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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他說:“請与看護預約第二次時間。”
  遂心問:“我還需再來?”
  辛佑答:“一次就治愈,豈非神醫。”
  “我有病?”
  “你喜歡孤獨,遇事鍥而不舍,其實就是鑽牛角尖,心神不宁、夜長、夢多,可是這樣?”
  全說中了,呵,遂心怔住。
  “這都是神經衰弱的病征。”
  “噫,這不是老婦的壽征嗎?”
  辛佑微笑:“精神恍惚,不是老年人特權。”
  “可是工作太辛勞?”
  “是理由之一,個性內向,不喜傾訴,凡事放心中,反覆思想,難免悲切。”
  “可以解得開這個結嗎?”
  “我試試。”
  遂心到接待處約時間,看護說:“明晚六時半。”
  現在,關遂心晚上也有地方可去了。
  第二天晚上,她換上一套舒服的便服,預備与辛醫生好好傾談。
  可是她一到,辛佑便迎出來。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不神秘,遂心只得跟著他走。
  辛佑的車子來到一個紅燈區。
  他輕輕說:“第一現場,只有忍痛接受事實,才能開始療傷。”
  遂心不出聲。
  他自動說出來:“妙宜也來過這里,我想她了解生母辛酸的過去,才能真正原諒。”
  “她不原諒母親?”遂心問。
  “她怪生母過早离開她,叫她孤獨到极點。”
  紅燈區全盛時期已經過去,可是仍然維持著生意,水兵穿著制服,三三兩兩結伴而來。
  遂心知道,在日本橫濱這种港口,軍艦停泊,有日籍良家年輕女子晚上專等黑人水兵。
  本市風气已算平靖。
  遂心看見水兵帶著女子出來,鑽進計程車。
  遂心突覺辛酸,她想离去。
  辛佑輕輕說:“不要逃避,面對現實。”
  遂心忽然生气:“哪里痛哪里再挖深點,這叫做醫治?”
  “是。”辛佑不加思索地答,“爛肉必須割清,以免細菌蔓延。”
  遂心冷笑:“病人受得了嗎?你救不到周妙宜。”
  遂心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也學他那樣專打痛處。
  果然,辛佑也軟弱了。
  遂心覺得自己殘忍,輕輕支開話題:“你看,世世代代,這個行業必定存在。”
  辛佑不出聲。
  遂心喃喃說:“把時光往后推四十年,我可以看到外婆在這里出入。”
  辛佑說:“你很幸運,你已經成功掙脫出身。”
  “是。”遂心答,“我真害怕會成為她們一分子。”她終于透露了心底最大陰影。
  少年時,她時時恐懼:會不會步外婆后塵,血中是否有風塵女的遺傳?
  辛佑說:“許多時,母女同一台演出,真令人辛酸,本來發誓要离開這個圈子,卻又回轉火坑,且帶著女儿做生力軍,兜兜轉轉,難逃惡運。”
  火坑,遂心嗤一聲苦笑出來,許久沒听到這個名詞。
  “要不要進去看看?”
  遂心問:“你常來?”
  “這一區不适合本地人。”
  遂心与他下車,推門進一間酒吧。
  辛醫生說得對,全不是本地人趣味,大紅大綠,閃燈亂轉,樂聲喧天。
  女侍應五官雖然粗糙,卻都很年輕,穿暴露服裝。
  領班走過來,笑問:“兩位又來找資料寫劇本?”
  呵,把他們當作電影公司職員了。
  “電影几時開拍?上演時記得送票子給我們。”
  辛佑与遂心只得陪笑。
  這時,有一個女郎懶洋洋地說:“這不是上一回來的兩個編劇,上一對沒這一對漂亮。”
  經理起了疑心:“你們是誰,有名片嗎?”
  遂心識趣拉起辛佑离去。
  辛佑說:“她們之間友情丰富,一個人的孩子大家一起帶,并無歧視。”
  比外頭的情況好得多,在辦公室,遂心曾听見同事這樣評論新來的伙計:“她离過婚”,都二十一世紀了,還看不順眼人家有兩次机會。
  “感覺怎樣?”辛佑問。
  遂心答:“十分震惊。”
  回到車子,他們駛返診所。
  遂心脫去外衣,躺到長沙發上。
  “妙宜有什么反應?”
