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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表哥笑笑,“類似型的女人很多。女人們一在牌桌上坐下吃喝,你敢說她們不是類同的嗎?”
  “我不喜歡任思龍。”我說。
  “你有偏見,”表哥仍然微笑,“你有下意識大男人主義,你与美眷互相縱容,你根本不贊成女人有職權。”
  “誰說的?”我想到老周,他才是那种人,我可不是。
  表哥說:“我說潛意識,也許你自己還沒發覺。”
  “換了是男人,我早已拍案而起揍她了。”我說。
  “任思龍得罪了你?”
  “我不認為這是被得罪的問題,我不喜歡她工作的態度。”
  表哥沉默一會儿。
  我問:“你自認為很了解她?”
  表哥不出聲。
  我只好吃冰淇淋蘇打。
  “追求別人吧。”我說,“她有沒有對你表示好感?”
  “她是很客气的。”
  “她?客气?”我不以為然。
  “你以為她是雌老虎?”表哥笑。
  “那倒不是,雌老虎通常容易應付一一或者她是雙面人,她說不定對男友熱情如火。”
  “真不愧是創作組主任。”表哥笑,“想象力丰富。”
  “你不喜歡她?”
  “我恨她。”
  “揚名,你一向是個溫和的人。”表哥惊异。
  “是嗎?佛也有生气的時候。”我說。
  “她來了。”表哥站起來。
  “你約了她?我先走一步。”我也站起來。
  “揚名——”表哥阻止我。
  任思龍走近我們。這次她的腦后打條粗辮子,藍白間條襯衫,白長褲,臉上一种松散的感覺,兩道濃眉有壓逼感,她真不像一個女人,女人怎可以有這么粗的眉毛!
  我說:“我先走一步。”
  “你到哪里去?美眷一會儿來呢。”表哥拉住我。
  “你沒告訴我。”我抗議。
  “是美眷說這么做的。”表哥解釋。
  我只好坐下來。任思龍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對侍者說:“再來杯云尼拉冰淇淋蘇打。”
  表哥問她:“還忙吧?”
  “還可以。”她垂下眼睛。
  我覺得好多了,我很怕她那雙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無邊無涯,永無止境。
  她并不是那种光會看口袋英文暢銷書的女人。
  她叫黑咖啡。
  表哥又問她,“我老想約你出來,你老沒有空。”
  “對不起。”她歉意地,“你知道公司的事有多忙。”
  “我很想念你。”表哥低聲說。
  她用手托住了頭,看著表哥,不出聲。
  我看一看天花板。真好笑,他們情話綿綿,把我們兩夫妻找來做結帳的燈泡。
  “不敢當。”她說。
  她戴著小粒的鑽石耳環,每次側頭閃一閃。
  她不錯有筆挺的鼻子,長得很端庄,但是我實在不覺得她美麗,我几乎要打呵欠。
  美眷終于來到,深紅的T恤与褲子。我覺得她很刺眼,但是她的笑容溫柔可親,我站起來替她拉開椅子。
  美眷親切地与任思龍招呼,任只淡淡相對。
  我覺得很無聊。
  我努力地以表哥的眼光去欣賞任思龍,我只覺得她的服飾無懈可擊,深藍色秀气考究的涼鞋,一式的皮包。
  手指纖長,沒有指甲油。
  臉上沒有粉,沒有口紅,只有眼睛是經過化妝的。
  她整個人充滿現代感,如果她不開口說刻薄的話,光坐在那里,她會像歐美畫報中的模特儿。
  表哥問她:“听說所有的營業建議計划都是你親擬的?”
  她閒閒的答:“功夫忙的時候是。”
  “是不是太辛苦了?”美眷似是而非的問了一句。
  任思龍只是笑笑,并不答。我看得出,她知道回答了,美眷也不會明白。她并不看得起美眷。我憎恨她這种高高在上的驕態。
  我以為她又會早退,但是她沒有,她吃得很多,也喝得很多,沒有說什么話,我不是記恨的人,但是對她例外,我一直警惕著自己,免得再受她侮辱。
  我們這張桌子忽然變得很靜,只听見刀叉叮叮噹噹聲音。美眷很想說話,但是苦無机會。
  總算吃完了主菜,美眷對任思龍說:“你的頭發做得很好,什么地方洗頭?”
