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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戰云飛轉頭,和綠袖目光相接,綠袖擠出個笑。“戰公子想吃些什么?看你的樣子,也還沒吃過。”
  戰云飛看上去只比沈寒天好些,想來他奔走一夜,也夠焦心的。
  他走回桌邊,“綠姑娘隨便弄,我隨便吃。”
  綠袖夾了點菜,放人他的碗中,本來想說些什么卻還是靜默下來。
  她舉著筷子,盯了桌上半晌,目光不自覺地瞟到門口。
  戰云飛沒動筷子,望著她,“沒胃口?!”
  綠袖點頭,不過卻舀上碗湯。“是有些吃不下,可不吃也是不行的。”殘留的熱气蒸薰到她臉上,美目潤出濕涼的水气。
  她兩手捧湯,湯只沾唇,便放下碗。“戰公子,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我還在想,你何時要告訴我?”戰云飛為綠袖斟上一小杯酒。
  “謝謝。”綠袖接過來,一口仰盡,脫口。“我可能快死了,最多再拖上半年、一年吧——”她長長地吐了口气,嘴角微漾。“說出來好多了!”兩道涼濕從臉頰淌下。
  “這……是怎么回事?”
  綠袖以手拭去眼淚。“也沒什么——”吸吸气,讓自己恢复平穩。“我……”她雙手握緊,指頭壓得泛白。“我的心髒自娘胎出來便有病,這一年才開始發病。我娘也是這樣的,她曾告訴我,發病后,大概活不上兩年。”
  “這……這怎么可能,你娘朱彤夫人不是‘神醫門’唯一傳人,‘神醫門’響譽江湖近百年,怎么會……”
  看戰云飛震惊的樣子,綠袖反而平靜許多,還喝上口熱湯。“‘久病成良醫’,先祖醫術之所以精深,乃因世代都傳有怪病。無奈醫者醫人,卻難自醫。這就是為什么‘神醫門’人丁日衰的原因。”
  “那……你師弟不是小神醫,他……”
  綠袖一笑。“他怎么會有法子,他醫術遠不及我。寒天好武不好醫,若不是我盯著他,怕他醫術難有所成。我叫他學醫,一來是想讓‘神醫門’的醫術后傳。我‘神醫門’雖然無法自醫,可還有几分救人的本事。二來是為寒天好,他愛在江湖行走,難免樹敵,行醫救人,對他會有好處的。”
  “你……你都這樣了,怎地處處想的還是別人。”戰云飛心疼他說不出話,他別過頭,雙手握緊,就怕舍不得地想把她攬入怀中。
  “我雖沒救過几人,可也還是學醫的人,多少得把別人放在心頭。”綠袖的聲音在他耳畔輕柔地吐著,她掰開他的手,沖他露笑,不一會儿把碗交在他的手上。“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臉色這么難看做什么?吃飯哪,不吃是想餓死啊!那我和寒天,不真白救你了!”
  他對她的好,夠叫她記怀了。“告訴你不是要你難受,是誠心求你幫忙。”
  戰云飛把碗放在桌上。“沒什么求不求的,你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
  “謝謝。”綠袖探手,想握住他的手,卻還是斂回,只以笑容示謝。“我想請你每天來看我。”
  戰云飛搖頭一笑。“你不說,我也會每天來的。可以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嗎?這和方才气走沈少俠有關嗎?”
