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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中學時有位小女朋友,游泳時打散頭發,在水底似一條美人魚,坐在沙灘,我愛撈起她長發深深嗅吻,有海藻香味,她皮膚細白,晒得薔薇般顏色,鼻端有雀斑,眼珠子在陽光下呈咖啡色,那是我的初戀。
  我固執地說:“只愛長發。”
  海倫笑了。
  “笑什么?”
  “笑你還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跳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大哥回來了。
  大包小包,水果冰淇淋飲料,什么都有。
  他還要為我們介紹,海倫告訴他,我們已開過辯論會。
  我說:“巧克力冰淇淋加可樂最好吃,我与林自亮自幼便喜歡,稱之為噴火美人。”
  海倫說:“噫?”
  “味道极佳。”我保證。
  “我是說那名稱,美人,怎么噴火?”
  我笑著搖頭,噴火代表性感,是美譽,有什么不好,但是她偏偏視作侮辱。
  我不語,只是笑。
  好強的女性通常也极其优秀,她們性格獨立磊落,能吃苦,不流淚,容易被男人利用,往往打落牙齒和血吞,与她們交往最放心。
  海倫看住我,“你不喜歡我吧?”
  “怎么會,”我又一次跳起來,“我由衷佩服你。”
  稍后他們進書房听音樂,我洗杯子。
  真寂寞。
  大哥說得對,只要談得攏,雙方在一起開心,誰煮飯洗衣都一樣。
  她們女孩子也是人,不能規划她們非做什么不可,像海倫,根本不擅長家務,何苦為俗例而逼她不快活地守在廚房中;而大哥,他愛整洁,專喜研過究食經,那么就讓他擔當這個任務好了。
  幸虧我們這里沒有啥子都看不順眼的老人家。
  半夜老哥把女友送走,找我起床聊天。
  “言歸于好?”
  “從頭開始。”
  “非常聰明光亮的女孩子。”
  “上次我們齟齬之后,她根本沒有接受异性約會。”
  “你也沒有吧?”
  “別人都看不上眼。我愛海倫凡事井井有條,組織能力強,又有份高貴的職業,收入穩定。我沒有資格喜歡說話大舌頭、眼睛會打電報的女孩。”
  “她可有意思成家?”
  “她說要想清楚。”
  “有條件?”
  “有。”
  “說來听听。”
  “不打理家務,不養儿育女,不听命丈夫。”
  “嘩,民間三不。”
  “不生孩子怎么行,”大哥很困惑,“嬰儿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東西。”
  我安慰他,“會肯的,愛她足夠時她會回心轉意。”
  “不過怀孕也真辛苦。”
  “睡吧,別想這种血淋淋的事。”
  “晚安。”
  像我們兩兄弟這么可愛純洁的青年,應不愁找不到對象吧,我悠然入睡。
  第二天在床上被電話鈴叫醒。
  朦朧地接听,那邊的女聲非常不悅:“年輕人睡到日上三竿,浪費大好光陰。”
  “誰?”
  誰這么教訓我?
  “我找林自明。”
  “在下正是他。”
  “我姓盛。”
  “啊,盛女士。”是盛國香。
  “我是盛太太。”
  我搔搔頭皮,“是師母?”
  “唔。”
  那她有權說我几句,用左手取過手表一看,乖乖不得了,已經十一點。
  “教授千叮万囑讓我看看你。”
  “謝謝謝謝,其實一切很好。”單單少個女朋友。
  “你將与國香同校?”
  “是,但還沒見到她。”
  “今天下午她來我處吃茶,你有沒有空?”
  “有有有。”
  師母說出地址,“准四點,我最討厭人遲到。”
  心惊肉跳,在家喝杯茶而已,先到先斟,何必做時分秒的奴隸,這老太太的陣仗太過厲害,難怪我師傅受不了。
  盛老從不計較這些小節,但是對工作量卻頗有管制。松緊自如,做人才夠瀟洒。
  我吐吐舌頭,當給面子師傅吧。
  一骨碌自床上彈起。
  送花送糖送糕點都不管用,這位老太太不是普通人,我跑到大哥的禮品店里去。
  他正在記帳。
  我問:“有什么東西适合送六十歲老太?”
  “無論什么,你都得付錢買。”
  我坐在店堂里,“是什么令一個男人開起禮品店來?”
