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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何夢蝶一進公司,譚姊就警告她:
  “夢蝶,汪舜國今天情緒變化無常,你得小心一點。他前一陣子好象比較正常了,待人也客气多了,怎么一眨眼,又古怪起來了?”
  她失笑,淡然處之。“管他的,那种人誰惹他,誰倒霉!”其實她心知肚明,汪舜國的反常是跟她有關的。他們二人親密的情誼,都是避開公司同仁在外培養的;看來似乎是水到渠成的感情,居然因他陪她返家一趟而出現裂痕了。
  她暫時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以工作為前提。
  “咦!夢蝶,你一向對他不批評的,怎么,他惹你生气了?”
  何夢蝶深怕譚姊好奇追問而露了口風,便笑笑地掩飾道:“最近我們配合得不太順利。”
  “夢蝶,如果你覺得太勉強,我會為你另外找攝影師配合,我可不希望你受委屈哦!”
  “放心,譚姊,我也不想讓自己受委屈。”她展現明朗的笑容。
  “那就好。”譚姊放下了心。
  何夢蝶走進攝影棚,看見汪舜國正罵著一個初出茅廬的模特儿,并且很气憤地揮赶著那個哭喪著臉的模特儿;而其它的模特儿只有站在一旁,無可奈何的聳肩或面面相視,卻幫不上忙。
  何夢蝶目睹這一幕,看不過去,便攔下已經淚濕衣襟的模特儿,護著她向汪舜國討公道,說:
  “你憑什么這么盛气凌人?不高興就咆哮,她不過初入此行,不懂的地方你應該指導她才對,像你這樣子,誰敢跟你合作?”
  她摟著那模特儿走向更衣室,根本不理汪舜國錯愕的表情。他万万沒想到,何夢蝶會成為第一個當眾跟他作對、給他難堪的模特儿,她這一攪和,把他的形象完全給破坏掉了。
  原本佇足旁觀的模特儿,每個人的臉上忽然有了一層惊喜,總算有人替她們出一口气了;大家蜂擁向更衣室,紛紛贊揚何夢蝶的見義勇為,可是,沒有人會知道,她之所以站出來講話,一方面是因為她想挫挫汪舜國的銳气,一方面則是她對他提出抗議。
  但是,面對那么多模特儿极欲發泄的不滿,她不得不安撫道:
  “現在要想在模特儿這一行業站得住腳,就必須突破以前的窠臼,才能開拓自己一片蔚藍的天空,而不是只注重外貌的美麗燦爛。懂得自我期許并下定目標,才能走得長遠。”
  大家都异口同聲要向她看齊,她不敢自傲,很謙虛地說:“模特儿要有所成就,除了靠自己努力外,其實公司和攝影師是幕后功臣,三者相輔相成,才能爭取更多發展的空間。所以幕前美麗的我們和幕后公司的工作同仁,都有不同的心理負擔,剛才我已代表大家為我們的立場做了抗議;以后,我想大家還是自我調适多配合攝影師,不要把關系搞砸了。”
  她這么說,也是為了她們的飯碗著想。
  有人擔憂地說:“夢蝶,可是你剛才用那种態度對他,會不會對你不利啊?”
  “我想不會吧!我一向是配合度最高的,耍一下脾气應該不為過吧?”她調侃自己。
  大家都笑了,連同那淚眼婆娑的模特儿也收回想退出此行的沖動。
  而被何夢蝶怒斥的汪舜國,當眾遭人駁斥,深感羞辱,可是他不准備去找何夢蝶算帳,他只有把气發泄在自己身上。
  那天晚上,汪舜國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把汪母嚇得惊慌失措。
  “哎呀!你這几天總是無精打采,今天又喝得爛醉如泥,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夢蝶家的情形怎么樣了?回來也不告訴我,你有沒有向她爸媽談起你們的婚事?”
  汪母連珠炮似地拼命追問,起先,躺在沙發上的汪舜國皺眉不語,懶得理會母親的嘮叨,可是汪母仍不放過,一再逼問。
  “喂,我在問你話呀!你買醉得不省人事了嗎?”