  “她失聲痛哭,她說:‘難怪她死也不愿返回這种地方。’”
  “其實,周新民已作出妥善安排,她的生活不成問題。”
  “人同動物的分別是,除卻生活,還希望得到其他。”
  遂心答:“上一代的要求太高太多,其實解決生活已經不易,一個人要量力而為。”
  “妙宜最終原諒了母親。”
  “她這樣告訴你?”
  “我愿意相信她。”
  遂心說:“我覺得妙宜積怨甚深,可怜的她最后沒有原諒任何人。”
  “你好像十分了解妙宜。”
  遂心据實答:“你是心理醫生,我瞞不過你,從追查妙宜的路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足跡。”
  “我明白。”
  “原來我倆是這樣相似。”遂心說,“我重走她去過的地方,与她相識過的人重逢,覺得非常有趣。”
  “嗯。”
  “你們都說我倆相似,我覺得心中有個影子,隱隱幢幢,告訴我線索,一路追蹤下去。”
  “你疑心生了暗魅。”
  “是嗎?我一向壓抑,一邊羡慕妙宜的任性,一邊試圖釋放自己。”
  “結果呢?”
  “有時也會勸自己更加謹慎,因為妙宜最終付出高昂代价。”
  “她并不如你想像中放縱。”
  遂心答:“至少,她維護你,她搬到宿舍,不再對你糾纏。”
  辛佑臉色漸變,一個人,忍耐劇痛的時候,五官變得扭曲,他有极大耐力,可是一提起妙宜這件事,心中猶如被人插了一刀,嘴歪到一邊。
  遂心說:“我已見過好几個同周妙宜有感情的异性。”
  他不出聲。
  “他們質素都很好,只是,說不出的懦怯,可能,這同妙宜出身有關,要同一個沒有父母,缺乏背景,又身無恒產的女子長久生活,帳簿或會出現紅字,這是他們不敢勇往向前的原因。”
  “分析得很好。”
  “你呢?也是因為不愿放棄原有的身分去冒險吧!”
  “隨便你怎么說。”
  “妙宜身上有藥,是你提供的嗎?你是醫生,你可以處方。”
  “我如果有那樣做過,一生孤苦。”
  這是一個很厲害的毒誓。
  遂心抬起頭:“我如果需要毒品,會找舅舅——”
  “你不是妙宜。”
  “你說得對,她很愛你,她不會陷你于不義。”
  辛佑看看鐘,“時間到了!”
  “辛醫生,如果有能力的話,真愿天天來找你聊天。”遂心說。
  許多人与心理醫生談得上了癮。
  他們是專業分析問題的專家,又會守秘密。
  遂心站起來,向他道謝,走到接待處約時間。
  忽然,她鼻端聞到一絲香味,正是那种叫“我會回來”的特有清香。
  噫,那位女士又來過。
  剛才進診所還沒有香味,可見她剛來,或是剛走。
  遂心問:“又是六點半?”
  她悄悄看預約簿,關遂心已是今日最后一個病人。
  遂心离開診所。
  她不用香水。
  警務人員,醫生、教師……都不适宜在辦公時間用香水,扰人心神。
  還有,香這件事,各人品味不同,你認為高雅含蓄的香味,混合了体溫体臭,對別人來說,像扑面而來的濃烈异味。
  人走了,香味還留在那里,這位女士用香水時手重了一點。
  遂心走到街上,發覺燈飾已經亮起。
  一間間店舖晶瑩通透,像童話里小矮人住的房子,擺設看得一清二楚,店里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遂心站在那里欣賞。
  她忽然又聞到那股香味。
  轉過頭去,只見身后站著一個衣著考究的女士,面貌身段很普通,毫無特點,只可以說還不討厭,但眉毛拔得极細。
  香味,從她身上傳出來。
  遂心脫口而出:“你跟著我?”
  那女子吃惊,退后一步。
  淺灰色??皮半跟鞋落在行人路邊的泥漿里,這雙鞋子完蛋了。
  遂心注意到她瘦削的足踝上有一朵花,原來是絲襪上的裝飾,使人誤會是紋身。
  她一身打扮無懈可擊,可是,看上去仍然不顯眼。
  她只退后一步,卻沒有走開,呆呆看著遂心。
  “你是誰,為什么跟蹤我?”
