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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佇立在汪家門口,何夢蝶感到喉頭發緊,不知待會儿第一句話要講什么?才事隔二個多月,她竟感覺陌生得很,手上捧著的那包錢倍覺沉重。
  來了總要把事情解決,她按了門鈴,心里蹦蹦亂跳。
  不消一會儿,門開了;是魯少暉!惊見她,他歡喜得立即拉著她,她急忙退開,訕訕地說:
  “我以為你回法國定居了?”
  “沒有,干媽需要有人照顧。況且這里的藝術中心已經開幕了,我得留下來經營。法國那儿有合伙人羅利坐鎮,我只消當空中飛人就可以了。”
  “干媽?”她不太懂。
  “哦,就是伯母。舜國一直沒音訊,我也沒父母,所以認她做媽,彌補她老人家心中的遺憾。”他微笑地,眼睛卻直直望著她。
  想不到魯少暉還有這么一絲細膩,可見他挺會為人著想的。許久未見他,那股自信的英气仍然散發在他臉上,不過好象瘦了些。
  “你瘦了?精神不佳?”他盯著她。
  “照顧我爸的關系吧?”她無奈地笑了笑。
  “進來坐。”太久沒見,似乎有一層生疏。
  她想起來汪家的目的,把那包錢遞上,面無表情的說:“不了!我是來還這個的。謝謝!我不想接受施舍。”
  他跳起來叫道:“夢蝶,那是我一點心意,你居然說是施舍!”
  “我不想再与你或汪家有任何牽扯。”
  “噢!你以為我故意拿出錢來,好再接近你。”
  “你一直暗中探听我的消息,否則怎么會知道我爸生病?”她反感的說。
  她的一針見血令他啞口無言,他的确是這樣做。
  “那是因為我關心你呀!可是我并不是使計要你走進什么陷阱啊!”
  “不管怎樣,我謝謝你的好意。”她把錢往他手上一擱,就轉身离去。
  “等一等!”
  何夢蝶停住腳步,是婆婆的聲音,哦,不!她現在跟汪家已經沒有關系了。
  “夢蝶,難得來一趟,為什么不進來坐一下?”汪母的聲調變得低柔,令她不由得回過身來。
  她看見汪母的慈顏打自內心表顯出來,這是以往所沒有的。她瞄了魯少暉一眼,一定是他改變、影響汪母的。
  “夢蝶,我听少暉提起你爸爸病了的事,我很想去探望他,可是怕你不愿看到我,只好作罷。既然你來了,何必匆匆走呢?”
  她發現汪母講話比以前溫和、有耐性,反而叫她不好意思徑自离開。
  “伯——伯母。”她艱澀地喊了一聲。
  “進來!進來!”汪母熱切地想拉她入屋。
  盛情難卻下,她重新踏入這睽別二個多月的汪家。
  擺設一切依舊,只是牆上原先挂的一些攝影作品全換成小幅畫品,這就是易主的表征。
  既來之,則安之,何夢蝶在心底如是想。
  不可避免的,她和汪母客套地聊著近況,十分鐘后,魯少暉端出茶具和小點心來。
  他提起瓷壺替汪母和她斟上一杯紅茶,然后放了一匙蜂蜜熬成的黑棗汁,并調入純植物奶油。
  “喝喝看!香醇得很,它叫蝴蝶夢茶。”
  剛啜一口的何夢蝶差點嗆住,第一次到汪家,汪舜國沖給她喝的紅茶加琴酒也是蝴蝶夢茶,如今重訪汪家,又是同樣的茶名,只不過加入的東西不同罷了。難道,她這輩子都要和蝴蝶有所牽扯嗎?
  “怎么啦?不好喝嗎?”汪母關心地問。
  “哦,不!”她急搖手。
  “我喝過不同口味的茶,名字和他所講的一樣,才會——”她只好坦言。
  “這种茶有三种泡法,除了我們現在喝的,另外二种是紅茶里放草莓醬或是紅茶里加琴酒。這一招是我跟舜國學的,我覺得能增添生活情趣,挺寫意的。”魯少暉解說道。
  “噢,我想起來了!夢蝶第一次在我們家就是喝舜國為她調的紅茶加琴酒,難怪我一進門就聞到香味,他們的臉還微紅著。”汪母笑著直看著她。
  何夢蝶沒想到汪母竟提起往事,思及她撞見自己和汪舜國親熱的一幕,不禁仍會害臊。
  魯少暉看出她的异樣,便換個話題,道:“夢蝶既然來了,就由我作東,一起去吃晚飯。”
  “哦,不——”她又搖手。
  “夢蝶,你若沒事,就跟我們一起去吧!我也想和你多聊些。”
  汪母柔聲地誠懇邀請著,使她不便堅拒,但她對魯少暉特別聲明:
  “我只是給伯母面子,不是給你哦!”