  任思龍一怔,隨后淡淡的答:“我自己洗。”
  美眷說:“你不換樣子?一直垂直?”
  任思龍搖搖頭,“我不喜燙發。”
  表哥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含著笑,這人的手臂朝外彎。
  美眷還在努力,“任小姐,有空的時候在什么地方吃茶?”
  任思龍答:“公司食堂。”她看著美眷,也帶一絲笑。
  我恨這個女人,她在作弄著美眷。
  美眷一點也不覺得,“任小姐有空跟我們打牌好不好?我們打得并不大,你一定有興趣。”
  任思龍仍搖搖頭,“我不搓牌。”
  美眷:“那么任小姐平時做些什么?”
  任:“辦公。”簡單而諷刺。
  我打斷她們:“叫什么甜品?”
  任思龍說:“香橙蘇芙里。”
  真懂得吃。
  美眷:“我要一一揚名,吃什么好?”她問我道。
  任思龍低下頭,她臉上的寂寞一閃面過。為什么?
  好不容易吃完這一頓,我馬上要回去。
  美眷猶在那里好心的說:“表哥,我們先走一步,你与任小姐去吃咖啡吧。”
  表哥把手插在口袋里,微笑不語。
  我沒好气,“美眷,我們走吧。”
  美眷回到家還在說:“任小姐很冷淡,我很替表哥擔心。”
  “這女人太討厭。”我說,“下次你別跟她講話。”
  “我倒不覺得她討厭,”美眷說,“她好像心不在焉。”
  當然她是故意的,她對美眷,就像對待一個低能儿童。
  我說:“以后別再在我面前提到你表哥与任思龍的事。”
  幸虧這一兩個禮拜來任思龍沒有再干涉到創作組的事。
  瑪莉告訴我一個惊人的消息。
  因為我問:“怎么?方薇的事不了了之?她沒有照常開會?林士香有沒有道歉?”
  瑪莉從打字机邊轉過頭來,嘴巴張成○字,“你不知道?”
  “什么我不知道?”
  “林士香与方薇呀。”
  “什么事?”
  “他們在戀愛,”瑪莉說,“早就不吵架了。”
  我瞪大眼睛,“林与方薇?”
  “是,”瑪莉笑,“他們從前是仇人,可是現在是情人。”
  “太好笑了。”我嚷道,“我簡直不能相信,林与方薇!”
  “他們兩人坐在會議室討論工作,你要不要去看看?”瑪莉笑問。
  我好奇心熾。方薇懂得戀愛?
  我靜靜走近會議室,他們并沒有掩上門,只見林士香坐在方薇對面,桌子面前一疊劇本。
  他說:“第七場改過了嗎?”
  她答,“早改妥了。”
  他:“其實原來的主意很好,不改也無所謂。第七場電話挂在牆上,后來女主角听到坏消息,可以靠牆一直滑下來,是不是?”
  她:“太戲劇化了。”
  他:“不不一一”
  他們倆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
  我還是瞪大眼睛。也許任思龍是對的,也許我們創作組真的可以制作一小時笑話劇。
  我問瑪莉:“他們怎么言歸于好的?”
  瑪莉抬起頭來,“他一直愛她,只是她不知道。”
  “可能嗎?”
  “當然。”瑪莉說,“我很替他們高興,從此多了一對才子佳人了,我們這一組以后相安無事。”
  我猶自不明白,捧著頭苦笑。
  “對了,”瑪莉說,“營業部任小姐的秘書琳達放假,很多功夫來不及做——”
  “她想怎地?”我連忙問。
  “她想借我開OT,你答應嗎?”
  “什么時候?”我問,“她真行。”
  “今夜開始一連三天。”瑪莉說,“我沒事做,賺點外快也是好的。”
  “你過去她寫字樓?”我問,“吃得消嗎?”
