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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下午,當他們一起回汪家后,何夢蝶還沉浸在那個突如其來的吻中,說不出的甜蜜悸動。
  他輕柔地吻著她,深怕惊嚇到她;當他感覺到她并沒有推拒,便融入更深的情意,緊緊吻住她……
  她接受他溫柔如波浪般的撫触,然后,又承接了迅即轉變的狂浪吸吮,層層波濤淹沒了她的思緒,她沉醉了……
  他們二人都沉醉在第一次的触吻,許久,許久,都無法分開;當她感受到他愈來愈強烈的欲念時,她已快透不過气來。她被他的吻牢牢地封住,簡直要窒息了。
  她气喘未定地推開他,感覺自己雙頰發燙、發紅,幸好四處無人,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夢蝶,來,這杯給你。”
  汪舜國的聲音喚醒她痴醉的心,雙頰不禁又發熱起來,赶忙低頭啜飲,掩飾自己內心的迷亂。
  “嗯,有一點酒的味道,這是什么茶呀?”
  “這叫蝴蝶夢茶。紅茶加琴酒,清香爽口。”
  “又是蝴蝶。不過,名字滿浪漫的。”她又啜了一口,點頭表示好喝。
  汪舜國在她身旁坐下,欣賞著她的嬌客,同時又散發出那种閃爍的眼光來。
  “告訴我,每次你看我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她開始追根究底,想解開那盤旋心中多時的疑問。
  “你又想探掘我了?”他開始警戒。
  “除非——你不再用那种眼光看我。”
  “那不是要我的命嗎?”
  “那你明白告訴我嘛!”
  “非要我說?”
  她點頭,期待的眼神直盯著他。
  “把眼睛閉上,你這樣看我,我說不出來。”
  她乖乖的把雙眼闔上。他葫蘆里究竟在賣什么藥啊?她好奇死了。
  看著她微閉的雙眼,溫潤的嘴唇,簡直像在誘惑;他說不出話來,只知道自己有股沖動,想將她再度擁入怀中。他的呼吸開始急促,心口緊縮,額頭微冒著汗。唉!中午那股沖勁呢?
  “再不說,我要睜開眼了。”
  “不要——讓我多看看你。”他情急地用手遮住她的眼。
  他的手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她感覺到他在輕輕摩挲她,并沒有推拒,她喜歡這含著柔柔情意的輕撫,她在期待他繼續的行動。
  “唉!這就是我要說的——”他輕歎一聲,無法止住如潮的情欲;他极欲再嘗嘗她那柔軟的芳唇。矛盾与情潮交相糾纏著他,但他知道,再不好好把握机會恐怕就會錯失了。駭怕与戰栗混雜在他深深的情欲中,最后,想一親芳澤的強烈念頭支使著他,終于他抵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再次將唇覆蓋在她的唇上,溫柔地舔著她,緩慢地摩挲著她,她也輕緩的響應著……
  就在他們熱情地卿卿我我之際,有人開門進來,惊動了他們,連忙分開。
  “媽——您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汪舜國見是母親,仍有點尷尬。
  “今天手气不順,心情不好,不打了。”
  汪母一進門,看見儿子正和一個漂亮的女人親密地依偎在一起甜吻著,樂不可支地粲笑起來。
  “唉呀,我的寶貝儿子,你總算罩回一個儿媳婦啦!”
  汪舜國一時顯得更無措,不好意思地說:“媽——”
  何夢蝶一听汪母如此大膽直言,嬌羞得低下頭去。
  “如子莫若母,你從不帶女人回家的,哦,不,是女朋友。以你的個性看來,今天這個一定是准媳婦。”
  “媽——”
  “我喜歡速戰速決,就像打牌一樣,現在年輕人不也是說結婚就結……”
  夢蝶听了,深覺有其母必有其子,原來上次在工作室中江舜國動情的剖白,就像他母親一樣。
  “媽,您一進門就說個沒完。”
  汪母笑嘻嘻地走向何夢蝶。
  “你叫——”
  “何夢蝶,伯母叫我名字就好了。”她打量眼前的汪母,保養得宜,富富態態,一副光鮮的模樣。
  “夢蝶?怎么那么巧,我儿子愛蝴蝶,在他的房間里挂了許許多多不同顏色的紙蝶呢!”同時汪母也在打量她。
  何夢蝶又了解到汪舜國生活中另一個隱私了,難怪他喜歡她的名字,說她是他夢中的彩蝶。
  “我也不是老古板的人,我這個人就是直腸子,不拐彎抹角,你愿不愿意嫁給我們舜國呀?”
