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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絕望的歎一口气。
  “好吧,朱明,我等你找到了男朋友再离開吧。
  “家豪,我不會再要男朋友的了。”她說。
  “睡吧。
  她無可奈何的睡下,翻來覆去,終于睡定了。
  半夜我起來吸煙,听見她喉嚨底下發出呻吟聲。這小子,又在做夢了。天曉得我是怎么多了一個妹妹的,我搖搖頭,忽然之間她的呻吟聲較劇,我轉身去推她。
  朱明被我搖醒,發狂地尖叫,眼淚滾下來。
  我抱緊她,“朱明,是我,我是家豪!”
  她哭得很厲害,尖聲喊:“家豪!你為什么嚇我?為什么要离開我?我做夢又回到那閣樓去了——”她喘气,嘔吐。
  我抱緊她,“別怕,我不走,走到哪里都帶著你。
  她絕望的號叫著。
  樓下有人來敲門:“發生了什么事?快開開門!”
  我連忙開了門,讓酒店老板進來,問他要拔蘭地。
  “什么事?”老板狐疑的問。
  “她是我妻子,她做了惡夢。”
  “那么我馬上拿酒上來。”老板匆匆下樓。
  我跟朱明說:.“你看,整個旅店都讓你吵醒了。”
  她整個人挂在我身上,號啕大哭,頭發都被汗貼在額上,也不言語,只是哭。
  老板拿了酒上來。
  我說:“喝。”
  她听話的喝了。
  我向老板道謝,老板關上門走了。
  “我不走,好不好?永遠不走,你赶我也不走,那總行了?”我說。
  朱明不說話,哭聲漸漸平下來。
  我嘀咕,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唐真的害慘了她,那件事的陰影在她心頭永遠不散,太可怕了。
  那天我沒有睡,我坐了一夜,朱明的頭枕在我的怀里,她臉色慘白的睡了。
  我不明白她,沒有我,她難道不仍然是朱明?出色的朱明?她沒有獨立的精神,也許等她的自信心再堅定一點的時候——
  我們在十點鐘起來,上路到魯昂去的時候,筋疲力盡。
  我想回家。
  末了在羅浮宮,我買一只銀制仿埃及的戒指給她。
  朱明又似一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得不得了。
  我不擔心,等她另外找到一個更好的男孩子,她會自動叫我走。我毫怀疑她愛我,但是愛分好多种。
  我們乘气墊船回來,朱明無端端多了三箱行李,在碼頭她走快了几步,回頭不見我,大叫“家豪”,又急了,我原來想躲起來嚇她,后來實在不忍心。
  自從巴黎事件之后,我一直以“大哥”姿態出現,我找別的女孩子,找得更勤了。
  有人跟我說,朱明有好几次与唐在一起,我沒在意。
  朱明怕唐。她會找別的男孩子,但是不會找唐的。
  找朱明,她會說:“我今天跟朋友去吃飯,你要不要來?”
  “你們談的話我不愛听,我在家好了。”
  天气益發的冷。
  朱明每隔三兩小時來一次電話,她喜歡隨時与我聯絡,從頭到尾我們沒有發生過關系,已經有老夫老妻的感覺。
  那天我回實驗室,同事告訴我說朱明來過,沒碰見我,我打電話到她家去,沒人听。
  “什么事?”我問。
  “朱小姐好像有心事。”同事說,“她說一會儿再來。”
  發生了什么?偏偏不打電話,要親自來找?
  我心中無端端的緊張起來。這种緊張不是沒有原因的,像以前琪琪跟我說,她要离開我的時候,我心中就是這么忐忑不安的。
  發生了什么事?朱明是不會出毛病的,朱明剛說過她不能离開我,我還能不放心嗎?
  朱明——
  “家豪。”
  我抬起頭來。
  “朱明,你來了?”我站起來,讓她坐。
  “家豪,我有話跟你說。”她低著頭。
  “什么要緊的話?”我心中已經隱隱覺得不妥,“回家說來不及嗎?”