  他們來到一家中式餐廳,這家餐廳命名很奇特——“石頭記”。
  “這家餐廳是以文學名著‘紅樓夢’的故事為名的。現在講求的是餐飲藝術化,餐飲界也掀起一股文學風,為忙碌的台北都會生活憑添情趣。”魯少暉向她們解釋道。
  “少暉,想不到你做藝術品買賣,連餐飲藝術都研究了。”汪母打趣道。
  “干媽,別忘了,這是我和舜國共同的興趣,這家餐廳是我們兩人共同發掘的。”
  這家餐廳對面有社區公園,并銜接鄰居老宅的小花園,可說饒富自然趣味。
  他們找了一個靠著庭園的位置坐下,看著菜單,都是用紅樓夢的人名、詩詞、典故作聯想而組合的菜名。
  “我點瀟湘豆腐、金簪臥雪、雪底芹芽、老蚌怀珠……”魯少暉點了五菜一湯和飯后甜點。
  “哎,有時想想,這些生意人腦筋動得快固然是好現象,可是把古人的优美詞句拿出來亂用,實在是糟蹋了。”何夢蝶有所感触。
  “也許你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時下的行業之所以會擷取古代文學,一方面可能是店東的喜好所致;另一方面可以引起消費者的藝術文學共鳴,提升知性水准与內涵,就像引用西方古典文學的蝴蝶夢茶。以這樣的出發點來看,它也涵蓋了教育的功能,在日趨聲色、風花雪月的社會,不無啟發人們加以思考的作用。”
  “好,少暉,你不但懂得做生意,更有良知,我認你做干儿子真值得!”汪母笑呵呵地贊賞有加。
  在這有清幽之感的餐廳里,三人用餐的气氛特別和諧,也重新拉近了大家原已生疏的距离。
  “來!夢蝶,吃吃看這‘絳株仙草’,挺清涼可口的。”魯少暉替她舀了一碗。
  “嗯,不錯!雖然是仙草加薄荷,取的名字卻詩意得很。”
  “中國人在吃的方面自古以來就講究色香味俱全,法國菜也是挺注重口味与气氛,而且更重視視覺享受。”
  飯后,何夢蝶低頭看手表,覺得時候不早了,正欲開口,魯少暉已明白,主動示意:
  “待會儿我先送干媽回家,再送你。”
  “不,不用了!我自個儿回去就可以了。”她辭謝他的好意。
  “哎,夢蝶,讓少暉送你,女孩家晚上單獨搭車或走路,都不太安全。”
  想起以前汪舜國也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夜里獨行,都堅持護送到家,現在經汪母這一提,不免有點害怕,尤其最近治安不良,時聞搶劫、強暴事件,她又許久未夜歸,便不再堅拒。
  魯少暉開著汪舜國的轎車,他將何夢蝶送到譚姊家樓下后,忽然心血來潮,道:
  “嗨,今晚夜色很好,我們去散散步好不好?”
  “太晚了,不太好。”
  “有我,不用怕,下車吧!”他說做就做,拉著她下車。
  “我還沒同意,你就——太專橫了吧!”她沉著聲。
  “夢蝶,不要對我有所防衛,不要對我產生敵意,我是有心与你和睦相處的!”
  “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吃一次虧我就……”
  “呵,我曉得你的心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認為我是那么坏的人嗎?”
  “我以前沒有去研究過你的想法,現在更猜不著。”
  “所以你想避開我?”
  “你的虛情假意我領教過,算我服了你!不要再來纏我了。”
  他看她那么緊張,忍不住說:“放輕松點!我像一頭惡狼嗎?”
  她可不管他怎么想,道別后就飛也似的逃上樓去。
  自從何夢蝶在法國看過不少裸体藝術,也和魯少暉討論過人体藝術之美的問題后,她的觀念已經較為開放,為了多賺點錢當父親的醫療費,便答應接受畢晢字的再度要求,裸裎讓他作畫,但是她怕自己經驗不足,頻頻詢問畫面的美感与效果。
  “不要緊張,放自然些!想想輕松的事物或喜歡的東西,我要那种表情。”畢哲宇在工作領域里,還是很專業,很專心的,他鼓勵她,讓她慢慢建立起信心。
  他把畫室的隔紗放下,避免別人打扰,然后就全心全意揮描起來。可是描到最后時,梁小姐從紗帳外傳話來:
  “畢先生,有位藝術中心的老板急著要見你。”
  他甚為不悅道:“梁小姐,你知道我作畫的習性,這時候是不准別人來打扰的。”
  “我非打扰不可。”
  一股熟悉且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傳入何夢蝶的耳里,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紗帳已被掀起,她猛然看見魯少暉走了進來。
  她惊呼,抓不到衣物遮掩,只好用雙手擋胸,迅即背過身去。
  畢哲宇也被他弄得措手下及,倒是魯少暉動作快,從紗帳外扯了一塊大布上前為她披上。
  “這位先生,你太莽撞了吧?她是我的模特儿,而你卻跑進來嚇坏了她,破坏我們作畫的气氛。”畢哲宇惱怒。
  “我就是為她而來的。”
  “你——”
  “因為她只能為你工作到今天。”魯少暉直截了當地表明來意。
  何夢蝶不知魯少暉突然沖進來,并擋了她的財路是為了什么,但她相當生气,說:
  “魯少暉,你憑什么來干涉我的工作?”