  他媽媽居然比他還著急,真是母子連心!好象她非當他們家媳婦不可。
  她無法立即回答,她知道他們都用期待的眼光在望著她。
  “下禮拜六我媽過生日,我得回去問我爸媽。”她不得不找個理由,事實上也是如此。
  “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自己作主呢!不過,總是父母,尊重他們一下也好。”
  當晚,汪母留她吃飯,气氛倒也挺和諧的,而汪母總是單刀直入的問她家庭狀況及与汪舜國交往的情形。在交談中,她發覺到,汪母雖然作風開明,其實是個相當精明的人。
  汪舜國見母親絮絮不休的說著他小時候的糗事給何夢蝶听,有些心急,于是在飯后就拉著何夢蝶逃到暗房里去了。
  借著昏暗的燈光,他將下午所拍的照片從水里夾起來給何夢蝶看。
  她激賞道:“哇!你把我拍得那么美!”
  “你本來就美,美得不需要人工修飾。”他對她深情一瞥。
  “呵,又在奉承我了。”
  他把照片夾在繩索上。“你總是不懂我的心。”
  “我是想了解呀!可是你給我的感覺總像罩了一層迷霧。”她傾身向前,抱住他的腰。經過前二次親密的接触后,她現在已能放得開進而變得主動了。
  她的主動牽引了他的熱情,他關掉暗房中那盞昏黃的燈光,狂熱地擁吻她,或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臉,他才能毫無顧忌地全然擁有她,她也才不會老是對他有所探索。
  等到他送她回家,看著她上樓后,他還愣愣地站在原處不動,回想著剛才的道別之吻;他吻了她几次,而她都未拒絕,這表示她也喜歡自己。想到這里,他有了信心,他要勇往直前,那怕是這輩子只能擁有她片刻的愛,也足夠了。
  他怀著愉快的心情、燦爛的笑靨,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著今天的种种情景,所有的疲勞已被亢奮所取代,他的生命重新活躍了。
  回到家后,亢奮的情緒持續著,他邊哼著歌邊淋浴,心里則想著何夢蝶的嬌客,這個讓他心蕩神迷的女人……可是當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個部位時,心情倏地往下墜沈。他靠在牆上,任憑蓮蓬頭的水淋在他頭上……
  不再逃避汪舜國對自己表白感情的何夢蝶,帶著甜蜜的心情拎了一包雞爪走到了嚴小毓的房門口,探頭一看,見她正躺在床上發呆,于是細步向前,輕拍她的肩膀。
  “嗨,得了痴呆妄想症了?”
  何夢蝶把手里的袋子在嚴小毓面前晃了晃,她突然笑了,搶下袋子,取出雞爪就啃。
  “哈!我最愛的雞爪,嗯,香噴噴的。”
  “瞧你的動作,那像個模特儿呀?”
  嚴小毓猛啃雞爪,發出混濁聲:“誰規定模特儿下了舞台還要裝模作樣?”
  “啐,真說不過你。剛才在想什么?”
  嚴小毓停下吃的動作,說:“蝶姊,你看小章這人怎么樣?”
  “哈,總算露口風了。”
  “人家可是正正經經問你呀!你對他的評价到底怎樣?”
  “油腔滑調的,為人不太忠懇哦!”
