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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這种情形,讀者信不信全賴刊物一向的聲譽,我說:“貴刊一向聲譽良好。”
  “正因如此,更非把一切披露不可。”
  “把名利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上。”
  “還以為你全心助我。”他哼聲:“泰后生辰,我尚預算邀你同行。”
  “什么?”
  “泰后生辰,宴請各地名人,水玲瓏是嘉賓之一,白冰已先到泰國去了,我是本地唯一被邀請的出版界人士。”老沈的語气透著驕傲:“已回覆与一名公司要員同行。”
  “那要員正是在下。”我笑。心忖,原來白冰到泰國是有這個原因。
  “既知水玲瓏有姐妹,定設法找到她,你不合作,我還是有辦法的。”老沈這一說,絕不是誑語,恐怕真的會把姓陳的找出,這一來,更害苦了她。我只得道:“算了,泰國回來,連祝壽行程在內,再好好寫給你。”
  老沈哈哈笑:“還擔心你不肯去,這回自動獻身,不得反悔。”
  陳小姐沒有再來,不曉得會否因為我的事遭水玲瓏責難,不敢冒昧找她,心頗為不安,卻又詫毫無辦法。
  在已定的日子,我和沈禮上了飛机。
  “你那篇稿子,什么時候給我?”他追問。
  “看情形。”我道
  “狡猾。”
  我們沒有再說什么,假寢,等待下机后要赴的宴會,瞧得出,老沈緊張的心情不下于我,他對工作永遠有沖勁、肯付出,我張開眼睛,望他,剛好他又在看我,兩人相視一笑。
  和其他遠道來的嘉賓一樣,我們被安排入住全市最豪華的酒店,坐上來接的車子,前面有軍車開路,好不威風,我跟沈禮道:“全賴閣下,小商人才有這等風光。”
  沈禮道:“如果只是皇室邀閣下出度,閣下肯賞光嗎?可見這等風光,不入閣下眼中。”
  畢竟是老同學,他太了解我。
  我們的套房,在酒店最頂的三層,第二層是几位明星,水玲瓏和白冰都在,最頂的,是一位重要的人物,整層樓留給他,他的隨從眾多。
  我語沈禮:“還以為被請住進皇宮。”
  “遵守各式禮節,你肯嗎?”他笑。在酒店里,我們可以隨意活動,除了不能到頂層。
  “住著的家伙是誰。”我好奇。
  “要知道是很容易的。”老沈做了一個數鈔票的姿態,出房去了,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一個歐洲小國的名字:“該國的王子。”
  我對王子沒有興趣,我的目標只在她。
  水玲瓏!不,是白冰!不不,是水玲瓏!忽然,我的心有一陣矛盾。
  現代人的感覺,現代人的感情,在哪儿看過這几句,無非是四個字:三心兩意。我是三心兩意的男人。
  是因為同時揉合理性与感性,溫柔与剛毅,精明与嬌怯的情人太難找吧?
  為什么不能优點盡于一身,偏教俗世男女一生尋尋覓覓。
  沈禮沒瞧見我的迷惘,他匆忙跟著眾人四處攝影,手上的一部相机,主宰了他,他說:“拍照隨時可以,但今次身份不同。”他大概可以寫一篇:國宴行程錄。
  明天是國宴的日子,今天大會有活動,參觀各式建筑,我沒有參加,晚上老沈回來,在他的房間打電話給我:“段君,拜四面佛去。”
  他興致勃勃,我們擠到最熱鬧的地方。
  善男信女虔誠膜拜,小販兜售花串,老沈買了。他說:“不投入,無樂趣。”并向四邊上香。什么都得投入才好,生活的哲學在此。我看著他擠進上香的男女中,順時針方向的走著,膜拜著。