  “先去穿衣服。”魯少暉命令著。
  “哼!我不是會受脅迫的人,你不要來這里鬧事。”她里著布起身。
  “魯先生,一廂情愿的事是會制造困扰的,我可是過來人哦!”畢哲宇在旁提醒道。
  “不要你插嘴!”魯少暉對畢哲宇吼。
  何夢蝶從沒見過他這樣囂張,更為了要他死了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攀住了畢哲宇說:
  “我就是喜歡跟他一起工作,你管不著!你也沒資格管!”
  魯少暉气极敗坏的用力扯下她的雙手,然后一把抱起她,便往外走,撂下一句話:
  “我待會儿再來跟你算清她在這儿的車馬費。”
  何夢蝶被里在布里,拼命掙扎,卻被魯少暉緊緊箍住而無法動彈。
  “把我放下來!你這狂徒。”她气得口不擇言。
  魯少暉把她往車內后座一塞,鎖上門又去找畢哲宇算帳。
  過了片刻,他洋洋得意的拿著她的衣物和錢出來,上了車。
  “好了,從今以后你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了。”他發動引擎,轉頭望她。
  她從未見他如此霸道,為何他會突然跑來鬧事?是使她深感不解的。
  “你憑什么這樣對我?你無權這么做!”
  “憑我曾是你的男朋友;憑我想把你當做枕邊人。”
  “那些已經過去了!”她气得踢著椅背。
  他瞥見她露在布外的白皙大腿,細皮嫩肉地,沖動得嘶吼著:“剛才看到你裸露的身体,已經讓我難耐了,現在你再如此誘惑我,小心我克制不了自己!”
  何夢蝶嚇得縮回腳,把自己包得更緊、更密,她從未這么狼狽的一絲不挂過,幸好有大布里著,再加上天黑了,否則她真無地自容。
  “想不到你也是藝術、色情不分啊,哼!”她冷嘲道。
  “不要諷刺我!人有七情六欲,何況我是男人,以前是因為舜國,我不想背叛朋友,如今,我可不必顧慮那么多了。”
  “什么鬼話!工作和追求是兩碼子事,你無權干涉我的工作。”她忿忿地說。
  “唉,我承認,他為你作畫是藝術,如果你不是我喜歡的人,我不會計較,也會欣賞。但是,自從上回再重逢后,我止不住對你的思念与渴望,我無法純粹欣賞你,我也無法容忍別人,即使是畫家,那樣坦蕩蕩的盯著全裸的你。”他一口气傾泄自己心中的妒嫉。
  這一番話倒教何夢蝶惊愕,汪舜國是善于隱藏想法的人,而他,卻是如此坦白的人,這兩人,怎么都那么奇怪?難道她注定得和他們糾纏不清嗎?
  她已經和汪舜國沒有婚約關系了,她是愿意讓他走入她的心中,可是現在他滿怀的妒嫉,不知將來是否會釀成另一個陰霾?她疑懼著。
  “我們是永遠不會交叉的并行線,你別痴心妄想了!”她狠狠地撂下話。
  魯少暉卻自顧托起她的下巴,帶著堅定的眼神看著她,漸漸地放出柔情的光芒,遍洒她全身。
  他的手肆無忌憚地伸進布中,撫著她的大腿、小腿、腳踝……,經他的触摸,她敏感地顫動起來,以前所有甜蜜的回憶都回到腦海里了,她反抗的踢著、用手揮著,不讓他得逞,卻仍擋不住他強勁的攻勢。
  他的拇指划過她的朱唇,慢慢摩挲她的頸子、肩膀,然后克制不了地一把將她攬向自己。
  “夢蝶,你快讓我爆炸了!我曾經帶給你快樂,那么,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你也賦予我一些快樂吧!”