  小章是和嚴小毓同進同出的男服裝模特儿,講話風趣,很會逗女孩子開心;長得一副風流花心的模樣,听說好几個女孩傾心于他呢!想不到寫情書給嚴小毓的竟是他!這樣不成熟的男孩,難保他不會見一個愛一個,何夢蝶如是想著。
  “可是他對我很好。”
  “你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小心吃虧上當。”
  “人對人的觀點都會不一樣,要相處之后才會了解;你認為小章不好,我也認為那個汪舜國不好,可是你和他不是相處得很好嗎?所以不要以外貌來論斷一個人的好坏,對不對?”嚴小毓為小章辯解。
  何夢蝶不否認嚴小毓的說法,見她似乎已對小章用情頗深,而自己也對汪舜國從疑惑到喜歡,付出一些感情了;經過這樣的轉變,自己是沒什么立場批評嚴小毓的選擇是對或錯。
  提起汪舜國,她的思緒又開始飄浮起來……
  他好象經過一番掙扎,才敢摟抱她,為什么?是不是他有心結?但是,他吻了她,又久久不放,使她整個人差點昏厥!想到這,她心底微微顫抖著,
  言談之間,他總是閃閃爍爍地避開敏感的話題,他內心到底隱藏著什么事而不愿說出來呢?雖然她愿意尊重他個人的隱私權,但卻老覺得好象有什么事橫阻在他們之間。
  認識他一年多了,在工作上,只見他敬業、深沉地將公司里的模特儿一一攝入他的影像紀錄里;他的態度是那么鎮定沉著,從不為其它事物所惑。當初,她還怀疑像他這樣冷漠無情的人,怎會走上如此富含感性的攝影工作?現在看來,其實他是那种“外冷內熱”的人,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有遲疑不前的心理吧!
  除了他以前的孤傲不能讓她接受外,她對他的印象一向還好;而兩人感情的互動,可以說是最近的事,但進展速度之快,卻令人不可思議。
  她的主動,只是去引發他似乎本欲避開的感情世界。她不曉得這么做是對抑或錯?她只知道,喜歡一個人不是坏事,如果兩情相悅,彼此又能夠相互傾訴心事,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對!是他心中潛在的壓抑令他無法和人自然相處,只要探知他的心結所在,就能撥云見日。但,他會告訴她嗎?
  當汪舜國的車子駛近何夢蝶租住的地方時,她已在樓下等候了。
  “嗨,早。”
  二人互道早安后,何夢蝶開了車門就坐了進去。此時的她,歸心似箭,屈指算來,已有二個多月沒回家了,她很想念家人。本來是打算自己回去的,但汪舜國卻一再表示要跟著去探望她父母親,她心里可明白得很,其實他是有意讓她父母親先認識他這個未來的女婿。
  “你知道怎么走嗎?”
  “我昨晚大略看了一下地圖,到新營交流道下去是沒問題,走縱貫公路就得看指針了,應該不會太難走吧!”
  “山上有一段路較崎嶇不平,到那儿我再告訴你怎么走。”
  “那我們就上路吧!”
  清晨的車輛較少,一上了高速公路,汪舜國就加足油門飛馳起來了。
  “我在想,我爸媽若看到你這副模樣,可能會被嚇到。”何夢蝶瞄了瞄汪舜國的胡須与長發。
  “干我們這一行,時間很寶貴的,能方便就盡量簡單,頭發長了都得自己動手呢!”他笑了笑,不太在意。
  “當初我進公司時,看到你頗覺得不習慣,為什么男人要留長發呢?但日久也不以為异了。即使在街上偶爾看到類似你這种裝扮的男生,也見怪不怪了。”
  “經你這一說,倒讓我想起我國中的一位美術老師。她塊頭不小,為人爽朗,聲音宏亮,在她的嘴唇上方還長著胡須哩!每次上她的課,我們總喜歡多看她一眼,遠遠地瞧,她的鼻下黑黝黝地一片,特別顯眼。”
  “呵,那會不會是男性荷爾蒙過多?”
