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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日將西墜,一匹駿馬負馱兩道人影,消沒在紫云紅霞吞隱的樹林中。
  駕馬的男子正是索羅烈焰,他勒馬停步。“弱水,天快暗了,我們先在這里休息。”身上一件大的披風里覆著柳弱水。
  “好。”柳弱水虛弱地回答。
  索羅烈焰利落地翻下馬背,撐開臂膀摟著柳弱水下馬,她身子單薄地讓他攏皺俊眉。
  雖然說索羅烈焰為避免路途顛搖,已經放慢速度,但是柳弱水剛下得馬來,頭仍是暈沉,她斂目靠著索羅烈焰。
  “還好嗎?”索羅烈焰柔聲。
  “嗯。”她放任自己倚在他身旁,耽享他難得的溫柔。
  索羅烈焰放目梭巡,選定一棵樹,輕輕放下柳弱水,讓她倚靠著。“我來生火,你先休息。”
  把馬匹拴在附近,他熟練地整地,撿選樹枝生火。
  柳弱水休息了一會儿,方才恢复些气力,睜目瞧著索羅烈焰,一种感動滿溢出來。他對她是真心的,她能感受得到。
  察覺她投來的目光,索羅烈焰轉眸与她對望。
  柳弱水淡漾一朵笑,蒼白的臉色微泛桃紅。
  “怎么了?”索羅烈焰移到她身邊,驀然地貼靠她的額頭。
  索羅烈焰閉上眼眸,專心地忖量柳弱水額頭的溫度。
  陽剛的气息,与她的鼻息僅隔几寸,她的呼吸險叫他奪去,心跳咚咚地加劇。
  索羅烈焰張開眼,正好迎對上她瀲溘秋波,凝触上他的視線,她羞怯地藏了目光。索羅烈焰一笑。“還好,沒有發燒。”順手為她撩整發絲。
  柳弱水壓低了頭,玉頰迷紅。“謝謝。”砰落在胸口的跳動,暖烘烘地。
  索羅烈焰輕托柳弱水粉腮,勾懾一抹笑。“你到王府這些日子以來,我為你做了不少事,都沒听過你這聲謝。你似乎是气我、怕我,可從沒有想過謝我。”他的話里有不解,也有低歎。
  “我……”她一時不知怎么和他說,他确實做了許多,可沒一件是她想要的。其實,她想要的不多,只要像他這刻的溫柔。
  “你什么也不用說。”索羅烈焰輕輕地掩了她的口,戀戀不舍地移開,沉沉地望著柳弱水。“我做的事若只能叫你更加消瘦,那的确不值你的感謝。”
  他眼眸的熱度,不再是灼炙的驕陽,而是款深的夕陽,以將盡的余溫,留下滿天彤云流霞,叫人眷戀不舍。
  她看著他,驀地涌起心酸。“王爺的好……咳咳……弱水是記在心頭。”
  “我不要你記在心頭。”索羅烈焰牽著她的手,曾經的一雙巧手,現在干瘦地像是枯枝一般。他微傾,拉動她的手指在唇上輕碰,喃道:“我要你報答,以你的笑容。”他傾盡所有的灌溉,要的是她嬌顏綻放。
  她想告訴他,她愿意給的報答不只是笑容哪!只是她眼下的身子,怕是無力償還他了。
  “咳!咳!”現在她只要心念一激蕩,就很容易犯咳。
  她的肩頭輕顫,孱弱的身子,再咳下去仿佛要散了,叫他見了難受。他猛然抱住她,怕一放手她便要碎散。
  柳弱水微微錯愕,他不是不曾抱過她,可是從沒此刻緊綿。半晌她才明白過來,他是在怕啊,怕她就要消殯。
  她的眼眸薄騰水霧,終于知道自己也不想舍他。
  他在她耳邊低訴。“告訴我怎樣才能叫你開怀含笑,怎樣才能叫你福壽安康?”柔蹭著她微涼的臉頰,他喟歎道:“大夫說你多愁多郁,才會弄成這樣,是我叫你憂煩了嗎?”