  “有利可圖。”大哥面不改容。
  “說的也是。”
  “你不必打擊我的自尊心,去,叫店員帶你看新到的水晶擺投。”
  選中一對水晶書座,大哥閒閒吩咐給我一個八折,店員報上价目,我嚇得下巴落下來。
  我問林自亮:“你為什么不去搶?”
  他說:“嫌貴,那買雙紙鎮好了,便宜三十倍。”
  禮輕人意重,還是要了書座。
  一向著輕老哥這檔生意,實地觀察之后,几乎跌腳,太狗眼看人低了,原來他在此陰惻惻的一本万利。
  而我,這次回來,擔任講師職位,高貴是高貴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掙得老婆本。
  我問他:“請不請合伙人?”
  他答:“你會不耐煩的,做小生意十分瑣碎。”
  “不見得吧,光是這單交易便是我半月之糧。”
  垂涎欲滴。
  大哥搖頭,“你根本不懂。”
  女店員抿著嘴笑。
  “大學适合你,弟兄倆一文一武,气氛協調。”
  這是畢業的悲哀,從校園出來,但見他人都有他的成就,自己則一無所有,眼特別紅,心特別急,韶華不再,兩袖清風,怎么努力發勁去追呢,弄得不好,滑一跤,怕不就頭崩額裂。
  大哥像是洞悉我的心事。
  “開學后,忙個不可開交,你就不會胡思亂想。”
  我取起禮盒,向他道別。
  還有,要找個女孩,被她調撥得團團轉,透不過气來,讓她掌握我的情緒,忽冷忽熱,忽嗔忽喜,那就沒有時間想什么哲理了。
  到師母住宅,剛剛四點。
  門應鈴而開,是位中年女士。
  我忙稱一聲“施太太”。
  誰知她呵呵地笑起來,“你這個小子倒是會討人歡喜,我不是施太太,我是盛太太。”我呆住。
  保養得這么好,像住在什么洞天福地之中,喝瓊漿玉液度日,她的配偶盛教授已經很有老態,同她不能比較。
  我定定神,把禮物放在桌上。
  “老盛他還好嗎?”看樣子分了手還頂牽記他。
  我乘虛而入,“生活很清苦,一切雜務都得親自動手,試想想,總共才得一雙手,著書立論是它,煮飯洗衣也是它,多么矛盾。”
  “你有什么見地?”
  “總得有個人服侍他。”我大膽地看著師母。
  “小老弟,世上哪里去找那么理想的生活,人人自身難保,退休以后,收入銳減,當然只得事事一腳踢。”
  話倒是說得不錯,我立刻對直爽坦白的她添增好感。
  “他這個人,又特別看輕看賤金錢,不然一起回華南來享几年晚福,不知多好,他又偏偏不肯。”
  “為什么?”
  盛太太歎口气,“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岳家名下的財業。”
  我忍不住說:“他也太迂腐了。”
  “說得好。”
  門鈴響起,進來的是施家大小姐。
  一見是我,她立即說:“哎呀,我沒穿見客的衣服!”
  這小女孩的腦筋另一樣的。
  又与外婆說:“母親實在走不開,她不來了。”
  “又是什么事?”
  “一位美國教授帶了納華達山脈的油頁岩化石樣本來找她,化石有許多种,其中有始祖海洋生物,她正招呼客人。”
  有道理。
  我算老几呢,小人物。
  兩次失約,不禁傷了我的自尊。
  施峰把雙臂繞在身后,仰起頭問:“你開始寫書沒有,作家?”
  真的,禁不得她這一問。
  我說:“暑假后開始,天气太熱,人人都要放假,你不是也在休息嗎?”
  “媽媽可不放假。”
  看樣子施峰頗崇拜母親。
  “她比較特別。”我干笑數聲。
  師母的女工捧出點心來。
  再坐一會儿,我起身告辭。
  忙忙忙,誰不忙,凡事總得分個次序,一連兩回失約,使我了解,她不重視我,也不重視她父親。
  算了。
  我把施峰送回家。
  她喜歡發問,也擅于會話,但我沒有看過她笑。
  記憶中,女孩子到她那种年紀,最愛掩住半邊嘴巴笑,但她不是,她習慣先皺一皺眉頭,然后問成年人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幸虧我才華蓋世,才應付得了。親
  像:“你認為結婚好還是獨身好?”