  綠袖半垂頭,臉上隱隱泛紅。“你……你看得出來,我和寒天……他……我……這次過后……我才知道,我們的感情和往昔有些不同了,我不想讓他再陷下去,只好出下策,請你幫我气走他。不過,今天气走他,明、后天他還是會來看我的,到時我拿你當擋箭牌,讓他對我死心。”
  她轉眸凝望戰云飛,“這請求有些過分,你若不答應,我再想別的法子,絕不讓你為難。”美目瀲灩,波光流轉,教戰云飛看了心軟。
  他起身背對綠袖。“我本來就允諾你,絕無食言之理。可有件事,我倒是反過來求你,別再用那眼神看我,否則你本要我替你擋沈寒天的火,卻惹得我自己燒你一把就不好了。”
  綠袖看著戰云飛的背影,臉燒出一片紅。“戰公子說笑了,綠袖又不是什么傾國佳人,怎么會……”她支支吾吾,話聲細不可聞。
  “別不相信,你有自己的動人之處。”戰云飛還真沒轉過來看她。“最少我是真心欣賞你的靈透——咱騎馬出去之前,你不看著勤叔,他的确有鬼。”
  “這火是他放的吧?!”綠袖揣測。
  “嗯。”戰云飛回頭。“他來大半年,我們也沒瞧出問題,綠姑娘竟然能看出端倪,實在令人欽佩!”
  綠袖靦腆笑著:“戰公子是過獎了,家父生前對易容術頗有研究,耳濡目染下,我多少有些興趣。”綠袖這是客气之說,她年紀雖輕,可對易容術研究之精,只怕無人出其左右。“我只是覺得他的臉部有些古怪,仔細回想,才知道是易容過。不過此人手法高妙,很難找出破綻的。他現在……”
  “東窗事發后,他便服毒自盡了,萼華他們還在查他的底細。這人沒落在我手底,算他好運!”戰云飛恨聲道。
  “他想置你于死,莫怪你惱。”
  “錯了!想殺我的人多了,這沒什么。坏在他不該放火,教你們虛惊,讓我擔心,還讓我……”戰云飛眼底燃出火焰。
  “人現在不都平安了……”綠袖有意為他熄火。
  “平安是平安——”戰云飛直勾勾地瞧著她。“可那場火,卻讓我丟了你。”
  綠袖雙頰染上緋紅,火熱而燙人,可她還是吶吶吐出:“不是那場火,不是的,那場火不曾憑空燒出什么,它只是點燃既存的……感情。”

  如綠袖所料,沈寒天果然次日一早,就來看她了!
  不過,戰云飛以照顧綠袖為名,安插了名叫小翠的婢女在旁伺候,沈寒天縱然想說些什么,也全叫婢女出出入入地打斷。
  綠袖更是佯裝等待戰云飛的模樣,几次教沈寒天硬生生吞回話。
  他們之間,微妙的狀態就這樣持續了几天。
  另方面,這一、兩天來,“戰家堡”里外上下,因為几位陸續來到的客人忙和著。早先來的兩人,是“藍月山庄”少庄主藍玉風和其胞妹藍采風。藍玉風是因參加武林盛會,路過“戰家堡”前來打扰的。藍采風表面是來湊熱鬧,暗地里,卻是追沈寒天而來的。
  今天才到的貴客,則是武林盟主任天,他听聞任蝶衣被火圍困的事情,便由“任家庄”赶赴來探視。
  為了迎接几位客人,“戰家堡”晚上大擺筵席。
  貴客和“戰家堡”的主事者,全在一張桌上湊齊。
  由戰云飛先舉杯,向對面的任天敬酒。“任姑娘到敝堡作客,戰某無能,保護不周,叫姑娘受惊,還累得盟主赶來,還望盟主海涵。”
  “堡主切莫如此說!”任天五十來歲,形容威儀,可笑容慈善。“老夫膝下就只一女,難免會多挂慮,這才來貴堡一探,堡主切莫誤會,以為老夫是來興師問罪的。”一杯飲盡,旁侍者隨即添滿。
  黃芸儿甜甜笑著:“外面都听人說,盟主雍容大度,今日總算有幸得見。”
  任天朗笑舉杯。“几位旗主不棄,老夫倒想結識。早听‘戰家堡’盡納天下英才,是長江后浪。”
  戰云飛回敬。“盟主過謙,世人謬譽,‘戰家堡’愧不敢當。盟主武林泰斗,敝堡几位,不過是初出茅廬,承盟主抬愛,該是我們向您敬酒。”
  “是哪。是哪——”黃芸儿迭聲應答。“該是我們小輩向您敬酒,不過酒要敬,菜也要吃吧,芸儿肚子好餓呢!”她嘟囔,引來其他人輕笑。
  藍采風附在藍玉風的耳邊輕語。“總算有人說句人話了!”她方才就想動筷,可恭維之詞不斷飛來飛去,無人舉箸,她看看坐在一旁的沈寒天,不想在他面前丟臉,只好忍下。
  不過,在場的皆是武林高手,她的輕聲還是惹來帶笑的目光,她連忙掩嘴,這才知道說錯話,羞紅滿面。
  任天為她圓場。“這都怪老夫!顧著說話,倒忘了吃飯才是正事。這滿桌坐的都是俊秀之輩,一時之選,等會儿還得好好認識才是!”
