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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有好消息,醫院行政部決定撥一間宿舍給春池居住,下個月即可遷入。
  春池松一口气,都會中至難應付是住屋問題,迎刃而解,春池歡呼。
  下班,看到樓梯堆著行李箱子。
  她大聲問:“回來了?”
  若非立刻走出來,臉孔亮晶,笑意盈盈,“大家好不好?”
  “你呢?”春池故意問:“你又好不好?”
  她由衷說:
  “春池,我高興得不得了。”
  “那真難得,他人呢?”
  “回去梳洗,一會儿与我們到珍吧喝一杯。”
  “他的身世你都知道了吧。”
  若非點點頭。
  “有人找他。”
  若非輕問:“他母親?”
  “不,是他生母的老朋友。”
  “我立刻通知他來這里。”
  “好,我們分頭行事。”
  春池回到屋內,馬上撥電話找到鐘惠顏及卓羚。
  她趁空赶緊淋浴更衣,吳乙新已經來敲門。
  他神情緊張,春池即刻把照片給他過目。
  “當中那人是余心一。”
  吳乙新凝視照片不語。
  “朋友是那樣出色的女性,她也不會遜色。”
  吳乙新輕輕說:“謝謝你,春池。”
  “朋友要來做什么?”
  卓羚先到,那樣爽朗的她看到吳乙新忽然淚盈于睫。
  她哽咽地說:“同你母親一個模子。”
  其實吳乙新并不像生母,不過,唉,又何必理會阿姨說什么。
  她輕撫乙新頭發,兩人擁抱。
  乙新鼻子也紅了。
  春池識趣,“你們進書房詳談。”
  他們掩上門。
  若非上來,想推門進去。
  被春池阻止,“噓,給他一點空間。”
  若非連忙說:“是,是,春池,許多事真要向你學習。”
  春池拉著她坐下。
  若非說:“沒想到會借你這地方來大團圓。”
  春池抬起頭,看著牆壁,“不,冥冥中自有注定。”
  “你几時這樣宿命?”
  “身上流著中國人血統,再全盤西化,多少也會相信命運。”
  不知怎地,平時牙尖嘴利的林若非忽然覺得有點冷,雙臂抱住了肩膀,她緘默了。
  春池輕輕歎息,“希望他找到生母。”
  接著,鐘惠顏也來了,她一時心急,竟叫錯了名字,“心一,心一,你來了嗎?”
  書房里的吳乙新与卓羚一听見心一兩字,立刻跑出來。
  鐘惠顏這才發覺叫錯了名字,可是看見卓羚,大笑著招呼:“大名人,好久不見。”
  卓羚雙眼紅紅,听見老友這樣調侃,不禁笑起來。
  “來,見過心一的孩子。”
  鐘女士過去仰視高大英俊的吳乙新,“呵,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回頭,我是鐘阿姨,可以握你的手嗎?”
  吳乙新擁著她肩膀。
  春池十分感動,与此同時,她也得到啟發,年輕的她一直以為生命止于四十,之后,非得克己复禮,非禮勿視勿動,除卻黑白灰三色不穿;還有,冰淇淋得躲在家里吃之類。
  可是今日同時見到兩位前輩,她們的樂觀活潑比起年輕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使春池得到新啟示。
  她捧出茶點招待。
  心情興奮,要就吃不下,要就吃很多,今日人客胃口奇佳。
  “你母親原籍桂林,可是只會說粵語及國語。”
  “性格与兩位一樣爽朗嗎?”
  “不,女性化得多,所以,很多事上吃虧。”
  “今日看到乙新,我才知道當年心一的決定是正确的。”
  春池并無加插意見,她忙著進出廚房張羅茶水。
  乙新走近窗台,看到雪白碩大芬芳的百合花。
  他似有靈感,轉頭低聲問春池:“獻給誰?”
  春池點頭:“百合花當然紀念母親。”
  他微笑:“謝謝你。”
  若非走近問:“說些什么?”
  那邊鐘阿姨叫他:“乙新,過來拍張照片。”
  乙新一走開,若非就悵惘的說:“你同他真投契,我覺得只有你才能真正了解他,而我,還得不到他的心。”
  春池笑說:“你胡扯什么?”
  若非据實說:“我仍在摸索他的心事。”
  “你太心急,再過一年半載,你一定對他了如指掌;屆時,希望不要抱怨他索然無味。”
  若非又高興起來,“是嗎,你真認為如此?”
