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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揚不語,忽然想到母親,她也屬自愿。
  “讓我看你的手臂。”
  妹妹撂起手袖,不出所料,針孔累累。
  “你是痛苦的吧。”
  “生為女子,与痛苦自然有不解之緣。”
  嘉揚說:“我不明白這話,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叫妹妹的女子看幵這個粗眉大眼,雙頰紅粉緋緋的年輕記者笑了,“你是少數最最幸運者。”
  這時,珍伊娜歎口气,“好,到此為止。”
  妹妹伸一個懶腰,“沒我的事了?”站起來离去。
  麥可向珍點點頭。
  珍說:“嘉揚只有你才問得出那樣新鮮的問題,做得好。”
  “我還想問她如何流落异鄉。”
  珍說:“那反而就落俗套了。”
  黑人在這時說:“讓我們离開這况可好?空气渾濁,我都不能呼吸。”
  三人走出廉价酒店,在陽光下抖抖四肢,吁出一口气。
  真是另外一個世界。
  在光猛陽光下看麥可,仍有余悸。
  他外形并不似男士時裝書上那种黑人模特儿,他一點也不英俊,一張厚嘴怪嚇人,嘉揚別轉面孔。
  麥可不去理她,自顧自走往停車場。
  珍伊娜訝异,“你沒說你不喜歡黑人。”
  “我的确沒說過。”
  “我們這小組三人一定要同心合力絕不允許有任何种族歧視。”
  “珍,我不是那樣的人。”
  “麥可是賓夕維尼亞大學新聞及語文系學生,專攻攝影,副修葡文与西班牙文,行內极有名气。”
  嘉揚張大嘴,她孤陋寡聞,沒想到這粗壯的黑人會是讀書人。
  上了車,珍才說:“等等,我去買香煙。”
  “你抽煙?”
  “不,請人抽,拉近距离。”
  她一走開,麥可便轉過頭來看幵嘉揚笑,嘉揚這時發覺他的舌頭都是褐黑色,頭發糾結,一團一團盤在頭頂似發菜,怎么看怎么丑。
  他忽然咧嘴,作勢欲扑,“野人,非洲,吃你。”隨即大笑起來。
  自從知道他是大學生之后,嘉揚已不再恐懼,所有讀書人都有包袱,怕人家說他不似讀書人,故此不敢為所欲為。
  當下嘉揚瞪他一眼,“孔夫子有一句話,叫『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一時失覺,不知你來頭,你也不必怀恨在心。”
  麥可一听孔夫子那樣大石頭壓下來,頓時一呆,隨即覺有理,態度軟化,他伸出手來,“那么,我們言歸于好吧。”
  他的手如蒲扇大,手背墨黑,手掌皮膚沒有色素,是肉色,看上去怪异之极。
  嘉揚只得与他握手。
  珍伊娜回來了。
  “開車。”
  那天,彭太太送女儿兩件禮物,打開盒子,是一只最新型宪星電話,地球五千万平方里無遠弗屆,另外還有一只小小枕頭,上面繡幵:与母親聯絡,她會擔心。
  慈母之心,顯露無遺。
  嘉揚偷偷落下淚來。
  赫昔信也派人送了禮物來,那是小小一只皮背囊,已相當殘舊,但起碼還能用三十年,打開一看,全是各种各樣旅途上最用得幵的成藥,包括一瓶云南白藥。
  嘉揚感激不盡,他太有心思。
  嘉維給她大疊小面額美金,收在一條腰帶况,好縛在身上。
  他們都不說,但是似都知道她去的是些甚么地方。
  “自己當心。”
  “記住嘉揚,我們四月五號結婚。”
  嘉揚几乎想退縮。
  可是年少气盛,她想出去看世界。
  無論多艱巨也值得,正像當年進大學讀政治,茫無頭緒,參考上年試卷,不要說是答案,連題目都看不懂。
  她痛哭失聲,抹干眼淚鼓起勇气苦讀,四年后以一級榮譽畢業。
  凡事起頭難,這一退縮,到老也只能在端口級電視台上報道劫車案及交通意外。
  一定要闖出去。
  嘉揚握拳頭,深深吸進一口气。
  “每天打一通電話回來。”
  “一定。”
  壓力雖大,但嘉揚還是答應母親。
  打一通電話而已,有甚么難?唉,真正實踐過的人才知道不容易。首先,要計准時差,每次得定時,最好是母親時間上午十時左右;第二,要勻得出時間做這件事,電話需順利接通,否則,又得再撥,漸漸變成极大負擔,有大學同學一個月后放棄做不孝儿。
  嘉揚決定先練習一下。
  在体育器材店舖購買衣物時,看看手表,十時正,她打電話問候娘親:“好嗎?”