  第一次,他在言語之間,告訴了她,他懊惱自己加諸給她的苦痛,害她眼眶又濕。抵挨著他,她忍著不讓自己流淚,因為不想叫他更苦。
  他們倆啊!是宿世的債,他讓她愁,而她叫他憂哪。
  誰讓他們倆一個膽小,一個橫霸。每每他要進一寸,她就只能退一尺。
  柳弱水吸了口气。“若你愿意听我說話……”她想再說什么,可胸口突地悶縮,沒有气力接續話語。
  “好。”不讓她耗損精气,他急急地堵絕她的話。“往后我都听你說。”
  驀然,他的唇掠攫櫻桃檀口。她怔住,腦中突然一片暈然,半晌才發現他并沒有侵略,只是翩然點停,一反往常的激狂霸索。
  頃刻他便起身,凝瞅著她。“你現在什么都別說,往后再一點一滴地告訴我。我要你跟我說,我哪里招你害怕,哪里叫你憂愁。”
  他不要這一時一刻,他要她一生一世啊!
  柳弱水眼眶酸熱,淚珠再也含噙不住,沿著玉頰滑落。
  她抿唇彎笑。“好。”唇瓣溫溫熱熱,那是他的繾綣不舍,也是她的難离難棄。
   
         ☆        ☆        ☆
   
  夜沉了,索羅烈焰摟著柳弱水圍在營火旁邊。
  “冷嗎?”索羅烈焰圈環緊她。
  柳弱水搖頭。“不。”他寬厚的胸怀,有她汲不盡的暖意。
  “餓嗎?”今夜,他不知重复問了几次。
  “沒。”每次都回答這個答案,她心頭也是難受,可是她真的是吃不下。
  她半仰著頭,對上的,是他新長出來的胡渣,她心疼地探手,撫著那扎人的短髭——他憔悴了,因她啊。
  他的下頦被她磨蹭得酥痒,他輕輕握住,碰触到她手心的冰涼,他再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另一只手,用他的雙手疊捧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口邊呵暖。
  沉毅的臉龐,是令人心傷的溫柔。
  “你好瘦。”他暖暖地搓著她的手。“回王府的時候,我再為你下廚,將你喂得肥胖。”他說得极輕,像是訴說夢境。因為,他心底清楚,她若再不吃的話,恐怕無法跟他回王府了。
  柳弱水忍下鼻間涌冒的水气。她今天莫名地易感,這都要怪他,每句話都纏綿的讓她心酸。
  “好啊。”她強打起一抹笑。“那我可以點菜嗎?”胸口一震,她又止不住地咳。“咳!咳!”
  “可以。”他摟緊她,深怕閻王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便將她的魂魄抽走。
  柳弱水埋偎在他的怀里,一股念頭冒出,她不想走啊!不想在他們最靠近的時刻道別。
  “王爺。”她輕聲喚他。
  “怎么了?”他故做笑容。
  她在他怀里調了一個位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著他的位子。“說你的事,好嗎?”她是在准備,若真的要走的話,她要多帶些和他有關的回憶。
  柳弱水款款地凝視他,倩然盈笑。
  從現在起,她要將最美的留給他,因為他說,要她以笑容報答的。
  他的目光留戀在她燦灼的笑靨。“你想听什么樣的事?”
  柳弱水拈笑。“是你的,都想听。”
  索羅烈焰微愣,赫然發現,是他的事,他都不曾說過。他以為給了她所有,才發覺連他的過去,都不曾給她。
  兩道濃眉忽皺,事情似乎也不是如此,過去的事情也許他沒說過,卻在無形中讓她背負了……
  柳弱水輕輕順開他的眉頭。“不想說,是嗎?”
