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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下午茶,他們分手,南孫帶一張晚報回公司。
  財經版頭條:“一九七二年十月成立,一九七三年一月上市的謝氏航業投資有限公司,因受世界航運業不景气影響,至上月底,謝氏股票在市場上被踐踏至面目全非,該股收市价只有七十三仙。”
  南孫霍地站起,一想到剛与鎖鎖喝完茶,她一點异樣都沒有,又坐了下來。
  再呆的小市民看了那則新聞,都知道謝氏航業出了問題。
  南孫仰起頭,正在推測這件事的后果,電話撥近來,是李先生找。
  南孫同秘書對講:“趙錢孫李,哪個李?”語气不大好听。
  秘書連忙補一句:“蔣小姐,我以為你知道,是世界地產李先生。”
  哎呀久違。
  南孫連忙取過听筒。
  是他本人在那邊等著,顯得有要緊事。
  “李先生,我是蔣南孫。”
  “蔣小姐,我在公司,你即時抽空過來談一談可好?”
  南孫也不是好吃果子,心想成衣与地產風牛馬不相及,何必八百年不見,一召即去,只是笑,“請問李先生是急事?”
  “關于騷騷,我找不到她,只得与你聯絡。”
  南孫不再調皮,到底是個做事的人,她說:“我十五分鐘內到。”
  “很好,再見。”
  她放小手頭工作,赶到世界大廈。
  在電梯中感慨万千,經過上次那場風景,李某依然矗立,垮倒崩潰的永遠是跟風的小市民,像她的父親。
  接待人員立時把南孫迎進去。
  李先生站起來,“蔣小姐,你好。”
  南孫錯愕地看著他,李某一點都沒有老,就像她第一次在鎖鎖處見到他那個模樣,南孫心想,這人若不是吃得長白山人參多,就是深諳采陰補陽之術。
  又不是公事,她開門見山,也不客气,“鎖鎖怎么樣?”
  “她与謝某仍是夫妻關系?”
  “已經分居長久。”
  “法律上仍是夫妻。”
  南孫點點頭。
  “快叫她离婚。”
  “為什么?”
  “謝氏要倒台了。”
  “那同她有什么關系,公司是公司,一聲破產,伺机再起。”
  李先生露出譴責的神情來,“蔣小姐,你也是出來走走的人,竟說出這樣天真的話來,謝氏父子是債務個人擔保人,必要時須將家產抵押給銀行,下星期美國銀行將提出訴訟,出討欠債,將抵押的船只全數扣押,情況已經很凶險。”
  南孫漲紅了臉,呆在一旁,鎖鎖辛辛苦苦掙下來的一點點財產,看樣子要受他拖累。
  李先生說下去,“她在謝家并沒有得到什么好處,犯不著淌這個渾水,叫她速為自己打算。”
  “我馬上同她說。”
  南孫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謝氏究竟負債多少?”
  “八億兩千四百万美元。”
  南孫找不到鎖鎖,她整個人像是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三日后,謝氏航業的股份,認股證与債務均暫停在交易所挂牌。
  南孫即時惡補有關謝氏航運一切資料,看得她汗毛直豎。
  朱鎖鎖失蹤。
  南孫從保姆口中,知道她回了謝氏老家,已有几天沒有回去看愛瑪琴。
  孩子正呀呀學語,打扮得似洋娃娃,見了南孫叫媽媽媽媽。
  南孫用冰冷的手抱著孩子,同保姆說:“她如有消息,說我找她。”
  南孫失眠,抽煙頂精神。
  王永正問她:“几時惹上惡癖?”
