寫作,一年兩三部長篇小說實在太少,多寫點,我們熱切期待。”
  “是是是。”
  那樣辛苦的工作,一字一字伏案寫出,若不是為著讀者,誰耐煩那樣做,區區一分薪酬,什么地方嫌不到。
  為讀者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兩個讀者再三祝福她才离去。
  諾芹長長吁出一口气。
  真的,多久沒好好坐下寫小說了。
  “一直說繁華都會無事發生,乏善足陳,終于大時代來臨,社會動蕩,可是,又有几人把這一切記載下來。
  書評人一直怨說都會開埠迄今,沒有一篇好小說,其實他也有紙有筆,為何不寫,一味嗟歎。
  諾芹決定動筆,一半時間為市場寫,找生活,另一半為讀者寫,報答他們熱情。
  經過名牌手袋店,諾芹走進去。
  她向店員解釋:“我想買一只長方形皮夾子,外邊有你們那著名C字標志。”
  店員一愣,隨即笑出道:“岑小姐,你好。”
  諾芹沒想到店員也認識她,連忙點頭。
  “岑小姐,我們從來不生產皮夾子眼鏡套或鎖匙包,只有冒牌貨才做那些。”
  諾芹耳畔嗡一聲。
  有几件事在該剎那彷佛勻連在一起了,可是,諾芹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
  她嘴里說:“是是是。”
  “岑小姐看看我們最新款式的背包可好?”
  “不用了,我改天再來,謝謝。”
  一出店門,她就往姐姐家去。
  明知應該靜心動筆寫作,可是仍然愛多管閒事。
  一進門,不理女佣,就走進姐姐臥室。
  她打開衣柜,就把庭風所有的手袋取出來,拉開窗帘,在陽光下細細檢查。
  呵,諾芹抬起頭來,都是冒牌的假貨。
  己經仿得极之細致,几可亂真,但是,因為成本有限,功力不足,還是露出馬腳。
  諾芹一顆心突突跳。
  是擔心姐姐經濟大不如前,用充頭貨撐場面?
  不不不,她知道老姐的財政固若金湯,不用她這個妹妹過慮。
  而是電光石火之間,她明白到,岑庭風很可能就是造些冒牌貨的出品人,至少,也是集團的大批發家。
  諾芹不住叫苦。
  這是違法行為,海關追打其嚴,她想都沒想過姐姐會是個犯法的人。
  是高計梁一句話啟發了她的疑惑:“你不知你姐姐做什么生意?”
  真是,賣發夾頭花,能賺多少,怎么會有能力送汽車給妹妹。
  原來真相如此。
  手袋什么牌子都有,法德意最吃香的貴价貨統統在此,真叫岑諾芹傻了眼。
  庸人進來,詫异地問:“是找手袋用嗎?”
  書房里還放著新貨,淺藍色亮皮,正是剛才在店里見過的最新貸色,魔高一丈,已經仿制出來了,只不過真貨是真皮,假貨是塑料,一時也難分真假。
  諾芹呆呆地坐著。
  片刻,庭風回來了。
  看見妹妹捧著她几個手袋發豈,心中有數。
  她不動聲色,笑問:“什么事?”
  諾芹瞪著姐姐。
  “又是失戀?”
  “我從來沒有戀過,怎么失戀。”
  “不愧是寂寞之心俱樂部主持人。”
  “小姐,你的筆法若沒有性格,也不會走紅,既有風格,誰認不出來。”
  諾芹低下了頭,原來,誰也瞞不過。
  庭風取過手袋,若無其事,真是高手。
  諾芹沖口而出,“姐姐,法网難逃。”
  庭風轉過身子來啐一聲,鐵青著面孔,“掌你那烏鴉嘴。”
  諾芹急得哭出來,“姐姐,你快抽身吧。”
  庭風給妹妹塊熱毛巾,“你眼淚鼻涕的干什么?”
  “我害怕失去你。”
  “我又不是打劫販毒。”
  “走私樣是個罪名。”
  庭風的聲音越來越高,“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諾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掩臉,眼淚自指縫中流出來。
  一直以來,姐妹倆相依為命,庭風是她世上唯親人,她關怀姐姐,多過自己。
  想到多年來她倆的孤苦,庭風是一個年輕失婚女子,帶著小孩,在這個所謂風气開放的社會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諾芹哭得無法停止。
  “芹芹,你怎么了?”
  庭風靜靜說:“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抽煙,也哭成這樣。”
  諾芹抽噎,“我以為我的姐姐墮落了。”
  庭風笑得彎腰。
  “姐姐,為著我,為滌滌,請金盆洗手。”
  “早已不干了,不然怎么會決定移民。”
  “道上的兄弟肯放過你嗎?”
  “你看武俠小說還是黑社會漫畫,那么多術語。”
  “這些冒牌貨從何而來?”
  “東南亞几個熱門地點制造。”
  “輸往何處?”
  “北美洲几個大埠。”
  “你負責什么?”
  “出入口轉運。”
  “搜出來怎么辦?”
  “No pain,no gain。”
  “你晚上怎么睡得著!”
  “講對了,”庭風歎口气,“輾轉反側,所以衰老得那么快。”
  諾芹拎起那雙最新的銀色晚裝手袋,“這雙款式我剛在一本雜志見過,標价八千六,你賣多少?”
  “二千五。”
  “那么貴?”
  “這不是紐約華埠運河街的貨色,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你賺多少?”
  “你來查帳?”
  “好奇而已。”
  “我賺百分之十五。”
  “發財了。”諾芹惊歎。
  庭風冷笑一聲,“所以,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生意無人做。”
  諾芹感慨得跌坐在沙發里。
  “這一年冒牌貨生意暴漲,我卻已忍痛撒手,你放心好了。”
  “是怎么踩進這個水在去的?”
  “想生活得好一點。”
  諾芹不語,答案太真實了。”
  “有人向我接頭,我覺得可以合作!”庭風似不愿多說。
  在那种緊急頭7頭,是与非,錯或對,黑同白,都會變得十分混淆。
  “高計梁也知道。”她警告姐姐。
  岑庭風抬頭,掙大雙眼,訝异地說:“這件事由他接頭,是他認為可以賺的快錢。”
  諾芹頹然,“就我一人蒙在鼓里。”
  “你小,不應該知道這事。”
  “姐,你可是真的洗手不干了?”
  “真的。”
  諾芹已經哭腫了臉。
  “你看你,由始至終,沒有長大過。”庭風歎息。
  這時,工人帶著滌滌放學回來,小孩也懂事,看到阿姨眉青H腫,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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