  答案:“待你長大時,也許對象由社會配給,不必想太多。”
  又如:“你介意女人比你能干嗎?”
  “不介意,如果一切開銷由女性負擔。”
  “男人將來會不會生孩子?”
  “有可能,不過孩子要跟父姓。”
  很貧嘴的樣子,不過一個成年男人總得保護他自己。不能在二十分鐘車程中輸給小女孩。
  終于輪到我發問:“在家中你也這樣同父母交談?”
  “別講笑,我很少見得到母親,而父親時常說:‘不要問不要問,過十年二十年你就會明白。’”
  這倒也是辦法,為什么我沒有想到。
  施峰說:“只有施峻与我談話。”
  “她太小了。”
  “可不是。”聲音中帶許多惆悵。
  那裝模作樣的表面下是無限寂寥。
  “你到家了。”
  我特地下車,繞圈子到她那邊,替她開啟車門。
  她很矜持地說:“謝謝你。”到底還是女孩子。
  “是我的榮幸。”
  “再見。”
  我告訴老哥:“仍沒見到師姐,反正海洋生物幫不了我,沒有遺憾。”
  “听這個:華南海洋學院設有水產系、海洋生物系、海洋地質、海洋工程、海洋物理、海洋气象等十個系,十八個專業,其中正副教授接近一百人。”
  “哪里找來的資料?”
  “由此可見競爭相當激烈,必須要做許多額外作業,才能夠站穩陣腳。”
  我緊張起來,“文學院呢?”
  “放心,低層職員開頭是不會感到壓力的。”大哥笑。
  我白他一眼,“總得由第一步起呀。”
  他仍是笑。“所以你師姐之忙,并非做作,乃系實情。”
  我說,“她沒有把師弟放在心中。”
  “几時開學?”
  “下月初。”
  “悠長的暑假,教書就得這個好處。你可記得,那時母親最怕我倆放暑假,那一段時間,家里永遠收拾不好,亂成一片。”
  我默默回憶。
  是的,不知為什么,十多歲男孩子身上永遠一股臭汗味,半酸半悶,母親說,一打開大門,客廳便傳出這股味道,有親切感,她知道她是到家了。
  我喜愛孩子,因為母親喜愛我們。如今她在天堂,可想空气清新,沒有异味。
  母親愛我們,并不單挑我們可愛听話的時候,就算兩兄弟無理取鬧,張嘴大哭,她也笑眯眯,“啊,大牙蛀得很厲害了”,她會趁机觀察我們嘴巴里的秘密,或是“弟弟哭時面孔皺起來似只蟹,而且眼淚多得似噴水。”
  我們的童年是沒有遺憾的。
  大哥問:“想往事?”
  “是,幸虧我兩人出落得玉樹臨風,沒有辜負老媽栽培。”
  “對對對,”大哥取笑我,“兼夾雄才偉略,貌似潘安,你別弄假成真,真相信才好。”
  弟兄兩人大笑。
  過沒几日,師母召我。
  ——國香有一份報告,赶時間要寄到英國去,你是念文學的,她希望你撥冗替她看看措詞文法是否适當,美國人不講究這些,但英國人很挑剔。怎么樣,要不要賺些外快?
  去取了報告一看,才知道有四百多頁。
  以前替工學院的同學做過類似的潤飾功夫,他們用的專門名詞多,已經很難看得懂,再加上語文程度差,造句簡陋,若非一大堆公式顯示權威,作品看上去只不過初中程度。
  如果把這件功夫接下來,小說大綱一定泡湯。
  但相反,我會得到一個上佳借口,寫不出小說,乃是因為沒有時間,同才華沒有關系,哈哈哈哈哈。
  考慮了一會儿,我漂亮地表示很愿意為師姐效勞。
  師母把酬勞的數目說出來,數字十分龐大,倘若這是正常外收入,誰還高興坐下來攪盡腦汁寫小說,我有點困惑,華南大學倒是個謀生的好地方。
  盛國香的報告,詳盡地說出放射性廢料對海洋軟体生物的惡性影響,以及長期性生態變化,對人類的害處。
  材料十分丰富,她走遍大江南北,采摘標本,圖片拍得非常精致瑰麗,理論的說服力也強大。
  花一個星期讀完著作,為它感動,照盛博士的理論,人類若不停止各种核試驗,根本毋需天外來客侵略地球,或三次世界大戰,也會漸趨毀滅。
  盛博士并非危言聳听,我讀過同類報告,他們沒有杞人憂天。
  她是位了不起的女士。
  難怪師傅以她為榮。
  過几日佣人做了上海名菜蛤蜊炖蛋,我不放心地撬開蛤蜊逐只查看,一邊參照盛氏論文中的圖片。
  被老哥教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別神經兮兮,弄得疑云陣陣。”
  我宣布,“暫時不吃海產。”
  “直至什么時候?”