  “當我發覺眼皮睜不開卻還有五小時工夫要赶的時候。”
  永正把報紙遞給她。
  “我眼睛痛。”
  王永正讀報:“謝氏家族拯救事業,變賣家產度難關。”
  南孫用手托著頭,“怎么會到這种地步。”
  “你別擔心,超級富豪的事不是我們可以了解的。”
  南孫看永正一眼,“你与我又不一樣。”
  “你別誤會,我与表妹是兩家人。”
  南孫說:“太謙虛了。”
  永正知道南孫又急又累,心浮气躁,沒有好气,不去頂撞她。
  “适當時候,她會出來的。”
  “她應當与我商量。”
  “你也幫不了她。”
  “真气餒,每次她熬幫我,不過舉手之勞,我卻沒有能力為她做什么。”
  “有。”
  “什么?”
  “你可以代她照顧孩子。”永正溫和地說。
  一言提醒了南孫。
  “保姆以外,那么小的嬰儿,還需要人疼愛。”
  也只好這樣了,南孫惆悵地想。
  她不但去探訪,也代支生活費用。
  保姆的面色有點惊惶,頻問女主人下落。
  南孫決定等鎖鎖三個月,她要是再不現身,南孫將收留孩子。
  那小小人儿一到下班時分,便會端張小凳子,在門口坐著等南孫,一見到她,便上前抱住她大腿。
  南孫被這個熱情的小人感動得几番落淚,總算明白,為什么一個炮彈下來,大人會擋在孩子身上舍身。
  也難怪王永正當初誤會她倆關系,小孩一直叫南孫做媽媽。
  保姆緊張地說:“太太昨夜打過電話回來。”
  南孫急問:“怎么說?”
  “她知道蔣小姐在照顧一切,很是放心。”
  “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太太与先生在紐約。”
  南孫同永正說:“他們必是去了軋頭寸。”
  永正點點頭。
  “一直說謝宏祖對她不重要,口不對心,此刻又跑去挨這种義气。”
  “你呢,你說的話可是肺腑之言?”
  南孫知道他指什么,“對你,我還沒有說過假話。”
  南孫听見祖母教愛瑪琴唱詩:“你是沙侖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愁眉百結也笑出來,告訴永正,“絕早接受洗腦,小小靈魂有救。”
  永正說:“主要是她們兩個都很快活。”
  這是真的。
  每唱完一個下午,蔣老太太給愛瑪琴一粒牛油糖,愛瑪含著它起碼可以過三數個小時。吃飯的時分,南孫去按一按愛瑪小小腮幫子,糖硬硬的還未全部溶化。
  愛瑪是謝家的千金,卻完全沒有接受過謝家文化的熏陶,南孫說:“這不知算不算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想到能夠為鎖鎖略盡綿力,非常安慰。
  倒台的人家不止謝家一族。
  南孫都看得麻木了,電視新聞上紀律部隊人員操進大公司總部,一箱箱文件捧出來,上面都貼著封條。
  蔣老太太都忍不住說;“哎呀,這同抄家有什么不同?”
  真的。
  “什么都要拿出來變賣入官听候發落,再也沒有万年的基業。”老太太感慨。
  過一會儿又問南孫:“飯還是有得吃的吧?”
  南孫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一夜,佣人擺出簡單的兩菜一湯,南孫特別感慨,忽然忘記節食,吃了很多。
  飯后由永正開車送小愛瑪回家,誰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家三口。
  鎖鎖親自出來開門。
  兩人一見面,一聲不響,緊緊擁抱。
  過很久很久,才分開來。
  這是王永正第一次見到傳奇人物朱鎖鎖,他覺得她五官清秀,出奇的美,驟眼看身型有點似南孫,細看卻不像,裝扮考究別致,在家都沒有把她极高的高跟鞋脫下她极高的鞋子脫下。
  招呼過了,一時沒有話說。鎖鎖斟出了酒。
  南孫終于說:“你早該同他离婚。”
  鎖鎖不響,噴出一口煙,看著青煙緲緲在空气中消失。
  王永正覺得這兩個女人之間有种奇妙詭异的聯系,非比尋常,在她倆面前,他始終是街外人。
  朱鎖鎖忽然笑了,一點苦澀的味道都沒有,使王永正呆住。
  南孫接著說:“你這樣巴巴地自投羅网,人家不見得感激,你整個熱鬧躺下去,也不過滄海一粟。”
  鎖鎖點點頭,“說得真好,把媳婦們所有珍藏公開拍賣,估計時值不過一千二百万美元,正式滄海一粟。”
  南孫探身過去,“你真的那么么傻?”