  他搖頭。“你想听,我怎么會不想說,嗯……”想開口和她說,話卻梗在喉頭,他沒有和別人說過自己,就是在楚綾嫣面前,也未曾吐露,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料想他不善表露,開口引他。“說你爹娘吧。”
  “沒印象。”他淡道。“我是孤儿。”
  她咬唇。“對不起。”他說得輕描淡寫,反而叫她難受,讓她自覺好像是在挖揭他的瘡疤。
  索羅烈焰揚笑。“你又不是遺棄我的爹娘,有什么對不起的。”輕柔地順開她的發絲。
  柳弱水讓他一句話逗開笑顏。她伸手拉住他粗厚的大手,兩手搓覆著,想給他的,是她僅有的溫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拉他,小小的手心儿熨貼著他,叫他心頭肆漫開一股陌生的情怀,頭一回覺得漂泊不安的心,尋到落定的地方。人們說那是家的感覺,他終于找到了,在她無言的溫柔里。
  他一笑,笑里隱著別离的酸澀。他敘述自己的過往,要那部分与她此刻的影像疊合。“我打小就讓一個拳師收養,他若是不順心的時候,便對我拳打腳踢。跟著他,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不過,他總也把我養到十歲,給了我一身打架的本事,他死了之后,我也才能在街頭生存。那時,我把地方上的毛頭小伙子聚在一起,好好干了几年,也混了番局面。可我心頭清楚,我要的不是這种日子。就在我十七歲那年,遇到斐冷,他看我是可造之才,便花了五年時間,教我識字,傳我兵法。”
  柳弱水秀眉輕結。“斐冷?!咳!咳!我以為他是你手下。”
  索羅烈焰微微勾唇。“我們倆之間,一言難盡。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手下。不過,另一种說法,我們算是生意的伙伴。他与我是條件交換,他助我沙場揚威,我替他報仇雪恨。”
  “報仇?”柳弱水听得迷霧。
  索羅烈焰柔聲。“往后我再告訴你。”現在是他們倆難得相處的時候,他不想把時間花在其他地方。
  “嗯。”柳弱水點頭。“那仇將軍呢……咳咳……你与他如何認識的?”
  听到柳弱水提到仇煞時,索羅烈焰眉頭微攏,也許是因為柳弱水和仇煞相處极好,所以他不愛听她提他,即便在他心頭認定仇煞是他兄弟。
  “怎么了?”柳弱水敏銳地察覺他似是不愿提說。
  “沒事。”索羅烈焰將手自她雙手抽開,順上她的發絲勾卷著。“他是我入伍后才識得的,我曾在戰場上救他一命,此后,他便敬我如大哥。有了他和斐冷的幫助,才兩年我便竄為將領,甚至還蒙皇上召見。那年,我戰胜返京,在一場接風洗塵的宴會上,見到了……見到了她……”回憶突涌,索羅烈焰忽地不語。
  見他容色愀變,柳弱水心底隱冒著一股酸。“她……是誰?”心跳咚咚地快了兩步。
  “楚綾嫣,我的前妻。”索羅烈焰不自覺浮了抹笑。
  即使隔了這么些年,他仍無法忘怀第一眼見到她的情景。那時她回眸,正好對他一笑,他的心跳就這么怦然失序,才懂得什么叫“一笑傾城”。
  柳弱水擠出一絲笑。“你很喜歡她?”
  “她是我第一個戀慕的女子。”索羅烈焰坦言。“她很美,美得教人失魂。所以見了她一次,我便莽撞地請皇上主婚。我以為那是天大的榮寵,她必然很開心,可是……”他頓了頓,沉沉地歎了口气。
  柳弱水怔愣住,她從沒見過他歎息。
  索羅烈焰頓口,柳弱水不語,四下闃靜,只听到嘶嘶的火燒。
  索羅烈焰的視線調到火光處,火舌不知在何時悄悄萎消。他嘴角苦澀地勾起,他從沒想過娶了楚綾嫣,反叫她青春燒盡,在他身旁暗熄。
  他隨手丟了支枯木。“當我為她掀開頭巾時,她哭了。”
  柳弱水小聲地問:“為什么?”心底浮了個模糊的答案。