  “你找個角落吧,我快快說了出來的好。”她說。
  我勉強的笑,“你這個人就是這樣,見風駛帆。”
  我与她到飯堂去,叫了兩杯咖啡。
  “說吧。”
  “家豪,我們還是解除婚約吧,你說得對,我不能像愛一個丈夫似的愛你。”
  我几乎一切都逆來順受似的,默默的想了一想。
  “好吧。”我說,“只是你的態度轉變得這么快。”
  “我想過了,我不能這么自私。我自己不能嫁你,也不讓別人嫁你,离開你,至少你可以再認識別的女人——”
  “我早就累死了,你認為我還有那樣的精力嗎?”
  “這都是我的錯,別的女人不會像我這么麻煩。”
  “我不是指這些。”
  “家豪,抱歉得很,我不能對你發生激情。”
  “你并沒有試試看,是不是?也許我們之間的确會相處很好,你并沒有与我上床睡過覺,”我激憤的說,“也許你會覺得很滿意呢?”
  朱明低著頭,“要找男人睡覺我自信還不難,家豪,像你這樣的朋友是不可多得的。”
  “是的,”我的胸口像是被重物擊了一下似的,“我是你的傻瓜,你要我留,我便留下,你要我走,我便馬上走,這樣的傻瓜,的确是不多了。”
  “家豪,我沒有這樣的意思。”
  “你現在找到對象了,是不是?所以你可以叫我走了,先几天你才大哭大叫的讓我留下來呢?原來你是找我填空檔。是不是?”
  “不是!”她哭了。
  她哭了之后我心里反而平靜下來。跟她吵有什么用?她不是琪琪,她不會讓我,她也不會跟我論理。天理循環,我怎么對琪琪,朱明也怎么對我。
  現在我最好的辦法,是學琪琪那樣,逃到美國去,來個不聞不問的,那才是本事。
  我不能再控訴朱明,那是非常幼稚的行為,感情要來,便來,去了,阻擋不住,不論怎么樣,她曾經給我帶來過無限的快樂。
  我哭了,我伏在桌上。如果琪琪看到,她會怎么想呢?琪琪是不會落井下石的,琪琪會說:“大丈夫何患無妻。;”然后鼓勵我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應該后悔,我确确實實愛過,我不應該后悔愛過朱明,她要拖我,也就拖下去了,但是她沒有,她需要我,但是無法做我的妻子。男女關系不過如此,如不能結婚,便只好分手做陌路人了。
  “家豪,你怎么了?家豪!”
  我伏著搖搖頭,在朱明眼中,我是強壯的、可靠的,琪琪眼中那個孩子气、幼稚的家豪不是朱明的家豪。
  朱明沒想到我會哭。
  我抬起頭來,“別搖我,隨我去。
  她神色是凄然的,“家豪,對不起你。”
  “沒有,才沒有,最主要的是,有人快樂。”我說,“只要你快樂便行了。
  “我對不起你,我把琪琪气走,我自己又不能嫁給你,我心里非常難過,你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很明白,那時我在垃圾堆里,不會有人來理睬我。”朱明說。
  “沒有關系,那時我自己愿意的。”我長長歎息一聲。
  我非常明白梁山伯是怎么回去吐血死的,現在我完全有一种吐血的感覺,朱明啊朱明,生命那么短,你為什么要做令我那么傷心的事。但是生命那么短,朱明的确不應做勉強的事。
  我不是她愛唱的那支歌。
  我站起來,“我明白了,朱明,一切我都明白,你不必多說,我完全明白了。”
  朱明抬起頭來,“家豪,你的口气,你的口气怎么會這樣?”她很是惶恐。
  “小姐,”我終于忍不住,“你要我的口气怎么樣?我到底不是一條狗,你赶我走,難道還要我對你搖尾巴嗎?”
  “家豪,”她大哭起來,“家豪,我不是那樣的意思!”
  “你哭得太多太多,誰知道你是真哭還是假哭?”我拂開她的手,“全世界的人都看過你哭!”我走了!
  我离開時從大門走的,連東西都沒有收拾,我去看了一場電影。在電影院里我覺得一切都像個夢。
  我決定走,最聰明的辦法便是一走了之,反正是她不要我,而不是我不要她,一個男人被女人面對面的發話,說她不愛我,我還有什么話好說的?