  汪舜國被問得發火了,暴跳如雷地說:“我沒醉!別在我面前提起她——何夢蝶!”然后就沖進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汪母被她儿子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得呆愕住了。“那根筋不對了?做母親的關心他,居然還對我吼,真不象話!”
  她愈想愈不對,想打電話問何夢蝶究竟怎么回事,旋即又想到她根本沒有何夢蝶的電話號碼,怎么問?
  “看來,汪家的媳婦難入門了。”
  至于讓汪舜國難堪的何夢蝶,此時對著空洞的房子發呆發愣,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最后終于下了決定般拿起電話想向汪舜國解釋,但隨即又放下。
  “為什么我要向他道歉?讓他也嘗嘗被人罵的滋味,免得他以為所有的人都得听他的!”
  想到這里,她便不再自尋煩惱了,蒙著被子吹著冷气,硬是逼自己入眠,不去想那可惡的汪舜國。
  但是,相思的煎熬總是在深夜里吞噬著這對已分開了一個月的有情男女。
  這天傍晚,汪舜國趁著經紀人帶模特儿出外景未歸,而燈光師有事提前走的巧合机會,將卸了妝正從攝影棚外走過又停下往棚內瞧的何夢蝶一把拉入棚內。
  二人互相盯著對方,在許久未接触下,期盼与戰栗混雜在兩人內心。
  終于,汪舜國克服了恐懼,低頭用力吻住她,強烈的傾瀉對她壓抑已久的渴念
  過了好久,何夢蝶感覺快窒息般地推開了他。汪舜國的眼睛發亮,呼吸急促;得到紓解的他,捧著她的臉,說:
  “嫁給我——”
  何夢蝶大吃一惊道:“你想用你媽的策略,速戰速決,閃電結婚?”
  “不要管你爸,也不要管我媽,我不想夜長夢多,我只知道這件事一開始,就無法停止了。”他不管結婚后的后果會如何,目標既定就絕不更改,他要定她了!
  何夢蝶知道,汪舜國這次是极認真的,他不可能放棄她了!
  他再度攫住她的唇,比剛才還更強烈,像要融化她似的……
  良久、良久,他們才分開彼此緊貼的雙唇。
  “那次給你那樣的難堪,還耿耿于怀嗎?”
  “嗯,就是耿耿于怀,我才下定決心要馬上娶你。不過,我也要感謝你,經過那次事件,現在公司的模特儿反而對我更尊重了。告訴我,你對她們說了些什么?”
  “那并不重要,重要是同事之間的和諧。”
  “就像我們現在……”
  她嬌羞的把臉埋入他寬闊的胸膛,拍打著他說:
  “你很會折磨人哩!”
  “我不曉得往后會不會再折磨你,我只知道我要你現在立即成為我的妻子,而且能在下個月的攝影展中,一起共享成果的丰收。”他很認真的說著。
  “你愿意嫁給我嗎?”他深情款款地等待她的答案。
  “我——我愿意,不過……”她故意要逗逗他。
  “不過,不過什么?”他有點駭怕和著急。
  “結婚后,換我折磨你,如何?”她頑皮地笑著、說著,想看他如何反應。
  他松了一口气,大笑一聲說:“好呀!”然后又一把抱住她,印上熱情的一吻。
  她洋溢著幸福感的興奮情緒,直到翌日她向譚姊提起結婚的事時,仍然是很強烈的。
  “什么?這禮拜天結婚?夢蝶,你的保密功夫真到家,跟汪舜國拍拖我都不知道。”譚姊端著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中。
  “是舜國的意思,他不想大事舖張,惊動大家。”
  “喲,也才不過一個月前,你還訓了他一頓,現在卻說要和他結婚,愛情的力量有這么大嗎?”
  “我不知道,但是分開了一個月,卻讓我們更想在一起,即使我爸媽不同意,我也顧不了了。”
  “夢蝶,你一向做事很謹慎的,而汪舜國的心思總讓人摸不透,你确定非嫁他不可?”
  “我曉得譚姊不喜歡他。”
  “老天!別管我對他的印象,問問你自己的感覺,好嗎?”