  “法律上我逃不了責任。”
  南孫癱瘓在沙發上,用手覆著額角。
  “謝家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友。”
  “所以,也不欠你一個人。”
  鎖鎖再燃著一枝煙。
  “什么都沒有了?”
  鎖鎖把手攤開來。
  南孫歎口气,“收拾收拾,到我處來吧。”
  “你幫我照顧小愛瑪就行。”
  “你打算怎么樣?”
  鎖鎖朝她睞睞眼。
  “從頭開始?”
  鎖鎖點點頭。
  “你開玩笑!”
  “你有更好的辦法?”
  “鎖鎖,我們老了,怎么再從頭走,已經沒有力气。”
  朱鎖鎖問她:“你几歲?”
  “二十七,同你一樣。”
  鎖鎖拍拍她肩膀,“不,南孫,我們同年不同歲,記得嗎,你二十七,我二十一。”
  南孫呆呆地看著鎖鎖。
  王永正卻深深感動,無比的美貌,無比的生命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堅強的女性。
  鎖鎖接著說:“南孫,你們回去吧。”
  “不要人陪?”
  “不用,”鎖鎖說,“我睡得著。”
  南孫緊緊握她的手,然后与永正离去。
  她在永正面前稱贊鎖鎖,“現在你知道什么叫勇敢。”
  永正看南孫一眼,“蔣小姐,你也不差呀。”
  南孫想到父親過身后她獨自撐著一頭家,“真的。”她說。心里卻覺得一點味道也沒有。女人要這么多美德來干什么,又沒有分數可計。
  過几日,鎖鎖同南孫說,經過這次,謝家終于正式把她當媳婦看待。從前,老佣人只叫她“朱小姐”,現在改口稱“四少奶奶”。
  南孫甚覺不可思議,不以為然地把面孔上可以打折的部分全部皺起來,表示不敢苟同。
  把一切節蓄付之流水,換回一句稱呼,神經病。
  可是,或許鎖鎖認為值得,每個人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南孫的面孔松弛下來,只要鎖鎖認為值得。
  鎖鎖輕輕問:“你認為我失去良多是不是?”
  南孫自然點點頭。
  “其實沒有。”
  南孫耐心等候她的高論。
  “你想,我從什么地方來,要是沒有离開過區家,也還不就是一無所有,如今吃過穿過花過,還有什么遺憾。”
  鎖鎖豁達地笑,噴出一口煙。
  她同謝宏祖還是分了手。
  所屬做事件件出人意表,卻又合情合理。
  盡她一切所能幫了謝宏祖,此刻她可要自救。
  小謝的女友早避開不見他,他終于明白誰是謝家的紅顏知己。像做戲一樣,他求鎖鎖留下來,可惜編寫情節的不是他,而是朱鎖鎖,按著劇本的發展,她說她不求報酬,打回原形,鎖鎖反而不做哪些汗流夾背的惡夢了,既然已經著實地摔了下來,也就不必害怕,事情坏到不能再坏的時候,就得轉好。
  南孫勸她出來找事做,制衣厂里有空缺。
  鎖鎖搖頭,那种事她不想做。看著南孫成日為出口限額傷腦筋,頭發白了也活該,再高薪不過几万塊,一樣要兜生意賠笑臉,外國厂家來了,還不是由南孫去伴舞陪酒,完了第二天早上准九點還得扮得生觀音似端坐寫字樓。
  什么高貴的玩意儿,不過是當局者迷,鎖鎖听過南孫為著布料來源不平找上人家門去,那人穿著睡衣就出來見她,一邊做健身操一邊与她談判,結果是南孫胜利,但那种折辱豈是加薪升職可以抵償。
  聰明人才不耐煩巴巴跑去為老板賺錢賣命,要做,不如為自己做,做得倒下來也值得。
  當下鎖鎖把頭亂搖,“我不行,南孫,你別抬舉我。”
  南孫說;“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彼此彼此,”鎖鎖笑吟吟,“待閣下五十大壽,難道還能架著老花眼鏡去搶生意不行,有几個女人敢說她沒靠色相行事,若然,也未免太過悲哀。”
  南孫開頭有點慍意,听到這里,頭頂像是著了一盆冷水,悶聲不響。
  鎖鎖扯扯她的衣角,“生气?”