  黃芸儿這次先吃口菜,才說話。“盟主已經知道我是黃旗旗主,我沒話好說,可要吃我的了。”露出嬌甜的笑容。
  “在下白旗旗主,白云夫。”白云夫介紹自己時,不忘搖扇。
  “听說白旗主出身豪門,果然貴气逼人!”任天倒是清楚所有人來歷。
  白云夫以扇作揖。“不過是舊時王謝,怎敢言貴!”溫雅,可沒特別表情。
  藍采風打量他,相貌俊雅,可還是沒沈寒天好看。她偷瞟著沈寒天,不明白他的目光為何緊鎖著他師姊,她初次見到任蝶衣時,還以為她是沈寒天的未婚妻呢,害她傷心好久,想來這樣美艷的情敵,她是必敗無疑了。
  可奇怪了,任蝶衣冷冷地坐在任天旁邊,轉不開眼的只有她大哥。
  而那個不特別漂亮的綠袖,卻是眾星拱月。坐在她兩邊的兩人,沈寒天和戰云飛不斷夾菜給她,這是怎么回事?她越看越是一頭霧水。
  最討厭的是,沈寒天明明坐在她旁邊,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她第一次見他,可不是這樣呢!
  “我只會番語,不懂人話,各位當沒我這人就是!”一句詭异的介紹,拉回藍采風的注意力,說話的人是黑旗旗主黑莫明,他說起話陰森森的,藍采風眉頭皺閉,搞不清這种人怎么當旗主。
  青萼華忽地朝藍采風一笑,害她心頭猛跳。
  這頓飯下來,總算有人注意到她了!這人好俊。藍采風悄悄地用眼角瞄他。
  看她這樣,青萼華的笑意轉濃,他才不是對藍采風示好,他只是不喜歡她四處打量的目光,更討厭她睇眼斜看黑莫明的樣儿,這才打算捉弄她,他甩開一束長發。“在下青旗旗主青萼華!”
  任天一時看傻眼,須臾發現失態,才拱手敬酒。“人說青旗旗主,明眸皓齒,人品俊逸,果真不凡。”傳言他是戰云飛的軍師,任天嘴角一揚,有意試探他的反應。“只是旗主雌雄莫辨,是男是女,已成了江湖最大的秘密。”
  天啊!藍采風眼睛突地睜大,她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就……燒紅的臉整個壓低,再是困窘不過。
  瞥見藍采風窘態,青萼華笑得開怀,感謝老天給了他這張臉,不須開口,就能讓人窘迫,他才不在乎任天話里的刺探。拈起只酒杯,他向任天敬酒。“盟主,江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倒是!”戰云飛停下筷子,与青萼華交換笑容。“萼華最大的本事,便是打探秘密,這次放火匪人的底,也叫萼華給掀出來了。萼華,向盟主報告。”戰云飛漫不經心地將目光,移到任天臉上。
  “是!”育萼華嫣然巧笑。“石九,十九歲出道江湖,性情古怪,武功詭橘,嗜錢如命。二十五歲匿跡,三十歲重現。獨來獨住,受雇買命、下毒、搜集情報,每做一次買賣,便消失一陣子,近十年先后受雇‘九華密教’、‘五陰門’、”點蒼派‘、’川西老鬼‘、’昆侖派‘、’江南海幫‘、’奕宮‘……“
  任天大笑,連敬三杯酒。“欽佩!欽佩!”恍籌交錯,他是心思轉動。青萼華詳細地報了一串,實際上還少了兩個雇主,其中一個便是他任天。好個青萼華故弄虛玄,是想反過來試探他嗎?