  何夢蝶的一句無心話,像一把利刃刺入汪舜國的心房,令他一陣抽搐。
  他想到自己雖是個男人,卻不能有男人之實,就不禁蹙眉變臉。
  “怎么啦?突然皺起眉頭來?”她狐疑地看他。
  “沒事!”他掩飾地看看后視鏡。
  “舜國,有一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說?”
  “那一方面?”
  “跟你有關。”
  “你說。”
  “我總覺得你內心一直悒悒不樂,眉宇之間常透露著不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能幫你嗎?”她關怀地說。
  “你不能,也幫不了我,請不要挖掘我的隱私,不要再問了!”他粗聲粗气地,把她嚇了一跳。
  她嘟嘴委屈地說:“我最討厭挖人瘡疤了,我只不過是希望你快樂一點。或許我多事,你只是屬于憂郁型的藝術家罷了!”
  汪舜國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的表情,二人沉默了好久。
  最后,汪舜國知道自己錯在先,也不愿把气氛弄僵,只好先認錯。
  “對不起!夢蝶,我不應該這樣對你說話,原諒我好嗎?”他征求她的諒解,把右手掌一攤,等待她的響應。
  何夢蝶默默地把手交給了他,他緊握住。她的手軟軟柔柔的,令他舍不得放開,她也未抽回,就一直讓他握著。說真的,她是喜歡他,可能是愈看愈順眼吧!所以才想多了解他,但他卻老是有意無意地阻斷這情誼的發展,令她無所适從。
  “我是個大男人,懂得照顧自己的,別替我擔心。”他刻意強調,努力裝出笑容,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脆弱。
  看到他笑了,夢蝶才放下懸宕的心。
  九點多鐘,車子由新營交流道駛下后,就沿著縱貫公路的指針繼續前進。
  “東山鄉,听起來好象很鄉下。”
  “是呀!我父親是退伍的老士官,當年在工厂里認識我母親,后來結了婚,就搬到山里住了。我父母一心想過單純、与世無爭的生活;可是,小孩長大了,終究還是要往外發展的。”
  “像你。”
  何夢蝶淺笑。他捕捉到屬于她的無邪純美,不禁看得痴了!更希望時光戛然而止,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崎嶇不平的山路開始了,路上碎石子特別多,車子不停地搖搖晃晃。
  “其實你可以不必送我回來,這路很難走的。”
  “能送你回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多快樂。”
  “你——真的這么覺得?”
  “真的。”他柔聲地說。
  何夢蝶滿足地啄了下他的臉頰,為他的表白而心喜。
  車子連續轉了几個彎后,終于來到了東山村。
  “嘿,在前面的斜坡上停車,我們用走的下去。”
  “哎,來一趟你家,還真不容易哩!”
  “后悔了?”
  “怎么會?我的意思是,你每次怎么回到家的?”
  “有專門跑這里的直達車,不過要算好時間才不致錯過班車。”
  把車子停妥后,他從后車廂里拿出禮物及照相机,鎖上車門,就和她并肩往斜坡走下去。
  “嗯,這里的空气好,景色好。”
  “瞧你,看到山林景色,心情就開朗了。”她打趣地說。
  往前一看,斜坡下有座木橋,木橋前面有一棟古厝,有位婦人蹲在屋前廣場的地上,撥分著老姜。
  屋前廣場上,還有三、五只雞在地上覓食,不斷發出“咯咯”的叫聲。
  何夢蝶看到母親,興奮的叫著:“阿母,阿母……”
  阿母一見到她,立即起身向前,并急忙喊出小女儿。
  “你轉來啊!阿虹,阿虹……”
  何夢虹從屋中一拐一拐地走出來,看見姊姊回來,好高興地打招呼:“嗨!姊。”
  她看到姊姊身后跟著一個大男生,害臊地站住不動了。
  何夢蝶上前攬著妹妹的肩膀,笑著和汪舜國說:“瞧,我妹妹長得多秀麗。”
  何夢虹為姊姊突來的贊美,感到更加羞赧了。
  汪舜國看見何夢蝶的妹妹,才恍然大悟,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她那么熱心公益廣告的原因了。見到眼前的殘障女孩,那樂天知命的微笑,再看看何夢蝶,他百感交集地自言自語道:
  “我現在才懂你說的,人生的完整与否,并不在于軀体的健全或殘缺這句話的意思了。”
  “舜國,你在念什么啊?”何夢蝶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深覺奇怪。
  “沒,沒什么!你妹妹很漂亮。”舜國失笑。
  何母一直上下打量眼前這男子奇怪的長相。“這位是——”
  “哦,阿母,伊叫汪舜國,是阮公司的照相先生。”
  汪舜國一听她介紹他,急忙獻上禮物。“伯母,您好,這是給您作壽的。”
  仍可捕捉到早年美顏的何母,長年居住在山上,是個純朴、典型的傳統社會女性。這下子看到有客人來分外高興,于是她笑嘻嘻地接下禮物,左看右瞧著他說:
  “你是几歲人?看你面水水,也不擱那會留嘴須?啊擱有,你不熱?頭毛留這樣長?”