  南孫搖搖頭。
  “我的香水店下個月開幕,邀請剪彩,如何?”
  南孫發覺鎖鎖比一些上市公司還要有辦法,玩來玩去是公家的錢,又深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一個翻身,又集到資金從頭來過,儼然不倒翁模樣。
  過几天,南孫与其他几個女同事一起作東,宴請一位蜜月返來的同行。
  這位小姐嫁了美國小老頭,護照在望,春風得意,气焰高張,吃完飯,用餐巾擦擦嘴,補唇膏時,閒閒說:“适才經過花園道,那領事館門外的人龍,怕沒有一哩長,嘖嘖嘖,日晒雨淋,怪可怜的。”
  一桌人頓時靜下來。
  南孫打量她,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嫁了老外,相由心生,忽然就怪模樣,額角開始油汪汪,皮膚晒得粗且黑,手腕上多了大串銀手鐲。
  与其這樣,不如學朱鎖鎖,人家才真正有資格驕之同儕,脖子上戴過數百卡拉鑽石,抬不起頭也值得。
  南孫終于笑了,笑何用這般慷慨激昂,一定是妒忌的緣故,她同自己說。
  回到家,愛瑪琴馬上抬起頭叫媽媽,南孫把腰酸背痛全部忘怀,抱起孩子狠狠香一記面孔。
  鎖鎖也在,她問:“你是媽媽,我是誰呢?”
  “她不認得你。”
  誰知鎖鎖卻認真起來,坐在窗畔,靜默起來。
  蔣老太說:“南孫,你母親找你。”
  “有何大事?”
  “大約想把你接過去。”語气有點擔心。
  “我已經過了二十一歲,太遲了。”
  “她的意思是……”
  “祖母,下月你七十四歲生日,打算怎么樣慶祝,替你訂自助餐在家舉行家庭禮拜如何?”
  “什么,我自己都忘了。”其實沒有忘,只不過不好提起。
  南孫說:“我寫了十道菜,不要牛肉,祖母,你研究研究。”
  南孫一眼瞟到鎖鎖在角落抽煙,黑眼圈,第一次被人看到憔悴的樣子。
  她坐過去,“你怎么了?”
  鎖鎖抬起頭,“你看,我自幼寄人篱下,女儿又重蹈覆轍。”
  南孫詫异,“就為這個多愁善感?”
  “理由還不夠充分是不是?”
  “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愛瑪琴有兩個媽媽,很難得的。”
  蔣老太在那邊托著老花眼鏡說:“這炸蚝恐怕不大好。”
  南孫揚聲:“改炸魚好了。”
  老太太滿意了,“有甜點無?”
  “有栗子蛋糕及杏仁露。”
  鎖鎖悄悄說:“老太太幸虧有你。”
  “不要緊,我倆七十歲時,愛瑪琴也會替咱們做生日。”
  “蔣南孫,有時我真不知道我同你,誰更樂觀一些。”
  “你的香水店籌備得怎么樣?”