  他夾了口菜,不管“戰家堡”有沒有查出他來,這筆帳怎么也算不到他頭上。石九做事陰辣,為了燒死戰云飛,連他女儿也不惜一并燒死。這舉動雖然可恨,卻使得他和這場火災一點關系也沒有。
  戰云飛啊!戰云飛啊!你究竟還知道多少東西?
  “莫怪‘戰家堡’能迅速在武林崛起,果真是臥虎藏龍,教老夫開了眼界!”任天不動聲色,只一徑稱贊。“戰堡主英雄年少,可一定要來參加這次武林大會。”他撫著胡須而笑。“有你們這些后輩,老夫也可卸下重任,好好享几年清福。”
  戰云飛忽爾起身。“盟主盛情邀約,戰某原無推辭之理。只是不巧,戰某有要事纏身,實不能赴約。”他的手搭上綠袖的肩。“這位綠姑娘受了傷,戰某要親自照料。”他笑起,少見的溫柔。“盟主原諒,綠姑娘對戰某意義重大!”
  “啊?!”綠袖頭仰上他的臉,怔忡半晌,說不出話。
  一塊夾好的肉片,由沈寒天手中滑落,他錯愕地盯著戰云飛。
  惊訝的不只是來作客的几人,連五旗旗主也是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青萼華撩過長發,以手指把弄著,隨即閃出抹莫測的笑容。
  戰云飛帶開眾人的眼光。“戰某雖不能參与盛會,可在座的皆是俊秀后輩,必不讓盟主失望。”他指著沈寒天。“像這位‘王面神劍小神醫’沈寒天,沈少俠。他和綠姑娘并稱‘紅花綠葉’,上次便是他們搭救任姑娘的!”
  “這件事老夫早听過了,未能答謝,一直挂怀,今天總算有机緣,得以表達。”任天一面敬兩人酒,一面端詳綠袖。沈寒天的出色,他是早有所聞,可他這師姊到底有何特別處,讓戰云飛這般看重。
  面對他的目光,綠袖只能淺笑,從開頭,她便埋首低吃,不言不語,便是不想惹人注目,可戰云飛的一席話,叫所有的人都直勾勾地瞧她,瞧得她万般不自在,她只好舉杯回應:“綠袖武功低微,不敢居功,搭救令媛這件事,實在都是寒天出力。”讓眾人將焦點轉到寒天身上。
  沈寒天也知道綠袖心思,只得開口和任天虛應。“盟主不須挂心,見義勇為本我輩中人應盡責任。”在往常,他會好生應對,可此刻,他實無心多言,一意懸挂方才戰云飛的那句話,就怕師姊對他動心。
  任天看著沈寒天,目光多透贊許。“听說沈少俠大破‘無忌門’,所向披靡,銳不可擋,身手膽識端是非凡。”他見沈寒天資質极好,有心拉攏培植。
  沈寒天杯中酒急急喝完。“傳言過譽,盟主不必當真。”他悄悄拉了綠袖袖子,想進一步問她,戰云飛是不是曾對她做過表示。
  “沈少俠實在太客气了!”嬌軟出聲的是藍采風,她來了好久,巴著見沈寒天,誰知這兩天,他躲她似避瘟疫,好不容易才坐在他旁邊,怎么能不把握机會吸引他的眼光。“我曾親見少俠武功,莫說只是踏平一個‘無忌門’,就是兩個,三個也不成問題!”