  何夢蝶深陷情网,洋溢著愛意說:“我想,男女之間總要彼此保留一些隱私或神秘吧!只要他不讓我傷心流淚,我想我可以接受他偶爾的陰晴不定。”
  “到現在為止,他讓你傷心流淚過嗎?”
  她搖頭。譚姊無法再反對,只好祝福她。
  “希望你的抉擇是對的。”
  這時,外頭進來了兩個模特儿向譚姊抱怨嚴小毓的不是;何夢蝶听在耳里,心中非常訝异,這些天來常不見人影的嚴小毓會有那么大的轉變嗎?
  譚姊拿起桌上的煙,點了一根,揮手叫那兩個模特儿坐下。
  “夢蝶,你勸勸小毓,她為了爭取机會,在舞台上故意搶盡風光;而因為有几位設計師相中她的型,我也不好說她,你勸她謙虛點。”
  “最近我們都忙,沒空多聊,有時她沒回來也碰不到面,我真不曉得她會轉變得那么快。”
  “人不為己是騙人的,但也要尊重別人啊!”譚姊吐出一個煙圈。
  何夢蝶點頭表示明了,所以刻意選在嚴小毓回來公司報到的時間等她。
  傍晚,在攝影棚外,何夢蝶看見小章摟著嚴小毓,二人看來卿卿我我,一副肆無忌憚的樣子。
  “小毓,你現在可是早出晚歸,甚至不歸,我們都難得碰面了。”她主動上前打招呼。
  “蝶姊,你知道,我白天要上課,又要赶通告、演出——還好有小章接送……”嚴小毓企圖辯解。
  “好了,我知道你現在是紅透半邊天的大忙人了,听不得我的話了,只希望你不要再得罪人,在這圈子里工作,大家都要見面的。還有……”
  她指著小章欲言又止,嚴小毓伸手制止她。
  “蝶姊,我知道啦!你是提拔我的恩人,我會記住的,但現在我還有事,拜拜!”
  嚴小毓拉著小章快速离去,深怕再听訓,何夢蝶只有歎息搖頭;愛情的魔力与名利的追求能使得嚴小毓變得這么快,這是她意料未及的事。
  更讓她吃惊的還在后頭哩!當夜,正在熟睡的她,突然被吵雜聲吵醒,聲音像是從嚴小毓的房里傳出。她披上睡袍,走過去一瞧,嚴小毓的房間的床上、地上都散著衣服,但見小章和嚴小毓二人在地板上打滾嘻笑。
  何夢蝶繃著臉敲了敲房門說:“當模特儿的就要能穩住自己,控制好私生活……”
  嚴小毓見是她,立刻推開小章兀自起身整理衣服。
  “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嚴小毓很冷漠的說。
  何夢蝶睜大眼盯著嚴小毓。
  嚴小毓不在乎地表示:
  “我要搬到小章那儿去住。”
  她震惊地看看小章,小章那張俊臉始終保持著冷漠,其實他才是操縱嚴小毓一切轉變的幕后主使者。
  “你——真的變太多了。”
  “人總會變的,有變才有成長。蝶姊,你不也在變嗎?為了汪舜國。”嚴小毓冷冷地說。
  是的,她們都各自為了自己的男朋友不為對方所欣賞,而有不同的意見,但這并不意謂二人相交那么久的感情會因而破裂;即使她曾糾正嚴小毓工作態度的不是,她認為那應不致讓嚴小毓對她這樣冷淡。對,就是他——小章,看他一臉陰險得意洋洋的模樣,一定是他在背后慫恿嚴小毓搬走的。
  “你居然听任他擺布你的一切?”她气极敗坏地說。
  “蝶姊,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
  她語塞了。“好,既然是你自己選擇的,我沒權利管!不過,你選擇跟小章,以后會發生什么事你得自己負責。”
  她气憤地走出房去。
  翌日中午,汪舜國來接她,發現她神色有异,追問之下才明了事情的經過。