  太喜歡一個人,不幸便會這樣患得患失。
  若非的感情太快太濃太投入,天生性格如此,也不是她的錯。
  兩位前輩終于告辭,与吳乙新再三擁抱,依依話別。
  春池說:“乙新,我猜你也想獨處。”
  乙新點點頭。
  屋里只剩春池与若非。
  “可要幫我收拾杯碟?”
  若非卻說:“看,你完全知道他想做什么。”
  “旁觀者清。”
  李健文在門口出現,“我就知道女孩子友誼很難長久,是否兩個女生爭一個吳乙新?”
  “去你的!”
  春池一揮手,肥皂泡濺了李健文一臉,他笑著逃走。
  若非說:“你看你多有辦法。”
  “春池,下個月我搬往宿舍。”
  “嘩,這么能干,我望塵莫及。”
  她忽然自卑自覺渺小,忽然又自大得意洋洋,情緒已不能自控。
  “你且去休息,人累了比較煩躁。”
  春池獨自做完清洁工作。
  在家她是獨生女,從來不需要爭;從學校出來,她只懂努力做好本分,也從來不爭。非常被動的她怎么會与人爭男生。
  春池牽牽嘴角,那种享受被爭的男女神經根本有問題,避之則吉。
  這時,她忽然听見嘻笑聲。
  啊,是誰,從什么地方傳來?
  她到窗前一看,原來是几個大孩子在華南中學的廢墟嬉戲追逐。
  上班途中,她遇到年輕人踩著直線滾軸溜冰鞋在斜路擦身而過。
  快到下一個世紀了,玩具与他們小時大不同,在美國,六七十年代的一切玩意現已可當古董賣。
  但是人情世故,總還是一樣的吧,每個人仍然渴望被愛以及愛人,科技再發達進步,人心不變。
  張醫生在等著她,“連小姐,有一個難題。”
  不是難題不會找她。
  “是。”春池洗耳恭听。
  “甲病童已經腦死,乙病童等待心髒移植。”
  啊,“病童几歲?”
  “兩人均只得六個月。”
  即是想春池去說服甲童父母允許器官捐贈。
  “我立刻去。”
  一進這個學系便知道是厭惡性行業,只得沉著應付。
  兩對父母都一臉眼淚。人生處處憂患,春池忽然覺得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
  卓羚与鐘惠顏就從來沒組織過家庭,她們寂寞嗎?并不。
  春池吸進一口气,輕輕說出院方要求。
  甲童父親開頭不置信,“你們何等冷血,說什么仁心仁術,在這种時候竟向我們提出殘酷要求。”
  春池溫言相勸,一再解釋。
  那位太太忽然回心轉意,“好,好,救人重要。”
  幼儿心髒,只得核桃那樣大小。
  甲童父母相擁哭泣。
  任務成功,春池獨自到休息室喝咖啡。
  張醫生進來,“手術定下午舉行。”
  春池哽咽。
  “連小姐,周末可有空,我家有燒烤會,請你參加。”
  春池看著張醫生,一定還有下文吧。
  果然,“我弟弟自加州硅谷返來發展,我想介紹一些朋友給他。”
  春池支吾,“我碰巧有事。”
  “請不要見外。”
  “下次吧。”
  “下午二至六時,隨便你什么時段出現。”
  推都推不掉,糟糕。
  “工作不是生活全部。”
  “當然,”春池賠笑,“我盡量抽空。”
  張醫生十分高興,說漏了嘴,“舍弟一表人才,你不會失望。”
  春池不禁微笑,看,人情世故,一絲不變,半個世紀之前,家長忙著張羅一切,今日仍然如此。
  “听說你下個月搬進周全路宿舍?”
  “正是。”
  “那同我是鄰居了,有空時時來吃便飯。”
  春池只得說好好好。
  周末她另外有節目,她到社區中心去學小魔術。
  本來這种特別班專為儿童所設,她向導師說明身分緣故,他們破例收錄超齡學生。
  “在哭泣小病人面前把一枚金幣自他耳朵里變出來,胜過說百句安慰話。”
  春池比誰都用功凝神,學會了全套功夫。
  師傅同她說:“要多多練習,手勢才會純熟。”
  但凡學藝,秘密盡在此:苦練、苦練、苦練。
  她看看時間,已經三時多,到張醫生處坐一會儿便可告辭。
  到了目的地,張氏賢伉儷熱烈歡迎,倒是叫春池不好意思。
  她根本沒有打扮:白襯衫,卡其褲、平跟鞋,這時倒有三分歉意。
  張醫生的兄弟是個活潑的老實人,在外國長大,完全像美國人,在小鎮生活,也染了那邊的習气,他是某些名女人歷劫紅塵后急于想反璞歸真的理想對象。
  但是春池覺得這种人像是欠缺了什么。
  叫人意外的是,吳乙新也在客人之中。
  春池看到他高興极了,笑問:“你是男家至親還是女家好友?”
