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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妻不獲,周万亨一個人找到酒館,坐在一個黑暗角落,喝起啤酒來。
  女侍替他斟酒時笑說:“圣誕快樂。”
  “圣誕已屆?”
  “還有兩天。”
  离開酒館已是黃昏,寒風凜例,他朝市中心走去,街上行人擁擠,都是出來搜購禮物的人潮。
  這是西方人的世界,周家始終未能融入,多年來他們管他們在農歷年放炮竹舞獅子,身在胡,心在漢。
  大百貨公司櫥窗擺滿應節活動裝飾,馴鹿拉著圣誕老人雪撬,彩色燈泡閃爍亮麗。
  万亨打了個酒隔,拉起外套領子。
  他小心翼翼走過馬路,生怕滑餃。
  就在這個時候,最可怕的事發生了。
  起初万亨根本不知是什么事,只覺背后好似被人大力推擠,他摔得老遠,跌在地下。
  面孔碰在雪地上,也不覺疼痛,接著,隆轟轟巨響,好似一列火車開過,震耳欲聾,地面顫抖起來。
  世界像是倒塌,無數磚塊玻璃碎為糜粉,雨般朝他身上撒來。
  万亨魂不附体,兩手抱在頭上,盡力保護自己,電光石火間,兩個字閃過他的腦袋:炸彈!
  他伏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數十秒鐘過后,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地獄。
  爆炸就在百貨公司大門附近發生,櫥窗已全部粉碎,豪華入口處已變瓦礫,三分鐘前興高采烈的途人此刻躺在地上呻吟,殘肢四布。
  周万亨若不是忽然決定過馬路,恐怕已是其中一具尸体,他渾身欽斂發抖,听得瞥車嗚嗚聲赶來。
  身邊有人低聲呼救:“我的孩子……救救孩子。”
  万亨爬起來,扶起渾身鮮血的一個女子,她頭部受重創,已失去半邊臉。
  万亨聲音沙啞,“別擔心,我幫你找。”
  “是男孩……六歲。”
  救護人員已開始工作,現場一片慌亂。
  可是万亨沒有放開那女子,“我去替你找。”
  女子輕經說:“謝謝你。”
  那小男孩在不遠之處,像一只被人遺棄的洋娃娃似躺看,身上無表面傷痕,可是已無生命。
  万亨抱起他,走到女子身邊。
  女子尚有一絲力气,“他無恙?”
  万亨听見他自己說:“他沒事。”
  女子伸手過去握住孩子小手,然后不再動彈。
  護理人員走到万亨身邊,“先生,你受了傷,請過來檢查。”
  万亨一低頭,這才看見大腿上插看一截斷箭似的碎玻璃,奇怪,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可是忽然渾身乏力,再次蟀倒。
  有人自他手中把孩子接過,他一直問:“為什么,為什么。”
  替他包扎傷口的女護士忽然抬起頭來,冷冷地說:“問愛爾蘭共和軍。”
  那一夜,周万亨在醫院渡過。
  隔壁床位男子失去左臂,在藥物影響下昏昏睡去,稍早時,万亨听見他哭泣。
  看護進來巡房,替他注射。
  万亨內心明澄一片,再也沒有怨恨,适才經過生關死劫,到冥界兜了一個圈子回來,便他明白,他個人的傷心事并不重要。
  看護溫言問他:“你是炸彈案其中一個傷者?”
  万亨頷首。
  “算是幸運,只縫了五針。”
  “可不是。”
  “已是本年第七宗。”
  “為何傷及無辜平民?”
  “好讓政府震惊傷痛。”
  “可是,政府只是一個麻木不仁的權力机构。”
  “說得真好。”
  万亨掙扎坐起來。
  看護按住他,“你別動,你失血不少。”
  他睡著了。
  只有這一個晚上,他沒有夢見林秀枝那雙大眼睛。
  三天后他出院返家。
  對受傷的事絕口不提。
  周母鬧偏頭痛,在吃中藥。
  万亨輕輕在母親耳拌說出意愿。
  周母如聞雷极,失聲跌腳問:“你要什么?”