  舉起他交給我的相机,欲拍他的香照。旁邊的一位婆婆拍了我一把:“勿用閃燈,褻瀆神靈。”我把舉起的相机放下,信徒對宗教的虔誠,我永遠尊重。
  一眨眼,老沈不見了,大概轉到佛的另一邊,人多,我不能透過人牆看他,只在人与人的縫隙中找尋他的蹤影。燈光燦爛,花香暗散,香煙繚繞,這是一幅獨有的,只屬于這儿的圖畫。
  忽地,圖畫里有了一點白光,使我彈跳起來,一個穿白色衣裙的身影,在圖畫中一閃而過。如此熟悉,是她!她來了。
  我沖上前,往人堆里鑽,沒有我所見的人。一回頭,她又在了,長長鬈鬈的頭發,披散一肩,那把秀發,印象奇深,水玲瓏,她來了。
  正想喚她,她卻消失在人堆中,我穿插在人群里,小販們遞過鮮花,有人遞上線香,我輕輕推開,忽地,一呆,又見她了,清楚的看到她的臉,在不遠處,揚手叫車,穿一襲黑色套裙裝,她是白冰。
  白冰也來了,當然,她是水玲瓏的監護人,水玲瓏來了,她必然也會出現的,水玲瓏就在她身邊,但我看不到水玲瓏的臉,她背著我,只是那把長發,油潤生光,遠遠把我呼喚。
  我欲奔向前,雙腿卻一如釘牢在地,面對兩個,我竟然心怯了。
  她們上了車,車子絕塵而去。
  “喂!”重重的,被人拍了一下。
  是沈禮。
  如病后的人,我突覺虛弱异常。
  “段君,怎么了?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你生病了?”他不知道剛才我惶惑的一幕。
  “你滿頭大汗。”
  我的身上也發汗。
  他領著我,穿過人群,穿過熱鬧的街道,上了車,車左拐右轉,最后停在一條長長的路上,路上盡是行人,一邊是沙灘,一邊是商店,我不知道這儿是什么地方,但見各色人种在跟前走過,眼前經過,白人,黑人,自然也有人說廣東話、國語、日本語的亞洲人,這是游客必到之地吧,我不曉得,只茫然的走著,我的心不在了。
  “發生了什么事?”沈禮端詳著我:“臉色難看极了。”
  “送我回酒店。”我“終于”講話了,老沈松一口气,點點頭說:
  “但愿不是中邪。”
  我想告訴他,我是中了邪,著了魔,但,“清醒”過后,我把話咽回,省得他笑我。
  以為刀槍不入,原來不堪一擊。
  還沒有開始呢,已經神惘心悸,往后的日子,怎么辦?會有“往后的日子”嗎,躺在酒店的床上,我苦笑。
  “要不要看醫生?”沈禮問。
  無藥可醫心。我暗歎。
  “方才遇到了誰?”
  “夢中情人。”
  “嘿!”他失笑,雙手負在背后,站在床前看我,半頃,說:“不論發生何事,手上的工作最要緊。”
  我閉上眼睛,可以說些什么呢?
  沈禮也沒有嚕嗦,給我蓋上被子,悄悄离去。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兩位麗人又在夢中出現,白冰揚眉,水玲瓏冷艷,暗中卻在笑我。
  “想戲弄誰來?”她們异口同聲,我惊极而醒,額角都是汗。
  “段君,你怎能這樣。”我對自己說,這就受迷惑了,這豈是平日的你?咬著牙,我起床,走進浴室,開了花酒,把自己好好的沖洗,好使腦袋清醒。
  讓我愛定一個。
  “人家愛你嗎?”第二天午餐的時候,沈禮問:“昨夜說的夢中情人。”
  我不知道。
  沈禮以過來人的身份,餐桌上告誡:“遠离了愛,無惊亦無怖。”我沒有答腔,努力裝作若無其事,難怪人說,戀愛中的人都是古古怪怪的,大概如我一樣。
  這一頓我吃得很多,因為盡量爭取不說話,吃得撐著肚子,穿著禮服的時候,好不辛苦。
  傍晚,我們被接到皇宮,先出席酒會,皇宮气派万千,金碧輝煌,到會的盡是顯貴,我無心周旋,目光四下搜索,我等的人在哪里?
