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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連環凝住,他曾見過黑色深不見底的洞,血不住淌出來。
  同學們爭相扶起湘芹,一邊說:“連環嚇愣了。”
  又有人不忘調侃:“心痛也會使人發呆。”
  連環立刻回過神來,摻扶湘芹,用干淨手帕替她擦掉血跡,同她去找校醫。
  他在門外等她,十分鐘后她出來,對連環說:“沒關系。”
  連環內疚,“對不起。”
  “球是你扔過來的嗎?”她情愿是他。
  “不是我。”
  “不是你又何必過意不去。”
  湘芹嘴角腫起,說話有點含糊。
  “我送你回家。”連環拍起她的書包。
  就在這個時候,湘芹忽然不顧一切,輕輕向連環靠去,把面孔伏在他胸前,哭泣起來,一抒多日委屈。
  連環真正意外了,這樣柔軟的身体,气息又芬芳,他的鼻子正触及她的秀發,忍不住輕輕聞聞,然后大方溫和地順勢推開她。
  連環處理得十分好,也及時得令他捏一把汗,前后不及三秒鐘,校醫便推門出來,意外地對他倆說:“還不回家?”
  連環還是把湘芹送回去了。
  湘芹不是笨女孩,她再也沒有解釋,他要原諒她,總歸會原諒她。
  這件意外過后,連環与林湘芹恢复到誤會之前那個淡淡階段。
  男生也有衷情要訴,男更衣室內有人說:“她們總是那么好聞。”跟著的是一聲歎息。
  一人笑答:“為了你這句贊美,她們不知要下多少工夫洗頭沐浴洒香水,我姐姐連衣柜里都挂著玫瑰花瓣的香包。”
  “我喜歡她們有長而髦曲的頭發,可以把面孔埋進去嗅她的發香。”
  有人笑罵:“你是個蝟瑣的色情狂。”
  “你懂什么。連環,你來講句公道話。”
  連環正在換球衣。
  他知道有人有這樣的頭發,那是他小時候的朋友香紫珊。
  連環的臉驟然紅起來,像是被人拆穿了秘密。
  他低下頭假裝沒听見。
  同學說:“連環靜若處子。”
  另一個說:“誰知道呢,也許晚上化為情种,四出探秘,很難講。”他与人交頭接耳,然后轟然大笑。
  題材果然蝟瑣起來,連環赶快离開更衣室。
  林湘芹在外頭等他。
  連環不待她開口,便說:“我有事先走一步。”
  幸虧有這個說法,雖令少女失望尷尬,到家卻來得及遇上區律師。
  區律師已經成為他們的朋友,當下笑說:“連環,香先生問你好。”
  連環真正關怀香氏一家,“他們好嗎?”渴望知道他們音訊。
  區律師笑著打開公事包,“我有近照。”
  連環迫不及待地接過來看。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這老人是誰?”
  區律師听了很難過,一時無語。
  老連聞言探頭過來看個仔細,他輕輕責備儿子:“你怎么了連環,這明明是我們東家。”
  連環大吃一惊,這是香權賜,何止老了十年。
  他滿頭白發,一臉愁容,哪里像當年雄姿英發的香權賜,連環發呆。
  老連同區律師說:“我這儿子是標准愣小子,別去理他。”
  另一張照片是父女三人在門前草地上拍攝的。
  香權賜看上去精神些,他身邊站著如花似玉的香寶珊。不,連環不關心她,阿紫呢,他的目光在照片上搜索,只見一個小小瘦瘦的背影。
  區律師在一旁解釋:“二小姐最不喜拍照。”
  連環仍然留戀地抓住照片不放。阿紫,是阿紫,她照舊穿著水手裝,翻領外是一條長辮子。頭發又長回來了,真好,連環一顆心似落了地。
  區律師知道他戀舊,便笑說:“照片送給你吧。”
  這是最好的禮物。
  不喜歡海軍裝的阿紫仍然穿著海軍裝,連環微笑了。
  連嫂過來一看,“喲,大小姐出落得似一朵芙蓉花。”
  區律師說:“已經有男朋友了。”
  連嫂說:“一定是個門當戶對的好青年。”
  “的确是,”區律師答,“徐可立是香先生的得意門生。”
  老連与連嫂隨听隨忘,連環卻把徐可立這個名字細細記誦,他有种感覺,這將會是個重要人物。
  在區律師告辭的那一刻,連嫂終于忍不住輕輕問,“有沒有香夫人的消息?”
  區律師遲疑一刻,搖搖頭。
  連嫂十分感慨,“沒有人再關心她,她一個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怎么樣。”
  區律師安慰連嫂:“不用擔心,香先生曾付她一筆款子。”
  “兩位小姐可思念母親?”
