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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啟蘇別轉頭,緣分走到盡頭,他倆像是從來沒有相識過,唯一的人證,只是林小陽這個孩子。
  一會儿接到岳母,他還要強顏歡笑。
  直航飛机在清晨六時半准時到達。
  顧母不消半小時就步出海關,一眼就看見曉陽同曉敏,她安下心來。
  曉陽把母親緊緊摟著,怕她逃脫的樣子。
  并不可笑,我們几時有能力留得住我們所愛的人,生离死別.總有辦法叫我們傷心若絕,心灰意冷。
  顧母在車上向女儿傾訴;“事前剛剛收到一封信,你大舅舅的長子終于辦妥手繽,公費留學加拿大蒙特利爾,問兩位表姐拿地址呢,還請你們挂電話給他,這一下子,計划可能有變,他盼這個机會盼了五六年、已經教了四年書.滿以為,誰知道,我不方便聯絡他們。”
  這樣吞吐,曉敏也听明白了,她呆木地看看窗外.母親這一趟起碼住三個月,也好,九十多天過去,也許會把里里外外眾多叫她牽挂的人忘掉一點。
  等到了家,顧母忽然又想起來,“曉敏,你還沒有朋友呀?”
  曉敏連忙說;“媽.我陪你到后園坐,有一万平方尺那么大,不知多舒服。”
  待顧母睡了,曉敏同姐姐說:“我想回香港。”
  曉陽吸一口煙,“你知道是誰把胡小平的消息逐一向我們報告。”
  “香港之聲。”
  “香港之聲只是一本雜訪。”
  “那么,是雜志社的同人”
  “對,是一位女同人。”
  曉敏張大咀巴。
  “人家自稱是胡小平的未婚妻、已經多次接受傳播媒介訪問,人家四出奔走,是代表胡小平的發言人!你忽然之間回去同她打對台,人家怎么想。”
  未婚妻,曉敏耳邊嗡一聲,可是,可是胡小平最后一個電話是撥給顧曉敏的。
  “不管由誰出面,有人在設法已經足夠,你不信,盡管去問郭劍波。”
  為著別人的未婚夫去問別人的丈夫,太荒謬了,曉敏不禁笑出來。
  這是多天以來,她第一次笑。
  那個女孩,想必是胡小平的同志,与他并肩作戰,那個女孩子,想必就是接電話時對顧曉敏諸多搶白,嘲諷有加的那一位。
  人,一向還不能把公私完全分開,那位小姐便趁机把顧曉敏這個移民改喚逃兵。
  曉陽見妹妹會得苦笑,內心略安,“還要回去嗎?”
  曉敏不語。
  “想想清楚,母親三十年來第一次渡假,明天陪她到史丹利公園走走。”
  “可是-”曉敏茫然。
  “可是什么,”曉陽說,“要走的路遠著長著呢,振作起來,生活下去。”
  曉敏怔怔的說:“這才是最艱難的部分呢。”
  “呵是,”曉陽點點頭,“比不顧一切是痛苦得多了。”
  當天晚上,曉敏遲疑良久,撥電話到香港之聲。
  是同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可見她日夜守在崗位面前。
  “我是顧曉敏.我想查訊胡小平的最新消息。”
  她冷冷問:“你人在哪里?”
  “溫哥華。”
  “好地方,”語气之譏諷無以复加,“大后方。”
  曉敏問:“請問你是哪一位?”
  她不睬曉敏,“胡小平的證件仍被扣留,沒有進展。”
  “你是他的未婚妻嗎?”
  “我是,我与小平的确舉行過訂婚儀式,他与你不熟,所以沒有与你提及。”
  曉敏默然。
  “我們這條線很忙,假如沒有其它的事,我想挂斷。”
  “胡伯母好嗎?”曉敏并不退縮。
  “還好,謝謝你,我一有空便去陪她。”
  “我也是小平的朋友,我也關心他的安危。”
  那邊的聲音略有轉圜余地!“我代他謝謝你。”
  “再見。”曉敏輕輕放下電話筒。
  胡小平与顧曉敏不熟?