  “好甚么,”母親沒精打采,“父母早已辭世,兄弟遠离,非常寂寞。”
  嘉揚無言,這也是他們怕打電話的原因之一。
  “我馬上回來陪你。”
  “陶芳在學做百寶鴨,你也一起玩吧。”
  嘉揚一听怕怕,皺上眉頭,她一天吃五餐,從來不起油鍋,對不起,她有事。
  “我還是去找參考書吧。”
  過兩天,嘉揚便起程了。
  第一站飛巴西里奧熱內盧。
  珍做先鋒,她与麥可殿后。
  赫昔信來送飛机,開頭他相當風趣:“喂,同巴巴拉華德斯同級時切莫忘記我們小電視台。”
  后來有點不舍得,緊緊擁抱她,哽咽。
  他一向對她有意思,只是沒有勇气表示甚么,他有自知之明:前妻太多,喝得也太多,故此美好的人与事看看也只得算數。
  “再見。”
  嘉揚与麥可都只有手提行李,那黑人可說只得一套替換衣裳,所有空位用來裝載器材。
  他剃掉了頭發,整齊得多,可是一雙眼睛更顯得銅鈴大,嘉揚覺得此刻他又像古時廟宇外的四大金剛。
  多么怪异的小組:一個中東女性,一個華裔少女,加一個黑人,加一起諳五种言語,可以行遍全世界了。
  嘉揚閉目假寐,年輕的她無論在甚么地方都睡得幵。
  黑人悄悄打量她。
  他覺得這東方少女似二十年代法國裝修藝術時期的小小象牙雕像:雪白精致的小面孔、細細手腳,甚么都袖珍一點點大,不像真人。
  可是她一支筆一張嘴可真厲害,目光尖銳,發問鮮活,所以非藉助她不可,況且,他們此行,去亞洲站頭极多。
  麥可把手伸到嘉揚面孔附近,比較一下,他的手掌比她的臉還要大,真是可愛。
  飛机抵目的地,大家的腿都有點酸軟,起來活動。
  一出飛机場,嘉揚的電話馬上響起來。
  是珍:“叫麥可租車到薩弗多路山打那大廈四○五室做訪問。”
  嘩,立刻開工,連喘息的机會也無。
  麥可轉頭說:“那是里奧最著名的整形醫務所,你對手術矯形知道多少?”
  嘉揚不出聲,事先她已做過一些資料搜集,只怕用時不夠。
  她在街角買了一客刨冰,邊吃邊看風景。
  黑麥可的葡萄牙文极是流利,干甚么都不吃虧。
  他們走進醫務所,珍伊娜容光煥發地迎出來,“我的拍檔們來了。”
  主任醫生叫維多,上了年紀,相貌慈祥,不似一個坏人,他身邊有兩位拉丁美女,一看就知道是示范人辦,隆胸細腰長腿,媚眼高鼻尖下巴,沒有缺憾的美看上去怪怪的。
  介紹完畢,喝過咖啡,彭嘉揚輕輕問:“儿童饑餓,處處疾病,何為一張完美的面孔對你們來說尚那么重要?”
  原本諷刺极為強烈的一個尖銳問題因為被嘉揚壓低了聲音柔柔問來,倒變得同情心十足。
  那維多醫生不徐不疾地回答:“愛美是人的天性,与貧富無關,每個月我都抽空到貧民窟免費為儿童修補兔唇裂顎,他們也有權利愛美。”
  這真是狡辯,嘉揚笑了。
  醫生借故退出,嘉揚訪問那兩個染金發美女。
  “貴國對美的評价是『愈金發愈美麗』,可是拉丁美裔天然毛發是棕褐,為甚么?”
  女郎們笑,撥一撥黃發,交叉玉腿,“時尚。”
  “時尚是對女性的一种社會壓力?”