  汪舜國似懂非懂的听著,然后尷尬地望著何夢蝶,傻愣愣地帶著笑。
  何夢蝶對他粲然一笑后,在她母親耳旁低聲喃喃說著,何母邊看著汪舜國邊“哦哦”的點頭,想必是已經知道他不會講、也不太會听台語。
  過了一會儿,何母向他招手進屋,于是何夢蝶拉著他往屋內走。
  “你跟你媽說了什么?”他好奇地問。
  “我媽听得懂國語,只是習慣講台語,我說你學古代的男人留長發綁辮子。”她俏皮地說著。
  “好呀!拿我窮開心。”
  “難得你這么開朗嘛!”
  “和你多相處,我不是愈開朗,就是愈消沈。”他語意中透露著兩极化的想法。
  她不解,道:“什么意思?你又在暗示什么?”
  汪舜國勉強擠出笑容,又帶點神秘、深不可測的表情說:
  “現在不要問,我也不敢斷定,以后再說吧!”
  “你真是個怪人。”她搖搖頭,想到已答應不追問他不愿說的事,只好作罷。
  他們走入客廳,她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我去拿飲料。”
  何夢蝶走進廚房,在冰箱拿了兩瓶飲料。
  “阿母,阿爸呢?”
  何母正在切水果。“伊去李叔尹厝,中午才會轉來。”
  “要我幫忙嗎?”
  “免啦,你久沒做家事,做不來,還是我自己來卡好。”
  這時,何夢虹一拐一拐地走到姊姊身旁。
  “姊,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哎,小女生,亂說話。”
  “他好性格哦!蓄胡子,留長發,跟別人不一樣。”何夢虹贊賞道。
  “嘿,赶快去跟他講,他一定會樂歪了,說不定還請你吃糖哩!”
  “我可不敢。”
  何夢蝶笑呵呵地輕彈一下妹妹的臉頰。
  “阿母,真正免我幫忙?”
  “免啦,免啦,等下你帶伊去走走。”
  何母把切好的水果准備端出去,何夢蝶見狀,立刻將飲料往妹妹手上塞,改端水果,并朝何夢虹吐舌笑了笑。
  阿母見大女儿這么勤快,不免感歎道:“你賺錢真辛苦!轉來我真歡喜,這款小代志,我地做會來。”
  何夢蝶聞言,對母親投以親切微笑。离開家那么久,偶爾回來,也只能端菜、洗碗盤,炒菜煮飯這類較油膩的工作,她已經做不來了;尤其母親一看到她回家,樂得嘴都合不攏,那會要她下廚房呢?她知道母親對她怜疼的心意,也就溫馨的記在心上。
  在山里,重巒疊谷,草木蓊郁,天然的景色,沒有經過人工刻飾,讓人覺得分外神清气爽。
  何夢蝶帶汪舜國去參觀一座寺廟,廟宇很大,似乎曾翻修過。
  有几個中老年婦女在里面膜拜,還有兩個老人在殿外牆邊椅子上下著象棋。
  “這里的大廟,供奉觀音,是山里居民的精神寄托。”
  “看,那對聯寫得真好!‘東方開曙色梵鐘敲落云邊月,山上隔紅塵大士悟拋物外心’。難怪你父母喜歡住山上,這對聯就代表他們的心境。”
  “是啊,他們早已看淡、看破,不像我們年輕人還想在紅塵里打滾一番。”
  “年輕本來就需要闖一闖,年輕若胸無大志,社會中堅分子如何形成?”