  索羅烈焰說出柳弱水可能猜得到的原因。“我那時不知道,只是揣測,她或許不喜歡我吧。”
  他的表情逐漸暗沉,是她不曾看過的寥落。“我想,她出身官宦人家,琴棋書畫皆通,可我不過是個出身草莽的粗人,娶她也許是高攀了。”
  柳弱水沒想過,楚綾嫣的不開心,竟會叫睥睨寰宇的他自慚自卑。
  他神情寥寞,她的心緒難掩失落。
  嫉妒啊!柳弱水幽幽泛起苦笑,她到底也嘗了嫉妒的滋味。索羅烈焰身旁有諸多女子,可是她并不曾興過嫉妒的念頭,但那個未曾謀面的楚綾嫣倒讓她心頭像是被針扎刺過一般。
  看索羅烈焰的樣子,她明白,他是真心喜愛著楚綾嫣的。
  她吐了一口气,搭住索羅烈焰的手。“你待她好,她終是不會嫌你的。”她喜歡他,縱是他心底有別人,她也盼他舒心暢快的過活。
  索羅烈焰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小,可是好暖,如同她的人一樣。在她身邊,讓他安心适意。“最初,我做了許多事情討好她,可她并不開怀。漸漸地,我也不知道要怎么与她相處,雖是夫妻,可我卻有意避開她。新婚三個月后,我主動請戰,調赴邊疆,臨行前,她繡了雙鞋子給我。”
  提到這件事情,索羅烈焰目光流瀉出少有的柔情,柳弱水凝望著他,抿緊的嘴角含住一抹苦笑。
  索羅烈焰并未察覺,只是繼續說著。“當我拿到那雙鞋時,恨不得就這樣留下來了。不過,我還是得去戰場,不巧的是,那時正好碰上邊疆作亂,一待就是一年半。戰事結束后,我飛奔回府,可等待我的,卻是她有禮而生疏的笑容。”
  “為什么?”柳弱水忍不住問,同為女人,她揣想楚綾嫣會送鞋給索羅烈焰的話,必然也……也是動心了。
  “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么她刻意与我疏遠。有下人傳說,曾見過……”索羅烈焰困難地吐出。“曾見過人影從她房里晃出來。”
  “啊?!”柳弱水哼出,旋即捂住嘴。
  索羅烈焰握著柳弱水的手,不自覺縮緊。“我假意遠出,然后躲在外頭偷看,果然在第三天晚上,見到一個男人竄進我的房間。”
  索羅烈焰縮緊的手,鉗得柳弱水發疼。“啊……”她逸出一聲痛。
  索羅烈焰回神,猛然察覺自己的失控,他連忙脫開鉗制。“對不起。”
  柳弱水溫笑。“不礙事。”兩手包覆住索羅烈焰的手。
  她明白他那時必定激昂懣怒,也許那時她無法安慰他,可她絕不會在現在拋棄他。
  索羅烈焰愣了下,她的小動作,叫他心窩溫熱啊。
  他一笑,另一手將她攬抱入怀。擁她在怀,他的心緒逐漸靜定。
  恍然間,他似乎了悟些事情,楚綾嫣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子,可是對他而言,她一直是遙不可及、飄忽難捉的。可是柳弱水啊!他覷嗅得到的,她的溫暖關怀,如此平實真切、盈滿心怀。
  終于找到了,那才是他想要相知相守的妻子啊。
  他蹭抵著她的頸窩,低吐。“做我的妻吧。”
  “什么?!”她不敢相信,一動怀,胸臆又震蕩不平。“咳!咳!”
  “做我的妻。”索羅烈焰重申,与天地立誓。
  柳弱水掩緊唇口。“咳!咳!”他怎么能在這時說得這樣堅定,讓她難以承受,讓她無從离棄哪。柳弱水深深吸了兩口气,輕吐:“你明白……在說什么嗎?”
  他捧起她的臉,笑凝著她。火光熠熠,他的眼眸燦灼,有動人心魂的光。“我要你做我的妻,在人間結發,在幽冥成雙。”
  “不要。”她捂住他的口,看著他,心酸難耐,晶潤的淚水泛滑。
  她不要他說得這般情深,會害她不舍,只想与他相守。
  她不要他決定得這樣口快,會叫她不安,不解他的衷腸。
  他拉開她的手,邃望著她。“為什么不要?我好不容易找到我真心所愛的人,為什么不要?”強悍中多了綿深的情意。
  她喃喃念道:“那……楚姑娘呢?”