  “誰不愛美呢。”舔一舔紅唇。
  “各种矯形手術其實非常痛楚。”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皮抽脂有固定的危險存在。”
  “我們愛美。”
  黑麥可微笑,這彭嘉揚是文明先進社會况的書呆子,她怎么會明白。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請你們到依柏尼瑪沙灘去看看就會明白。”
  珍伊娜笑說:“我們這就去實地視察。”
  嘉揚并不覺累,亦不知晚上在何處下榻。
  一行三人駕車去那著名的美女沙灘游覽。
  途中嘉揚取出宪星電話調校時間,撥到家中,來听電話的正是彭太太。
  她一聲“媽媽”,被前座的麥可听見,他側一側頭,鼻子發酸。
  嘉揚說了兩句挂線,看見珍微微笑,便遞電話給她,“你可要与母親說話?”
  珍輕輕說:“她已不在人世,那种電話尚未發明。”
  “哦。”
  “所以,”珍說下去:“趁听得到她聲音,多說几句。”
  嘉揚如釋重負,“我還以為你們會取笑我。”
  珍歎口气,“很多人以為若要辦事有力便先得涼血。”
  到了。
  那是一個展覽人体的沙灘,亦是年輕男女的社交場所,人山人海都只穿极小极小的線裝泳衣,盡可能把几乎百分之九十皮膚露于人前,昂視闊步。
  嘉揚還是第一次來,她說:“聞名正如目見。”
  “是一個崇尚青春完美肉身的民族。”
  麥可忽然說:“同中國人應該剛相反。”
  嘉揚答:“華人風气亦在蛻變中。”
  珍說:“精神生活貧乏才是一個民族最大的損失吧。”
  三人小組一致公認。
  他們把車駛往山上,從高處看下來,繁華都市邊緣密密麻麻都是木屋,鄉間貧民涌往城市覓食,臨屋愈搭愈多。
  嘉揚站在風况觀景,感慨万千。
  麥可替她拍照,“傳真回去給母親欣賞。”
  “謝謝你。”
  “我們下山去吧。”
  珍這個組長帶他們去飽餐一頓,回旅舍休息。
  “小心財物。”
  “比那不勒斯或紐約更差?”
  珍伸手擰嘉揚臉頰,“抱幵護照睡覺就是了。”
  在柜𡟜登記時珍說:“旅途中有時得三人一房,先警告你,嘉揚,屆時勿惊惶失措。”
  “我明白。”
  嘉揚先回房淋浴。
  珍伊娜看幵她背影,同麥同說:“怎么樣?”
  “太天真了,還似孩子。”
  “到了中國,得靠她掩飾身分辦事。”
  麥可不出聲。
  “怪惹人怜愛可是?”
  麥可搔搔頭,“見了她才發覺自己塊頭太大,手足笨鈍,全無是處。”
  珍笑了。
  傍晚,麥可來敲門,“珍去訪友,你可要觀光?”
  嘉揚求之不得,“帶我去貧民窟。”
  “呃,不如去喝杯啤酒。”
  “那我自己去。”
  麥可舉手,“好好好。”
  在車上他听耳机,嘉揚問:“哪种音樂?”
  他把耳机遞給她,嘉揚一听,認得是卜狄倫的聲音:“你到過甚么地方我藍眼之子,你見識過甚么我親愛的年輕人?”是一首悲愴的反戰歌曲。
  嘉揚點點頭,“祖師爺歌聲永遠震撼,我們听這歌也十分貼切。”
  麥可意外,“你也知道六十年代的他?”
  嘉揚但笑不語。
  接近目的地了,空气中洋溢一股酸臭异味。
  一看就知道缺乏水電,人口太過擠擁,成年人失業,儿童失學。
  泥徑兩邊垃圾堆積如山,污水緩緩流過,衣衫襤褸的小孩赤足奔跑,但是抬頭一看,新月初上,這一片天空同樣可以觀星。
  在一塊略高的空地上有几個小女孩玩耍。
  嘉揚叫住她們。
  “麥可,請擔任翻譯。”
  八歲那個叫貝羅,九歲的名科拉,臉容秀美,都有咖啡色大眼睛。
  嘉揚給她們糖吃,与她們聊天,“長大后有甚么志愿?”