  “我過去也可以,我會跟她商量。”瑪莉說。
  “你當心被她罵死。”我說。
  “任小姐并不是這樣的人,”瑪莉看我一眼。“我不明白你与周先生、王先生他們,你們對她有歧見。”
  “OK,你的自由,”我說,“我下班了,最近我比較空,恕不奉陪。”
  回到家里,我喝牛奶,一邊問女佣:“太太呢?”
  “太太上理發店去了。”她說。
  “呵。”我把報紙攤開來。
  美眷開門進來,我抬一下頭,又再抬起頭來。
  “你!”我惊叫,“你的頭發!”
  美眷很不高興,“怎么了?才燙的,”
  “為什么燙成這個樣子?”我責問,“你是什么毛病?還燙個爆炸式?早三年都不流行了。”
  “揚名,你就是這樣,”美眷很懊惱,“沒一句好听的話讓我高興。”
  “你明天就去洗直。”我說。
  “我不去。”美眷像個小孩似的翹著嘴。
  我不禁笑了,“難看,知道嗎?直發多秀气哩。”
  “我不洗直。”她用手摸摸頭發。
  “隨你,小宇回來包管不敢認你做媽媽。”我白妻一眼。
  “哼!”她到廚房去了。
  我繼續看報紙。
  不一會儿美眷從廚房里捧著我的點心出來,大漢堡包,云尼拉冰淇淋蘇打。
  我很快樂,“謝謝你,美眷。”
  她不理睬我,轉頭就走。
  我拉住她,“美眷,生气了?”
  她轉過頭來,說:“到底我這頭發好不好看?說!”
  我一直笑,“好看,好看,你生什么气呢?你就算剃光頭回來,我還是愛你的。”
  她忽然也笑了,“你這個滑頭。”
  我吻她一下,隨即拿起漢堡包狠狠咬一口。“味道真好,謝謝。”
  “哼!”
  我還是瞄瞄她的頭發。
  我的天。
  小宇不久放學回來,我開車送他去附近游泳池游泳。
  在那里我接了一個電話,是林士香打來的。
  “嫂夫人說你在這里。”他說道。
  “林!”我笑,“你現在可好了?唔?”
  “喂,”他也笑,“別嚕嗦,我們單元劇第七集在什么地方?”
  “我身邊沒有。”我說,“明天取給你。”
  “我知道你身邊沒有,可是我想今天看。”
  “急什么?”我問,“要我回創作組取?”
  “快得很,三十分鐘后我与方薇到你府上,好不好?”
  “你急什么?”我問,“明天就來不及?”
  “你別管。”他笑著挂上電話。
  我搖搖頭。
  小宇已經運動完畢,我把他送回家。
  跟美眷說:“一會儿林大導會來,准備多兩個人的飯菜。”
  “還有一個是誰?”美眷奇問。
  “嘿,你想也想不到,是林土香的女友。”我說,“我回公司拿點東西給他,二十分鐘就回來。”
  “小心開車。”美眷說。
  我開車到寫字樓,門縫下有燈光。我一惊,扭開門推進去。
  一眼就看見任思龍坐在我房內,靠在我那張安樂椅上,臉仰著看天花板。
  我呆住在門口。她怎么會在這里?
  她問:“瑪莉,飯盒買回來了?”
  我手足無措。
  她微微側著頭,歎口气,房外暗,她沒看見是我。
  “什么都坏了,打字机、影印机,我什么時候崩潰呢?”她輕笑,“不得不索性跑到這里來做。”
  我沒有回答。
  我第一次听到她說這么軟、這么弱、徹徹底底,道道地地的是一個女人。
  “瑪莉?”她坐起來問。
  “我不是瑪莉。”我說。
  她看到了我,即使在暗地里,我也可以發覺她連耳朵都漲紅了。她坐在我的椅子上,沒有動。
  這時候窗外的天空是一种深紫色,天還沒有完全變黑,室內的燈光黃玄地打在她頭頂。
  我說:“我……不知道你在這里開工——”
  瑪莉在我身后開門,她的聲音馬上傳來,“任小姐,只有叉燒飯,沒有燒雞了——咦,施先
  我連忙說:“不阻礙你們,我走了,再見。”
  我几乎是推開瑪莉搶下樓去的。
  瑪莉在我身后叫一聲:“施先生!”