  “交返這本論文。”
  “神經。”
  親自到施家取資料的時候,順便為施峻帶了几只不同民族服裝的芭比洋娃娃。
  施峰來開門。
  “父親在嗎?”
  “大人都出去了。”
  “你們在做什么?”
  “我們在看《生命之源》片集。”
  “我買了玩具給施竣。”
  “啊,是什么?”
  我給她過目。
  施峰一看,“噫!”她一臉鄙夷,“是這种不斷換漂亮衣服的玩偶,媽媽說是最沒有啟發性的玩具。”
  我為她的反應下不了台。
  “但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歡。”我非常委屈地說。
  “我們施家女孩子不玩洋娃娃,媽媽說它們諷刺一些只具擺設作用的女性,絲毫沒有尊嚴。”
  我啼笑皆非,“好好好,我收回,你把盛博士的東西交給我就走。”
  施峰很詫异,“你不喝杯茶才走?”
  喝茶太無益,不如把時間省下做科學研究,我欲同盛博士說,光有偉大的成就而欠缺娛樂,生活有什么意義?
  這樣教育孩子,無疑剝奪她們樂趣,太不公平。
  离開施宅,心中有气,在私家路超車過線時油門收得略遲,滑向前,碰凹了來車的前防撞板。
  照規矩,交換地址姓名便可,凡事有商有量,但這是另外一個城市,有另外一套規矩,只見車子上跳下一個穿寬襯衫短褲的年輕女子,怒气沖沖,用手指指牢我,“你!立即把車子駛在一邊,我有話同你說。”
  我只得听她發落。
  只見女郎探身進車廂,不知檢查些什么,半晌,她才轉過頭來,“你是失明人士?你不懂開車?”
  我瞪著她,好男不与女斗,權且忍她一忍。
  只見她兩手叉著腰,一副母雞保護小雞模樣,我心一動,莫非車廂里有嬰儿?這倒怪不得她要緊張。
  我跳下車去視察,只見駕駛位隔壁只放著一只玻璃缸,缸中養著几只蚌,不禁沒好气起來。
  我揚起手,“你說如何就如何,別罵人,我不是故意的,罪不致死,盼你高抬貴手,多多原諒。”
  百忙中打量她。
  她皮膚晒得很棕,但顯然不是躺在甲板上晒的,脖子底下手臂陰面等地方顏色淺得多,令人想起貪玩的孩子,不顧日頭曝晒,嘻嘻哈哈踢球追逐,一個夏季下來得到的太陽棕。
  這一份陽光為她添增嫵媚,本來一無是處的惡女郎忽然稚气率直起來。
  我說:“我賠我賠。”已經被她弄得頭昏眼花。
  我們兄弟倆一向不擅与女人爭。
  我掏出名片,“請隨時与我聯絡。”
  她接過一看,詫异地問:“林自明?”
