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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飯,我把那塊剩余的巧克力取出翻覆地觀看,并且放在鼻端深深地嗅聞,它完全迷惑了我。
  我贊歎,“難怪十八世紀的植物學家林那歐斯要稱之為‘諸神之美食’。”
  他忽然抬起頭來,“你怎么會知道這項典故?”
  我說:“因為這是我母親最心愛的食物,她小時候常常吃。”
  “每個人都吃糖果,但是只有极少數人知道糖果的典故。”
  我看見他那么認真,忍不住說:“但我不是普通人。”
  他一怔,隨即說:“講得對,”他停一停,“不過你對巧克力的認識,不可能胜于我。”
  “當然,”我不想也沒有心情与他爭,“你是巧京力制造商,一個令許多人快樂的行業。”
  “你真的那么想?”他欣悅。
  我點點頭。
  “謝謝你,陸小姐,”他似乎覺得無限的寬心。
  為了討他的歡心,進一步透露我的知識:“可可是一五0二年由哥倫布發現,但它存在于亞瑪遜流域已有四千年。在當時,一百粒可可可換取一個奴隸。”
  “完全正确。”他拍一下掌,“沒想到碰到同道中人,以往我一同女孩子說起可可豆的歷史,她們便忙不迭擺手嫌悶。”
  我打蛇隨棍上,“既然如此,你會不會帶我回家?”
  “當然,我早就說送你回家。“不,去你的家。”
  他呆住,過一會定下神來,他說:“小姐,你真的走投無路了吧。”“是的,”我懇求,“請求你收留我一夜,我不會給你麻煩。”
  “我不能隨便把陌生女子帶回家。”
  “你已有家室?”
  “不。”
  “那么破一次例好不好?總有第一次,總有例外。”
  他看著我,“你身邊沒有現款?”
  “什么也沒有。”
  “由我資助你住一夜酒店如何?”
  “我害怕。”沒有他們的文件,怎么可以到旅館去。
  他搖搖頭,“小姐,你說的話太難令人置信。”
  五十年前的民風一點也不純朴,人也一點不笨,盡了九牛五虎之力,我無法說服他。
  我賭气,“好吧,讓我去死吧,希望你有一日流落异鄉。嘗一嘗這种滋味。”
  “我可以幫你,你自哪個國家來?我帶你到使館去。”
  “我是你的同胞。”
  “你的外貌确与我族一樣。”
  我惱怒。“世界已經大同,戰爭早已停止,癌症也已治愈,看你,連收容同胞也做不到。”
  他想了很久,“那么請告訴我,你額角中央那一塊直徑約五厘米的家屬片,是什么東西?”
  我一听,心都涼了。
  我怎么會遇上一個這么聰明的人?
  “你不會以為我看不見吧?”他追問。
  紛亂中我說:“這是女阿飛的裝飾品,最新打扮。”
  “你是女阿飛?”他失笑。
  我急他勿急。好整以暇的叫侍者拿紅茶來。
  愁腸百結中我說:“加多一杯。”非得嘗一嘗母親時常怀念的紅茶是什么滋味。
  他狡檜的說:“如果是裝飾品,可以取得下來。”
  我倒出茶,喝一口,非常苦澀,不喜歡,加上牛奶与白糖,味道依然比不上茶晶,可見有時候科技會得胜。并且桌上已擺滿喝這一小杯茶用的工具,足足十來款,實在太嗜蘇。
  “不愛喝?”他問,我搖搖頭。
  他把茶喝光,結帳。
  “走吧。馳說。“到什么地方去?”
  “我的家。”
  這個時候,輪到我遲疑。跟他回去?
  第一眼看見他,我已犯下輕敵的錯誤,他的外表是那么老實,蒙蔽了我,以為可以指使他為我做事,誰知一頓飯下來,發覺他占了上風。
  但是此刻不跟他走,根本沒有第二條路,我抬頭看著天空,在城市強力燈光照耀下,天際呈一种奇异的灰色,怎么看得到星宿?
  我只得跟他走。
  我們上了車,向郊外駛去。
  他象是知道我的心事,調過頭來安慰我:“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啼笑皆非,自比他先進五十年,卻拿他沒轍。
  忍不住回答:“當然也不會是好人。”
  “可不是,人性肯定有坏的一面,但亦有好的一面,倘若黑的墨墨黑,白的雪雪白,那還有什么味道?”
  在這种時間他還說教,气得我。
  郊外的路之曲折比生命大道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路上有美奐美侖的建筑物,看樣子都是住宅。行駛約二十分鐘之后,車子停住,我看到一座小小的白色平房。
  它沒有期望中那么堂皇,我早已猜到方中信:是個有錢人、只是不知他的財富到達什么地步,如今不禁有點失望。
  因為隨著金錢而來的是權勢,如今我身處困境,非常需要有財有勢的朋友。
  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我存疑。
  在這個角度,我看到天邊接著的月亮,地球唯一的衛星。
  “請進。”他說。
  他似乎是一個人住,但是地方打掃得非常整洁,柜內擺著各式各樣包裝的糖果樣版,琳琅滿目,恐怕有好几百种。
  我跟著他進房,他指一指,“你今夜睡這里。”
  我點點頭。
  他走了之后,我關上門,研究好一會儿,才知道門鎖的關鍵在什么地方。
  房內有無數巧克力盒子,我對自己說:不要客气,打開來便吃。這种糖產生安撫作用,含著它心神穩定許多。
  我非常疲倦,倒在柔軟的床上,睡著了。這是我的第一夜。
  不知家人可有想念我,不知有關方面有無通知他們我已經失蹤。
  第二天清早,他拍門把我叫醒,恐怕要赶我走。
  睜大眼睛,才看見床頭搭著件女用浴袍,起床,又發現一雙粉紅色的紗邊拖鞋。
  哼,我還以為他是君子。
  一整夜他在我面前水仙不開花,引我入殼,他巴不得帶我回來,欲迎還拒。倒叫我苦苦哀求他。
  我去開了門。
  他探頭進來,“睡得還好?”