  周父抬起頭來,皺起眉頭,“你又大呼小叫了。”
  周太太跳起來,“万亨,你再說一次。”
  万亨無奈,鼓起勇气說:“我已決定從軍。”周父手中的報紙刷一聲落在地上。
  他比老妻跳得更高,“万亨你瘋了。”
  万新在一旁點點頭,“他沒事,他只是想跳出這破舊的唐人街。”
  万亨向哥哥投去感激的一眼。
  “當兵多吃苦你可知道?”
  万新懶洋洋答:“不曾比終身在餐館渡過更辛苦。”
  周父喝道:“我不是問你。”
  周太太放聲大哭,“你是中國人,你在英國當什么兵?”
  万新冷冷答:“你錯了,法律上我們全家是英國人。”
  周太太呼天搶地,“天呵,我做錯什么事,為何如此報應我?”
  万亨這時才出聲,“媽,現在又不打仗,當兵亦無危險。”
  周父鐵青著臉說:“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貝爾法斯特戰事何等激烈,你簡直去送死。”
  “派駐北愛爾蘭的机會是极微的。”
  “你是中國人,當然先派你去。”
  “爸,万新說得對,我們早已不是中國人。”
  “什么?”這個字花師爺拍案而起,“你竟達一身黃皮膚都不認了,你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万新給他接上去:“可是享受英國福利,已有十多年。”
  周父气結,踢翻一張椅子,走了出去。
  周家豪看見祖父生那么大的气,以為是他的過失,兩歲的他不禁號陶大哭。
  周母過去抱起孫儿,抽噎地間:“這個家究竟怎么了,這個家究竟怎么了?”
  無知的反應往往最激烈。
  屋子里終于慢慢靜下來。
  万亨對母親說:“我并非到前線去精忠報國,我只不過想謀求一個出身,軍隊訓練嚴謹,薪酬丰厚,三五年后退役,可領酒館執照,那豈不比做炸魚薯條強。”
  周母聳然動容,“開酒吧?”
  “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万新在一旁說:“洋人自開門坐到關門,啤酒灌了一杯又一杯。聊天吹牛練飛鏢看電視,比也們的家還親,屆時,我一定去万亨酒館幫忙。”
  “大哥,你做我經理。”
  “沒几個華人有資格開酒館,不光是有錢辦得到。”
  周母磴長子一眼,“你為什么不去當兵?”
  “我年紀比万亨大,況且,我英文程度太差。”
  万亨說:“我也想在軍中言語班里把英語練好,真懊悔當年沒好好用功。”
  周母低頭,“是我不好,專等你們曠課,在店中幫忙。”
  兩兄弟不語。
  一年跟不上,年年落后,功課就犧牲在一箱箱冰凍繕魚里,万新專在后門等卸貨,咬緊牙關把魚扛進店舖,万亨負責炸薯條,一袋袋冷藏五公斤重,一天好賣十多袋,不停的炸成金黃色,沒有這兩名壯丁,如何經營小店。
  周母至今才知道虧欠了兩子。
  當年?當年能夠活下來已屬万幸。
  她終于低下頭來,說:“你自己保重。”
  万亨松一口气,知道已獲得母親認同。
  万新既高興又苦澀,“恭喜你,万亨,你終于有脫胎換骨的机會。”
  “你呢?”
  “我打算到倫敦碰机會,有朋友在芝勒街開賭場,我去做荷官。”
  周母失聲問:“我的店怎么辦?”
  “你請夥計幫忙好了。”
  那一年過得真快。
  林秀枝一絲消息也沒有,漸漸也不再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她如一滴露水,消失在空气申,只有周万亨記得她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英軍假期与福利比想像中還要好,回到家中,連周父都嘖嘖稱奇,穿軍裝的周万亨,英姿楓佩,体格与气質都大有進步。剪平頂頭,戴軟氈帽,簡直堪稱英俊。
  周母看到甚為歡喜,訕訕道:“怎么戴綠帽子?”
  周父白她一眼,“□。”
  “還習慣嗎,是否辛苦?”
  万亨但笑不語。
  世上有什么是毋需付出代价的呢。
  周父贊歎:“英軍裝備真正齊全。”
  這套軍服給周万亨帶來尊嚴与自信。
  “軍中可有歧視?”