  沈禮神色亦是緊張,可見有心事的人不止我一個,只是,有人掩飾得好有人不。
  “段君,你瞧!”沈禮碰一碰我。
  循他目光望去,我吸一口气,是她們!一先一后,白冰与水玲瓏,在另一人群中,言笑晏晏。白冰笑容如花燦爛,眉梢眼角盡是風情,遠遠的,一個眼波蕩來,我不由心頭一震。
  水玲瓏沒瞧見我,她的目光駐在面前的紳士上,那人風度翩翩,一派雍容,未悉是誰。
  白冰向我們走來。
  沈禮迎上。
  熱哄哄的禮堂上,他們握手。
  白冰望著我們笑,再向沈禮道:“終于要親身壓陣。”
  沈禮習慣性的聳聳肩答:“段君友情客串,幫我的忙。”
  “如果老沈出馬,相信更事半功倍。”我与她的玉手相握,仿佛有一道電流從手心傳來,刺激我的神經。她是一個刺激的女人。驀地,四下掌聲雷動,主人來了。
  漂亮的皇后披一襲金錢織成的傳統長裙,輕盈卻耀目的披巾悠悠飄起,笑容可掬,國王牽著她的手,溫和中顯出气度不凡。兩人蒞臨,韻聲揚起,我輕輕回頭,覓站在原處的水玲瓏。
  她平靜冷峻的臉上,有一抹懾人神韻,使站在她跟前的紳士看得痴了。我与他在禮堂中,唯一不把目光投在主人身上的客人喲,他可以如此肆無忌憚的凝視水玲瓏,我有點妒忌了。
  國王致辭,沈禮全神傾听,我看咫尺的白冰,她的眼角則盯住沈禮,我一凜,她對他的關切,一而再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我難掩失望。
  皇后說著簡短的謝詞,眾人在她說畢后熱烈地鼓掌,禮堂又恢复熱鬧的气氛,沈禮顯然在禮服的袋子里掏出紙筆,低頭記錄著,可惜些宮不許照相,否則他一定也讓鎂光燈閃過不停。
  白冰一旁看他,他就是忙碌的寫著,一位貴婦与白冰打招呼,她方儀態成万千的,對我點點頭,和貴婦一起走開。
  沈禮慢慢抬頭,看著她的背影。我暗歎一口气,千言万語,盡在一個動作中。
  他對她的關切,并非一無所知。
  白冰欣賞的人是沈禮。
  驕傲的女人碰上更驕傲的男人。
  沈禮驕傲嗎?
  他只能如此——驕傲掩飾自卑。害怕失敗,只好逃避。
  他不知道一切已瞧在我眼里,緩緩的,把紙筆收好。轉頭對我說:“找机會与水玲瓏接近。”我無聲望向她剛才站立的地方,她已不在,那位紳士也不在。
  我感到難受。
  沈禮悄聲道:“神不守舍,還沒有好過來?行走江湖,須懂自持。”
  “我欠閣下的功力。”
  “嘿!”他昂首,夸張地向我笑笑。
  酒會過后,晚宴開始,美國一流歌星作御前表演,眾人沉醉聲色之美,如果早一個月,我一定比在座各人更投入,更快樂;可是,此刻心情有万般變化,再好的演出也吸引不到我。
  宴會座位的安排,白冰与水玲瓏,离我們很遠。那接近水玲瓏的紳士,与主人同座,看來身份尊貴。
  上菜也是一項表演。
  奉菜的人員受過訓練,為客人分菜,姿勢优美,每一道菜也有名堂,那沈禮,念念有詞,大概在默記。
  無論任何情況下,他都謹記自己的工作,這小子,果真有他過人之處。
  晚宴后,有為嘉賓安排的舞會。
  水玲瓏第一只舞与轉在她身旁的紳士共舞,怕見他們四目交投,柔情無限的樣子,舞會開始未久,我自行离去。
  沈禮沒有阻止,只是皺著眉,作了一個“不明白你”的狀。
  “男人都這樣多心。”
  我苦笑:“我們都是這樣,三心兩意,得隴望蜀。”不過,我還沒有開始,甚至連開始的机會也沒有。
  坐上接待客人的車子,我回到酒店。
  悶悶不樂,脫下禮服,走進酒店的附設的吧里喝酒。琴聲悠揚,一個女歌星在唱著古董的情歌,我拍拍腦袋,什么時候自己變得如此泄气。
  這不該是原來的我。喝著酒,我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就像一個滿怀心事歷盡滄桑的人。這种感覺太坏。
  且讓酒精与音樂把我的心情平伏。
  良久,悠悠茫茫,那熟悉的歎息聲又來了。緩緩張開眼皮,對面坐著的,竟是熟悉的人,小小的發髻盤在腦后。
  我惊喜:“陳小姐。”
  她微微一笑:“還以為睡著了。”
  “來了多久?”
  “才到。”她輕輕的說:“你心情不好。”
  “都看出來了。”我頹然。
  “你一點也沒有掩飾。”
  “為誰掩飾?根本得不到垂注。”我很高興見到她,她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溫柔、容忍——酒后的我,話更多了:“滿場顯貴,誰對這小人物關心?”
  “酸溜溜,為著誰來?段先生,你往日不是這樣的吧。”
  “我有挫敗感。”
  “因為想得到的玩具得不到了?”