  汪舜國一邊開車,一邊偷瞄坐在身旁的何夢蝶,看她一臉的不高興,他漸漸有所了悟。自從上次她和他冷戰分离后,到今天再度看到她生气的神情,他才了解到她也是有脾气的人,只不過是不隨便爆發罷了。
  “為了一個嚴小毓,悶了一整天的气,何苦來哉!”他百般勸慰。
  “唉,女人真的少不了男人嗎?”地含怨地望著他。
  “呵,應該說男人少不了女人。”他暗示自己就是這樣子的人。事實上,不管男女,誰都逃不過感情的折磨。
  “友情是那么容易破碎的嗎?……”
  “好了,別嘔了!要不然,火山爆發了,連我都遭殃。別忘了,我們是去看禮服的。”
  何夢蝶被他這么一逗,笑了。
  “是嘛,現在的你應該為我們的婚事高興才對。”
  教堂里,洋溢著一股喜气,尤其是新人,顯得特別興奮。但在座位上觀禮的人可以說是各有各的不同心情;對這樁婚姻抱著樂觀態度的,除了汪母、何夢虹外,其余何家二老、譚姊等人不是憂心忡忡,就是冷眼旁觀。
  汪舜國与何夢蝶二人含情脈脈的在神父主婚下完成婚禮后,眾人都圍上去祝賀他們;何夢虹還特地為姊姊洒下五彩繽紛的花瓣,唯有何父冷冷地坐在椅子上不動。
  何夢蝶与汪舜國喜孜孜的接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道賀;在熱鬧的气氛中,她發現父親孤冷的坐在遠處,便輕輕拉著汪舜國的袖口,示意他過去。
  這時,嚴小毓突然跑進教堂,何夢蝶又惊又喜。
  “蝶姊,祝福你!這是送你的。”
  嚴小毓打開手上的珠寶盒,取出一串碎鑽項鏈為何夢蝶戴上。
  二人微笑對視片刻,默默相擁,喜极而泣,不用言語自然化解了彼此內心的疙瘩,盡釋前嫌。
  汪舜國走到何父面前,滿面笑容叫了一聲:
  “爸爸。”
  何父仍是冷冷地望著他,并掃視他已剪短的頭發和修飾過的落腮胡,然后滿意地點點頭。
  在一旁的人見何父沒動怒,才放下一顆緊張的心。
  汪舜國竊喜,何父似乎對他有所改觀了。于是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包長壽香煙,抽出一根遞給何父;何父訝然片刻,接了過來,他立刻掏出打火机為其點燃,何父才笑逐顏開的站起來,加入慶賀的行列。
  汪舜國与何夢蝶在台北的婚禮与喜筵并未大肆舖張,只宴請一桌,倒是何夢蝶的歸宁喜筵,在何厝屋前顯得隆重熱鬧。
  何厝屋前擺了五桌酒席,席席客滿,在開始上菜后,何父端酒致詞:“各位鄉親,今天是俺家女儿歸宁……”
  話沒說完,那些鄉親故意起哄:“講國語,听嘸啦!”
  何父明白那些鄉親向來的習俗,無非想借机鬧酒,而酒席才開始,他可不上當:所以拉起何母,示意她講,然后對著眾人敬個禮,舉杯一飲而盡,大家都“哦”地鼓掌。
  何母舉杯,微笑替何父接口:“這是阮厝第一擺辦喜事,深山林內不比市內,大家請裁一點,稍等一下盡量吃、盡量飲啦……”
  汪舜國見何父、何母的舉動及他們一國語、一台語輪番上陣,覺得有趣,不禁好奇問何夢蝶:
  “你爸媽平常怎么溝通?”
  “他們都听得懂彼此說的,但二人都喜歡說自己的語言。”她低頭笑道。
  眾人听完何母的致詞,開始鬧烘烘地大吃大喝、又笑又說的,鄉下人的熱情由此可見一斑。
  席間,汪舜國主動討好地為何父、何母夾菜,無非是想建立友好關系。
  何父卻一臉嚴肅道:“小伙子,既然我女儿愿意跟你,俺也認了,俺深居簡出,她若受了委屈,俺唯你是問。”
  汪舜國尷尬她笑,汪母卻眉開眼笑地說:
  “親家公,有我在,安啦!”