  汪舜國佇足再度凝視那對聯,拿著相机拍下。
  “那你自己的抱負呢?”
  “我?哈——我生平無大志,只想做好我的工作,拍一些我想搜集、保存的東西而已。”
  “其實,澹泊過一生,也未嘗不是人生的享受!只是每個人所追求的目標不一樣罷了。”
  “嗯,我們都是平凡人,只有平凡心。不談了!來,我幫你照相。”
  他在廟前四周為她攝取了一些鏡頭,又走進廟內,將這座山林古寺帶入他的鏡頭中。
  這幽靜的環境,再加上青山云靄,古木參天,難怪有人會認為有山就有仙;他陶醉在這山色中。
  “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看你都沉醉在這片天地里了。”
  “山林美景是那么容易留駐人的心靈,而人類彼此的感情是不是也能一樣呢?”他嗟歎著,心情也跟著起伏。
  “又有所感慨了?”
  汪舜國牽強地笑,拉起她的手往回走。
  一回生,二回熟,經過几次相處,他們現在已很自然地手牽著手了。
  何母見到他們回來,熱絡地招呼他們吃飯。
  何母盛了一碗豬腳面線,又拿了一個紅蛋放在汪舜國的面前。他點頭表示感謝,看了眼何夢蝶,又看看她妹妹,頓覺很不好意思,何母把他當上賓似的款待。
  “哎。伯母生日,反而是她最忙。”
  何母笑呵呵地說:“庄腳人生日那有坐著閒?代志嘛是照做。”
  “媽,今天是您生日,您不讓我插手做事,也要跟我們一起吃啊!您坐下來吧!”
  何母這才靦腆地和他們一起吃飯。
  “小弟呢?我回來到現在都不見他蹤影。”
  “小弟一早就和他同學去玩了,非要到日落天黑才會回來。”何夢虹一邊盛飯一邊說著。
  “查甫囡仔愛玩,愛亂走,沒法度!”何母搖搖頭,對家里的唯一男孩似乎沒轍!
  大家邊吃邊笑著,用飲料代酒向何母祝壽,何母笑得合不攏嘴。她拿起一粒紅蛋剝著蛋殼,說:
  “台灣人做生日吃紅蛋,生子送紅蛋。以前有一首台語歌,叫做‘一粒紅蛋’,是講一個查某囡仔嫁給一個太監,每擺看到別人送紅蛋,就傷心流目屎。”
  何夢蝶和妹妹听了都笑了,只有汪舜國听不懂,愣愣的。
  “你媽說什么?看你們笑得那么開心。”
  何夢蝶就附在他耳旁告訴他紅蛋的典故,誰知,他听后表情怪异,尷尬笑一笑,只顧低頭吃著面。
  她看他又變臉了,不曉得那根筋又不對了,赶緊轉移話題。
  “阿爸那還沒轉來?”
  “不免等伊,來,來,吃飯。”何母說著,拼命替他們夾菜、夾雞肉,說:“自己飼的,趁燒吃。”
  情緒恢复正常的汪舜國這才開口:“你媽真熱情。”
  何夢虹故意頑皮地回一句:“媽好象把你當女婿看了。”
  汪舜國聞言,心花怒放地側看何夢蝶,她卻不置可否她笑著搖頭,指著妹妹多嘴。何母也未多作解釋,一邊看他們互相逗笑。
  正吃著當儿,听到外面傳來一陣咳嗽聲。
  “爸回來了。”何夢虹叫道,起身去拿碗筷。
  何父駝著背,叼著香煙跨進門,何夢蝶赶緊站了起來,趨前攙扶,并對傴僂的老爸警告著:“爸,您抽煙抽得那么凶,怎么能止咳呢?”