  万亨顧左右言他,“我明日去看万新。”
  “你叫他多回家來,說家豪已上幼儿班了。”
  他在大班俱樂部找到大哥。
  周万新嘴角刁一枝香煙,正在熟練地招呼人客,看樣子地也升了級,做巡場。
  看到万亨,笑著迎上來,“周下士,你好,什么風把你吹來。”
  万亨不托好笑。
  万新又故意作羞愧狀,“同你是不能比了,你看我,爛塌塌,一副唐人街流氓狀。”
  万亨沒好气。
  他又朝兄弟擠擠眼,“這里美女多籮籮,挑一個輸得最厲害的,隨時可以帶出去。”
  “我想喝杯咖啡。”
  “隨我到休息室來。”
  坐下來了,万亨問:“你眼線廣,有無消息?”
  “我連她面長面短也不知道。”
  万亨不禁有气,“你根本沒替我留神。”
  “是,你說得對,只給我一張照片,如何尋人?”
  “她長得不普通。”
  “咄,出來混的女子,哪個不是大眼睛高胸脯。有什么特別,哪閒酒館賭坊都有一打。”
  万亨沉默。
  “還沒忘記此人?”
  万亨不答。
  “快去申請离婚吧。”
  万亨不作聲。
  “你不是想報仇吧?”万新擔心起來。
  “不不,”万亨笑了,“沒有的事。”
  “听我說,万亨,你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
  “是,你說得對。”万亨長長歎息一聲。
  他獨自去喝啤酒。
  与酒保聊了起來,他一心打听這個行業的榮辱,心中已儲藏不少資料,政府規定的條例也讀得一清二楚,談起來儼然半個行家。
  聊得起勁,不覺多喝兩杯,頗有酒意,离開酒館,走到街上,時間已近黃昏,暮色蒼茫,万亨忽然覺得無比寂寞。
  他低頭不語。
  是一個初夏,可是街上所見,女郎們都已經穿得相當單薄,忙不迭展露美好的身段。
  万亨看到戲院門口有一個黑發高挑女子,白皮膚,短直發,穿白襯衫、藍色長褲,正与一幫朋友說笑。
  他忽然身不由主那樣走近,手塔在她肩上。
  那女孩子蒸然回過頭來看看他,她有一張圓面孔,不不不,不是她,秀枝的下巴尖一點。
  万亨連忙說:“對不起,認錯人了。”
  可是那女子笑道:“不不不,沒認錯,你是利口福的周万亨,我是倫大的曹慧群,記得嗎?”
  周万亨愣在那里。
  人生何處不相逢。
  曾慧群上下打量他,“你這就不老實了,原來你隸屬英軍。”
  万亨只是賠笑。
  她微笑,“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吃晚飯如何?”
  “你不是要同朋友看電影的嗎?”
  “不看了,碰到老朋友,敘舊要緊。”
  老朋友?
  “可不是,認識一年多了。”
  万亨被她逗得笑出來。
  怎么可能把她認錯是秀枝,她此刻說的話多過秀枝一年話題。
  他打量她,十分訝异:“此刻又流行窄腳褲了嗎?”
  曹慧群笑嘻嘻地回答:“有性格兼聰明的我從來不穿丑怪的寬腳褲。”
  万亨又笑,“去何處吃飯?”
  他喜歡她,她叫他歡笑,那真是難得的一件事。
  那大學生忽然貪婪地說:“請我吃牛排。”
  万亨一征,“好。”一直听說最餓最髒的是大學生,她倒是不髒,不過看情形的确很餓。
  他們的零用去了何處?
  過了馬路,曹慧群指一指,“這里。”
  万亨又一次意外,這一家專門吃美國牛肉、老大碟子捧上來,一塊半公斤半生倘血水大肉,有什么好吃?
  不過,他尊重女士的意愿。
  “我可以叫最好的牛腰肉嗎?”
  “你愛吃什么都可以。”
  曹慧群十分感動,“我一早知道你是好人。”
  万亨又忍不住笑。
  “下次,或者你會請我吃龍蝦。”
  他溫和地說:“完全沒有問題。”
  “一個多月沒吃肉了,只得芝土來面包送冷開水,真痛苦。”
  “發生什么事,你的零用呢?”