  何母舉杯敬汪母:“親家母啊,阮阿蝶以后就拜托你多照顧嘍!”
  汪母听不懂,望著夢蝶說:“哎!夢蝶,你媽說什么?”
  何夢蝶不好意思自己講,向汪舜國說明后,由他解釋:
  “她媽媽要我們善待她。”
  “哦,看來我得去學台語,才能和親家母聊得上嘍!哎,夢蝶,‘你放心’台語怎么講?”
  她告訴汪母,汪母現學現賣,但滑稽的腔調引來眾人的捧腹大笑,同時也掩蓋了先前的尷尬場面。
  在南部宴客完畢的汪舜國与何夢蝶就直接去度蜜月,然而,蜜月期未滿,就敗興而歸。回到台北后,她嘔气進門,他一臉喪气跟在后頭。
  正在客廳看電視的汪母,被他們一進門的火藥味給嚇坏了!只見儿子与媳婦才新婚燕爾就不甚融洽,极為惊訝。
  “咦,好端端去度蜜月,怎么提早回來?新婚就鬧脾气啦?”
  何夢蝶不加思索气惱地回一句:“問您儿子吧!”
  “喲,回來第一天就給婆婆臉色看啦?”
  她自覺不對,羞赧地說:“對不起,媽……”
  她看了看汪舜國,賭气的往臥室走去。
  汪母見狀,赶忙興師問罪:“舜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欺負她?”
  “沒有——”他支吾地不敢說。
  汪母突然開竅地說:“儿子,你該不會新婚就不行了吧?”
  他聞言,敏感地不知所措。“我——”
  “這怎么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逗她開心。”
  汪舜國面有難色。
  “去!去!去!別忘了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當然,汪母一廂情愿的想法并不能改善汪舜國的狀況与痛苦,而她根本不知道她儿子早在八年前就喪失當男人的能力了!
  剛新婚便嘗到痛苦的何夢蝶,發現結婚并沒有為她帶來快樂,那快樂似乎只是表面上而已;汪舜國是极盡所能的對她体貼,無微不至的寵愛她,但是她總覺得缺少了什么。
  婚前,她不會去想床第之事,婚后,做丈夫的他似乎總在逃避,充其量只是緊擁熱吻而已。當他撩起她的欲火使她想与他結合時,他又總是退卻,沒有理由的退卻,冰冷著她熱燙的軀体。她找不出好理由來原諒他的這种舉動。
  心情郁悶的何夢蝶在工作室里整理、分類相片,看到自己和他去蜜月時所拍的照片,感慨的端詳著。
  “人家說女人難解,這個男人才叫我難解。他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告訴我?”
  一陣門鈴聲吵醒沉思的她,她想起妹妹說要來探望新婚的她,赶忙起身去應門。
  “嗨!姊。”
  看到妹妹,她的煩惱只得暫時拋諸腦后了。
  “媽要我帶一只土雞來給你補一補。”何夢虹把提在手上的袋子交給她。
  “媽真好。”
  盡管母親對她的婚姻因父親的關系而持反對態度,但后來在她執意堅持下及父親的諒解下,也就能体諒她的心情;如今,妹妹又帶來關愛之意,真叫她感動。可是,她婚后的心情,母親是不會了解的,她也不能回去訴苦,因為這婚姻是她自己選擇的。
  她把殺好的土雞拿到廚房,放入冰箱,何夢虹跟進來頗感興趣地問:
  “姊,洗手做羹湯的滋味如何?”
  本欲滴下的淚水,被她急忙吸回,她掩飾道:“還好。”
  何夢虹奇怪姊姊不自然的臉色。
  “姊,別人新婚都容光煥發,我看你一點喜气也沒有,是不是姊夫對你不好?”