  鎖鎖不答。
  “慢慢來。”
  鎖鎖只是吸煙。
  “一會儿王永正來接我,一起出去走走。”
  鎖鎖搖搖頭,滿怀心事。
  “當陪陪小朋友。”
  鎖鎖笑。
  “你從來不屑看我的朋友。”南孫抱怨。
  “王永正就很好。”
  “你其實沒做過年青人。”
  “好,同你出去喝一杯。”
  “來,換衣服。”
  王永正的游戲室已經有朋友在,鎖鎖一進去,男士們慣例睜大了眼睛,女士則裝作不表示興趣。男士芳心大慰,這證明朱鎖鎖寶刀未老。
  永正知鎖鎖是稀客,出力招呼,男士叫他不必介紹,陪鎖鎖在一張棋盤旁坐下來。
  永正遞上酒。
  音樂是六十年代舊歌,南孫与鎖鎖全部會哼哼,說到簡單愉快的童年往事,兩人笑起來。
  鎖鎖喝一口酒,“來,”她說,“咱們跳舞。”
  南孫也不顧忌,依著牛仔舞的拍子,与鎖鎖跳了起來,仿佛儿時在同學家參加舞會,家長雖然識相外出,也還怕惊動鄰居,輕盈地跳,掩不住的歡喜。
  永正帶頭依音樂拍子拍起掌來,南孫樂昏了頭,根本不記得上一次跳舞是几時,索性与鎖鎖在有限的空間里盡興地轉動。
  永正与一個朋友忍不住,插進來也要跳,眾人轟然下場,游戲室一下子成為舞池。
  永正邊笑邊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鎖鎖有點不大開心。”
  “她處理得很好,我看不出來。”
  南孫把永正帶到書架旁坐下,順手拿起一只小丑型掌中木偶,玩了起來。
  “鎖鎖一直在喝。”
  “讓她散散心。”
  一直明白她的意思。
  見南孫玩得起勁,他問;“喜歡小丑?”
  “物傷其類。”
  永正微笑:“這算是牢騷?”
  南孫看看四周圍的朋友,鬧哄哄給她一种安全感,忽然希望聚會不要散,永永遠遠玩下去。
  她沖動地說;“永正,讓我們結婚吧。”
  永正但笑不語。
  一旦出了游戲室,她的想法便會完全改變,永正知道她。
  南孫自嘲:“饑不擇食。”
  “我弄給你吃。”
  他早已体貼地摸熟她的脾气,一大杯熱牛乳,一客雞蛋三文治,兩個人躲在廚房里談天。
  “食物醫百病。”
  “剛才有人說,難怪鎖鎖叫鎖鎖,一看見她,确有被她鎖住的感覺。”
  南孫笑,“那位詩人是誰?”
  “他是一位醫生,我的一個表哥。”
  “我只以為廣東人多親戚。”
  “你又不是要進王家的門,擔心什么。”
  南孫詫异,沒想到永正會說這么花哨的話來,咬著面包,作聲不得。
  永正也是個怪人,遲遲拖著不結婚,偌大房子,只与男仆同住,照說,這种光是外型已可打九十分的男人很受歡迎的。
  “瞪著我看,不認識我?”永正微笑。
  南孫覺得今晚他侵略性甚強,一改常態。
  “讓我們出去看看派對進行如何。”
  “如果你關心我,像關心朱鎖鎖就好了。”
  南孫沒有回答永正。
  鎖鎖沒有在游戲室。
  南孫打一個突,滿屋亂找,一邊嘀咕,“不該給她喝那么多,應該看住她……”
  永正推開書房的門,“在這里。”
  南孫走進去,看到鎖鎖爛醉如泥,蜷縮在長沙發上熟睡,身上還蓋著一件不知是誰的西裝外套。
  南孫噓出一口气。
  永正說:“你真的愛她,是不是?”
  今夜不知是什么夜,永正每句話都帶挑釁,南孫有點招架不住。
  換了別人,她的臉早就拉下來,但南孫總覺得欠下永正不知什么,逼得理虧地忍讓。
  書房里一只小小電視机還開著,在播放一套陳年言情片,女主角坐在輪椅上哭哭啼啼,南孫不耐煩,按熄了它,誰知書房里不止三個人,第四者的聲音自安樂椅中傳出來,他問“散席了嗎?”