  乙新也笑,“我与張仲民是朋友。”
  “今日來相親?”
  他又笑,“張醫生真熱心。”
  乙新手中握著一本書。
  “在看什么?”
  他把卷子遞給她。
  春池讀到這樣的句子:你可知道,我總是在日暮時分,書影与書影之間,宁靜的悲哀里,最想念你。
  “啊。”
  用字簡約,感覺卻有千言万語,蕩气回腸,可慢慢回味,叫春池說不出話來。
  是,張仲民所欠缺的,就是這种詩意。
  “今天沒有約會若非?”
  “毋須天天見面吧。”
  春池不語。
  “春天的池塘,生气盎然。”
  春池微笑,“是,有荷花、有金魚,還有前來喝水的鳥類,呀,別忘記蝌蚪及蜻蜓。”
  “你父母很會取名字。”
  春池問:“舊金山可有消息?”
  乙新搖頭。
  春池心想,那不幸的女子一定可以看到啟示,她不現身,只有兩個可能:一,已不在人世;二,實在不想再看前塵往事。
  “這次尋親也不是毫無收獲。”
  春池微笑,“可不是,你認識了兩位能干的阿姨,以及林若非這樣的可人儿。”
  吳乙新毫不猶豫地說:“還有你。”
  “呵,我受寵若惊。”
  乙新還想說什么,他的話題遭打斷。
  張醫生走過來,“燒烤羊腿准備好了。”
  接著,他們与其它客人會合,再也沒有細談。
  散了會,回到家,看見燈光,伸手敲門。
  若非來開門,見是春池,即發牢騷。
  “不公平競爭至令人生厭。”
  “什么事?”
  “有人利用軀体同上司打交道奪取特權。”
  春池笑出來,“這也好算新聞?”
  “在我們這苦哈哈行業,賣身也不值什么。”
  “若非,人各有志,何必感慨万千。”
  “同你說話真有意思。”
  “人家也有苦處:也許芳華將逝,可能急求出頭,又或對名利特別饑渴,但肯定無背景支持,只得自尋出路,不是人人面前有一條一早由長輩舖好的黃磚路,平步青云,次一等的人得披荊斬棘。”
  若非冷笑一聲,“我同你還不是都撐下來了。”
  春池笑嘻嘻,“我与你皮肉筋骨特別粗壯,熬得住。”
  若非斟出香檳來。
  “慶祝什么?”
  “可幸我們不是嬌滴滴,凡事需要人家照顧的人。”
  “說得好。”
  喝光一瓶好酒,若非說:“春池,我快要結婚了。”
  這本來是好消息,但是春池卻一愣,“同誰?”
  “吳乙新。”
  春池一時不能置信,一切像旋風一般,發生得太快。
  而且,她剛才見過乙新,他一點也沒透露婚事。
  若非問:“怎么沒意見?”
  “你們兩人已商量好了?”
  “當然。”
  “世上的确有閃電式婚姻這回事。”
  “你似不看好我們。”
  春池賠笑,“我追不上速度。”
  “你們外國節奏的确慢吞吞。”
  “這倒好,万一他生母出現,看到的是儿子兼媳婦。”
  若非笑了。
  春池回到自己的單位,輕輕吟道:“你可知道,我總是在日暮時分,書影与書影之間,宁靜的悲哀里,最想念你。”
  今日的繁囂都會,民生緊張,已無人擁有一顆千回百轉的心。
  窗台上百合花已謝,仍透露暗香。
  春池靜靜躺床上,心里有絲惆悵,終于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建筑公司派員來勘察纜車徑地盤。
  工作人員意外,“你們還住這里?”
  李建文理直气壯,“又不是今日拆,限期未至。”
  “仍有水電供應?”
  “正是。”
  工作人員嘖嘖稱奇。
  他們住在一層危樓里,而且悠然自得。
  這會不會也是林若非寫照?她并不知道自己處境實際狀況。
  春池去上班。
  張醫生見到她說:“咦,春池,仲尼正找你。”
  張仲尼笑咪咪出現,“我來幫老兄檢查計算机。”
  “哪一架計算机?”
