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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盡量將文字寫得婉轉,好看。
  但無論怎樣好看,我要說的只有一樣:我不可以嫁給他了。
  信越寫的婉轉,越會顯得我的虛偽。
  我將頭伏在桌上,又累又想哭。
  媽進來了,將手放在我背上,她叫我一聲。
  “若儿。”她說,“你好吧?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
  “若儿,你在想什么呢?在這种時刻你不适宜想得大多,真的。”她說。
  “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問。
  “我知道,若儿,你愛上了另外一個男孩子。”
  “不!媽!”
  “不要否認,若儿,我看得出來。”她說。
  “是婉儿說的?”我憤怒的問,“她根本不懂。”
  “我自己看出來的。你這樣做,不好。”
  “我也曉得你會這樣說。”
  “可是你沒听我的理由。”媽說。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我說,“我有主張。”
  “你這樣愁眉苦臉的,便是有主張嗎?”
  “你別管。”
  “我現在不管,將來你會怨我的,若儿。”
  “這种話我听得大多,自古以來的母親,好象都特別偏愛這句話。為什么?”
  “你打算不去了吧?我看你的樣子!”
  “是的。”
  母親搖搖頭,“好,我不來管你,你年紀也有那么大了。”
  “你叫我怎么辦呢?”我嚷出來。
  “你自己想去!”母親喝道,“我對你太失望了,若儿。”
  她离開我房間,我便躺在床上。
  我倒沒有哭,這种年紀,哭也沒有用的了。
  我只是倒在床上。
  我在等什么呢?
  那天我沒有寫信。
  第二天,沈仲明想約我出去,他問我要不要到山頂去散心。我說不。
  我耽在家里。
  婉儿也沒有出去,她在留意我的神態。我是落寞的,無精打采,盤膝坐在沙發上。
  我燃起了父親的煙,坐著玩扑克牌。
  “干嗎?”婉儿問,“算命?”
  “命是算得出來的?”我問。
  她看我一眼,不出聲,坐在我身邊。
  我看看窗外,天气是有一點不太好,陽光淡得像冬天。
  我迸房去拿了一件羊毛線衫披上。
  這樣靠在沙發上,我可以靠一個下午。
  以前我做到過。与國棟訂婚以后,我就一直守在家里,一步不出門。
  那時候悲傷起來,我便寫信,沒有像現在這樣的。
  我看著窗外,才二點多,大几時會黑呢?
  這樣的呆著,多沒有意思。
  門鈴“叮當”的響了一下。
  婉儿跳起,“悶死了,有個客人來,再好沒有。”
  媽說:“也許是個收報紙錢的。”
  婉儿道:“也好,總比沒人上門強。”她笑了。
  她去開門。
  “你?”婉儿惊叫起來。
  “是我。”
  我听聲一震,一副牌掉了半副在地上。
  “怎么了?”媽問,“誰呀?”
  “伯母,是我。”
  沈仲明一步步的走進來。
  母親臉上稍為變了顏色,看我一眼,回了房間。
  婉儿問:“你找誰?找我還是找我姊姊?”
  “找你姊姊。”他笑著說。
  “啊,”婉儿聳聳肩,“其實我猜也已經猜到了。”
  “找我?”
  “是的,”他走過來,“你怎么不出來?”
  “你為什么要來找我?”我皺起眉頭,“不出來,是因為我不想見你,你還來找我?”
  “不想見我?”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問我。
  “是的?”
  “真的?”他逼前一步。
  “那你決定了?決定去了?”他當著婉儿的面問我。
  “沒有。”
  “那為什么不見我?”
  “我難道沒有權不見你嗎?”我气起來。
  “你脾气是這么坏的嗎?”他笑了,“看不出來。”
  “哼!”我不以為然,“你別笑了,想省我麻煩,別來找我。”
  婉儿在一旁听著我們說話。
  “那我走了。”
  “走了?”婉儿對他真是很有好感,“來了何必這么快走呢?坐一會儿好了。”
  “若儿不要見我。”他站起來,對著我說,“你再想想吧,想清楚了,再來找我。不要絲毫的勉強,也不要后悔,好不好?”
  我的眼淚漸漸冒了上來,充滿了眼眶,差點儿要掉下來,叫我忍住了。“看你,”他的聲音變得很溫柔,“穿得那么吊儿郎當,這件毛衣是你的嗎?像個小叫化子似的。”
  我睜著眼看他。
  “我就是喜歡你。從來沒見過這么可怜巴巴的女孩子。”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我想婉儿也听見了。
  他說:“我走了,你得來找我,決定之后你來找我。知道嗎?”他叮嚀我。
  我低下了頭。
  “看樣子這里的人都不太歡迎我。”他說。
  但是婉儿還是替他開了門,送了他出去。
  婉儿靠著門上,与他講了几句話,我听不見,聲音輕,然后她就回來了。
  婉儿回屋子里來,說:“他走了。”
  我難道不知道嗎?