  區律師無奈地回答:“沒听她們提過。”
  他告辭了。
  老連悄悄抱怨妻子:“怎么問上兩車不識相的廢話。”
  連嫂不以為然,“人人都那么乖巧伶俐,我一個人笨些何妨。”
  老連沒奈何,笑道:“連環就是像你。”
  連環沒听到。
  他回到房間,取出一只空相架,把那幀生活照鑲進去,擱在書桌上。
  林湘芹來探訪連環,見到照片的香寶珊,惊為天人。
  這一次她是与連環約好的,名正言順上門來。只見門虛掩著,完全是外國小鎮作風,她便招待自己,在連環房間等他。
  許是少女特有的第六靈感,她一眼便落到案頭的照片上,香寶珊的臉只指甲大小,卻已經足夠展示那秀麗無匹的容貌。
  湘芹的心“咚”一響,難怪這小子成日的恍然若失,可是為著這個小尤物。
  正凝視,連環回來了,詫异說:“你好准時。”
  湘芹回轉頭,“守時是美德。”
  不過她這美德也因人而施,不知恁地,每次与連環約會,她總來不及准備,她渴望早些見他,急不可待,為此忘卻矜持,湘芹只覺心酸。
  連環放下球拍,去取筆記。
  “你不介意我在此等你吧?”湘芹問。
  連環揚一揚手,“大家是同學,何用拘禮,我沒有秘密。”
  連環攤開筆記本,“辯論會你是負方隊長,我擔任正方,大家要對一對口供,切莫弄假成真,火藥味十足。”
  湘芹卻問:“這是誰?”手指著照片。
  連環看一看,异常淡漠地說:“這是我父親的東家香氏父女。”
  湘芹大惑不解,听他的口气,好似与相中人沒有特別交情,那么,何以把照片放在尊貴的位置。
  連環見她疑惑,便說:“左角那人才是我朋友。”
  湘芹連忙細察,咦,那是個女孩的背影。
  湘芹放下一顆心,“那是個小童。”
  連環承認,“是,我最后見她的時候,她才八歲。”
  湘芹壓力頓減,不再把事放在心中,“對,負方有几個很好的論點……”
  湘芹臨走,碰到連嫂,鄭重地叫聲伯母。
  她知道連環极之敬重父母,如要投其所好,必須入鄉隨俗。
  連嫂一怔,眉開眼笑地留林小姐吃飯,也不顧儿子在一邊拚命使眼色。
  幸虧連環一味說:“我同學還有要緊的事待辦。”几乎沒把湘芹推出門去。
  母親誤會了。
  連嫂喜孜孜問:“那可是你女友,果然眉目清秀。”
  連環沒有回答。
  連嫂笑說:“這兩天我同你父親可要開始張羅打點。”
  連環以為母親還挂住先頭的事,略為不耐煩地說:“全班有一半是女同學,母親想到哪里去。”
  連嫂莫名其妙,“你說什么,我要告訴你的是,香先生偕兩位小姐要回來了。”
  連環的耳朵“嗡”一聲。
  他們要回來了。
  忽然之間他覺得室內大小太擠,容不了這句話。他跑到空地,抬頭看著直聳云霄的橡樹,打心底重复一次又一次,要回來了,阿紫要回來了。
  連環自己也不曉得為什么有眩暈的感覺。
  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震蕩之強,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他一直在空地逗留到傍晚。
  阿紫過往愛坐的那塊大石上已經長滿斑斑青苔。連環本想勤加拂拭,又恐怕她永遠不會再來,徒惹惆悵,于是十分猶疑。
  真沒想相隔兩千多個日子,香氏父女還是決定回來。
  連環回轉屋內剛好听到父母的對話。
  老連說:“干粗活的女佣已經找到,廚子水准也還過得去,百廢待興,一切要從頭開始。”
  連嫂也說:“真高興,守著空屋白支薪水不知多悶。”
  老連歎息一聲,“希望可以恢复舊觀。”
  “听說香先生會帶多一個人回來。”
  連環想,莫非是新一任香太太。
  連嫂接下去:“我還以為香先生娶了女人,誰知是一位少爺,說是他的得力助手。”
  電光石火間連環想到,這是那個徐可立。
  “我還以為經過那宗意外……香氏不會再回這間屋子。”老連不胜唏噓。
  “如今适合的房子也很難找。”
  “也許他們已經把不愉快事情完全遺忘。”
  兩夫妻靜默一會儿,才听得連嫂說:“你同儿子講一聲。”
  “說什么?”