  朱明做事一向都是牽絲攀藤的,她十分想報恩,但是因為我實在不是一個可愛的人,所以她這個恩無法報下去。
  我真的那么不可愛嗎?
  失戀最痛苦之處就是對自己的存在价值起了怀疑。
  為什么她不愛我?
  是不是我不值得愛?
  為什么不值得?我不漂亮?不瀟洒?
  我長長歎息一聲。
  自電影院出來,我在街上閒蕩,學校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我要避開她。我也不要回家,我想朱明還要解釋,一直解釋得她自己心安理得為止。
  我真是害怕。
  在街上逛了很久,暗街上的妓女哈哈的向我笑。我避開她們,但是避不開我自己。
  我終于回了家,老遠便看見朱明蹲在石級上等我。
  我轉頭就走,她有什么權那么做?讓我回家都不能?
  我要讓她坐在那里,讓她內疚,讓她坐一個晚上好了。
  我到旅館去開了一間房間睡。
  第二天一早起來,紅絲充滿了我的眼睛,我回到家中一看,她已經不在了,我連忙做賊似的取出一些應用的物品,逃到同學家去。
  同學問:“這次怎么了?”他笑,“又是未婚妻逃走了?”
  我說:“一點也不錯,這個未婚妻又逃走了。”
  同學一怔,馬上予我最大的同情。
  “你替我請假兩個禮拜。”
  “這种重要關頭,家豪,你怎么可以請假?”同學大惊,“院長隨時會傳你。”
  “我不要那張文憑了。”
  “你會后悔的,為一個女人而不要文憑,你會后悔的。”
  我遲疑著,是的,我也知道我是會后悔的,但是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思回學校去。
  “你再沒有心思,也要回去坐在那里!”同學說。
  “好好好!明天再說吧。”
  “不能明天,明天還有明天,我亦要去學校,你跟我走如何?”
  他硬是把我拉了起來。
  我跟他走,到了學校,我吩咐上中下三級人馬,凡是有人找方家豪,都說不在,都不放進來。
  我的心辣辣的痛。
  放學的時候,我問門房有沒有人來過找我?沒有。
  朱明沒有來找我。我不明白這是什么心理,想她來又不想見她。
  我隨同學回到他家去。
  几天來我混沌的過日子,晚上吃大量的安眠藥,也不大做夢,白天吸很多的香煙。第四天院長傳我上去,把我的論文還給我,告訴我口試的日子。
  我記了下來,謝了他。几乎歡天喜地的跑回實驗室,告訴誰呢?論文可以開始打字,但是告訴誰呢?
  我心中悶悶的。要是琪琪知道……琪琪早嫁給別人,琪琪現在所關心的,是她的丈夫多了什么樣的病人。
  我坐下來,靜靜的做完一天工作,便走了,我一直沒有開車,讓他們以為我失蹤好了。
  但愿我懂得在适當的時間失蹤,出場出得好才是藝術,不是進場。
  我請了秘書小姐打字,付款,依舊回到同學家睡。
  同學笑說:“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我也笑說:“不能久最好。”
  “奇怪,你兩次失戀都跑到我家來坐著,也不見你有多傷心。倒也好,有些男人一失戀便狂飲狂嫖。”
  “我是最愛自己的。”我冷冷的說。
  “再接再厲,從頭開始,摔倒了再爬起來是好漢。”
  “我不是好漢。”
  “有什么打算?”
  “把這邊的事結束,回香港去。”
  “在香港,你根本沒有家。”他說,“上哪儿去?”
  “有錢便有家。”我強辯。
  “一間屋子不是個家。”他笑。
  我翻身睡了。我不覺得安眠藥有什么不好,那時候朱明也借助過它,真是失意人的良藥,朱明,琪琪,我与意气風發的女孩子無緣。女孩子一得意便嫌我多余,她們只有在消沉的時候才會想到我。消沉……
  唉,先把功課做出來再說吧。
  有了這一點寄托也是好的,以前我從來沒有注重過功課,忙著在女人身上找安慰,現在知道只有功課永遠不會辜負我,下多少功夫有多少效果,男人只有在事業上尋求答案,有了事業就什么都有。
  我忙著做這個那個,漸漸忘了朱明是我的未婚妻。我沒有忘記我愛她,但是我不再屬于她,她也不再屬于我。幸虧我是男人,被人扔來扔去骨頭還沒有碎,經用得很。
  在周末朋友要帶我出去,我搖頭,我不要再与女人出去,我又搬了家,把自己收得很密。
  我開始喝一點點酒,倚靠安眠藥,体重減輕,不修邊幅,常常陪著打字小姐工作至深夜。但是不要怕,打字“小姐”已經近五十歲了。
  同學說:“標准的失戀相!”