  是他,他的外套,他一直在這儿陪這鎖鎖,那么,大約也是他扶她進來,結果他也盹著了。
  南孫推一推鎖鎖,她動都沒有動。
  南孫同永正說:“讓她在這里過夜。”
  永正笑問:“你呢,我以為你想在這里過夜。”
  南孫覺得永正不可理喻,越說越离譜,索性轉頭就走,佯作被得罪的樣子。
  永正并沒有追上來,南孫也不是真生气。
  出自各式猥瑣老中青年的瘋言瘋語她听得多了,單身女人出來做事,避也避不開這些,上至董事,下至后生,都企圖与女同事調笑几句。
  王永正終于沉不住气了。
  与其在南孫面前做一個老好中性人,不如改變形象做登徒子。
  一個令女人放心的男人,多大的侮辱!
  這是南孫的假設。
  第二天,她等永正打電話來道歉,但是沒有消息。
  鎖鎖卻問她:“干嘛撇下我?”
  南孫答:“小姐,把你拖來拖去反而不好。”
  “我還是吐得人家書房一塌糊涂。”
  “你看你,面孔都腫了。”
  “真是的,十多歲時是海棠春睡,現在似浮尸。”
  南孫“嗤”一聲笑出來。
  “永正是個君子,又懂生活情趣。”
  “給你好了。”
  “你別說,朴朴素素一夫一妻,安安樂樂過日子,是不錯的。”鎖鎖有一絲倦意。
  “怎么了。”
  “記得我那間香水店?”
  “几時開幕?”
  “昨天。”
  “什么?”
  “店主不是我,投資人盜用我的全盤計划,一方面推搪我,一方面私自籌備,店開幕了我才大夢初醒,原來投資人把它當人家十九歲生日禮物送出去。”鎖鎖長長歎一口气。
  投資人當然是男性后台老板,開頭打算在朱鎖鎖身上下注,后來不止恁地,注意力轉移,結果胜利的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
  南孫沉默。
  縮手當年從人家手中奪得李先生,又何嘗不是用同一手法。
  鎖鎖也明白,聳聳肩,攤攤手,“這种滋味不好受。”
  “大不了到我家來,我養活你。”
  鎖鎖笑。
  過一會儿她說:“如今賺錢真的不容易了。”
  “賺倒還可以,剩錢才真的難。”
  鎖鎖問:“我們怎么會討論起這种問題來了?”
  南孫微笑,“成熟的人都關心經濟。”
  鎖鎖又歎口气,“你有什么打算?”
  “我才華蓋世,何用擔心。”
  鎖鎖吃不消,用力推她一下,南孫正得意地翹椅子,一不平衡,直摔下來,雪雪呼痛。
  鎖鎖指著她笑彎腰。
  南孫說:“過几年再開這种玩笑,只怕跌斷骨頭要進醫院去。”
  老祖母与小愛瑪齊齊聞聲赶出來看熱鬧。
  南孫心想,永遠這樣過也不坏,她愿意辛勞地養家,使老小生活安康。
  真奇怪,南孫心里想,自幼被當一個女孩子來養,父母只想她早早嫁個乘龍快婿(騎龍而至,多么夸張),中學畢業速速擇偶,到如今,社會風气轉變,本來沒有希望的賠錢貨都獨當一面起來,照樣要負家庭責任。
  小時候做女儿,成年后做儿子,可惜從沒享受過男孩子的特權,南孫覺得她像陰陽人。
  鎖鎖把她扶起來。
  南孫一語雙關,“誰沒有跌倒爬起過。”
  朱鎖鎖微笑。
  南孫不知道她有什么計划。
  她仍然開著名貴房車,在高級消費場所出入。
  南孫知道鎖鎖需要那樣的排場,小財不去,大財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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