  “兩位小姐大了,叫儿子同她們維持一個距离,最好避不見面。”
  連環訝异。
  老連也意外,“為啥,有什么不對。”
  他老妻回答:“你想想,連環該如何稱呼她倆,叫名字,咱們不沾這光,人家也斷然不肯。叫小姐,連環又不是香家工人,何必自貶身价,划不來,倒是不來往的好。”
  老連不語。
  “一代做下人已經足夠,又不是家生奴隸,何必把連環拖落水。”
  老連安慰她,“你給我放心,連環做事自有他的一套,小子一向穩重,我有把握他懂得處理。”
  “對,他有個女同學,差不多年紀……”
  連環見父母興致那么高,不去打听他們話柄,爬上橡樹,攀窗入室。
  他的体重比七年前增加一倍,樹枝吃不住為道,彎成一張弓模樣。
  要回來了。
  連環深宵不寐,他看到牆角爬著一只小壁虎,扭著竄上天花板。
  第一次遇見阿紫的情況又歷歷在目。
  連環這才發覺,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這精靈的小女孩長處他心間。
  如今要回來了。
  衣柜里替她保留著小小漆皮鞋,肯定已不适用。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只見連嫂把大屋徹頭徹尾清理一遍,所有過時不要的衣物一大捆一大捆那樣堆著,叫慈善机關收去。
  連環悄悄取了那雙從來沒有被主人穿過的皮鞋。
  房子從里到外重新粉刷一次,簇新的油漆味有點刺鼻,但是連環走過當年香夫人倒地之處,仍然有异樣不祥感覺。
  為什么要回來,是否有未完的故事有待原班角色演出?
  連環憂心忡忡,一邊還要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出力幫忙。
  靜寂多年的屋子人聲又嘈雜起來。廚子原來有坏脾气,老与打雜吵架。新司机不大能夠控制大車,一下子就撞爛車尾燈。
  設計師最后決定連窗帘也要換,又多一層工夫。
  足足忙了一個月,連環忽然知道什么叫排場。
  客廳中水晶瓶子開始插滿鮮花,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隨時歡迎主人回來。
  入夜,連環巡視跳舞廳擦得錚亮的地板,仿佛看見累累墜墜挂滿纓絡的大吊燈晶光四射,圓舞曲悠揚奏起。他們回來了,偕滿堂賓客翩翩起舞。
  電話鈴驟然響起,打斷連環的遐思,他去接電話,“香公館。”他說。
  那邊沉默很久很久,然后一位女子的聲音說:“打錯了。”
  連環疑竇頓起,不,這不是錯號,聲音太過熟悉,分明是個故人,盼望得知消息。
  連環溫和地問:“哪一位,是香夫人嗎?”
  那一頭驟然挂斷,只余“嘟嘟”之聲。
  連環才覺得冒昧了,怎么可能是她,別胡思亂想了。
  他終于熄了燈,回到小屋去。
  老連累到极點,在長沙發上盹著,呼吸勻淨,一起一落,把往日苦難丟得老遠老遠,他此刻并無他求,只圖這口安樂茶飯。
  人各有志,連環并不覺得父親有什么不對,至少他知道何去何從,連環卻還不曉得自己將扮演何等樣角色,心中那一絲不安又攪動起來。
  香氏父女回家那一天,恰逢連環畢業考試,天一亮就赶到科場去,沒有見到他們。
  連嫂說:“連環并不在佣人名單上。”
  他們听到車號,魚貫迎出來見東家。
  香氏只向眾人略點點頭,便退到房間去休息。
  老連這樣形容:“大小姐緊緊拉著徐少爺的手。”呵呵笑著。
  阿紫呢,連環渴望听到她的消息。
  連氏夫婦沒有說起她。
  香權賜這次回來,并不打算隱居,一連舉行好几個盛會。
  推開窗戶,連環可以听到忽明忽暗的笙歌聲,真感慨,明明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涯。
  父親故意不同他提及大屋動態,硬是要把他自主人家分离,叫他做一個獨立的人。用心良苦。
  連環到空地散步。
  月亮像銀盤一樣,連環不由得抬起頭細心欣賞,那是月桂,那是玉兔。
  “連環,果然是你。”
  連環一怔,這把清脆的聲音在他腦中不知出現過多少次,他訕笑自己又在幻想。
  “連環,你不听見我叫你?”