  我認了命,也許命中注定在三十歲之前不可能認得女朋友,做不了那么多事,組織不了家庭。
  同學又說:“不与女人出去,改与男人出去吧,所有失戀人都容易轉為同性戀!哈哈,以家豪這般相貌,不難找到對象哩。”
  我問打字的老小姐:“我算得上漂亮嗎?”
  老小姐端詳我一會儿,“很漂亮,年輕人,很漂亮。”
  我滿意的點點頭,我們繼續工作下去。
  有一日,我在實驗室中預備口試,唐闖了進來。
  我大叫:“赶這個人出去,我不認識他。”
  唐按住我:“你不要發神經!我知道你不會放棄你的博士學位,你不會一走了之,你一定還在學校里!”
  “你找我干什么?”我問。
  “當然有事!”
  “什么事?”我不耐煩的問。
  “朱明病了。”他說。
  我怔一怔,隨即不耐煩的說:“我不是特別護士,通知我有什么用?”
  “她是為你病的!”唐說。
  我笑:“林黛玉?我可不是賈寶玉。”
  “天气冷,朱明天天坐在你家門口等你,凍出病來的。”唐說。
  “唐,”我心平气和地說,“你不覺得有點好笑?唐人街華人与華籍學生有五万名,為什么你我老是為朱明起爭執?我們的世界太小了。”
  “你使她內疚,家豪,除非你原諒她,她會一直病下去表示她于心有愧,懲罰她自己。”
  “你几時變了心理病醫生?”我冷笑問。
  “你答不答應!”他猛地拉住我的衣領。
  我大力拍開了他的手,同學几乎以為我在与他打架了。
  我狠狠地說:“就算有人來找我算帳,也不應該是你!我心里有數,我對得起朱明,現在你們隨便哪一個都別來煩我!”我轉頭走了。
  后來的同學就說:“你何必生气呢?”
  我苦笑,“非這樣不可,你不知道那朱明,她能跟你伙上十年八年沒結果的。長痛不如短痛。”
  “壯士斷臂。”我同學說。
  這是自尊心問題,老叫我跟在朱明后面,像個保姆似的,算什么呢,她那么愛我,卻把我當瘟生,手都不讓我碰一下。但是我并不生她的气。她像是很遙遠的事了,她的优點遠遠胜過了她的缺點。
  當論文拿去印的時候,我比較空閒,晚上買了很多武俠小說來看,常常看十二個小時,到天亮才睡,我學了朱明,家里儲藏了大量的罐頭蕩,餓了便吃一個,吃完一個又一個,周末除了睡覺便是看小說,非常的沒有味道。
  有時候我會听到朱明的哭聲。我常常在夢中听見她的哭聲,其實到后來,她也不常常哭了,但在我的印象中,她永遠是那個為唐傷心的痴情女孩。
  那次我到她家去,她傷心地蟋伏在地下,哭得抬不起頭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會痊愈得那么快,到后來簡直是換了一個人,那么飛揚跋扈,意气風發,而唐就是愛上了她那點神气。唐需要永遠的挑戰,如果這時候的朱明碰到那時候的唐,兩個人准可以過一輩子。
  現在整個事与我無關了,怎么樣的來,我怎么樣的回去。
  一個人。
  我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琪琪來了。
  房東告訴我有女客來探訪,她坐在我房間等了好久。
  我以為是朱明,并沒有回避,反正要走了,見她一面也無所謂,我推開輕掩著的房門。
  里面站一個女孩子,穿雪白的大衣,背我站著,朝窗戶,房間在二樓,樓下是后園子,一株樹,枝杈光光的,伸展在天空中,沒什么好看的。
  這并不是朱明,我一時還會不過意來,我敲敲房門,她听見聲音,一轉身。
  “琪琪。”我叫出來。
  是琪琪。雪白的毛衣,短短的黑發,她在臉上展開了一個笑容,給我某一個程度的愉快。
  房間里的暖气關了,很是清冷,所以她沒有脫大衣,我連忙扭開煤气暖爐,火融融的上來。
  她問:“你与房東同住,習慣嗎?”