  曉敏忽然覺得肩上的的擔子輕了一半。
  靠在沙發上,數日來第一次覺得困,竟睡著了,夢中看見西報上英文頭條漆黑的大字:東方之珠遭轟炸!
  惊醒,摸一摸面孔,才知道無恙。
  曉陽的車子已經來接,祖孫一行三人,到公園游逛。
  公園不知几時新辟了一個儿童游樂場,瓷磚地上設三股噴泉洒送清水,成百個少小孩童.穿著七彩繽紛的浴衣,在噴泉下跳躍嬉戲歡笑。
  本來愁眉百結的顧母,也看得凝神,不禁含笑。
  孩子們互相追逐,清脆笑聲不絕,水珠在太陽底下金光閃閃,連曉敏都忍不住說:“太可愛了,太快活了。”
  曉陽說:“卑詩省肚皮最爭气,生得出孩子,別省人越來越稀疏,政府都不肯再給新設施。”
  顧母說:“真稀罕,這倒与大戶人家作風相似,那一房添了孫子,產業多分一份。”
  “媽形容得對,在這里,生到第三名,減稅加補助,就差不獎金牌。”
  “那多好。”顧母第一次听見這樣奇聞。
  “政府愛孩子,”曉敏道:“人民是財富。”
  顧母黯然。
  “來,這邊坐,我們休息一會儿。”
  林小陽自命已經長大,只用高高在上的眼光看那些小孩,附近有人表演默劇,她赶去圍觀。
  曉陽走開又買冰淇淋。
  顧母見沒人,便對曉敏說,“胡小平失蹤的事,報紙登老大,触目惊心。”
  曉敏要過一會儿才說“各界正設法援助。”
  “曉敏,幸虧你不跟他一起。”
  “媽媽!他有他崇高的理想。”
  “做母親的不管這些,曉敏,你不是母親,你不知道,母親只希望有生之年,子女在她跟前生活,卑不卑微,庸不庸俗,都不打緊,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叫她傷心落淚的事來。”
  顧母鼻子一酸,落下眼淚。
  曉敏連忙掏出手帕。
  “曉敏,答應媽媽,永不叫媽媽害怕傷心,母親自私,母親不要你做偉人。”
  曉敏伏在媽媽膝上。
  曉陽拿著冰淇淋回來,立刻就罵:“顧曉敏!你有沒有搞錯,無端把母親整哭。”
  曉敏立刻抬起頭來,“灰塵,這公園空气污染,全是灰塵,扑進我們雙眼。”
  曉陽這才不語。
  那天她們算得盡興而返,曉敏鼻端晒得通紅。
  生活好似又恢复正常,該吃的吃,該愛的愛,該走就走,該做就做。
  第二天郭劍波告訴曉敏;“出來了,出來了!”
  曉敏茫然,一時間沒有會意。
  “唉,胡小平出來了、我馬上過來結你看錄映帶,他得到熱烈的英雄式歡迎,這家伙,霎時成為新聞界的紅人。”
  曉敏有剎那的激動。
  他們沒有立即通知顧曉敏,關心胡小平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不可能逐一匯報,要知道消息,請注意新聞報告。
  胡小平正正式式成為名記者。
  微時之友顧曉敏會懂得自動淡出。
  傍晚郭氏夫婦錄映帶前來。
  新聞片段中只見飛机場候机樓拉起橫額歡迎胡小平,小平踏出禁區,群眾實時鼓掌,上去擁抱。
  小平神情一如平常,朴素的平頂頭,額角皮外傷貼著白膠布,白襯衫,卡其褲,他輕輕搖擺雙手,形象可愛。
  有一名少女上前拉住他的手,曉敏不禁問:這就是他的未婚妻嗎?接著,胡小平面對鏡頭,敘述他過去數日來的經歷。
  他答應在場人士,“我會詳細寫出來,刊登在我的雜志上。”
  該段新間到此為止,接著報告各國駐港辦事處內擁擠情況。
  曉敏松一口气。
  郭劍波關掉錄像机。
  曉敏問,“章存仁有沒有消息?”