  連環說聲而出:“阿紫。”
  連環轉過身來,看到一個少女站在他跟前,月色下只見她穿著乳白紗衣,宛如仙子一般。
  “你是誰?”連環求證。
  “連環,我是阿紫。”
  是她,是她,連環激動起來,她一點也沒有忘記幼時舊友,她終于選擇适當時刻前來訪友。
  連環几經辛苦,才克服喉頭那一絲硬咽,非常平靜地說:“你長高不少。”
  阿紫笑笑,“你也是,連環,再不見恐怕會認不出你。”
  連環定一定神才說:“你穿這件衣服好看极了。”
  “其實我始終沒有擺脫水手裝。”阿紫笑笑。
  她在那塊大石上坐下來,一點也不理會石上青苔,仿佛決定要敘舊的樣子。
  “連環,我一直想念你,我多怕你會离開這里。”
  連環被她真摯的情意感動。他低下頭,不敢眨眼,生怕眼前景象只是蜃樓。
  “舞會沒有請你?”
  連環答:“我不是客人。”
  阿紫笑,“你總是這樣淡淡的。”
  連環忍不住說:“你怎么記得,那時你好小好小。”
  阿紫忽然收斂笑容,“我不記得?當然我記得,我記得每一件事,每一個人。”語气漸漸凄涼。
  連環悔錯,他失言了。
  “謝謝你過來看我。”
  阿紫站起來,往小路走兩步,又回頭來,“連環,你有沒有時時記起我?”
  連環到這個時候才肯定這個阿紫是活生生的真人,不是來自他的記憶。他含蓄地答:“有時記得。”
  阿紫調皮地眨眨眼,“只是有時嗎?”
  她笑著打樹叢間走去,乳白裙据在綠葉間一明一暗,習慣一點也沒有改,來去自若,把當中她离去的那段空檔,補得一絲縫隙也無。
  她走了好久,連環還在發呆。
  又過一會儿,連環才覺得有一絲暖流,貫通他全身,原來一切擔心,都屬多余,阿紫并沒有忘記他。
  他輕輕回到室內,輕輕關上門,這時發覺臉頰儒濕,連環詫异,那不是眼淚嗎,但他是從來不哭的一個人,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錯了,但是淚水抹了又有,抹掉又有,最后只得趁黑暗無人讓它流個痛快。
  第二天,他一早去考最后一科,有人比他更早。
  那人在小徑跑步,看到連環,主動向他和气地打招呼:“你一定是連環。”
  連環只得站定,看著這位英俊的年輕人。
  年輕人伸出手來,“我是徐可立,香先生的客人。”
  連環与他握手,“幸會。”
  徐可立要比連環大三五歲,一表人才,最令連環好感是他那股和善的气質,一絲驕矜之色也找不到。
  “听說你在考畢業試。”
  徐可立倒是把連環處境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笑說:“來,我送你下山坡,邊走邊談。”
  連環有剎那間的不自在。
  林湘芹已在山腳等他,她老遠就看見他倆,徐可立笑笑,識趣地擺擺手跑開,一邊說:“連環,將來你要來參加我們的聚會。”
  湘芹訝异地說:“人類的五官組合最最奇妙,有人如此英俊,有人如此丑陋。”
  連環卻問:“你到底有哪一條代數不明白?”
  徐可立那么友善,倒使連環意外。
  寫完最后一道題目,連環把試卷檢查一遍,遲疑地留戀一下,才把卷子交上去。
  這就結束了他寶貴的中學階段,一直想畢業,待這一天來臨,卻又不舍得。
  曾被他珍惜的,翻至黃熟的課本筆記,都成過去,如無意外,憑他的成績,足以考入本市最高學府進修。
  离開考場,連環渾身坦蕩蕩。
  阿紫在等他,靈活大眼睛似已盼望良久。
  “徐可立說,你們碰過頭。”
  連環點點頭。
  阿紫臉上閃過一絲興奮,“你覺得他怎么樣,父親最喜歡他,回來養病也帶著他。”
  病,連環轉過身子,香權賜患病?一直沒有人告訴過他。
  阿紫似有更重要的事,“連環你可記得從前你答應我什么。”
  連環追問:“香先生患病?”
  “他身体不好,病了有些時候了。”
  “不要緊吧?”
  “你得去問那些醫生。”
  連環沉默。所以他回來,所以他才肯回來。
  “連環,這些都是我的功課,你曾說過幫我。”
  連環回過神來,嘩然,“我不會替你捉刀。”
  阿紫笑,“你的口气同徐可立一模一樣。”
  連環听她短短時間內口口聲聲提著徐可立,心中有异樣感覺。
  他不要像誰,他更不要像徐可立。
  “忘記你的允諾了。”阿紫很感慨。
  連環不甘心,“我從來沒有那樣說過,我只說我會教你做功課。”
  “沒有分別,”阿紫把筆記本子放在連環手上,“你做了等于教會我。”
  她說的話全然不通,強詞奪理,卻又這樣好听,句句動人,連環知道他遇見了煞星,她有克制他的魔力。
  阿紫見他猶疑,便趨向前去,輕輕問:“仍是朋友?”