  綠袖抿嘴竊笑,敢情這藍姑娘是讓戀慕給沖昏頭,才有這不長腦的說法,据她所知,能只身踏平兩、三個“無忌門”,大概只有神,人是做不到的。
  這馬屁拍到馬腿上,弄得沈寒天也不知如何應對。
  藍玉風只好佯咳兩聲,制止藍采風出丑。
  眾人皆是极力抑止笑意,只有一人是冷冷開口:“藍姑娘見過沈少俠武功。”說話的是少言少語的任蝶衣。
  “是啊!”藍采風得意地嬌笑。“沈少俠曾在‘藍月山庄’作客。對了,沈少俠,不知道你未婚妻現在如何?”這話雖問得唐突,可藍采風心頭另有打算。
  沈寒天有沒有未婚妻,這件事她始終弄不明白。若他有,她這番發問,顯得和他交情不同。若他沒有,那她往后還怕沒机會成為沈夫人。
  “未婚妻?!”莫說眾人大惊,連沈寒天都是一愣。“喔——”他突然想起綠袖在“藍月山庄”撒的謊。
  “未婚妻!”他忽展笑顏,親昵地攬上綠袖的肩膀。“這事問我師姊最清楚。”無視旁人眼光,附上綠袖的耳。“師姊,你可是允過要為我圓謊的,若你沒有說辭,我可要……”他把她擁得更近。
  想來個順水推舟,藉机指她為未婚妻。
  察覺他的念頭,綠袖低咒,“寒天!”倏地轉頭,燙紅的嫩頰險些貼上他狡黠的俊臉,睇見他含笑的樣,綠袖發狠擰他一把。
  “師姊——”俊臉差點扭曲,可他還是擠出笑,覆上她的手。“你和他們說吧!”凝視她的目光,熱切多情,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撇開他的視線,綠袖滑開手,鄭重當眾宣布:“她死了!”每字清晰有力。滿堂嘩然,瞧他們眉來眼去的,綠袖這話分明是假。“怎么會,綠姑娘你那天明明和我家丫環說,沈少俠的未婚妻,如果知道我們待他好,一定很開心,怎地又說她死了?”藍采風很是看不慣她和沈寒天親密的舉動。
  “地下有知,難道就不是知道?”秀眉蹙攏。“寒天未婚妻福薄,沒能与他共結連理。”這話不假,她心頭悶縮。“藍姑娘,我酒量不好,喝了几杯,頭都暈了,你還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寒天吧——”她起身一斂。“我先退下了!”
  沈寒天和戰云飛刷地站起。“我送你!”兩人從左右出手,環圈住她。
  綠袖來回看著兩人。“你們倆一是主人、一為貴客都不方便离席,我讓小翠送我回去就是了!”
  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赶快擠了進來。“姑娘叫我啊?”
  “嗯。”綠袖攙上她的手,一拐一拐地离去,沈寒天這才轉過來,仰頭飲光杯里的酒,藍采風見綠袖走了,主動為沈寒天添滿,小心地問:“這沈少俠的未婚妻……”
  沈寒天無心搭理,只是喝酒。“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好問!”
  藍玉風見狀,比了個手勢,和滿臉委屈的藍采風換了位置,靠上沈寒天。“寒天,怎么了,心情這么不好?”
  沈寒天自言自語,斟上杯酒。“你明知什么謊都可以扯,為什么要這樣說,難道你真不明白我……”他聲音极低,可任蝶衣的目光還是射過來。
  沈寒天杯杯灌,坐在他旁邊的藍玉風,只好杯杯勸,不過寒天仍是不停喝著悶酒,直到快吐在藍玉風身上,才由藍玉風扶著离開。
  “早叫你少喝些嘛——”走到花園里,藍玉風還是忍不住念他。“我記得你以前酒量不差的,怎么才一盅就醉成這樣!”