  “別亂講,回去跟爸媽說我過得佷好。”
  她笑在嘴邊,苦在心里,難過的將淚住肚里吞;這件欲理還亂的事情,只有單獨找舜國談了。
  星期天早晨,她撒嬌故意要丈夫帶她去郊外走走,想藉輕松的假日來舒緩彼此緊繃的心情。
  汪舜國怜惜妻子,也就一口答應了,興高采烈的帶著她驅車直上北投“禪園”。
  山里一片翠綠,幽然宁靜。
  北投的幽雅路,正如其名般清幽雅靜,滿山滿谷回響的風聲与谷音,都在訴說深山的空寂宁謐。
  車子停好后,他們下車步行。禪園周圍景觀天成,古木參天,長澗清澄,另外還辟了一道石子步道區及人工飛瀑小池。這里的樹木欣欣向榮,山泉涓涓而流,大自然的無限生机,為暫時逃脫世俗塵囂的他們提供了絕佳的休閒。
  拾級而上,紅塵已隔。以茅覆屋截竹為椽,木拼的地板及厚實木質的室內陳設,在昏黃的燈光下,攏聚了滿室溫馨。
  “以前當我心情郁悶的時候,就會來這里走一走、看一看,平靜一下心緒,再回去。”
  “生活中總需要一些調劑的,尤其是你。”何夢蝶含笑,話中帶話。
  “而你總是不忘調侃我,坐下來休息吧!”
  他們叫了一壺香茗,然后坐在倚窗的藤椅上觀賞著屋外的景色,卻各怀心事。
  汪舜國見她死盯著他,腦中止不住的揣思,就像那鳥儿飛上林間般地快速。一杯香醇的清茗,一山沈寂的幽靜,她想借著這滿室的茶香,滿山的宁靜,与他剖心相談,可是,他似乎無意配合。
  何夢蝶無法再等了。“你打算一輩子保持沉默,對我不言不語?”
  汪舜國歎了一聲:“有些事是言不盡、說不完。有些事是不能言、道不出。”
  他還是不講,她很生气。“你覺得我是你的負擔嗎?”
  他搖頭。“不,我才是你的負擔。”
  “那為什么不說出來?你給我一個這么沉重的包袱,我不想永遠活在那陰暗的角落里。我本以為嫁給你,可以讓你豁達一點,但是你卻讓我失望了。”
  她別過臉,幽怨的咬著唇,望著窗外。
  汪舜國緊握起茶杯,望著茶水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那是人生哲學,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參得透的。就像你,在我這片如明鏡的心,洒下揮不去的塵埃,叫我如何理淨?”她開始有點恨意。
  汪舜國頓時啞口無言。是的,是他把抹不去的塵埃帶給她的,可是,他能說出這“塵埃”就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嗎?不行,不行!目標只完成了一半,他不能半途而廢,于是,咬緊牙關,忍著痛,決定繼續隱瞞下去。
  凝望著她,他只能在心里對她說聲抱歉。
  心情不佳的何夢蝶,由原先的樂觀漸漸轉變為憂郁了。
  汪母打牌回來,見她窩在家里無精打采的,甚是訝异。
  “咦,夢蝶,怎么沒去工作?”
  “身体不舒服,請了假。”何夢蝶懶洋洋地。
  汪母自作聰明,高興的笑了起來說:“是不是怀孕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皺眉。“沒事!媽,別瞎猜。”
  “唉,我還以為自己快升級當奶奶了。”汪母有意歎息。
  她暗忖:可見婆婆還不知道她和舜國根本沒有圓房的事,如果她說出實情,婆婆會相信嗎?但是她沒有充分的理由,要怎么說出口?無奈的,又把話吞咽下去。
  “夢蝶,人家的婆婆可能古板、專制,我這婆婆是最開通的,告訴我,為什么悶悶不樂?”
  她見婆婆如此問,于是試探地問:“媽,您覺得我嫁給舜國嫁對了嗎?”
  汪母咧嘴一笑說:“中國人有句話:‘儿子是自己的好’,你都進我們汪家的門了,我還會打自己的嘴巴嗎?”