  “侄儿玩的袋中怪游戲机。”
  “呵!”春池大樂,“小病人都玩這個,教我兩度散手,可与他們溝通。”
  “你到了何种程度?”
  “次次都輸。”
  “我同你惡補。”
  他立時取出電子游戲机。
  “你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取得高分。”一邊講解,一邊示范。
  春池贊歎,“這种有變程序,不知由哪個天才設計。”
  “實不相瞞,我有分參与。”
  呵!小覷了他。
  張醫生走過,“你們在干什么?春池,七○一號病人在等你呢?”
  張仲尼說:“春池,我們再約。”
  “好,一言為定。”
  她匆匆赶去看病人。
  張醫生笑問兄弟:“怎么樣?”
  “一見鐘情,只覺她對生活充滿童真熱情,可愛之极。”
  張醫生大笑,“加把力吧。”
  那天,春池在醫院工作到深夜。
  張醫生与她同時當更,他說:“要不,在醫院休息一晚,要不叫仲尼送你回去,這都會一街罪惡,非得小心不可。”
  “仲尼也要休息。”
  “那么我送你。”
  車子駛到纜車徑路口上不去,張醫生嚇一跳,“春池,你的居住環境這么差!幸虧立刻可搬進宿舍,你看,就在廢墟旁邊,小偷大賊均可自露台爬入,太危險了。”
  春池但笑不語,輕輕話別。
  真的,被母親知道了,不知多擔心。
  若非還未睡,正在收拾行李。
  她把雜物逐一裝箱,像是要搬家的樣子。
  “咦,去何處?”
  若非看她一眼,笑說:“就准你一人往高處飛不成。”
  “相處數月,倒是有點不舍得。”
  “這所老房子不知做過多少年輕人的歇腳處,環境略好便搬出去。”
  “若非,你搬到什么地方?”
  “去乙新公寓暫住,然后待他工作結束,一起赴美國定居。”
  “你的工作呢?”
  若非放下手上雜物,“我是游牧民族,那里有可安息的水邊便到那里,同你的优差不一樣。”
  “今日好似事事針對我。”
  “做文藝工作怎同醫生比,你的學歷便是盔甲与護身符。”
  “記得卓羚嗎,她也做文藝。”
  “前輩固然真材實料,可是更加鴻運當頭。”
  “你考慮清楚了?”
  若非坐下來,“看得出你是真關心我。”
  春池不出聲。
  “我對本行無比厭倦失望。”
  “就因你有個對頭擅長利用肉身去換取報酬?若非,外國主婦生活吃重枯燥,家母每天光是收拾家居園子便喊救命,所以只生我一個孩子。”
  若非笑了。
  “喂,莫自火坑跳到油鍋去。”
  “我深愛吳乙新,我心甘情愿与他走這一趟。”
  春池還能說什么,只得攤攤手。
  “你放心,我不會做伸手派,我接了好几段稿件來寫,收入不多,但可以支付生活費用。”
  春池松了口气,戀愛時也要吃飯,別忘記這點便可。
  “祝福我。”
  “我由衷希望你心想事成。”
  第二天在醫院里,春池接到乙新電話。
  她立刻問:“可是舊金山有消息?”
  “不,仍然失望。”
  “嗯。”
  “春池,出來喝杯茶,有話同你說。”
  春池笑,“邀請我做伴娘?”
  吳乙新一怔,“什么?”
  春池立刻覺得不妥,實時說:“出來再說。”
  “下班時分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那日比任何一日都長,永遠不到五時似的,叫春池心急。
  五時正她便走到停車場。
  吳乙新已經在等她,看見她吹一下長長口哨。
  春池笑著迎上去,“有什么重要消息公布?”
  “我那份報告已經做妥,先回紐約,上司批閱后,便往赫爾辛基開會。”
  春池狐疑地問:“你要走了?”
  “正是,向你道別,多謝你幫忙。”
  “若非呢,”春池脫口而出:“与你共進退?”
  吳乙新變色,“這里頭有重大誤會,她不是我的責任,彼此是成年人,大家都明白這點才可能發展下一步。”
  春池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
  “你好象不接受,春池,你太保守了。”
  “不,這与我的人生觀無關,正如你說,這件事里有重大誤會,林若非親口同我說,你們將舉行婚禮,并一起赴紐約生活。”
  輪到吳乙新嚇一跳,“我,結婚?想都沒想過。”
  “乙新,我想你得立刻同她說清楚,請問你給過她何等樣的承諾?”