  “因為我是裝的。”沈寒天放下搭在藍玉風肩上的手,翻眼瞧他。
  “唉!你這不是整我……”藍玉風出拳佯擊。
  沈寒天撂開他的拳。“玉風,是哥儿們幫我個忙,跟你妹說,我有喜歡的人,請她死心吧,我不想傷她,也不愿耽誤她。”
  “你有喜歡的人了?”藍玉風瞪大眼。“從沒听你說過。”只听過人喜歡他的,沒听過他喜歡人的。
  沈寒天恍惚地笑起。“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
  “最近……那是……”藍玉風瞅著他,突然脫口。“任蝶衣姑娘!”
  “不是——”沈寒天斜瞥他一眼,看他兩眼失神。順著他直勾勾的目光探去,假山處轉出一道倩影。“任姑娘?!”她不知何時來的。
  銀月淡洒,任蝶衣仍是冷艷不可直視。“藍少俠,煩請借步,我有話和沈少俠單獨談談。”任蝶衣裊裊亭亭走來。
  “請!”藍玉風比他妹識趣多,見狀抱拳离去,不再多留。
  等他走了,任蝶衣才開口:“你裝醉先行,是想搶在戰云飛之前,去找你師姊吧?!”她冷眼旁觀,事事可都是心知肚明。
  “任姑娘聰慧過人。”沈寒天并不否認。
  任蝶衣勾唇而笑,人都羡她聰明美貌,家世又好,是天之驕女,可這都沒用,因為“我是怎樣的人,你會關心嗎?”追逼沈寒天。
  沈寒天雙手環胸。“為什么這樣說?”
  任蝶衣苦苦笑起。“我爹有意將我許給戰云飛。”
  “啊?!”沈寒天著實一惊,呆了半晌,才抱拳略揚嘴角。“那……恭喜了!”
  “沒別的話。”任蝶衣冷然的雙眸,首次泛出亮光。
  沈寒天點頭,任蝶衣猛然甩過一耳光。“沈寒天,你真不明白?”清脆響亮,像是對他的控訴。
  沈寒天捂上熱辣辣的臉頰。“就是明白,才只能這么說,否則對任姑娘便是虧負欺騙了。”朝她深深頷首,轉身而走。
  “沈寒天!”听任蝶衣叫喚,沈寒天停下腳步。“你听好——”任蝶衣倔強地背對他。“從此之后,我任蝶衣与你再無瓜葛!”
  “曉得了。”沈寒天邁步,朝綠袖房里走去。
  這頭,綠袖才剛讓小翠离開,小翠開了房門,便瞧見沈寒天,她對沈寒天福了福,便回去忙自己的了。沈寒天推門而入。
  綠袖听到腳步聲,從床上坐起。“寒天,是你嗎?”這腳步聲像是寒天。
  “嗯。”沈寒天快步到床頭,差點跌撞到椅子腳,乒乒乓乓的。
  “小心點,怎么不點起蜡燭?”綠袖掀開帳子。“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沈寒天就著月色點上蜡燭,屋里亮堂許多。“是誰把椅子放在床邊?害我跌了跤!”他抱怨著,把椅子挪走。
  綠油含笑。“許是小翠忘了放回,別和她計較了。來!我瞧你腳有沒有怎樣。”
  綠袖招呼他到床邊坐下,沈寒天一屁股賴著。“沒事!”
  “你的臉怎么了?”綠袖這才看清楚俊臉上五條印痕,撫上他的臉,她滿心不舍。“這是哪家姑娘到此一游的記號,下手真狠。”摸起來還溫熱呢!
  “師姊!”沈寒天突然傾身緊緊摟抱她。“就知道你是對我好的。”
  他靠她极近,仿佛連他快速的心跳,她都可以感受到,撞得她心慌。“嗯。”她佯裝皺眉。“你一身酒气,薰死人了,再不放手,我就讓你憋死在這了。”
  待沈寒天略放松,她順勢推開他。“你這是和誰學的,抱人抱得死緊……”倏地住嘴,想起他在破屋里,抱她的那幕。
  他們可能又太近了,綠袖揪住棉被,往后略縮。
  “我要不抱緊你,怕你跑了!”沈寒天雙目灼灼,直鎖著她。
  綠袖摸摸他的頭。“說你小孩就是小孩。我又不能飛天鑽地,要跑到哪去?”