  听到這句話,何夢蝶不敢再多說了,由此她明白,即使她再多做解釋,婆婆也絕不會相信儿子會那樣冷落媳婦的。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汪母接听:
  “喂——哦,小毓,你等一下。”
  汪母把話筒交給何夢蝶,又按住話筒。
  “或許你跟舜國有不愉快的事,但對外仍要表現得像一個快樂的媳婦,別愁眉苦臉的。”
  她咬著嘴唇,把話筒接過來,裝出愉悅的聲音和嚴小毓通話。
  “蝶姊,嗚……,你能不能來一下?”
  何夢蝶已很久沒和嚴小毓見面了,而自己這一陣子困扰叢生,也未与她聯絡,此時听到她在電話里的哭泣聲,不禁大惊。
  放下電話,二話不說,立即叫出租車赶到嚴小毓与小章的住處。
  嚴小毓一見到何夢蝶,扑在她身上就猛哭起來。
  她好不容易勸止了嚴小毓,關心地間:“怎么回事?從來沒見你這么傷心過!”
  “小章不要我了!”
  她愕住。“為什么?”
  “他另結新歡了。”
  “這混帳!”她咬牙切齒。早就看出小章不是什么好東西,偏偏嚴小毓死心塌地跟著他,不僅休學了,連如日中天的模特儿事業也節節下跌,如今,又落到被拋棄的下場,真是何苦來哉!然而,在這節骨眼上,她不能打落水狗,見嚴小毓已經傷心欲絕,唯有百般安慰,以化解她哀愁的情緒。
  “別哭了,小毓,你明天不是還要上台?當心哭腫眼睛不好看。”
  “已經是棄婦了,好不好看又有誰會欣賞?”嚴小毓仍是啜泣著。
  “別那么死心眼。他霸道,你任憑他擺布,毫無自我,現在他离開你了,不正好解脫?”
  嚴小毓停止哭泣,摸著腹部,委屈又苦惱地說:
  “可是我有他的孩子,已經成形,拿不掉了。”
  何夢蝶一听,气憤极了。“你——對于一個不能依靠的男人,你這是何苦呢?”
  “我好傻,是不是?當初就是不听你的忠告,才會有今天的下場。”嚴小毓再次摸了摸肚子。
  何夢蝶哭笑不得的說:“那你的意思,是非生下孩子不可了?”
  “就是因為我想保留孩子,所以小章才不要我的。”
  何夢蝶大叫:“到現在你還這么痴!那是他离開你的借口呀!你這傻女孩。”
  嚴小毓又傷心起來了,她無可奈何地猛搖頭。
  “小毓,事到如今,你要堅強起來,別活在愛情的陰影下。”
  嚴小毓忽然呆笑說:“或許我想開了,就不會痛苦了。”
  她當然希望嚴小毓真的能想開,因為解鈴還需系鈴人,而小章已經避不見面,唯有靠嚴小毓自己來解這份孽緣了。從嚴小毓反觀自己,丈夫給了她一個無解的結,她不曉得自己是否也能解開這心中的郁結?
  為了嚴小毓的事,她一夜沒睡好。清晨,倚偎在汪舜國的怀里,她歎口气,他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干嘛一大早就歎气?”
  “小毓怀了小章的孩子,小章卻不要她了。”
  “那是她咎由自取呀!”汪舜國不當一回事。
  何夢蝶不禁瞪著丈夫,說:“你怎么可以這么說!女人總是吃虧的。”
  汪舜國抿嘴不語,下了床,
  她望著他的側影,故意刺激他:“媽跟我暗示了好几次想抱孫子……”
  他臉色微變,內心掙扎了一下,說:
  “這件事慢一點再說,我現在正忙著攝影展的事。”
  她下了床,走到他身旁,試探地說:“舜國,我們要不要去看醫生?”
  他馬上變臉說:“我好得很!”
  然后兀自走向浴室,留下怔忡的何夢蝶。
  她感覺受辱,很气憤的用力扯下天花板垂挂下來的紙蝴蝶,把它撕得爛碎。
  “說什么我是他夢中的彩蝶!把我娶回來,卻像紙蝴蝶般對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把自己摔向軟床,想用摔疼的力量來發泄自己內心的不平衡。
  “難道我自己也活在愛情的陰影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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