  索羅烈焰一笑,手指挑拭她的淚珠。“對她,我真心付出過感情,可是——”他認真地思索。“那更像是一种痴迷。”他与她甚至不曾促膝長談過。“几年下來,我們總是聚少离多。不見面,會開始思念;見了面,卻又難以共處。就在我發現,她有……男人時,斐冷出現,拉住了我。”
  柳弱水秀眉微顰。“斐冷?!”總覺得他神出鬼沒,卻与索羅烈焰命運環扣。
  “嗯。”索羅烈焰點頭。“從他那里我才知道,綾嫣有過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名叫封不平,兩人家世懸殊,才不得結為連理。本來封不平闖了番事業,有机會娶到綾嫣,可我卻搶在他之前,拆散了他們。”
  說到這儿,索羅烈焰悶不作聲。
  原本是一段好姻緣,卻牽了三個人的線,愛恨在當中交織糾葛,不論是神威將軍、絕色佳人、英雄痴漢都脫不了苦与纏。
  柳弱水歎了口气。“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哪。”臉儿偎貼著他。
  索羅烈焰低道:“知道這事情后,我心中對她過意不去,待她比以往更好,一來是想補償她,二來是想從封不平手中搶回她,卻不知,我待她越好,卻使她越掙扎,一年前……”
  索羅烈焰眉峰沉陷,話梗在胸臆中。
  柳弱水環住他。“別說了。”看他這樣痛苦,她心頭也跟著難受。
  索羅烈焰輕拉開她,解開上衣,露出胸口前的一道疤。“沒關系的。”他決定,將他不堪的過往,在她面前袒露。
  那道疤痕咬住他的心口,咬得這樣死緊,叫柳弱水看了心惊。
  “這是……”柳弱水触上那道痕,她以前就看過這道疤,還曾揣想是誰要他的命,難道——“咳咳!是他嗎?”
  索羅烈焰點頭。“嗯。那時封不平和我纏斗,刺了我這劍,我沒死,他反倒遭人暗算而亡,綾嫣……綾嫣也跟著他去了。”
  柳弱水雙手攀附他的頸窩,偎貼著他的傷疤,听著他咚咚的心跳。
  他的傷口是這樣深啊!痂結了,可心頭還是血肉模糊的。
  他纏抱住她。“別离開我。”他根本不敢想象,沒了她,他如何度日。
  她輕聲應允。“嗯。”縱是他不說,她也知道已經离不開他了。
   
         ☆        ☆        ☆
   
  第二天,索羅烈焰和柳弱水繼續往柳父墳頭前進。途中經過一戶人家時,索羅烈焰停下馬。“你等一下。”利落地翻下。
  “有人嗎?”他到門口張望。
  “誰啊?”一名老婦蹣跚地步出。
  索羅烈焰徑自掏出銀兩。“老人家,給你借鍋灶,熬粥的。”
  “啊?!”老婦愣愣地瞧著大塊的銀子,還沒意會過來。
  柳弱水探問:“干糧沒了嗎?咳!咳!”
  索羅烈焰回頭,溫柔地笑著。“我想弄些熱的給你吃。”
  柳弱水淡淡地漾開抹笑,清瘦的臉龐微透著光暈。
  不管她是否吃得下,他這份心意,已經叫她飽足了。
  看著兩人眉眼交遞,老婦才弄明白,她格格地笑著。“喔!原來是姑娘要吃的,那我來幫她做吧。”順手把銀子塞入怀中。
  “不用了。”索羅烈焰一口回絕她,大步跨回馬邊,接了柳弱水下馬。
  老婦蹬蹬地跟在旁邊。“可惜了一個美嬌娘,怎么瘦成這樣?”
  索羅烈焰并不想搭理她,俊容硬繃。“灶頭在哪儿?”