  我微笑,“房東把我照顧得很好。”
  “你變了,整個人成熟了,瘦了不少,為什么?”
  “赶功課。”
  “拿到了學位沒有?”她問。
  我點點頭,“總會拿到的,日子見功。”
  “朱明呢?”
  “朱明并沒有嫁我。”我說,“我的地址是唐告訴你的吧?他一定說了很多,是不是?”
  “不是,我到學校去找你的教授,是他說的,記得葛蘭姆教授吧?他与我很要好。”
  房東太太問:“要茶嗎?”
  “謝謝你,鐘斯太太。”我高聲說。
  “生活好嗎?”琪琪問。
  我微笑,搓搓手,“時間總是要過的,到時不妥的事情自然會妥當,信不信由你,事后看當時的情形,莫不是可笑的,是不是?”
  “你真長大了。”琪琪惊异的說。
  現在的我,碰上以前的琪琪,也就是一輩子的事,我相信是的。時間捉弄了我們。
  “朱明呢?”琪琪關心的問。
  “她現在与唐好得很。”我說,我想起唐那次為了她而來臭罵我,“你結婚了吧?”
  “是的。”她微笑。
  “怎么想到來看我?”
  她溫和的說:“我總是想念你的。”
  我相信她,我當然相信琪琪。
  “琪琪。”我叫她一聲,我想到了我們之間的過去,她的体貼,她的退出,都是溫馨的,忽然之間,我不覺得她是一塊冰了。
  “你知道嗎,琪琪,我以前一直覺得你不容易接近。”
  “那是我的失敗,与你相處三年,還使你有這种感覺。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心中非常空虛。每個人都有了适當的下場,只除了我之外,我以后怎么辦呢?
  “你又來了,”琪琪熟絡的說,“看你的性格。”
  “你丈夫對你很好吧?”我問她。
  琪琪說:“我覺得你与朱明都是一路上的人,對生活上瑣碎的要求太高,一點點不如意都不容忍,非常的任性,當然我丈夫是對我很好的,因為我也對他好,不過是互相遷就罷了。”
  “琪琪,你總是不忘教訓我。”
  “對不起。”琪琪說。
  “可以与我吃飯吧?”我提議。
  “我只想看看你,說到幼稚,一年前的不辭而別,實在是很不成熟,這次見你,算是交代。”
  “你的法律念得怎么了?”我問,“在美國跟得上嗎?”
  “美國完全是兩套法律,”她笑,“我根本沒有念下去,我婚后的職業是家庭婦女。”
  “你——”我惊訝,意外,惋惜,震動,一句話說不下去。
  琪琪輕松的說:“我一點也不后悔。”
  我頹然坐下,不知道想什么說什么才好。穿黑色短袍子的琪琪,琪琪竟放棄了功課,不可思議的人心,是什么令她變得這么厲害?
  “我要走了。”琪琪說。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我已經搬回來了。”琪琪說,“我丈夫會在倫敦住上兩年。”
  我心里想,你回來,我卻要走了。
  我到門口送她,風吹來,她的大衣衣角被吹起來。她的微笑也是雪白的。
  我有很多很多的話要与她說,但是忽然之間什么都說不出了,沒有那种必要,我把手插在口袋中,回了房間。
  房東太太送了茶來,很惊异我的女伴已經离去了。
  我獨個儿坐在房間里慢慢喝茶。
  房間漸漸暖起來。
  想到朱明,我的心猛地痛一痛。她將永遠使我心痛,因為我放她自由了,多么奢侈的一個動作。
  我很滿意一無所有?并不。我喝著茶,我將從頭開始,生活不是星,只是碎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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