  范里搖搖頭,別轉面孔。
  那家川菜館已經另有人出任主持,張燈結彩,一切如常。
  “還有沒有人騷扰范里?”
  郭劍波代為回答“有,”他苦笑,“全世界記者都在發掘在西方國家生活的名人之后。”
  曉敏點點頭,為數還實在真的不少。
  郭劍波看妻子一眼,“范里不肯接受訪問。”
  范里低聲說:“我無話可講。”
  曉敏問:“沒有人用過什么手段吧。”
  “沒有。”
  “那么——曉敏問:“婚姻生活愉快嗎?說來听听。”
  范里忽然之間漲紅面孔,轉入廚房,半晌不肯出來。
  曉敏笑著對郭劍波說:“很明顯、她快樂。”
  郭劍波也笑了。
  “呵對,曉敏,我們收拾遺物,找到這個,指明送你。”
  他鄭重取出一只油紙包。
  一看就知道是郭牛的東西。
  “你如何知道是給我的?”
  郭劍波答:“他生前囑梁太太幫他寫上贈曉敏吾友字樣,他是文盲、不識字,此事已獲梁太太證實。”
  曉敏輕輕拆關,原來是兩塊銀洋,正面圖案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飛鷹,曉敏小心翼翼地把古董銀幣翻過來,背后是胜利女神像。
  銀幣上有若干牙齒痕,這是前人用來測試銀幣真假的一种方式,銀幣錚亮,可見經常把玩。
  還也許是老伯唯一的財產。
  “你看,”郭劍波笑,“連我都舍不得給。”
  “你太象外國人,他不喜歡你。”這當然不是真的。
  郭劍波微笑。
  曉敏把兩枚銀幣握在手中,好生感動。
  “你不要辜負我太祖,好好把他的故事寫出來。”
  “我會的,我一定會,這是我今年的目標。”
  范裹在廚房等得不耐煩,探出頭來,看他們說完沒有,誰知剛听到郭劍波道:“……有負擔,要照顧太太,還敢造次?當然全力以赴,希望明年升職。”
  范里見還在說她,只得繼續躲著,心里彷徨中有點踏實,一無所有的她,總算嫁到一個好丈夫,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郭劍波對曉敏說:“無論將來發生什么,我都會盡力保護范里。”
  曉敏轉過頭來,“范里,范里,听到沒有,快快養几個小國民,可以減稅,至多拿到我這邊來帶。”
  范里捧著咖啡出來,“顧曉敏的老作風不改。”
  郭劍波贊美好友,“改了就不再是顧曉敏。”
  曉敏說,“我都不曉得多喜歡孩子,無時無刻不想侵襲他們那粗粗短的肥腿。”
  范里幫曉敏洗好杯子,与郭劍波一起告辭。
  曉敏看看他倆的背影,真是標亮的一對。
  才要關門,有人叫她,“這位小姐,是香港人嗎。”
  曉敏勇敢地承認,“是,香港人。”
  她抬起頭來,看到一位年輕漂亮的少婦帶著兩個女儿,与她打招呼。
  “我們住在O二,姓陳。”
  曉敏客套地問:“陳太太剛搬進來?”