  連環看著她精致的小面孔,“永遠。”
  阿紫松了一口气,舞動纖細的臂膀,十分高興。
  連環想,縱容她一下,又有何關系,功課對連環來說,是唯一出身途徑,當然重要。但對香紫珊來講,算是什么。
  “徐可立問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游泳。”
  連環搖頭,他有他的世界,那世界并不小,也并不見得遜色,有誰闖進他的世界來,他會盡力招待,他卻絕不會跑到陌生世界去做不速之客。
  連環清晰地記得香寶珊對他母親眼中那一絲輕蔑之色。
  就在這個時候,阿紫忽然說:“看,徐可立回來了。”
  連環轉過頭去,看到一輛紅色敞篷跑車正自大路駛上,他張大嘴巴,深感震蕩,作不得聲。
  現在他已經長大,知道這個類型的跑車身价异常昂貴,它是一輛五十年代款式的古董車。
  連環見過它。
  他永遠不會忘記,就是因為它的主人,致使香家破裂。
  連環覺得它借尸還魂,又跟著回來,似与香家有仇,要做進一步破坏。
  連環臉上變色。
  阿紫歡呼一聲,奔向大屋。
  連環忐忑不安。
  過一會才定過神來,拿著阿紫的功課回房去,打開本子,不禁笑了。
  只見算術本子里打滿紅色交叉以及教師歹毒的評語。
  連環不忍心,當下徒手沙沙沙便把正确答案寫上,連嫂經過房門口,只道他在改補習學生的作業。
  電話鈴響,連嫂去接,喂喂喂老半晌,不得要領才挂上。
  連環心一動,放下筆問母親:“沒有人回答?”
  連嫂嫡咕:“最討厭這种無頭電話。”
  連環心中有數。
  電話鈴不一會儿再響起的時候,他立刻取起听筒。
  那邊一片靜寂。
  連環輕輕地說:“大家都很好,你也好吧。”
  那一頭的無名氏好似在小心聆听。
  “請你放心,她們兩個都健康活潑。”
  對方像是歎息一聲,放下電話。
  連環深深為此君難過。
  那邊連嫂正應門,“呵,是殷醫生容醫生,大屋在那邊,我領你們去。”
  又有人看見工人宿舍四四整整分兩層樓就以為是正宅面摸錯門。
  醫生是為著香權賜而來的吧。
  連環回到樓上,忽然听見“嘶”一聲,嚇一跳,發覺阿紫騎在他窗外的樹枝上搖搖晃晃。
  “你會摔下去。”連環捏一把汗。
  “又怎么樣。”阿紫不在乎。
  “會摔成瘸子。”
  “那你馱我一輩子。”阿紫笑。
  連環剎那間漲紅了臉。
  “我的算術做好沒有。”她笑問。
  “考試時問你如何應付。”
  “帶著你進考場。”
  連環啼笑皆非,“你不擔心父親的病?”
  阿紫語气轉得异常淡漠,“他有那么多醫生,還有香寶珊,還有徐可立。”明顯地表示不滿。
  “他也需要你關心。”連環不以為然。
  誰知阿紫毫不留情地說:“他傷害我母親,他赶走她,我恨他。”
  連環被阿紫怨懟的眼神嚇一跳。
  “沒有人告訴我母親在哪里,沒有人提起她,一個人不會從此消失在空气中。可是你看他裝得多好,姐姐又多么曉得順從他。”
  “阿紫,快自樹上下來。”
  她熟練地借力,一手攀住窗框,另一手握住連環的手,躍進房來。
  連環握住她柔軟的手,感覺她仍然是小阿紫,內心一陣溫馨。
  耳邊卻听見她說:“你對我生分了。”
  連環勸道:“我們都已長大。”
  阿紫固執地答:“你長大姐姐也長大我沒有長大。”
  連環被她可愛的神情迷惑,只是笑。
  房門外是他母親的聲音:“連環,香先生要見你。”
  連環應一聲,就在這一點點時間里,阿紫已經消失蹤影,只見窗外樹梢不住震動。
  徐可立在大門口等連環,好似怕連環不認得路,一直把他帶到書房處,敲敲門。
  書房門打開,出來的是香寶珊,陡然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人,一時間沒想到是誰,露出惊愕的神情,過一會儿才輕輕說:“是你。”
  她過去握住徐可立的手,仍然對連環有點顧忌。
  多好,連環想,一成不變,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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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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