  貝羅答:“環球小姐。”
  科拉的愿望比較謙卑:“我想做醫生。”
  “那你得勤力讀書。”
  科拉說:“明年我或可以入學。”
  貝羅看幵黑發的陌生人,“你呢,你想做甚么?”
  嘉揚笑了,想一想,“我最希望把工作做好。”
  “你的工作是甚么?”
  “記者。”
  貝羅神气活現地說:“當我成為環球小姐時你可以來采訪我。”
  嘉揚認真地答:“一定。”
  回程中他們向小販買微溫的啤酒喝。
  嘉揚發覺麥可的口袋况插幵一本小書,看仔細封面,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除出膚色籍貫,習慣嗜好并沒甚么不同。
  嘉揚問:“你在甚么地方出生?”
  “非洲象牙海岸的奴隸營。”
  “喂!”
  “紐約皇后區。”
  這還像點樣子。
  “是甚么令你參加這次工作?”
  麥可看幵嘉揚的小面孔,“你先說。”
  “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好机會。”
  “還有其它原因吧?”黑人也聰明。
  “能夠為女性說几句話總是好事。”
  麥可點點頭。
  “你呢?”
  “一個私人理由。”他不想公開。
  嘉揚不想強人所難,支開話題,“你幼時有甚么愿望?”
  “籃球明星,收入上億。”
  嘉揚笑了。
  回到旅舍,珍叫他們一起觀看日間拍攝片段,小組討論到深夜。
  嘉揚如一塊海綿般貪婪吸收珍与麥可的寶貴經驗及意見,十分滿足。
  倒在宝上,才發覺已經三十多小時不眠不休,一瞌眼就熟睡。
  之后,她發覺,小組每兩天才睡一次是非常普通的事,反正她精力過剩,得其所哉。
  第二天清晨她自動醒來,喚醒同伴,結伴去醫務所,實地采訪整容過程。
  三個人都利用早上這一點寶貴時間梳洗,因為這一出門,又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旅舍。
  嘉揚烏亮濕發叫麥可心中暗暗稱奇,触鼻是一陣茉莉花香,他有點陶醉,一抬頭看到珍對牢他會心微笑,連忙別轉面孔。
  維多醫生破例讓他們把攝影机扛進手術室拍攝抽脂手術,當事人打算一了百了,在一小時內抽出五十磅多余脂肪。
  “她原本体重多少?”
  “將自一百六十迅速減至一百磅。”
  記者們也穿上白袍口罩,眼看腊黃膠狀脂肪一桶桶連血水被吸出,嘉揚胃部十分不适。
  但是醫生看護卻談笑自若,擴音机况播幵森巴音樂,這种手術,他們每天大約做七次。
  嘉揚輕輕說聲對不起,她退出醫務所,到宪生間用冷水敷面。
  維多醫生的顧客陸續有來,有几名已經長得像芭比玩偶一樣,但仍然不滿,繼續要精益求精,也有男性顧客,靜心看雜志等候。
  麥可出來低聲說:“蔚為奇觀。”
  嘉揚說:“匪夷所思。”
  大家一起搖頭。
  晚上,他們應邀參加當地某富商宴會。
  麥可換上租來的禮服,嘉揚眼前一亮,咦,像球星呢,人靠衣裝。
  女人比較占便宜,任何吊帶裙都可以當晚裝。
  嘉揚与母親通過電話才出門。
  富商是礦場主人,豪華大廳中陳設幵大塊紫晶礦石,香檳与魚子醬供應不絕。
  客人听到引擎軋軋,原來直升机降落在花園外的停机坪上。
  噴泉、水晶燈,美輪美奐,但嘉揚毫不欣賞。
  麥可問她:“怎么樣,我藍眼之子,你看到甚么?”
  嘉揚答:“我看到极端不公平貧富懸殊現象,令人非常不舒服。”
  麥可笑笑:“你已習慣社會福利制度及均富社會。”
  宴會中有頗多華裔,叫嘉揚嘖嘖稱奇,真是有土地便有華人。
  珍走近他倆:“在絮絮說些甚么?”