  她說:“叫你想清楚,慢慢的想。”
  “他為什么要來?”我尖叫起來。
  我沖到房間里去,照到了鏡子,嚇坏了自己。
  我臉是蒼白的,眼底下有黑圈,憔悴得我自己都覺得害怕。
  這是為了什么呢?為了什么?
  妹妹跟來,“姊,不要這樣子。”
  我將頭埋在手中。
  “我不气你了——”婉儿說,“至于前几天我說的話,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我沒有把頭抬起來。
  “姊,你別气我了。”
  “沒有。”我說。
  “姊,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不快樂嗎?姊?”她不住的問。
  “不關你事。”
  “你這樣的不高興,使我難過。”她坐床沿,低著頭。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如果与他在一起,可以使你快樂,那你就不要去見國棟哥算了,假使你每天以這樣的臉色對住國棟哥,我想他也不會快樂的。”妹妹,跑過來坐在我旁邊,說下去,“与其那么多人不快樂,不如你自己先開心一下吧。”她說。
  我緩緩的抬起頭來。
  我問:“你說,他明天還會來嗎?”
  “不知道。”
  “我想他是會來的,我希望他會來。”我說。
  “我也這樣想。”妹妹笑了。
  “你不會討厭我有他那么一個男朋友吧?”
  “不會,我也喜歡他的。”
  “對不起你。”
  “是的,”妹妹低頭說,“你當初說,把他介紹給我的。”
  我心里又一陣煩惱。
  怎么到現在,還這么三心兩意的呢?
  “他比我還小呢。”我說。
  妹妹側頭,“只要你們都很開心,我想那也沒太大的關系吧?”
  “媽會不高興。”
  “她不會的,一陣子就好了。”
  “我將來又怎么樣呢?”
  “姊,如果你要快樂,我想最好不要問那么多了。”
  “是的,我的确是問得大多了一點。”
  “可不是。”
  我走到窗前,又拿出紙筆。
  “妹妹,”我說,“你在這里陪我,我要寫一封信。”
  于是我一個個字的寫了一封長信,告訴國棟,說我不預備去他那里了,說我發覺其實他不是我的好對象。
  然后我狠心的封了口。
  寫了地址。放在書桌上。
  我不敢想象,他看到這一封信,會有什么感覺。
  “寫給國棟哥嗎?”妹妹問我。
  “是的。”我說。
  “我替你寄吧。”她說。
  “你出去嗎?”我有點不放心。
  我看看她的眼睛,她很誠意的樣子。
  于是我把信遞給她。
  她將信在手里秤了一秤,說:“恐怕不只一塊六毛錢郵費了。”
  就那么簡單,一塊六毛錢郵費。
  我苦笑,我想我是很殘忍的,為了其它就不值得了,不過為了愛大概還是說得過去。
  “你要我現在去寄嗎?”妹妹問。
  “勞駕你。”我躺在床上。
  “媽媽曉得嗎?”
  我搖搖頭。
  “沒人曉得,”我說,“除了你。”
  “那我去了,一會儿就回來。”
  我看著她去了,開門關門的聲音。
  我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沒到十分鐘,她就回來了。
  我听見她与媽媽講話的聲音。
  我仿佛做好了一件事情,心里是寬朗的。至少比起先一陣子,要寬朗得多了。
  我躺著竟然睡了。
  腦子里全是他的影子。
  沒有國棟的。
  一點也沒有。
  我而且沒有可惜的感覺。
  可惜些什么呢?
  下午睡了那么多的鐘頭,對我來講,是很少有的事情。
  我醒來,睜開眼睛,妹妹坐在書桌邊看我。
  她低聲說:“吃飯吧,菜都涼了。”
  我起身,“是嗎?”我看看窗口,全黑了。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我想。
  “你沒有告訴她吧?”我問,“別告訴她。”
  “我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妹妹說。
  “反正他們是遲早會曉得的。”我喃喃的說。
  “可是遲一點跟早一點,又不同了。”
  “你好象懂得很多呢。”
  妹妹笑了笑,她的眼睛很閃亮。
  她不說什么,心里面好象藏著不少。
  我覺得奇怪,這是第六天了吧。
  第二天妹妹奔過來,与我說:“他在樓下等你。”
  “誰?”我問。
  “沈仲明。”
  “哦。”
  “去見他嗎?”
  我搖搖頭,“等他上來好了。”
  “你擺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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