  “借給一位同學回家奔喪。”
  万亨微笑,“那也很有義气呀。”
  肉來了,任何見過此女吃相的人都會愛上她,她先深深嗅一嗅肉香,閉上眼睛,陶醉地唔地一聲,然后,舉案大嚼。
  万亨從來沒有近距离与這個階層的女孩子接触過,想像中她們十分驕傲嬌縱,可是曹慧群完全不似。
  万亨替她叫了一杯紅酒。
  她吃得雙頰鼓鼓。
  “甜品?”
  “糖醬布甸。”
  食量惊人。
  一年多沒真正笑過的周万亨今晚不知多高興。
  他一生最寶貴的東西早已遭人騙走,此刻,他已百無禁忌。
  吃飽了,曹慧群問:“告訴我,你軍階是准尉還是少尉?”
  “希望將來升至那個地步,目前只是下士。”
  “穿上制服的你看上去漂亮极了。”
  “不敢當。”
  “你几歲?那么老成持重。”
  “廿三。”
  “喂,才比我大兩歲。”
  “你剛來讀書?”
  “不,明年好畢業了,家里等我回去做生力軍呢?”
  “是家庭生意?”
  “祖父留下來一間小小建筑公司,曹家男丁傳到我大哥已是第五代做建筑師了。”
  他再替她叫一杯愛爾蘭咖啡。
  曹慧群寫了住所地址電話給他。
  “你呢?”
  “軍營不方便听電話。”
  她凝視他,“你是不想再請我吃飯吧。”
  万亨又笑,只得寫一個號碼給她。
  “你不愛多話。”
  万亨答:“我不會講話。”
  “知道自己不會說話而不多話,就是极大优點。”
  万亨詫异,“真的。”
  “當然。”曹慧群十分肯定。
  万亨更加喜歡她。
  他用計程車送她回家。
  到了門口,曹慧群說:“家母老是勸我不要邀請异性入屋。”
  万亨笑笑,“晚安。”
  他走向計程車,終于又轉過身來,見她還站在門口,便笑問:“明晚吃龍蝦如何?”
  她雙手掩胸,作暈眩狀,“嘩。”
  “六時半來接你。”
  她歡欣地開門進屋里去。
  万亨也覺得意外。
  他以為他的心已死,可是不,他的生命力比地想像要強壯,万亨深深歎息一聲,這一定得自父母遺傳,他們飄洋過海歷盡千辛万苦,建立新家,更需要百倍勇气。
  他到万新的宿舍打地舖。
  万新問:“去了何處?”
  “同一女孩吃飯。”
  “看,大丈夫何患無妻。”
  “宿舍再不收拾要成老鼠窩了。”
  “現在還尋不尋人?”
  “我還是要找她出來。”
  “為著什么?”
  “問清楚。”
  “真是傻子。”
  “是,”万亨承認,“我一直是愣小子。”
  “幼時潛水捉鮑魚,閉气至面孔發紫胸口痛的也是你,還差點昏死,叫老媽擔惊受白。”
  万亨不響。
  “听說軍隊甚為黑暗,可是真的?”
  万亨一征,一個賭檔巡場還怕黑暗?他失聲暢快大笑起來。
  万新悻悻然說:“你心情大好了。”
  万亨見一只黑色油光水滑的大老鼠溜過,丟出一只鞋子,可是沒扔中。
  万新換一件衣服又出去繼繽下一場。
  近天亮,他听得他回來,門外好像還有壢壢鶯聲。
  傷心人都別有怀抱。
  万亨醒來已不早,可是万新猶自扯鼻軒。
  他無處可去,替大哥把髒衣服整理出來,拿到自動洗衣場去洗乾淨。
  回來之際,万新已醒。
  他打個呵欠,“怠慢了。”
  万亨勸:“生活如此糜爛也不是辦法。”
  万新不語。
  “不如回利物浦等我酒館開張。”
  “做說客是你此行目的吧。”
  万亨笑笑,“爸媽怪寂寞,二人最近都大量脫發,燈光下頭皮發亮。”
  万新也覺側然。
  “今晚我返回軍營。”
  “你自己當心,切勿為外國人賣命。”
  万亨不禁好笑,“是,我們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
  万新噴出一口煙,宿舍陋室空空,更見寂寥。
  “那女孩是什么身份?”