  “有兩個月月了,還以為沒有香港鄰居呢。”她很高興,“現在好了,可以互相照顧。”
  “是的,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經過這一役,香港人真的長大起來,金勞力士与不知年白蘭地固然重要,守望相助也不容忽視。
  曉敏說,“我姓顧,多多指教。”
  “幸會,顧小姐。”母女三人擺擺手。
  曉敏關上門。
  她靠在門背良久良久,才回到寫字台前,握起那管放下許久的筆。
  筆一直顫抖,几天不寫字就這樣,太不爭气,真想擲筆而起,但是曉敏也知道,這樣一起,就永遠坐不下來,永遠寫不出來。
  當然,即使是大作家從此封筆,社會也沒有損失,但這是她的精神寄托,生活樂趣,趁能寫的時候,不論寫些什么,都有一定的滿足。
  一旦放棄,曉敏不知該找什么新嗜好來消磨時間才好。
  她手顫顫開始寫她的日訖:郭牛,一八七四年生……手抖得更加厲害。
  她連忙斟杯咖啡,喝下去,繼續寫,一個鐘頭才寫滿一張五百字稿紙,不敢回頭看,立刻寫第二張,全神貫注得几乎金星亂冒。
  曉敏努力地逐個字做,漸漸感情成為一气,筆調通順流暢起來,越寫越快,猛地抬起頭來,已經太陽落山,她竟做好七張紙,曉敏吁出一口气,心情也略見暢快。
  傳真机上有短短訊急。
  曉敏過去一看,喜出望外,那三行字跡潦草的中文是:別來無羔乎曉敏,念甚,請即電胡小平。
  老樣子,老脾气。
  老吩咐別人向他匯報,唯我躅尊。
  附著的號碼是陌生的,曉敏對照過時間,撥過去。
  他親自接听,聲線神采飛揚:“顧曉敏,”馬上活潑地惡人先告狀,“最近找你可真難。”
  曉敏啼笑皆非,她這個老朋友一下子就移忘過去,努力將來,真不愧是港人本色。
  “曉敏,無事不登三寶殿,兩件事。”
  “我也有件事。”
  胡小平道:“我先說,其一,我們雜志銷路暴升三倍,要充實內容,曉敏,我想你圖文并茂替我介紹一下溫市地產。”
  曉敏馬上答:“對不起,我對這方面亳無研究。”
  “喂,令姐不是——”
  曉敏老實不容气打斷他,“第二件是什么事?”
  胡小平只得退而求其次,“請你訪問趙万里,請她表態。”
  曉敏勃然大怒,這位名記者只顧自己做事業,絲毫不理別人死活,一點不替別人的處境著想,算哪一國的真英雄。
  “你弄錯了,”曉敏把聲音控制得很好,“范里便是范里,哪來的趙万里,沒有這個人,我們認識的范里不過是名自費留學生,還有,人家最近結了婚,當起家庭主婦來。”
  胡小平十分疑惑,“當真?”
  “再真沒有,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曉敏說得非常誠懇。
  “可是長得那么象。”
  “所有美女都是白皮膚、大眼睛、高鼻梁。”
  “不不,曉敏,這里邊有蹺蹊。”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与她都不來往了。”
  “曉敏,你沒有什么瞞著我吧。”
  “輪到我說話,胡小平,你壓惊壓得好快。”
  胡小平語塞。
  “替我問候你的未婚妻。”
  “我哪來的未婚妻,你別誤會,我有什么資格成婚,女同事為著方便出面,故自稱胡小平未婚妻,她已向外間解釋清楚。”
  太太太复雜了,曉敏簡直應付不來。
  “你無論如何要同香港之聲寫一篇特槁,你有沒有拍攝華僑游行的照片?最好把名單列清楚給我。”
  “我沒有上街。”
  “顧曉敏,你好象不是中國人,你一顆心冷冰冰,還有,你可知道我遭遇過什么大事?”
  “我全不知道。”
  “你別想涎著臉,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胡小平斥責她。
  曉敏仍然很平靜,“我的臉,你最近見過我的臉嗎,你怎么知道我涎著臉還是板著臉還是哭喪著臉?”