  我的心跳得几乎要出口腔。絲毫沒有道理。我慌忙中開車赶回家。
  我奔回門口,大力按鈴,來開門的是林士香。
  他笑,“你看施這毛躁的樣子!穿了龍袍也不似太子,怎么做的主任。”
  方薇剛幫美眷搬出一盤椒絲通菜,香噴噴。
  我的心猶自忐忑地跳,林在我身后關上門。
  我坐下來強自鎮定。
  “我的本子呢?”林問。
  “本子?”我抬起了頭。是!本子,我是怎么了?
  “你不是回公司拿給我?”林問。
  “還沒印好,复印机坏了。”我說。
  “我的天!”林說,“倒叫你白走一趟,對不起。”
  方薇說:“別管那么多,快點洗手吃飯。”
  女佣端出咸菜大湯黃魚。
  我們在這里大魚大肉,任思龍在公司吃飯盒,是什么令一個女人如此熱愛工作?
  “爹爹?”小宇在我身邊坐下,“我要吃竹筍。”
  我挾一塊給他。
  方薇說:“小孩不可吃筍。”
  我才知道她有這么艷麗的聲音,疲倦得有种媚態,十分抱怨的說:“……我几時崩潰呢?”
  有血有肉。
  仰起的臉有种孩子气。
  美眷說:“你喜歡的黃魚,這只宁波菜頂難做,多吃點。”
  一定是那一刻的寂寞捕捉我。窗外深紫色的天气,室內黃玄的燈光,她身上白色的衣裳,整幅籠罩在落寞的情怀之下。一個妙齡女子的寂寞。
  林說:“我們決定下個月訂婚了。”
  美眷笑,“婚后可得相敬如賓呵,不要吵到創作組去。”
  大家哄笑。
  她說:“……我几時崩潰呢?”強烈對比的郁郁寡歡与委曲,盡在不言中。
  我馬上覺得了。
  她的動作化為一格一格底片,她緩緩自安樂椅上坐起來。她發覺是我,臉色發燒,我看得見她耳珠上的嫣紅。她戴著珍珠耳環。
  美眷跟我說:“有芒果有蜜瓜,我們吃水果,咖啡已准備好了。”
  小宇說:“爹爹我是否可以吃冰淇淋?”
  方微說:“在香港,我們真是吃得太過量,又缺乏運動,預支中年發福。”
  但是,她十分瘦削,手臂纖細一如發育中的少
  我設法的把自己拉回現實。
  我到書房坐下。“給我咖啡好嗎?”
  林對方薇說:“將來你要學美眷這樣,知道嗎?”
  美眷笑道:“學我有什么好?什么都不會,只會伸手拿家用,說不定哪一天,揚名一累,就把我摔掉了。”
  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茫然抬起頭、
  林士香說:“我們還想去看場電影,早退可以嗎?”
  方薇說:“別這樣好不好?吃完就走,算什么意思?”
  美眷說:“不要緊,不要緊,你們走好了,只是別吃完還嫌我們招呼不周到。”
  林拉著我,“我明天回創作部拿本子。”
  我點點頭。
  “你精神欠佳,為什么?”林問。
  我反問:“怎么見得我精神欠佳,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林笑,“你自己照照鏡子去,”
  他們走了。
  美眷詫异的問:“你精神不大好呢,出門時還好好的,怎么回公司兜個圈回來就萎靡了?”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連美眷如此沒有机心的人都知道。
  我歎一口气。
  美眷說,“早點休息吧。”
  我捧著書上床。
  日子過得很上軌道。我很久沒有再看見任思龍了。根本就是,我們原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組人。
  但是我听見別人說起她。
  老周恨恨的說:“惡形惡相,老板說她平均工作時間是十五點八小時。又不算算我們攝影組一出去便兩日兩夜,胖子都變了瘦子。”
  每日工作十五點八小時。
  我呢?我的責任是坐在那里听別人開會,有時候一天也不寫一個字,但是我知道發生些什么,當然也開夜車,通扯是十小時吧,我委實不知道。老周說:“真夠勁,大家斗辦公時間長。”
  我說:“最高興的是老板。”
  “大家一起拼命,”老周說,“我真不明白,怎么士气一下子扯高這么多。”
  下午,瑪莉告訴我,假期批准下來,我可以輕松一個禮拜。我說:“十天也不行?”
