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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想到自己還會醒來。
  恢复知覺時很怪很怪,第一還原的是嗅覺。
  因為我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香味。
  這种味道非常陌生,我曾經聞過類似的香味,但沒有這么甜,亦沒有那么馥郁,這是什么呢?
  我緩緩睜開眼睛,不是撞了車?對,我應該在生命大道的懸崖邊,巡邏車上的警員了定會把我抓回去,說不定救傷車也快要到了。
  真大幸万幸,我沒有死,也希望不會固傷成為殘疾,身上配儀器零件到底不自然,我知道有人引此為榮,但那不是我。
  一抬起頭,就呆住了。
  身上完全沒有傷,再扑出去檢查車子,車身一個凹痕也無。
  這是怎么一口事?不可能,我明明在生命大道上出了事。
  把車子的倒后鏡扳過來看,沒錯,這明明是我。
  我下車,晃動四肢,沒有傷。
  咦,我在什么地方,這是什么地方?
  車子停在一塊空地中央,空地上划著一個個白色的格子,恰如一輛車子大小,這是停車場,慢著,我怎么會來到停車場?
  地面是黑色的,仔細看后,認得是一种叫瀝青的物質,已長久沒有用它來舖地面了。
  這是什么地方?
  四周圍的建筑物用紅磚建造,如傳說中的堡壘,我看到其中一座頂端還冒著白色的濃煙,煙囪!誰家還用煙囪?我詫异得說不出話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從沒听說過本市有這樣的一地方。
  “你好。”
  有人說你好。
  我霍地轉身,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我附近。
  他重复說:“你好。”
  此刻空气中那种特殊的香味又傳入我的鼻尖,一切都是陌生的,我看到的我嗅到的,甚至是這個人。他的衣著累贅,款式奇怪,我知道,我看過照片,母親小時候,男人就是穿這种衣服。
  我脫口問:“你們在拍電影?”
  他走近一步,“電影,當然不。”
  “這是什么地方?”
  “方氏糖果厂。”
  “糖果厂?”
  “是,你沒有聞到巧克力的香味?”他縮縮鼻子“這附近布滿一層巧可力霧,一切都是甜的。”
  “巧克力,你重新制成了巧克力?”我吃惊。
  “不,”他笑,“可可粉是荷蘭化學師云豪頓在一八二八年制成,怎么會是我。”
  “但是可可樹絕跡已有許多年。”
  他莫名其妙,“小姐,你說什么,”他放下公事包,“你是誰,怎么闖進我們厂房來,而且你這部車子看上去好怪。”
  他過來研究我的車子。
  太陽下山,四周圍的路燈亮起,我抬頭看,天呀,電燈,一格格的鎢絲燈泡,怎么可能,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年輕男子忽然不可置信的叫起來,嚇得我一大跳。
  他叫的是,“不可能。這車子竟利用太陽能發動引擎。”
  我瞪著他,他瞪著我,兩人心頭都背著一大團疑問。
  “你是誰?”
  困惑中我并沒有減低警惕,“你又是誰?”
  “方中信。”
  我看著他,再看看四周圍,他叫什么?母親說,在她小時候,人們喜歡用名字,不喜用號碼。震撼感太強了,我象是有點明白,又象是更糊涂。
  身為一個知識分子,我心中有點數,惊疑倍增。
  他問我:“你在什么地方弄來這部車?”
  我只得說:“實驗室。”
  “本市有這樣的實驗室嗎?這种車子要是推廣,石油還有人要嗎?”“喂,”我攤攤手,“看樣子我只得跟你走了。”
  他的膽子并不大,縮縮肩膀,“你是誰,你還沒說你是誰。”
  “我是A600333。”
  “小姐,別開玩笑好不好,你看你,頭發那么短,服裝那么怪,一付新潮女的模樣,回家去吧。”他拿起公事包要走。
  我急起來,“沒有你我怎么离開這里?”
  他托一托跟鏡框子,真要命,還戴著這种東西,近視与遠視早已可以作整形矯正,況且在放棄課室教育制度之后,孩子們都不大患近視了。
  “我送你出去。”
  “我先要放好這部車子,你這里有沒有車房?”
  “小姐,我為什么要幫你?”
  “因為我遇上了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坏人?”
  “即使我是坏人,幫我放好車子也不會礙事。”
  他似乎被我吸引,退后一步,仔細地打量我。
  至于他自己,一眼看就知道是個斯文人,大概是個好人,這是我的運气。
  運气?闖到這個地方來,還提什么運气。
  他終于讓步,讓我把車子駛進車房,他對這部車充滿好奇,贊歎之聲不絕。而他的車子,不扣不折是部古董。由柴油發動,要用鎖匙打火,嘈吵,糟蹋能源,造成空气傳染。
  他讓我先上車,彬彬有禮,我覺得愜意,乘机整理我的思維。
  他車子上有一本雜志,用英文出版,叫財經報告,一九八五年六月出版,售价美金二元半。我的心跳加劇,要命。
  八五年。如果這本書不是開玩笑用的小道具,我再笨也應該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關鍵在生命大道,一定是,我与車子駛進八五年來了,我的天,我手足變冷,這怎么辦,我掩住臉。
  “喂,你沒有不舒服吧。”
  我一定面如上色。
  我會怎么樣,一生流落在八五年?
  我的家呢,我的孩子呢,難道這算是對离家兜風的少婦的懲罰?