  “我妒忌那個男子。”對面前的她,我出奇的坦白,不能對同性說心里話,可以對這個异性說,她不會取笑,她明白,我道:“水玲瓏把我的距离拉得很遠,但肯讓他接近。”
  “人家是王子。”
  “總有人比我好,總有人被她垂青,所以,我——”我灌了一口酒,陳望著我,道:“還以為你喜歡的,是白冰。”
  持杯的手停在半空,擦著嘴角,我說出我的迷惑:“也許,曾經,但——”我知道,她心有所屬。兩位佳人心里,沒有我的位置。
  她掩著嘴巴笑:“暗戀。”
  我也笑,摸了鼻子,道:“取笑我了?”她搖搖頭,收斂了笑容,道:“我羡慕她們。”
  “是的,她們值得羡慕,美麗、驕傲、懾人。”我說。陳小姐垂下眼,不做聲,我放下酒杯,對著她,我的調皮又回來了:“性格是重要的,你有她們沒有的优點,你不會予人壓力。”
  我說的,倒不是全哄她。平凡的好處是,可以使相處的人舒服。
  她抬眼,思索著我的話。
  我想起來了:“上次,水玲瓏与我不歡而散,對負責相約的你,有沒有責難。”
  她搖搖頭:“她不會責難我。”咬著牙,半晌,道:“想讓我再為你安排?”
  “可以嗎?”我大喜,隨即又想到:“她未必肯見我。”
  “試試看,如果約會她能令你高興。”
  “太好了。”我俯身,握著她的手:“只要予我机會,我未必會輸給那個人,那怕他是王子,你助我一臂,讓我征服這個美麗而驕傲的女人。”她淡然一笑,點了頭。
  我送她回去。离開酒吧。經過花園,她指著五色幻彩、燈光變化的噴水池:“多漂亮。”我興奮:“約水玲瓏在哪儿見?”她站在水池旁,看水柱隨燈光變幻,或高或低,我在她耳畔說:“只有明天,后天便回香港了,明晚,代我約她。”她低下頭,不同的燈光在她臉上幻出各色顏彩,她也是一個好看的姑娘,此刻,我記挂著水玲瓏的事,再三催促:“告訴我,你會代約什么時間?”
  吸一口气,她抬頭,朗聲道:“這個時間,這里,段先生,你等她。”說罷,轉身离去,頭也不回,我上前:“讓我送你。”
  她不答腔。
  酒店花園很大,走回大堂的路不短,她一路沒有說話,就像生我的气但她怎會生我的气呢?她這樣平和。我猛醒,一定是要赶在白冰她們之前回去,我打趣:“南瓜姑娘,讓我看看你的鞋。”她毫無瓜,只往前走。
  我們住的几層有專用電梯。她按了我樓上的一層,我問:“她們不讓你出去?”她仿著我的語气:“誰對小人物關心。”臉色是和緩了,到達下榻的一層,回頭對我道:“請回。”我知道她的避忌,也不嚕嗦,只輕聲提醒:“明晚。”她步出電梯,兩旁各站了一個待役,向她點點頭,又向仍在電梯內的我禮貌的微笑,電梯的門關了,我按鈕,回到自己的地方。
  也許是酒精,也許是有了“希望”,這一夜,我睡得很香。
  大清早,老沈來敲門,問:“你的功課呢?”我說:“明天回香港,一定交給你。”
  他皺眉:“你連水玲瓏也沒接近過。”
  “我有我的辦法。”我對姓陳的有信心,她不會騙我。整日的參觀活動我和老沈都沒有參加,倒是晚上宴會,不得不到,老沈說:“皇后多謝我們光臨。”
  “水玲瓏与王子的一段情,回去一寫,必定轟動。”我有點酸溜溜,指望宴會快點結束。
  可是,宴會后王子尚有節目,水玲瓏顯然答應作伴,和他雙雙离去了。
  看著他們上了專車,我像斗敗的公雞,沒精打采。白冰走往接她的車子時,在我們的身旁經過,說:“要不要一起來,酒店附近有酒館,聊聊也是好的。”
  我正想問:“為什么這時不和水玲瓏一起?”
  沈禮已經問了,白冰淺笑,瞟我一眼:“無此需要。”
  我待沈禮上了她的車子后,推說頭痛,沒有尾隨。“喂!段君!”老沈在車內叫,我學著他平日動作,向他聳聳肩,上了回酒店的車。
  在酒店的花園轉了一圈,水玲瓏不曾來。我心情落寞,走到酒吧,坐在昨天的位置,點了一份昨天的酒,無聊地飲著。
  我望門口陳會不會來?她知不知道水玲瓏爽約?還是,她根本沒有替我約,枯坐良久,又心心不忿,看表,已過約定時間,水玲瓏會不會改變初衷,赶來應約?