  瑪莉說:“別看著我,我是你的伙計,我不是你的老板。”
  “一個星期也好,我可以去東京。”
  “替我帶點發飾回來,波士。”瑪莉說。
  哼。
  假期在星期一開始。
  美眷很愉快,像只小鳥般,嘰嘰喳喳沒停。其實她以前到過東京,但是這次兩夫妻同行,有個伴,心情自然不一樣。
  美眷說:“北海道或許還有雪。”
  “滑雪?”我反問,“最悶了,一個星期,不學滑雪太悶,學又學不會,還是上東京買點衣服帽子送送你那些三嬸哪表妹哪同學哪。”
  “最煩是你。”她說。
  她又忙著把小宇小宙托給外婆。
  我問:“索性叫外婆來住可好?大人動起來方便。”
  “可是我爸爸又沒人照顧。”美眷說。
  小宇跑過來:“爹爹,我要買一把死光槍。”
  “叫外公也一起來住。”
  美眷笑,“哪里有這种事,你別吵,讓我來安排好不好,噤聲。”
  “讓你安排?”我反問,“你才安排不了什么。”美眷不服气,“你就會嘴巴硬,我又問你,去東京住哪里?”
  “公司會代我訂旅館与机票,我可不擔心。”我說,“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妥當吧。”
  結果是可以預測的,美眷什么也沒做好,由孩子們的外婆出面,把小宇帶回去照顧一星期,小宙則由佣人看管。
  美眷永遠決定不了任何事,這個小女人。
  我帶种愛情的語气責備她。
  她笑,靠在我身邊,“唷,怪我辦事不力,又請問你,怎么見了身居要職的女人,害怕得那樣?”
  “我怕誰?”我反問。
  “任思龍呀。”
  我一呆,不響了。
  “表哥仍在那里痴痴的等,任思龍現在連他的電話也不大肯接了,說沒空。”
  “表哥應知難而退。”我說。
  “她是真的忙,表哥說去參觀過她的寫字樓。”
  我哼一聲。
  我說:“你說編劇忙,我相信,每個字都要親手寫出來,又要開會,又要改本子。但營業部忙得那么厲害?那才怪,偶然一段時間是可能的,長此以往,我看沒可能,她有助手、有秘書,具組織的机构不可能叫某一個人忙得要死。”
  “你是說她根本不想見表哥?”
  “當然是。”我說,“都是藉口,如果我們相信她的藉口,我們就未免太笨了。”
  美眷自我一眼。
  我說:“護照在那抽屜中,請當心。”
  “今天在領事館排了几乎一小時隊,那么多人去旅行。”她說。
  我們啟程時表哥開車送我們到机場。
  表哥說:“回來的時候取了行李便叫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說。
  表哥趁美眷走開的時候跟我說:“美眷很想你幫我做說客,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反對我追求思龍,你不必勉為其難。”
  我反而因他的体貼而不好意思,我說:“我根本沒有見義勇為。”
  表哥默默一會儿。
  我看得出他心中的無奈,他的眼睛中有哀傷。
  天呵,他是真的墮入愛河了。
  我問:“你真的愛她?”
  他點點頭。
  “是怎么發生的?”我問。
  “你問過的。”
  “但是我始終不明白,”我低聲說,“她跟你是怎么認得的?”
  “我們在校外課程中認識,我開始——”
  “這我知道,我是說,是怎么進行到這种地步的?”