  “喂,”身邊的男士說:“別沮喪,”他自口袋里掏出一塊東西遞在我手上,“吃塊糖。”
  我征怔看著那花紙包住的東西,多么考究細致的包裝。
  我緩緩拆開花紙,里面還有一層錫紙。包裝得這么小心,一定是了不起的名貴糖果。
  錫紙輕輕掀開,那股香味又來了,神秘濃郁甜膩,我看到咖啡色狀若膠泥般的物質。
  他伸出手拗下一塊送進嘴里,“吃呀,別客气。”
  我學他的樣子放糖進嘴巴,它在舌頭上便開始融化,香与甜如水銀瀉地:我震惊,天下竟有此美味,比傳說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也有仿巧克力的化學制成品,但連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我連忙又再吃一塊。
  八五年不會太差吧,有這樣美味糖果的年代,不會差吧。
  我心中略為好過些。
  車子駛人市區,他說:“怎么,方氏糖厂的產品還過得去嗎?”
  我沒有回答。
  車窗外一切我都看見過,在舊電影中,在書本里,這些七彩的霓虹光管,在嘉年華會中,我們也用來哄孩子們歡心。
  我頹然倒向座墊,要不是嘴里還有巧克力的余香,我會痛不欲生。
  生命大道上的路障:危險回頭,我沒有听從,巡邏車來截停,但沒有成功。
  我終于來到這里。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他問。
  太空署的第五空間實驗出了漏洞,做了犧牲者。民眾早已風聞這項實驗會帶來巨大的后遺症,沒想到會這樣。
  我握緊拳頭。
  這件不可思議的事竟發生在我身上。
  “小姐,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心緒亂成一片。
  “小姐!”斯文人也不耐煩了。
  身邊連錢都沒有。
  這可怎么辦?
  我同他說:“我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會。”
  他轉頭訝异的看我,我剛好漲紅面孔,傍惶失措,有壓不住的惊懼。“你從什么地方來?”他問。
  “我來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我帶著哭音說。
  “同父母吵架是不是?”
  絕不能說實話,我自己也是人,天底下沒有比人類更無聊的生物,假使他是外太空高級智慧動物,反而可以把困難与他商量,現在一說出來,他一就送我到精神病院,二就聯絡有關部門抓我去研究。
  真叫人心神俱毀。
  “有話慢慢講。”
  “請問,你瞅才說,你的名字叫什么?”
  “方中信。你呢。”
  “陸宜。”
  “陸小姐,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大家都疲倦了。”
  他已經夠耐心。
  “我肚子餓,可否請我吃飯?”
  他把車子停下來,微笑,“我不是浪蕩子。”
  “我的車子,你那么欣賞它,我把它轉讓給你如何?”
  他的興趣來了。“你有證明文件?”
  我順手取出證据給他看。
  他接過,嘖嘖稱奇,“印制得這么考究,不象是假的,什么國家?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印鑒。”
  “附往有英文,你看仔細。”
  “雙陽市,咦,的确是本市,几時發印的?”
  我把文件一手搶回來,心突突的跳。
  “雙陽市,你也住雙陽市?”我問。
  “是,這是雙陽市,怎么,你不知道?”
  地點沒有變,只是時間完全不同了。
  “請我吃飯,我慢慢說与你听。”
  他凝視我,近視鏡片后的雙眼閃出深邃的光芒,他笑一笑,不答。
  這人并不是笨蛋。
  “好的,”他說:“我們去吃點東西。”
  我松口气。
  不能失去他,非把他抓緊不可,況且他身上有那么美味的巧克力。
  他說,“你穿著長褲,看樣子我們只好找一個比較隨便的地方吃飯。”
  為什么?我沒敢問。風俗習慣相差五十年,問來無益。
  他把我帶到一個華美的地方,門口停滿汽車,自落地的大扇玻璃門進去,整個大廳用琉璃燈照明,這個地方的耗電量是惊人的,而發電要用石油,石油价格一向昂貴,沒想到他們生活如此奢靡。
  而這不過是一個公眾吃飯的地方,要填飽肚子最多花兩分鐘就夠了,何需這樣勞師動眾。
  這里每一個人都認得他,很客气的上來同他打招呼,安排座位給他。侍役取出無數器皿,萊單有一本書那么長,他問我要吃什么,我說:“隨便,越簡單越好,啊對了,我不吃葷。”
  我們之中也有些人嗜吃動物的肉,已經被視為不文明的舉止。、看樣子這一頓飯要吃一兩個小時,菜蔬都照原狀取上來,嚼起來芬芳脆口,但太浪費時間了,人的生命有限,一天只得二十四小時,一頓飯吃掉兩個鐘頭,還能做什么大事,難怪科技落后,難怪。
  他叫一塊牛肉,用工具切開,還有鮮紅色汁液滴出,我搖搖頭,忍不住說:“似你這般斯文的人,卻染上這种惡習。”
  他也以同樣的注意力觀察我,說道:吃那么一點點,你不會有气力。”
  我不明白他要那么多气力來干什么,大概要努力工作賺取酬勞來吃這种豪華的食物,然后吃飽之后再去努力工作,繼續惡性循環。
  不可想象。
  才五十年已經那么落后,我應該慶幸我沒有回到一百年前。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設法回去。
  据我所知,人類對空間的研究不遺余力,遠在一九四0年,已經有第一個實驗,我一定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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