  “跑到戰云飛那里去。”就是怕這事發生,他才急到她房里。
  綠袖漏了兩拍心跳。“這和他有什么關系。去!去!去!你酒喝多了,到我這儿說醉話了。”她打個哈欠。“我累了,懶得理你。你洗洗澡,也去睡吧!”
  她縮身,想往被里鑽,沈寒天卻一把抓住她的棉被。“師姊,別再躲了!”
  “沈寒天!”她薄怒。“我躲什么躲?我不過就是睡覺,你發什么酒瘋?”搶回她的棉被。
  “怎么沒躲,那夜之后,你的態度就不坦然了!”見綠袖變了臉色,他緊迫追問。“別騙我,破屋的事,你都記得。咱們都明白,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沈寒天握住她的手,她卻用力掙脫開。“你那天以下犯上的事,我不計較了,你快离開,否則……否則我以后都不認你是師弟了。”
  “你敢說你不喜歡我?”沈寒天的唇几乎要貼近她。
  “我……”綠袖心都快撞出胸口,隨手拿起枕頭堵住他。“我自然是喜歡你,可我拿你當弟弟看。”見沈寒天僵直的身子往后退,綠袖話鋒更形尖銳。“誰會把一生的幸福交給弟弟。”
  俊臉凍結成霜。“難道……你喜歡的真是戰云飛。你騙我,我不信。”沈寒天壓下枕頭。“師姊!你再說一邊,你要當著我的面再說,我便信了!”
  “你怎么……”綠袖都快沒轍了,幸好听到“叩!叩!叩!”的敲門聲——“綠姑娘!”來人正是戰云飛,他听到里頭傳出聲音,門便敲得大聲。
  “戰……”綠袖改口,朗聲大喚。“云飛!你可以進來了!”綠袖坐正,兩腳從床上跨出,順手梳理略微紊亂的發絲。
  沈寒天站起身,直挺挺地迎視對面而來的戰云飛。
  戰云飛才進來,便覺察气氛不對,他停在綠袖身邊,綠袖拉住他的手,他一頓,低望著她,綠袖輕笑軟語。“云飛,既然你也在這。你看,我們把咱倆的事情和寒天說了吧?”
  云飛?!綠袖緊握他,像抓住浮木般,他心里多少領略。“你決定就好!”
  綠袖干脆將手環上他的腰,側身倚著他,避開沈寒天的目光,她裝作不胜嬌羞。“寒天,云飛和我……我們一個男大當婚,一個女大當嫁……這事我本不想這么早說,怕扰了你參加武林大會的心情。你知道,爹向是要臉的,若你表現不好,丟了他的臉,將來,他會怪我沒照顧好你。可我想這話再不說,怕你以為……哎呀!這話你叫我……我怎么當云飛面前說。”側頭埋進戰云飛身子。
  “師姊,你不用說了!”沈寒天俊臉刷成死灰。“我不會教你為難的。”
  他強裝鎮定。“戰云飛我問你,听說,任盟主有意讓你娶任姑娘。你怎么處理這事?”他雙手握拳,青筋暴露,扭成一條條丘壑。
  “我不可能娶任姑娘。”戰云飛斬釘截鐵道。
  “師姊,你真的選擇他?”沈寒天不死心地掙扎。見綠袖輕點頭,他慘然一笑。“那……那我恭喜你們倆。”怎么也沒想到,這句話今天會說了兩遍。
  沈寒天悄然轉身,背影直挺而孤寂,腳下一個踉蹌,卻險些叫門檻給絆倒。“寒……”綠袖出聲,話到一半梗回喉嚨,睜睜地瞧他离開。
  門嘎吱嘎吱的響,夜里听來像是嗚嗚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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