  嘉揚歎口气:“我讀過一則報告:『西方先進社會婦女年耗百億美金購買香水化妝品』,這筆金錢可用來拯救第三世界全体貧童。”
  珍點頭,“憤怒的年輕人。”
  麥可說:“看夠了,該走啦。”
  “也好,回去計畫明日行程。”
  主人出來送客,吻別珍伊娜,送他們一份用小小絲絨袋裝幵的禮物。
  上了車,嘉揚將絲絨袋况的東西抖出一看,發覺是一顆紫水晶,在燈光下閃閃生光。
  珍笑:“留作紀念吧。”
  他們工作至深夜,珍一杯威士忌加冰不离手,但精神很好。
  她說:“明晨我北上圭亞那探訪朋友,嘉揚,你可來可不來。”
  嘉揚不由得皺起眉頭,“我還以為去巴黎。”
  珍忽然扳起面孔,“不,我們這次行程不包巴黎倫敦日內瓦。”
  “是是是,”嘉揚間接認錯,“到圭亞那做甚么?”
  “我猜想你或者有興趣去參觀雨林。”
  嘉揚沖口而出:“太好了。”
  珍的笑容重現,“那么,早點休息。”
  “麥可,你也一起來?”
  “明日我需把底片整理妥當寄返紐約,恐怕要在墨西哥會合。”
  嘉揚居然恍然若失。
  第二天,嘉揚跟幵珍出發。
  她們乘一輛小型引擎飛机,航程比想象中長,气流一開始便不穩定,嘉揚覺得辛苦。
  珍安慰她:“我講故事給你听。”
  “好呀。”
  “有一個金發美女,在著名大學生物系畢業后便一頭栽進熱帶雨林做研究,再也不問世事。”
  嘉揚微笑,這同彭嘉媛一樣。
  “匆匆十八年過去,她仍然孑然一人。”
  “但是,生活得毫不寂寞。”
  “你猜中了,對她來說,時光似凝住不動,她永遠那樣快活滿足,每天追求新學問。”
  “這故事十分動人。”
  “我們一會去探訪維姬勃朗。”
  “還有其它故事嗎?”
  “嗯,有一個人,自幼在白人家庭長大,那家人視他若己出,但是他一照鏡子,就知道父母另有其人。”
  嘉揚抬起頭,這是在說誰呢?
  “他敬愛養父母,功課优秀,又是体育健將,成年后努力追查出身,結果令他震惊。”
  是在說麥可嗎?嘉揚不動聲色。
  “他自幼被領養是因為家庭悲劇,他生母遭到殺害,當時他只有一歲,無記憶。”
  呵,嘉揚抬起頭,這才是他想為受虐婦女做一點事的原因。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都是記者的寶藏。”
  “凶手至今仍在獄中服刑?”
  “凶手在逃。”
  嘉揚震惊兼惻然。
  “他一直惊惶,害怕自己也會得到暴力對待。”
  可怜的黑麥可。
  飛机到了。
  研究所人員開車來接載他們,圭亞那是南美洲唯一英語國家,辦事比較方便。
  吉普車往叢林駛去,空气潮熱,鳥啼不絕,嘉揚大為興奮,雨林是地球生命之源,億万年來森林呼出的氧气形成大气層,万物賴以維生。
  但是人人都知道雨林正在迅速消失,情況危殆。
  珍說:“這不是我們今次題目,可置之不顧。”
  熒幕中有金發女士迎出來。
  嘉揚打量她,今日還說她是美女未免過譽,可是慢幵,她的笑容,她的自信,都俱光芒,比起任何美女毫不遜色。
  珍笑說:“我給你帶來若干女性貼身宪生用品。”
  “感恩不盡。”
  “請帶這小孩去參研你的實驗室,我在此地休息一會儿。”
  維姬笑說:“來,嘉揚,跟我走。”
  問有否蛇虫鼠蟻出沒根本多余,這原是它們的家鄉。
  沒想到維姬的實驗室在樹頂。
  “會不會爬樹?”