  “顧曉敏,我們的距离日益遼闊。”
  曉敏完全承認,有人長大了,有人永遠不會長大。
  “這樣吧,有一件事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
  曉敏平靜地說:“我知道,交心。”
  胡小平怒道:“算了,我們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他在盛怒中挂斷電話。
  他自覺崇高的地位經出生入死博取回來,人人五体投地,偏偏不識趣的顧曉敏忤逆于他,這時他才知道,异己是多么討厭。他重重用枝黑筆把她名字自通訊錄內剔除。
  顧曉敏一點都不覺得是損失。
  朋友有權作出要求,她有權拒絕她認為是不合理的要求;朋友有權生气,她也有權發怒;朋友与她可以絕交,她也可以當他是陌路。
  曉敏不是不高興的。
  晚上,她們一家四個女人到一家新開的粵茶館進膳。
  曉陽宣布她的計划,“三個月后我同媽媽回香港看看情形,妹妹,你替我照顯林小陽。”
  她一切決定都有點出乎意表。
  曉陽揚揚眉毛,“我一向是煲冷醋專家。”
  顧母戚戚然,“曉敏,你姐姐要同你姐夫离婚。”
  “媽媽,”曉敏把手按在母親手上,“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极普通极普通,別讓這种微不足道的事使你煩惱。离婚沒有什么了不起,离婚不是結束,而是新生活的開始。”
  顧母一呆,怔怔地看看二女儿,“真的?時勢不一樣,你們真的不在乎?”
  曉敏斬釘截鐵般說,“絕不在乎。”
  她姐姐曉陽投來感激的一眼,在桌底下握一握妹妹的手。
  侍者用网网出新鮮龍蝦,問客人,“白汁還是清蒸?”
  曉敏毫不猶疑地答,“清蒸。”
  隔壁一桌有人過來打招呼,那是曉陽的友人,大概也是剛剛吃完各式海鮮,信口同曉陽說:“我們今午開會,響應突破運動,把新聞用傳真送上去,務求一人一信,你不是親戚眾多嗎,快動手呀。”
  曉敏霍地轉過頭來,一個個字咬清楚,“誰在吃完白汁龍蝦之后沒事做,膽敢把新聞傳給我阿姨我舅舅我表姐我外甥,我此刻罵上同他拼命。”
  那位友人一怔,臉色頓變。
  曉陽看著他說,“你听見了,我妹妹的意思即是我的意思。”
  那人訕訕地走開。
  曉敏輕輕放下筷子。
  曉陽對母親說:“你看,我早說妹妹已經長大。”
  顧母感喟,“可是,仍然沒有朋友。”
  姐妹倆相視而笑。可怜的母親們水遠只得在這些瑣事迷宮里兜圈子,沒有足夠的智能与魄力走出來,也許亦根本不想走出來。
  曉陽說,“要疼母親多一點。”
  母親是永遠吃苦的一個角色。
  這個多事之夏終于過去,樹葉轉為金黃,紛紛落下,曉敏為准備入學忙碌,無暇悲秋。
  一日返家,看見芳鄰陳太太兩手挽滿雜物,她連忙一個箭步上前幫忙。
  年經貌美的陳太太忙說勞駕勞駕。
  “孩子們呢?”曉敏笑問。
  “在補習班學中文。”
  曉敏點點頭,幫她把雜物拎出電梯。
  “過來喝杯茶嗎?”陳太太誠意邀請。
  “我正忙,改天吧。”
  誰知陳太大忽然有感触地說:“顧小姐,你是大學生,你倒說說看,我們是不是永遠不會同以前一樣了。”
  曉敏呆半晌,清清喉嚨,輕輕地答,“你說得對,We'llneverbethesameagain。”
  她听后秀麗的臉上露出一絲凄惶神情,但很快遮掩掉,愉快地說,“那么晚上過來吃炸雞退,我手藝不錯。”
  “我知道,卻之不恭,七時見。”
  回到公寓,推開窗戶,看到煙雨蒙蒙的富利沙河,想象端納的水彩畫,一只机動船輕輕拖著一排木筏,划過河面,漸漸駛遠。
  過兩天,范里与曉敏見了面,把曉敏的心情形容出來:“那么美肴的城市,住得如此舒服,吃這樣甜美的海鮮蔬果,為什么心靈空虛?”