  “是。”
  “我是盛國香。”
  我退后一步,只會眨動眼皮,似腹語人手中的那只木偶。
  只听得女郎說:“真沒想到你這么年輕。”
  這話應當由我來說。
  “我剛自府上出來。”
  她解釋:“玻璃缸里的是亞硫坤群島附近的樣本。”
  我呵呵地應著。
  “托朋友替我采來,剛剛運到。”
  對她來說,比嬰儿還寶貴,自然,所以适才要同我拼命。
  我們倆對視一會儿,沒有再說話。
  我雙手一直在褲袋里、終于說:“改天,改天我們再約。”
  盛國香點點頭,上車离去。
  這才發覺白襯衫緊緊貼在背上,已經被汗濕透。
  卻沒有特別不舒服的感覺,我在樹蔭底下站了很久。
  蟬喳喳喳地叫,為什么這种昆虫在樹上誕生,卻跑到土壤里生長,十七年蟬破土而出,只叫了一個夏季。
  幼時与哥哥捉到一只大蟬,透明的蟬翼叫我們深深訝异,學小朋友用線縛著它,牽著玩,看它扑飛掙扎……
  我有种預感,他朝我的命運也相同。
  整個人沉默下來。
  大哥笑說:“可是熱得吃勿消了。”
  真的,攝氏三十三度,一到中午,地面像蒸一樣。
  她打扮完全像個小男生,卡嘰短褲,白襪子,老球鞋。
  纖細的手腕上戴只男裝不銹鋼螃式表,一定是個潛水好手,隨時可以躍進碧波里。
  她与其他的城市女郎完全不同。
  再次會晤盛國香,她已經修飾過。
  頭發更短,眼睛更亮,穿著輕便玄色洋裝,脖子上一串珠子作裝飾。
  她有禮貌地歡迎我,對上次我們見面之事絕口不提。
  我略為悵惆,原希望她把那件事當趣聞來說,但是沒有,她似大號的施峰,并不是冷淡,但与人維持距离。
  是晚是施氏夫婦結婚十三周年紀念。
  大約請了二十位客人,盛國香的朋友全來自海洋學院,而施先生有他電影圈的同行。
  一半大談抹香鯨生態,另一半評論黑澤明的影片,我喝了三個威土忌加冰,不知如何加入戰團。
  于是与施峻攀談。
  施峻問:“你會說故事嗎?”
  “你要打賭?”我說。
  “說一個好的。”
  我開始:“古時,有一個商人,他的名字叫唐敖,他有一位表兄,叫林之洋,兩人結伴坐大船到遠方做生意,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像什么?”
  “像他們到了一個地方,叫女儿國。”
  “有什么稀奇?”
  “稀奇得很呢,在女儿國,一切剛剛相反,男人要做飯洗衣繡花,穿裙子梳髻,而女人卻做官經商,女儿國的皇帝是女人,見林之洋貌美,要娶他做皇妃呢。”
  施峻圓滾滾的眼睛朝我看,“還有呢?”
  “你不覺奇怪?”
  “媽媽說的,男女平等,女儿國很好呀。”
  我抬頭看了看天花板。
  “他們有沒有結婚?”施峻追問。
  我索然無味地答:“沒有。”
  “為什么不?”
  “林之洋受不了,他逃跑了。”
  “他有什么毛病?”
  “我認為他不能忍受男女平等。好了好了,故事已說完。”
  施峻跑開去。
  身后傳來聲音,“你喜歡孩子。”
  是盛國香。
  “絕對。”
  她問:“開始修改報告沒有?”
  “已經開始。”
  她試探地說:“也許,我們每一章复一次,好過一整本四百頁完成后才討論。”
  我求之不得,“當然當然。”
  “下星期一下午三時,在大學我的辦公室見。”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標致的面孔。
  “入席了。”她說。
  她刻意主動制造机會?不不不,怎么會,她丈夫孩子就坐在她身邊。
  那為什么我有這种感覺?
  齷齪,我面孔發紅,思想有問題。
  是晚菜极好,酒极醇,客人們風趣,我滿怀心事。
  大哥在家等我。
  他說他決定与海倫結婚。
  “你答應她的條件?”
  “哎。”
  “不后悔?”
  “不,但我會以誠意感動她。使她后悔。”
  “机會等于零,大哥,我們已置身女儿國,危机四伏,女人要把我們吞吃,醒一醒。”
  大哥笑著說:“歡迎歡迎,我就權充唐僧好了。”
  視死如歸。
  “我們要團結——”
  “灌飽了黃湯就睡吧。”
  盛國香即使不提出約會,我也會斗膽尋找借口机會接触她。
  在她寬大幽靜的辦公室內,我同她說,老哥要結婚。
  “那你要找房子了?”
  “是。”
  “宿舍合意嗎?”
  “比較喜歡拿津貼在外頭住。”
  “是的,上下左右都是熟人,打招呼頂累人。”
  她坐不定。
  每做一兩頁功課,便要起身走一走,高挑的身形裹在小小棉背心及沙龍裙內,無限瀟洒。
  她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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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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