  只有警察跟人,怎么會叫人跟上警察。
  “說話呀。”
  那女子答:“我是無名氏。”
  遂心笑笑:“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是周妙宜。”
  遂心凝視她,“你看錯了,我不是周妙宜,”她出示警章,“我叫關遂心。”
  無名氏吃惊,“你不是妙宜?”
  “我倆相似嗎?”
  她喃喃說:“太像了,我竟分不出來。”
  “現在,你不用再跟著我了。”
  她仍然不愿离去。
  “你有話說?”
  她不回答。
  遂心覺得她怪可怜。
  一看就知道這無名女士衣食不憂,可是,心中卻有別的欲望。
  遂心試探地說:“你也是辛醫生的病人?”
  她點點頭。
  “你有話說?我肚子餓了,想吃法國菜,不如一起找間靜局的餐館,坐下談談。”
  她說好。
  由遂心帶路,走進小小法國飯店,原來她是熟客,有房間可用,非常靜,可以傾訴心事。
  大家坐下來,遂心伸一個懶腰,叫了酒,舉起杯子,祝賀說:“身体健康。”自顧自干杯。
  無名女士說:“這樣爽朗,難怪辛佑喜歡你。”
  遂心一听,嗆咳起來:“你弄錯了,我是辛醫生的病人,他怎么會愛上我。”
  “他給你六點半約會,從前,那時段屬于我,一直可以談到八九點鐘。”她聲音幽幽。
  “你誤會了,我与辛醫生并無私人感情存在,我很少在他診所逗留超過一小時。”
  無名女士低下頭不語。
  很難确定她的年紀,二十七,三十七,都不大看得出來,十分經老。
  听她的語气,她的确需要看心理醫生。
  接著,她這樣說:“如果沒有你介入,我与辛佑將會訂婚,你愿意退出嗎?”
  遂心惻然,“相信我,我与辛醫生是陌生人。”
  “為什么不承認?辛佑對你有好感。”
  “那也許是周妙宜,我是關遂心,記得嗎?”
  她有剎那失神。
  “你累了,可要回家?”
  “不不,再談一會儿。”她懇求遂心,“回家我也無事可做,五間臥室全空著,孑然一人。”
  “你可以做義工打發時間。”
  “有人的地方立刻有政治,我怕麻煩。”
  遂心小心地問:“你沒有家庭?”
  “孩子們都長大了,已出去留學,很尊重我,但是感情維持著一段距离。”
  “那已經很好,他們的父親呢?”
  “我們五年前已經分手。”
  “你娘家環境很好吧?”
  “娘家夫家都很富裕,但是,原來金錢買不到好的東西极多。
  遂心忍不住挪揄,“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可以這樣說。”
  她幫遂心斟酒,叫了許多樣菜,每碟一點點,味道鮮美,正好用來下酒。
  “幫幫我。”
  遂心問:“幫什么?”
  “不要再見辛佑。”
  “你應該對未婚夫有信心。”
  “他對妙宜念念不忘,天天听錄音机內的聲音,真可怕。”
  “我不是妙宜。”
  “你太像她了。”
  “你過了辛玫麗那一關沒有?”
  “听,听,這口气也像妙宜。”
  “你同妙宜相熟?”
  “我在電話里与她談過,在診所也碰見過几次。”
  “談什么?”
  她不答。
  “到處叫人把辛佑讓出來是不是?”
  無名女士十分沮喪,“我也知道我的精神有點不妥。”
  遂心微笑:“知道,就還不太坏,有些人毫不自覺,像《歌聲魅影》里的變臉怪人那樣在公眾場所走來走去,嚇得人半死,還老以為人家是惊艷。”
  “如無意外,我与辛佑,即可結婚。”
  “你年紀比他大一點吧。”
  “只大几歲,”她相當敏感,“只不過我有孩子,不過,他亦知道不是負累,赫赫大名的蔣某人怎會叫他代養孫儿。”
  “你夫家姓蔣?”
  她轉換話題。
  “你呢,你喜歡怎么樣的男人?”