  “會習慣的,”曉敏倒不是安慰范里,而是拍自己胸口勸導自己,“一年不行,三年也就安頓下來,不然的話,還有三年五年七年十年,我們也沒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好做。”
  范里忽然摸摸肚子,“也許要等到下一代,才會真正習慣。”
  曉敏笑,“所以我們預先付出代价,還是值得。”
  說完才想起范里剛才那個動作异乎尋常,她指著范里直笑,顧曉敏時顧曉敏,你太粗心。
  這才發現范里胖了點,穿著松身衣裳。
  “恭喜恭喜。”曉敏是由衷的。
  “顧曉敏,對我來說,世上最好的事情之一是結識了你。”
  “听到你這樣說真是我的光榮。”
  她們四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郭劍波要調到魁北克大學去。”
  “你可以趁机學几句法文。”
  范里笑,“我這個人學術性不高,比不上你。”
  “范里我真替你高興,出發前我替你餞行。”
  “你那份報告還在寫嗎?”
  曉敏答,“再忙每天都要寫三千字。”
  “我也是。”
  這時候,曉敏發覺她們背后有人,她一注意他,那人立即攤開報紙佯裝聞讀。
  曉敏失笑,她都習慣了,何況是范里。
  她很幽默地說:“一直有人密切注意你呢。”
  范里頷首,“一點不錯。”
  “有沒有家人消息?”
  范里哀傷地低頭,“只怕厄運難逃。”
  郭劍波來接妻子,轎車緩緩駛至,曉敏替范里拉開車子,侍候她坐好,擺擺手,大孩子似跳著离去。
  范里凝視曉敏背影,同丈夫說;“我愛顧曉敏,我愛她代表的自由公正瀟洒磊落。”
  曉敏沒有听見,她約好外甥女在伊頓百貨見面,小陽去年那件大衣大小,要買新的,她母親每星期都撥電話羅羅嗦嗦吩咐曉敏做這個做那個,暫時好象不打算返來,在港大有作為的樣子。
  見面小陽就讓阿姨看測驗券上的甲級分數。
  “第一名?”
  “不,第二。”
  “還有人分數更高?”
  “有,甲加。”
  “同胞還是老外?”
  “我們班上現在只有几個白种人,且都包辦尾几名。”小陽笑。
  曉敏點點頭。“茱莉亞林,下次請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那是什么意思?”小陽揚起眉毛。
  “那是眾多成語之一。”
  小女孩笑說:“呵是,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找得到一兩句天衣無縫适用之至的成語。”
  “你也已經學會不少。”
  開學那天,顧曉敏相當緊張,一早到注冊處報到,取過表格,小心翼翼填將起來,每逢這种時候,她的手腳總有點不靈光,又會得頻頻吞涎沫。
  忽然有一把清脆的聲音問:“這一行印漏英文,只有法文,請問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
  曉敏拾起頭來,看到一個天真秀美的少女正向她陪笑,曉敏好不失望。
  异性呢,所有的异性到哪里去了?麒曉敏不再需要同性知己。
  曉敏意外地問:“你也念法科?”
  “不,不是我,是我大哥,我們是初來報到的新移民,請多多指教。”
  “你大哥在哪里,”曉敏抬頭張望。
  少女立刻活潑地招手,“大哥、大哥,過來這邊。”
  一位青年應聲而至,白襯衫,卡其褲,曉敏馬上覺得他那張英俊的長方臉和藹可親,并且,看樣子,便知是香港同胞。
  少女介紹自己,“我叫宗欣欣,我哥哥叫宗向榮。”
  曉敏馬上伸過手去,“你好,大家以后是同學了,同舟共濟,切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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