  思潮起伏,只望幸運之神眷顧。我付過帳,再到花園去,遠遠已見噴水池光影熱鬧,水柱隨著彩燈明滅,或高或低,但,池畔沒有人。
  哪儿有意外之喜?
  我頹然,緩步池旁,見光彩變幻,水柱由高而下,落在池上,水聲沙沙的作響,我俯首池水。
  照不到人,只見圓圈燈影,水中散聚。
  水聲之外,仿佛又听到那熟悉的歎息。我沒有回頭。讓我擺脫錯覺吧。
  然而低沉的聲音響起了:“你遲到。”
  我猛回頭,是她。
  我惊喜,“你來了。”
  水玲瓏垂下眼,長長的睫毛被彩燈映照,眼下有一抹朦朧的影,我看不到她的眼。她化妝很濃,頭發半遮面,站在變幻明滅的水池旁,如一幅詭异的畫。
  真想區別她,是人是妖?
  她微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花棚,那儿有張設計精致的長椅。
  我恍然,她在那儿等我,她沒有爽約,她一早已經來了。還以為她跟了王子出去。
  總不成她一個人坐在水池旁等候。我帶著謙意也帶著興奮,說:“這是我開心的一夜,自覺榮幸。”她嘴巴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面對我的美女,老天,我忽然又變得木訥了。她坐在水池邊,側身看著變幻的水柱。我在她身旁坐下,看的是她。
  如此接近,我卻無法看清楚真正的她,未能想像清水臉的水玲瓏,是怎生模樣。
  “為什么一定要寫我?”
  “我答應了沈禮。”
  “如果我不是蜚聲國際的模特儿,你還會寫我嗎?”
  “如果答應了沈禮,不論你是紅是黑,我一樣會寫。”
  “啊?”她抬起眼望我:“不是因為我紅?”
  “与我何干。”
  “也不是因為我有魅力。”她低低的說,一如自語:“你只忠于朋友的事。”她沒有說錯,事實正如此。我根本不理會她是誰,我坦白:“沈禮說,想念我能成功,我答應盡力。”
  “我根本不紅,根本不出名。”她幽幽的說:
  “所以你并不知道。真的揚名,是三歲小童也曉得。”
  “太苛求了,連皇后宴客也請小姐做貴賓,不紅,有這等待遇?”
  她似笑非笑的牽動嘴角,半晌,才道:“閣下不也是貴賓,貴友不也是貴賓?我有什么了不起。”沈禮能做貴賓,是因為他是出版界名人,手上有七本國際知名的雜志,被視為上賓的,是他的事業,如果一天他的事業易手,他未必能進宮廷斗步。
  “傳媒應該受尊重。”我說:“回去一寫,便有七本國際刊物報道盛況,任何人都有可能變了上賓,但,水玲瓏是不同的,沒有了就是沒有了,她只有一個。”
  她低眉,未因我的恭維而高興。
  “我能出現,其實也因你。”我大著膽子,說:“沈禮把我帶來,是他要我利用任何机會,他相信只有我才可接近你。”
  她淡淡的道:“說到底,一直想見我,只是為了一篇稿。”
  開始的時候是,但后來,我和其他見過她的人一樣,被魅惑了,几乎把任務忘掉——我想向她訴說心里話,不知怎地,終又不敢。
  她緩緩站起來,向前走。
  我与她并肩。
  陣陣幽香傳來,是她慣用的香水。把沙沙水聲拋在背后,我們在園子里漫步。
  今夜有星,月亮很圓,良辰美景,并無虛設,我身旁有她。她是令人仰慕的女子,我乃一界小商人,有幸并肩,有緣共話——我承認,我的虛榮感同時得到滿足。
  “能否做成這篇訪問,于你生計并無影響。”
  “但挫敗感會使我极不開心。”我与她邊走邊說:“讓我完成它。”
  她無語。今夜的她減了慣見的拘謹,是這個環境這個气氛使人的心胸也舒緩了,還是,她對我已減了敵視?
  我看她側臉,心猛然一跳,她与姓陳的,有十分相似的輪廓,尤其側臉,我喃喃:“她真是你的姐妹?”她一怔,并不愿意接触這個話題,但,她是愛自己的姐妹的,我深信:“只有她代約,你才肯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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