  遂心笑了,“我又不是十六歲,早已沒有理想。”
  她始終不放心,“是否辛佑那個類型?他几近完美。”
  遂心嗤一聲笑出來,“不不不,我喜歡高大的男子,与他說話須仰起頭來,肩膀渾厚,可一手把我舉起,有許多時間,一點錢,無限愛心。”
  無名女士也笑,“你真有趣。”
  遂心答:“你也是。”
  “告訴你,有錢人多數專注工作,沒時間陪你。”
  “也許他會利用錢去賺錢,更可能,他生財有道,按一個鈕就點鐵成金,不必太貪心,剛夠用最舒服。”
  她們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餐廳要打烊了,她們也已微醺。
  “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那么多謝你的時間,再見。”
  遂心自己駕車回家。
  辛佑一定會同無名女士結婚,他習慣倚賴富有及年長的女子,先是他姐姐辛玫麗,然后是這位無名女士。
  她得到貼身心理醫生,他得到新的靠山。
  各得其所。
  但是這次妙宜又被淘汰出局。
  她不懂這個游戲,你利用人,人利用你,各人用他所有的去換所需要的。
  妙宜需要愛,這种物質在世上最缺乏,她注定會失望。
  在這個商業都會中,只要勤奮工作,拒絕是非,勿傷害別人,日子久了,總會獲得賞識,因而賺獲若干名利,但是尋找真愛,卻困難重重。
  夜深,遂心在電腦前,向報館記者朋友索取無名女士資料。
  “她是本市姓蔣富戶的媳婦,三十多歲、瘦削、神經質。”
  “嗯,姓蔣,讓我看看:蔣璧容,是報業巨子,只得三個女儿,不是他。”她查下去:“蔣君礎,地產專才,一子一女,未成年,也不是他。”
  今日的記者真厲害,基本上對城內每個名人的背景都了如指掌,專等他們有新聞發生,一网打盡。
  “有了,蔣姓富戶不是那么多,這個蔣浩欣合資格,他做時裝出身,所謂時裝,其實不過是牛仔衫褲,一子一女,女儿長期住舊金山市郊,對花花世界沒有興趣,子名蔣緒華,媳婦盧穎姿。”
  遂心問:“可有圖片?”
  記者朋友答:“我在找。”
  “盧家亦是名門。”遂心說。
  記者朋友答:“你說得對,盧家首創生產盒裝机器制造豆腐,生意遍及北美洲,很受歡迎。”
  照片來了,熒幕打出蔣緒華賢伉儷玉照。
  正是無名女士。
  照片中的她比較漂亮,但是仍然瘦小,靠在丈夫身邊,看上去很順眼。
  無名氏有了名字,她叫盧穎姿。
  記者朋友有所發現:“咦,他們在一年前已正式离婚。”
  “才一年?”
  當事人說是五年。
  “兩人和平分手,因此沒有糾紛,啊!奇怪,不是他有外遇,而是她有男朋友。”
  “是什么人?”
  “是她的社交舞教師。”
  “嗯。”
  “蔣緒華單方面申請离婚,五年后才成功分手,她自知理虧,沒有要求。”
  “社交舞教師──”
  照片又出現在熒幕上。
  “是這個人,一個中英混血叫桂朝的年輕人,名副其實的舞男。”
  遂心駭笑,“你們什么資料都有。”
  記者朋友洋洋得意:“敝報日銷四十二万份,資料庫龐大,全部電子操作,世界一流。”
  照片里的男子面目清秀,高瘦有點憂郁,有三分像辛醫生。
  原來這位名媛喜歡這种類型的男子。
  “陰气太重了。”記者朋友這樣說。
  遂心嚇一跳,迅速回過神,“是。”
  記者咕咕笑,“大概很會服侍异性。”
  “那當然是一定的事,他們還在一起嗎?”
  “不,跳舞老師跟另一位更有名气的太太到歐洲去了,多年來未返,盧女士靜寂下來。”
  “還有沒有其他消息?”
  “沒有了,輪到我問你,關督察,有什么秘聞可以告訴我們?”
  “你們已經有天眼,何勞我多嘴。”
  “听說你們正為一單自殺案傷腦筋。”
  “什么都瞞不過你們。”
  “如有突破,可否交換材料?”