  他苦笑。
  美眷過來說:“時間到了,我們進閘口吧,我興奮得要命,”
  表哥說:“旅途愉快。”
  我鼓勵他說:“再繼續打電話給她。”
  “我不想她討厭我。”表哥的聲音近乎嗚咽。
  我至于惊震,這么一個有品德有學問的大男人竟會被愛情折磨得這樣。
  我想一想,“那么送花。”我說。
  “她不在香港,出差去了。”表哥說,“要去几天。”
  “到哪儿?”我問:“這么勁?”
  “不知道,她秘書說的。”
  “如果你真的愛她,應該追到那個地方去。”我說。
  “我請不到假。”他說。
  我歎口气,“如果你愛得夠深,丟了工作又何妨。”
  表哥呆住,他拉住我,“揚名,你幫我問一問,她去了什么地方,快。”
  我說:“那邊有公眾電話,我替你打返公司去問。”
  表哥拉著我便走。
  美眷頓足,“你們怎么了?快上机了!”
  電話接到瑪莉桌上。
  我說:“瑪莉,限你十分鐘查清楚,任思龍出差到什么地方,住什么酒店。我隔十分鐘再打來問,不許別人用這個電話。”
  瑪莉連忙應“是”。
  表哥的表情矛盾而复雜,他很沉默。
  我低聲說:“你可以想清楚,什么比什么重要,這是一項賭博,你未必會贏得美人歸,但如果這么做會令你開心,你不妨賭一記。”
  表哥轉過了身子。
  我們的班机最后一次召集。美眷急得要命,直跳腳,嘀咕不停。
  我再撥給瑪莉。
  瑪莉真是好秘書,她清楚玲瓏地:“任小姐出差三天,往東京,住第一酒店一三○四室,后天回來。”
  我呆住了。
  我与美眷也住第一酒店。
  我放下電話,表哥迫切地看著我。
  我說:“東京第一酒店一三○四室,你好自為之。”
  美眷說:“喂,我們可以走了吧?”
  我對表哥說再見。
  我們是最后上飛机的兩個乘客,美眷直到縛上安全帶才安定下來。
  我慢慢的在想,我的机票与酒店是托公關部代訂的,任思龍公費到東京,自然也是公關部代訂。
  住到哪一家去了?
  美眷問:“你怎么?為什么不開心?”
  我微笑,“你是君子,美眷,君子坦蕩蕩,我是小人,故此長戚戚。”
  “不知你說些什么!”
  我心中忐忑。
  到了東京,我們叫計程車到酒店。
  美眷說:“把任小姐找出來一齊吃飯。”她興致勃勃,“他鄉遇故知,”
  我說:“過分,大家都不過旅行數日。”
  美眷拿起話筒,“你不打我打。”她的确很幫著娘家的人。
  電話接通了。
  我想任思龍會有种做噩夢的感覺,怎么老擺脫不了我們這家人。
  美眷說:“我是美眷——施太太呀,你好吧,思龍,是,我們渡假……七大。你怎么睡了?快點出來,大家逛銀座去,然后吃飯。”
  她把電話挂上,“約在大堂等,十五分鐘。”
  不知怎地,我竟沒有大力阻止美眷。
  “美眷,”我說,“換雙低跟鞋子,免得走得腳痛。”
  “一會儿見了思龍,請你客气點,”她抱怨,“免得人家對表哥印象奇劣。”
  “關我什么事?”我不以為然。
  任思龍坐在大堂,她的頭發梳在頭頂,盤一個辮子髻。我對她的白衣白褲早已習慣,她穿著一雙球鞋,沒有化妝,她的臉陡然看像個玩倦了的孩子。
  我們迎上去,道了聲好。
  美眷對她十分友善,把手放在任思龍的臂彎里,兩人并排踱了出去,我反而落在后面。
  美眷問:“這次開什么會?”
  “廣告公司邀請的。”
  “玩得很開心吧?”美眷問,“最好了,公費旅行。”
  “天天開會,后天一早就要走了。”任思龍答,“沒有時間玩,回去還得做報告。”
  “哎,多可惜。”美眷是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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