  “床太軟,一切脊椎病都自軟墊而來。”
  “舒服呀,吸煙危害健康,但是一种享受。”他笑。
  我吃惊,原來他可以變得如許嬉皮笑臉。
  他的眼光授到空糖果盒子上,“你真喜歡巧克力,是不是,不過不怕,你找對了人了。”
  他在我床前一張沙發坐了下來。
  我警惕,干什么?
  他托一托眼鏡框子,收斂笑容,他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你從哪個星球來。”
  我?
  “我會替你保守秘密。你有什么超能力?你的飛行器收在什么地方?你來到地球,有何企圖?”
  我傻了眼,他把我當作天外來客!
  “昨夜我帶著技師檢查過你的車子,這斷然不是任何實驗室可以制造得出來的,他們估計要待五六十年后,才能夠大量出產這种太陽能本子,屆時全部石油生產國家會得宣布破產。”
  我坐下來,靜靜的說:“你講得對。”
  “那么你來自哪里?”他緊緊追問。
  我說:“科技只比你們進步數十年,就可以做宇宙航行嗎,你想想看。”
  他呆住。
  “我是你同胞,我也是雙陽市市民。”
  他緩緩搖頭,“我不相信。”
  “答應我你不會傷害我。”
  “我保證。”他舉起手。
  他保證,他說他保證,信一成已經大多。
  今日他不必上班,換過一套打扮,衣服花梢許多,比昨日英俊,也失去昨日的沉實,服裝對人竟有這么大的影響。
  他見我猶疑,又說:“如果我不遵守諾言,叫巧克力在這世界上絕跡。”
  他這話一出口,我哈哈大笑起來。
  他惱怒,“別以為這個誓言可笑,我方家靠制糖為生,已有百年歷史,沒有巧克力,也就是沒有我們。”
  這人唯一可取的地方,便是天真,我對他的戒心松弛許多。
  他說:”地球人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你可以相信我。”
  “我太知道地球人。”
  “你專門研究我們?”
  “不,我自己就是地球人。”
  他歎口气,“好,我不勉強你,不過記住,我不會出賣你,我是你的朋友。”
  我松口气,他不逼我就好。
  但他忍不住又問:“你原形是怎么樣的?”
  原形?
  “在我眼中,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當然你原本的皮相不可能是這樣的。”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束電波抑或是一條八爪魚?”
  方氏鼓起勇气,“你是什么?”
  “我是一個無用的女人,一點超能力也沒有,我的職業只是為國家圖書館編撰選購書本。”如果我是科學家,還可以提供一兩條商業公式幫他發財。
  可惜我是書生,百無一用。
  方中信并不相信我的話,他叫我吃早餐。
  老式的食物真是香,我的胃口并不見得好,心事太多太重,我急于要回去,孤掌難鳴,怕需要他的幫助。
  早餐桌子上,有一大束紫羅蘭。
  我說:“把花割下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植物也有知覺,相信你們也已經知道。”
  “是,有人作這樣的研究。”
  客廳地下舖著一塊獸皮,更使我生气。
  “還有,剝獸皮更無人道,為什么你們還要堅持?”
  “這只是一塊羊皮,別過份好不好?”他跳起來。
  我不響。
  過半晌他說:“看來你心頗善,不會殘害地球人。”
  我歎口气。
  “你是如何流落在我們這星球的?”
  我反問:“你為何不去上班?”
  “我是老板,請一兩天假總可以吧。”
  “可可現在什么价錢?”
  “一公吨兩千二百美金。”
  “价格會再上升,你要當心。”
  “我們已在留神注意。”
  “它會絕跡。”
  方中信一怔,然后笑,“別開玩笑。”
  “那是因為你們不珍惜現有的一切,可可活著的時候你們不關注,任由土人把弄生產,也不提供改良种植法,終于膨的一聲,可可變為傳奇,不再存在。”
  “什么,你是預言家嗎?”他跳起來。
  “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是說,方氏家族生意會宣告完蛋了?”
  我點點頭。
  “我不相信。”
  我聳聳肩。誰期望他會相信。當年諾亞說破嘴,也無人肯跟他上方舟,我是誰,他干嘛要听我。
  他又擔心,“真的?”
  我笑。
  “向我證明你所說屬實。”
  “不要試探我。”
  “額頭那一小片金屬,是你的通訊儀,是不是?”
  我閉口不語。
  “如果你堅持不說老實話,別期望我幫助你。”
  “我是地球人,走錯空間,來到這個年代。”
  “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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