  “什么都沒有!”
  “她又不是妄想狂,我覺得事不宜遲!你非解釋清楚不可。”春池急得頓足。
  “我已講得一清二楚,我居無定所,收入普通,連自己身世尚未弄明白,怎樣成家?”
  春池呆住。
  可怜的若非,那么聰明伶俐的女子,竟被自己蒙騙。
  “我甚至不配擁有同居女友,她會獨守公寓沉悶至死。”
  春池打了一個寒顫,凶險!稍一不慎,連春池就是林若非。
  這次是若非做了替死鬼。
  春池低下頭來,也許,吳乙新得到他父親不良遺傳,也許,成年人無論做什么,后果自負,不能怪別人。
  “你怎么了,整張臉忽然縮小了。”
  春池悲哀得說不出話來。
  “你不舒服?”
  吳乙新想伸手過來摸她額角。
  春池連忙退后一步。
  “你怪我?”
  春池不知說什么才好。
  “請相信我,我從未給過她任何虛妄的承諾。”
  春池不想介入其中,又退后一步。
  幸虧這時救星來了,停車場內忽然有人自車中探頭出來,“春池,我送你回家。”
  啊,是張仲民那愣小子。
  春池立刻對吳乙新說:“我朋友來接我,祝你一路順風。”
  她奔過去,開了車門,立刻跳上車,張仲民馬上把車駛离醫院。
  一路上春池面色煞白,猶有余悸。
  對若非說什么好?惟有只字不提。
  張仲民体貼地一言不發。
  她若要告訴他,自然會和盤托出,假使不講,他得尊重她私隱。
  黑暗中他不知那比他高大的男子是誰,不過看樣子不會与可愛的春池有瓜葛,她看見那人像見鬼一般,到現在還魂不附体。
  終于,他听見春池歎一口气。
  “想不想喝杯咖啡?”
  “請到舍下小坐。”
  張仲民一句“求之不得”到了喉頭又吞下肚子。
  春池想得到第二個意見,便問:“老房子是否十分破爛?”
  誰知張仲民回答:“舊是舊一點,可是多有味道,像巴黎拉丁區的公寓。”
  又一次意外,“你在巴黎住過?”
  “公司想打開歐洲生意。”
  “你諳法語?”
  他立刻說了几句,呀,人不可以貌相,春池听懂了春天、許多、小心……等字。
  “說什么?”春池好奇。
  “春季會有花粉熱,小心處理,許多防敏感藥物會產生副作用。”
  春池笑得彎腰。
  仲民無奈,“我只會那么兩句實用語。”
  春池安慰他,“已經足夠唬人。”
  她准備點心招待客人。
  在廚房里,無限感慨,誰會想到一個容易臉紅,曾經叫她媽媽的年輕人會那樣涼薄地處理感情。
  而張仲民外形平實,卻能時時叫她笑個不已。
  外表真不可信。
  怎么樣叫小女孩當心?狼是狼,披著羊皮的也是狼,終身只能与狼共舞,只能在狼群中苟延殘喘……春池歇斯底里地笑了。
  張仲民進來取咖啡喝。
  春池開口,“剛才停車場那個人,你也認得。”
  “啊?”
  “他是吳乙新。”
  原來是他,“他騷扰你?”仲民關心。
  “不不,他另外有女朋友。”
  那么,仲民想,春池你為何臉色發青。
  春池問:“他与你可算熟稔?”
  “我性格比較務實,在年輕人中不受歡迎,与他只是普通朋友。”
  這時,有人敲門,門外是若非,她神情并無异樣,可是一雙眼睛非常空洞。
  她輕輕說:“啊!你有客人。”
  春池約莫知道發生了什么,“我過一刻來找你。”
  若非退后一步,像一個影子,隱沒在黑暗里。
  春池轉頭,仲民已經取過外套。
  “明天來幫你搬家。”
  “先謝謝你。”
  送走客人,春池匆匆去找若非,但是她已經外出。春池再找到珍吧,亦不見人,只得回家休息。
  一整晚惊醒,像是听見若非在哭,側耳,發覺只是風聲。
  一清早她去敲門,若非惺忪地出現。
  “几點鐘?我才瞌眼。”
  “昨晚找我什么事?”
  “沒要緊事,聊天。”
  春池凝視她,若非改變了傾訴的主意。
  “你這一兩天搬?”
  “是。”春池放下新地址。
  “我也差不多這几天走。”
  春池沖口而出,“走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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