  “你們不愁頭條。”
  “都是線人的功勞。”
  “當心触犯法律。”
  “得了,關督察。”
  記者朋友忙別的去了。
  遂心至此已對無名氏的身世知道得十分詳盡。
  原來辛佑与她交往已經有一段日子,他一直周旋在兩名女子之間。
  他有的是病人,也許,還有第三名与第四名衣著華麗,時間多得發愁的怨婦,往長榻上躺下,絮絮細語,走的時候,留下纏綿的香氛。
  有可疑嗎?沒有。
  但是可以想像,終于會有一個女病人,會對辛醫生這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手法生厭,說不定突然控制不了情緒,變得歇斯底里,做出傷害性行為。
  玩弄別人情緒,是要付出代价的。
  遂心堅持相信這一點。
  遂心揉揉雙眼,上床睡覺。
  遂心极快睡熟,但不住做夢,夢境模糊,沒有具体人物,也不确定劇情,只覺在半生不熟的朋友之中周旋,在陌生場合進出,就像人生一樣。
  不知几時可以找到彼此尊重的伴侶,在一個固定地址安頓下來,午夜夢回,完全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電話鈴突然響起來,把遂心惊醒。
  “遂心,”是黃江安的聲音,“有事發生。”
  “請說。”
  “辛佑醫生凌晨三時遭人持刀打劫被刺到胸肺重傷,他指明要見你。”
  啊,事發了,這么快。
  遂心抬頭一看,已經天亮,她立刻說:“我馬上來。”
  遂心匆匆淋浴出門到派出所。
  黃江安在等她,遂心把來龍去脈同他說了一遍。
  黃江安靜靜地听著,然后一連喝了三杯黑咖啡,半晌,他說:“有可疑。”
  葉詠恩進來說:“遇害人清醒,堅持認不出凶徒。”
  黃江安這樣說:“他自稱遇劫,財物全失,門前一地血,我看別有內情。”
  “現場是什么地方?”
  “辛佑的診所。”
  “凌晨他還在診所?”
  “他自稱有紀錄需要處理。”
  遂心想一想,“我去見他。”
  “你勸他招認疑凶,免得他人受到傷害。”
  “他在醫院里?”
  “他有相熟醫生,是那位醫生朋友堅持報警。”
  “傷勢如何?”
  “共縫了三十余針。”
  遂心赶到醫院,看護識趣,退出去讓他們單獨談話。
  他的情況比想像中坏,青白的面孔,憔悴到极點。
  遂心走近。
  他看著她很久,才輕輕喚:“妙宜——”仍然弄錯了人。
  “我是關遂心督察,你想見我?”
  他垂頭不語。
  “被人刺了兩刀,還不敢說出她的名字,那可是熟人?”
  他不出聲。
  “可是女性?”
  他仍然不出聲。
  “其人呼之欲出。”
  他終于說話了:“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不,我不,”遂心趨向前:“你不該使這班怨女產生遐思。”
  辛佑呼出一口气。
  “不過,無論如何,她也不應持刀殺人。”
  忽然之間,辛醫生像是明白過來,他淡淡說:“關督察,我想你是誤會了,我遇劫受傷,凶徒搶走我的手表及錢包。”
  他堅持如此。
  “那么,我叫伙計替你錄口供。”遂心說。
  辛佑看清楚了關遂心,不,她決不是周妙宜。
  “康复之后,或者,你應多收男病人。”
  “謝謝你的忠告。”他閉上雙眼。
  遂心走到走廊,用公眾電話向黃江安匯報發展。
  “他死不承認是熟人所為。”
  “你呢,你知道是什么人?”
  “不,我不清楚。”
  當事人愿意息事宁人,不加追究,一定有他的道理,兩性之間的恩怨,別人很難理解。
  他不說,誰都不能迫他講。
  黃江安在另一頭追問:“遂心,你可是有事瞞著我?”
  “黃,我稍后再同你講。”
  遂心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瘦削的無名女人。
  只見她匆匆忙忙向辛佑的病房走去。
  遂心跟在她身后。
  她推開房門進去,遂心可以看到她扑到辛佑身上,哀哀痛哭。
  辛佑不出聲。
  他在期待的不是盧穎姿,而是周妙宜,心理醫生与病人的思維都有點混亂。
  只見她伏在他身上哭了一會,他終于把手按在她肩上。
  她哭得更厲害了。
  是她持刀刺傷辛佑嗎?