  看了他的表情,老婦不敢再作聲,赶忙領著兩人到廚房,簡單交代了兩句。柳弱水知道她被索羅烈焰嚇到了,在她离去前,對她歉然一笑。
  等她走了,柳弱水才小聲地說道:“你嚇著她了。”
  索羅烈焰淘洗著米。“有嗎?”他渾然不覺。
  “有。”她聲音依然小,可是很堅定。
  索羅烈焰側過頭,對上她盼睜的眼眸,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就著一塊布擦著,十指紋錯。“我對人都這樣,不會使好臉色。”
  她步到他身邊,溫展笑顏。“我知道。”明白他在街頭逞斗,在沙場拚搏,仗的就是橫肆的霸气,凜然的威儀。
  可她希望他与旁人相處能多一分和善,她好喜歡這樣溫柔的他。“如果你待人……咳咳……都像待我這般……咳咳……多好。”
  他一笑,笑里有絕對的寵溺。“你是不同的。”將米放在鍋內,蹲下身來,為她生火。
  她跟著蹲下來,驀然握住他的手,嘴角釀出醺甜的笑意。
  “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的柴火,柔視著她的笑靨。
  她輕搓著他的手,笑意加深。
  那雙掌人生死的大手,而今為她做著瑣碎的小事;那把生起的火,叫她心頭好暖。“縱然你對旁人好……咳咳……我也知道……我是不同的。”
  “我答應,你若在我身邊時,我會盡量給旁人好臉色。”他的心志從沒變過,要的是她与他相守。看著他,她幽幽燦笑,她怎么會不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她的身子好似不再是她的,不能順由她的意思吃喝。
  他很輕很輕地握著她的臉頰。“笑開怀些,你這樣憂愁,胃口怎么能開。”他絕口不提,她現在根本連口米飯都難吞咽。
  “嗯。”她展顏強笑,叫她心頭苦的是,他對她的不舍。
  他跟著展笑。“我記得,你還沒進王府前胃口好得很。”那時他曾為她煮過粥,她丰腴的臉上,透出惹人愛怜的窘紅。
  想起了以前,她跌進回憶里,輕喟道:“若你不是王爺多好。”
  還沒進王府前,她是個容易滿足又愛笑的姑娘,進了王府之后,她愁眉漸鎖,碰過他府里的女人之后,她更被嚇得難以進食。
  索羅烈焰為她撥整發絲。“我身旁的那些女人,是不是也叫你擔憂。其實,你不用顧慮她們的,我已經將她們赶出府了。”
  “什么?”柳弱水睜眸。
  “我不可能留下傷害過你的人。不過,我知道你的心腸好,不愿見人流离。我每人都發了銀子,叫她們各自謀生去。”他抱起柳弱水。“這里悶熱,你到外頭去坐吧。”
  她搖頭。“不要。”她很珍視和他在一起的時刻。
  索羅烈焰看了看她,不再堅持。“好吧。”放她下來。
  明白他愿意退一步,有多么不容易,她款款盈笑。“我在這儿幫你。”低身尋了支扇子,煽動柴火,火堆中嗆冒出一陣白煙。
  索羅烈焰背身,為她遮擋住白煙。“你在這儿就是幫我了。”把她抱离灶頭。
  柳弱水凝睞他的眼眸,不想惹他為她多煩憂,她柔順地點頭。“嗯。”
  她坐在一旁,看著他為她忙碌,她心中涌現的是難言的感動。“你該留個姑娘……咳咳……在你身邊照顧你的。”
  “對啊。”索羅烈焰煽旺了灶火。“那就是你了。”
  “我……咳咳!”柳弱水輕咳,她怕她做不到啊。
  索羅烈焰回頭。“我曾留了八、九個姑娘,你說還不夠嗎?”
  柳弱水盼著他,他一步步走來。“若沒你,我恐怕還得再尋第十一個,第十二個……也許一輩子都得無止盡地尋下去。”
  她愣瞧著他,他在她身邊坐下,她這才看清他眼眸里的熾烈從未熄過。
  他靠頂著她的額頭。“除了你之外,王府不會再有別的女子了。”
  廚房太窄,煙霧太嗆,而他的話說得太堅定了,惹得她眼底一陣酸熱。
  离了王府,他卸下王爺的身份,叫她在在感受的,都是他霸烈中的溫存。
  她偎靠在他身旁。“我想要的……不是王府……是家……”
  “為什么王府不能是家呢?”他不明白。
  若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其實是說不出來的,或者只是因為在王府中的日子,是她最不開心的時候吧,或者是因為……
  這事情思索起來太難,不是她現在昏沉的頭腦可以厘清的,她賴膩在他怀中。
  “也許能是吧。”也許王府能是她的家,只要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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