  何父一口山東鄉音:“沒辦法,一天不抽煙就會要俺的命,老煙槍了。”
  “您每天抽,才會減短您的壽命哩!”
  “呵,乖女儿,一回來就數落你老爸。”
  何母在一旁搖頭,無奈的苦笑。
  “瞧,你媽對我都已灰心了。”
  “好啦,我不說了,您自己保重身体。”
  何父坐下后直用怪异的眼光盯著汪舜國。汪舜國則禮貌地對何父尊稱一聲:“伯父,您好!”
  何夢蝶為他們互相介紹后,看情形不太對,赶緊解釋:“爸,這是台北流行的造型,您別大惊小怪。”
  何父嗤之以鼻,道:“流行?難道這就是台北的都市文化?”
  “爸!清朝時男人不也留胡子、綁辮子?”
  “哼,他是清朝人嗎?現在是民國呀!年代顛倒了?還是標新立异?不男不女……”
  何夢虹卻樂觀地為姊姊打气:“姊,不要管爸,只要是你愛的,就勇敢去愛。”
  何母瞪了小女儿一眼,說:“查某囡仔,黑白插嘴。”
  何夢虹向何母吐舌頭、扮鬼臉,表示不怕被罵,惹得三人都噗哧笑了。
  被何父這么一攪和,何夢蝶也怏怏不樂,臨走之際,在廳里塞了一疊鈔票給母親,何母難過得拭著眼角的淚水,說:
  “錢攏你老爸在管,我用不著,你常常轉來看我,卡是真的。”
  “會啦!阿母。”
  何夢蝶轉向妹妹,摸摸她的臉說:“今天謝謝你嘍!”
  姊妹倆心照不宣地抱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何母,望向廳外在照相的汪舜國,說:“阿蝶,我跟你講的,你要記在心哦!”
  何夢蝶放開妹妹,低頭看著腳不出聲。
  “還有,自己的身体,要顧哦!”
  帶著母親的叮嚀,何夢蝶在無奈之外,又滿怀傷感地回台北。
  回到台北,已經是万家燈火了。此時,街道上各家餐館的招牌燈不斷地在招手,卻引不起他們的食欲。現在,他們都只想赶快各自逃回自己的窩,緩沖一下何父所帶來的不如意。
  車子停在何夢蝶住處的樓下,汪舜國面帶失望,語意深長地說:
  “看來,我今天是去錯了,希望我們今晚都能睡得好。”
  何夢蝶故意不以為然地說:“其實你把胡子刮掉,頭發剪短,不就結了?”
  “不,那是我心情的補償。”
  “刮掉胡子,剪短頭發,跟心情補償有什么關系?”何夢蝶很困惑地看著他。
  “你不懂的。”他懊惱地說。
  “那你跟我說啊!”
  “我不能說,我說不出口。”何夢蝶瞪著他,很訝异,也想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說出口?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撇開頭,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
  “那就明白地告訴我,我不想猜謎語。”
  矛盾糾纏著汪舜國。
  “不!不能說!一旦說了,自己的心愿不但無法完成,且她必定不會接受自己的。”汪舜國內心不斷的沖擊著。
  “不要逼我,你不是說不再挖掘我的隱私嗎?”他艱澀地逃避。
  “那你照我剛才說的去做,或許會改善我爸對你的觀感与態度。”
  “不行,誰也無法改變我,除非我自己愿意。”
  何夢蝶這才發覺,原來他是那么固執己見的男人。
  二人僵持在那儿,默默對峙著,燥熱再加上窒悶的气氛在暑風下凝結成一股即將爆發的火力。
  何夢蝶見汪舜國不肯讓步,也不表示什么,但想到母親的一再警告,于是憤而下車离去。
  汪舜國來不及制止她,呆愣在那儿。他万万沒想到,一向溫柔的何夢蝶會對他發這么大的脾气,難道她也像她父親一樣開始排拒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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