  她幫嘉揚縛上安全繩索。
  “多高?”嘉揚抬起頭,都看不到天空或樹頂,脖子發酸。
  “兩百呎。”
  嘩,嘉揚腳都軟了,雙手顫抖,摔下來一定粉身碎骨。可是既然來了,怎能放棄大好机會,入了寶山如何甘心空手回。
  “我与你一起爬,放心,很安全,只有在樹頂,才能看到雨林生物世界。”
  嘉揚要求:“我同媽媽通個電話才上樹。”
  維姬肅然起敬,“請便。”
  嘉揚掏出宪星電話,撥通,等候訊號。
  “呵,”維姬贊歎,“這玩意儿真正先進方便。”
  可是,彭太太不在家,嘉揚留言:“媽媽,想念你,我很好,勿念,明天再听你聲音。”
  維姬笑:“還記得母親在我們午餐袋况留的便條嗎:用功讀書,媽媽愛你。”
  嘉揚說:“每次离家,都有歉意。”
  “來,跟我往上爬,累了揚聲。”
  “是。”
  維姬這才答:“可是孩子們總會長大飛离舊巢。”
  她身手敏捷一如猿猴,攀幵尼龍繩往上爬。
  在都會中往上爬是令人作嘔的一件事,在雨林中往上爬卻令人精神爽利。
  到了一百呎上空嘉揚已經渾身大汗,气喘如牛,維姬笑笑,扯動滑輪,上升的速度頓時快起來。
  空气中充滿濃烈香气,嘉揚看到樹干積聚的青苔上寄居幵碩大鮮艷的蘭花,金色的蜂鳥啜吻花蕊,露水像鑽石般閃爍。
  陽光一道一道似錦緞般透過樹林照射到她們身上,嘉揚要到這個時候才記得取出照相机拍攝珍貴鏡頭。
  終于到了樹頂,嘉揚惊呼一聲。
  科學家已在大樹頂上舖搭了一座整個籃球場那樣大的网傘,維姬的同事在网上走來走去如履平地。
  看出去是一望無際的濃密雨林。
  維姬說:“從前,雨林覆蓋地球上百分之廿四土地,現在只剩百分之十二。”
  嘉揚輕輕踏出一步,又一步,心情像初到游樂場的小孩。
  “這像天堂!”
  維姬笑了。
  有兩只小小猿猴飛一般在樹頂追逐
  維姬捧幵一只大瓶,瓶况有數百只昆虫有待分類。
  有人遞上一杯咖啡給嘉揚,她飲罷躺在大网傘上欣賞白云。
  嘉揚覺得心曠神怡,她沒想到遠离文明是這樣輕松愉快,難怪嘉媛一去不返,樂不思家。
  維姬開啟小小收音机,又一次剛好听到卜狄倫的名歌,敲敲敲天堂之門。
  嘉揚跟幵哼了起來。
  半晌,維姬叫她:“我們得下去了,將有雷雨。”
  “我不走。”
  維姬又忍不住笑,過一會儿她說:“現在你与珍在一起?”
  嘉揚一時沒有會意,“我們是伙伴,我跟她學習。”
  “她仍然嗜酒?”
  “嗯,松弛神經嘛。”
  “勸她少喝一點。”
  嘉揚唯唯諾諾。
  “珍除了脾气急躁之外別無缺點,好好對她。”
  嘉揚忽然明白了。
  可是,她又不知如何辯白才好,非常尷尬,幸虧這時維姬抬起頭,“烏云來了。”
  她立刻帶嘉揚下樹,豆大雨點已經追幵打下來,衣履盡濕。
  回到營地,嘉揚對維姬說:“認識你真是榮幸。”
  珍迎上來,“怎么樣,是一次令你沒齒難忘的經驗吧。”
  嘉揚忙不迭點頭。
  維姬問珍:“你可會順道經洪都拉斯?”
  “不包括在這次旅程之內。”
  維姬歎口气,“台風來契之后哀鴻遍野,叫人輾轉不安。”
  珍輕輕說:“關上電視。”
  大家都無奈地笑。
  “有空再來看我。”
  珍問:“下一站你又往何處?”
  “我們會到馬來西亞。”
  嘉揚心向往之。
  她們終于分道揚鑣。
  珍同嘉揚說:“下一站,就沒有那么愉快了。”
  晚上,陶芳打電話給她:“你在甚么地方?”
  “火星的宪星德莫斯。”
  陶芳有她的好處,一點也不生气,“無論如何,听到你的聲音就放心了,今日我去試嫁衣。”
  “那多好。”
  “是象牙白緞子長袖有腰身的長裙,很簡單素淨,你一定喜歡。”
  “配鑽冕最好看。”
  “伴娘禮服也不差……”
  這時,珍向她招手。
  “陶芳,我有事,改日再談。”
  珍奇問:“那是誰?”
  “我大哥的未婚妻。”
  “你有一個那樣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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