  “大學生。”
  万新不置信地瞪著兄弟,“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万亨卻說:“有時候,身不由己,也只得勇往直前。”
  “我不相信這一套。”
  “所以你婉拒了許多締情的大學女生。”
  “万亨,”他跳起來,“你信不信我掌刮你?”
  万亨笑著逃走。
  曾慧群愛吃,他去買了許多美味的罐頭食物給她,火腿、煙豪,蛙魚,油爛筍,椒醬肉……以及一籃子即食面,后來又加一束嫩黃色洋水仙。
  她一開門看到,感動至淚盈于睫,半晌說:“從來沒人對我這么好。”
  這已是周万亨最佳報酬。
  公寓很考瑚,可是太久沒有收拾,玻璃茶几上灰塵厚得可以寫字,曹慧群的确在几上寫了若干電話號碼。
  他忍不住幫她執拾。
  近窗一角堆滿書本与筆記簿,看樣子她是個勤力的好學生。
  万亨走近。只見密密麻麻都是用手寫的筆記,一疊一疊,亂中有序,他沒打算細看,自問也看不懂。
  慧群往地下一坐,“看到沒有,成績都是甲等。”
  万亨卻問:“為什么學生都喜歡坐地下?”
  她答得好:“人生只有這么几年舒暢日子,再不放肆,還待何時。”
  万亨不禁羡慕起來,“真的歡樂?”
  慧群肯定地頷首。
  “那多好。”
  “你呢?”
  万亨一征,“我寄望將來。”
  “有將來更值得慶幸。”
  曹慧群天性樂觀,在她眼中,一切世事都是美好,烏云鑲著銀邊,雨過必定天青。
  万亨對她更加好感。
  慧群一骨碌起來,“出去吃飯吧。”
  他沒有食言,請她吃最好的海鮮。
  “你現駐何處?”
  “李茲。”
  “几時回去?”
  “明天一早。”
  “早到几時?”
  “清晨六時出發。”
  “哪個火車站。”
  “柏定登。”
  “會不會再約我?”
  “一個人吃龍蝦沒意思。”
  她笑了,把手按在他手上。
  那樣小而白哲的手大約只好寫寫筆記,他很珍惜這一刻,他握住她的手。
  她說:“會想念你。”
  “我可以与你通電話。”
  “約好一個時間比較方便。”万亨想一想,“如果可能的話,早上七時如何?”
  “非常好。”
  “一言為定。”
  第二天清早下面筋那樣粗的大雨,火車站上同僚都穿看軍披風雨衣,周万亨自不例外。
  忽然有人叫他:“周,周,這邊,有人想見你。”
  他轉過頭去,看到曹慧群站在檐蓬下向他招手。
  真沒想到她會來送他。
  曙光下她小小圓臉像安琪儿。
  她沒有雨傘,頭發早已打濕,外套一搭搭水印。
  万亨走過去,把雨衣脫下披在她身上。
  “順風。”她說。
  他點點頭。
  “雨衣可以送人嗎?”
  “當然不行。”
  “那怎么辦?”
  “我可以說遺失了。”
  “長官會追究嗎?”
  “不致于降級。”
  她拉著衣襟笑了,寬大雨衣穿她身上看上去像小孩子穿大人衣裳。
  他擁抱她一下,轉身回到月台上車。
  有人問他:“你的女朋友?”
  万亨的英語雖然大有進步,可是也還不知道“我哪里有那么好福气”該怎么說。
  他一路沉默。
  回到軍營,天天繼續操練。
  爬在戰壕中,身体當跳板那里被同僚踏過,有人一不小心踩到他臉上,万亨整張面孔栽到泥漿里,吃了一嘴污水,這事若給慧群知道了,一定也是經驗而并非不幸。
  樂觀的慧群心中沒有坏事。
  那邊廂的她穿著他的雨衣上學。
  同學惊艷,“何處得來如此標致大衣。”
  “呃,軍用商店。”
  “是嗎,我怎么從來未見過。”
  “你得仔細找呀。”慧群喜孜孜說。
  每天睡覺之前,她把電話放到床頭,專等他与她說几句。
  要待很久之后,她才發覺,咦,這不是在談戀愛嗎,已經來不及了,但是心中非常高興。
  仍然与其他男孩約會,不過他們不是人文弱,就是不夠慷慨,還有:話太多,要求十分過份,男子气慨不足。
  心中漸漸只余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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