  這好像已与旁人無關。
  這時,看護回來了,看到病房內另外有一個女人,大吃一惊,怕遂心會有所行動。
  遂心舉起雙手,這投降的手勢表示一切与她無關,看護放下心頭大石。
  她輕輕問看護:“辛醫生還需留醫多久?”
  護士答:“起碼一個星期。”
  辛佑也吃足苦頭。
  遂心知道這條線索已經查到盡頭,她必須到別的地方去搜索。
  她离開醫院。
  走到門口,遂心接到黃江安電話。
  “你在什么地方,電話竟打不進去?”
  遂心回過神來,“世上最嘈吵的是你。”
  “咦,無故辱罵我。”
  “你又有什么事?”遂心不客气。
  “且別憎嫌我,你沉醉在案件里,想到現實世界中同事的問候竟覺煩厭,當心走火入魔。”
  遂心有點警惕,“當日是你叫我協辦這宗案子。”
  “因為你出名細心,又追查到什么?”
  “線索很多,接不上頭。”
  “出來喝一杯。”
  “你知道我脾气,我從不陪飯陪酒。”
  “同事間,吃喝玩樂十分平常,只有你才戴有色眼鏡,累苦自己。”
  遂心說:“阿黃,可否傳周新民問話。”
  “這些程序已經做妥。”
  “也許有問漏的地方。”
  “上頭吩咐,盡可能不要去騷扰他。”
  “是,他同署長好像是好友。”
  “遂心,你語气不必太諷刺,大家都是听差辦事,盡忠職守也就足夠。”
  “你們在什么地方玩?”遂心問。
  “黑鴉酒吧。”黃江安說。
  “呵,愛嘉愛倫坡。”
  “遂心,你說什么?”
  她轉彎步行到那間酒館,果然,一進門就看見酒保身后的牆上挂著一只烏鴉標本,气氛詭秘。
  同事迎上來,遞給她一杯酒。
  遂心現在對于不知名飲料十分警惕,放在一邊,不肯碰,黃江安走近,給她一瓶啤酒。
  她吟道:“那只烏鴉對我叫道:‘永遠不再,永遠不再。’”
  那是愛倫坡著名的詩。
  面前的空酒瓶一下子多起來,遂心相當能喝。
  阿黃走過來說:“你別喝悶酒。”
  遂心站起來,“我告辭了。”
  “你不适宜開車,我送你。”
  黃督察對同事体貼真沒話講。
  在車中,他向她抱怨他喜歡的一個女子不十分喜歡他:“時時假裝不在家,即使肯听電話,也推三搪四說沒空,約好了,臨時也爽約。”
  遂心嗯嗯連聲。
  “你說,我該怎么辦?”
  “黃督察,你英明神武,一定知道怎么辦。”
  “那是什么?”他明知故問。
  “把她甩到大西洋。”
  “她長得很漂亮。”他掏出照片給遂心看。
  “你愛誰多一點呢,她,還是你自己?”
  “有時覺得怪受罪,內心气憤,所以我想,還是自愛略多一點。”
  “問題解決,前邊轉彎請停車。”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想靜一靜。”
  遂心進門,用熱水洗一把臉,沖一杯玫瑰普洱茶,趁熱喝下去,腸胃也就舒服了。
  她重新聆听那卷錄音帶:“那重黑影,我知道無論走到哪里,它都不會放過我……”
  遂心坐在梳化里,就這樣睡著。
  第二天照常辦公。
  巢劍飛同她說:“你想訪問周新民?”
  “是,可否安排一下。”
  “我不贊成再去刺激他。”
  “可是他也迫切想破案。”
  巢劍飛沉吟,“他的确是周妙宜生命中一個重要人物,讓我想一想。”
  遂心笑了。
  巢劍飛發現了說:“最近難得看見你笑。”
  遂心不出聲。
  他出去了不久,黃督察又進來。
  遂心問:“你那些命案都偵破了?好像很空閒的樣子。”
  “大家都很關心你。”
  “那么,介紹一個男朋友給我。”
  “警署上下千名同僚,你看中哪一名,說好了!”
  真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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