  別有含意的話,令何夢蝶吃惊。
  “你說什么?說清楚一點。”
  “八年前的車禍留下了頭痛的后遺症,當時頭部只有輕微外傷及腦震蕩現象,我也只有短暫的昏迷而已,等我醒來,醫生告訴我頭蓋內血腫會被身体自然吸收,不用擔心,只是會偶爾頭痛,要我注意。但是這几年來我一直不在乎,意識也很清楚,所以沒有再去看醫生,直到你离開汪家,讓我受挫,我的頭痛忽然加劇,后來熬不住,干媽陪我去檢查,醫生從腦血管攝影才知道數年前的血塊凝固在里面,并壓迫到我的神經,另外因為化膿菌已侵襲到腦部轉變為慢性腦膿瘍,所以頭蓋的內壓上升,造成我嚴重的頭痛。”
  “啊!那怎么辦?”
  “現在用藥物在控制,醫生打算為我動一次手術,但并不樂觀,因為我拖了太久了,可能有生命危險。”
  “啊,你不能死!你死了伯母就沒人照顧了呀!”何夢蝶急了。世事真是變化莫測,一場車禍竟釀成兩种不同的結果,使兩個男人承受不同的痛楚,實在太可怕了。
  “我并不想死,可是我不曉得那一天會死,所以我希望能快樂的過日子,因此我迫不及待想赶快擁有你,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嗎?也許我大莽撞、太沖動,嚇到你了,可是我不能再痴等下去。沒有你,將會成為我終生的遺憾。”
  何夢蝶哭了,她無法辨別是流下同情之淚抑是感動之淚,腦子里只有一個意念,那就是要他快樂的活著!而這快樂必須是她賦予的。
  這樣的消息,令她無法再做考慮,其實适才他的親撫,已把往日彼此親昵的感情從記億中再度喚回,她原諒他以前的欺瞞行為,并肯定地安慰他:
  “我會一輩子陪著你的。”
  魯少暉激動且感動地緊緊擁住她。
  她隨著他回到汪家,再度走進曾与汪舜國共眠的臥房,如今已成為魯少暉的臥室了。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
  “嗯。”她從他的瞳孔中看到溫柔的自己,正等著他的擁抱。
  他扯掉她身上的布,讓赤裸的她再次呈現在眼前,他將她放在床上,像瀏覽一幅人体畫般慢慢欣賞、輕輕触摸,漸漸激起的亢奮傳遍她全身,一方面因為他生命即將終結,另一方面她也愿意重新接納他,便放松自己,盡情沈溺于他的愛撫中。
  情欲高漲的他,熱情又瘋狂地在她身上狂吻著,愉悅又刺激中,她緊緊地抓住他,不愿他停止,舒服的呻吟聲自喉嚨發出……
  二天后,何夢蝶在譚姊的祝福下重回汪家。汪母一見魯少暉与何夢蝶卿卿找我,頗為儿子不平,繼而一想,是儿子負了何夢蝶,現在應該讓她重新追求新生活,心里也就舒坦了。
  怀著蜜意与真愛的心,何夢蝶奔波于台北和台南兩地間,可是她無怨無悔,能為父親与愛人多盡點心,就全力以赴吧!
  父親的病因治療已漸有起色,全家人都非常高興,因此,醫生宣布父親暫時停止鈷六十的照射,可以回家休養了。出院前,醫生在父親的喉嚨里做了人工喉頭,方便他講話,雖然發出的聲音微乎其微,但,聊胜于無。至少,讓父親感到他還能說話,還算健康。
  何母得知何夢蝶重返汪家,而且和魯少暉同居,勃然大怒:“你這查某囡仔!那會這大膽,人會講閒話啊!自你交男朋友、結婚、离婚,攏一直給我操心,今日夠做出這种代志,你存心麥气死我。”
  何母是傳統女性,怎能容忍自己女儿為所欲為?現在何父已經無力管事了,凡事理所當然由她作主了。
  “阿母,伊是真心對待我,何況伊嘛活無久啊!”
  “啥米?啊你是按怎,盡交有問題、有病的查甫人?目睭攏無扒卡金!”
  “媽,偏偏他們跟姊有緣嘛!”何夢虹幫腔。
  “啐,查某囡仔人,甘那會和我頂嘴,無路用!”
  何夢虹還是頑皮地做鬼臉,拉著姊姊躲進房間。
  “姊,別管媽!你做什么,我都和你站在一條線上。”做妹妹的何夢虹從來不會扯她的后腿,還費心地幫她爭取母親的認同,太難為了,何夢蝶感激地說:
  “我真有幸,有你這樣的好妹妹,但是我卻傷了媽的心。”何夢蝶感到歉疚。
  “媽好不容易接掌家中大權,當然要發威一下,你不必在乎。你是為自己的需要而活,不是為了爸媽,你現在經常跑回來看爸,對家里付出了很多,我和弟弟都很感激你,我們不要你再為家里犧牲你想追求的。”
  何夢蝶發現妹妹通達事理,极為她著想,甚是感動,因此,她計划等妹妹畢業后,要將她接到台北,照顧她。
  一直在服藥的魯少暉,自從何夢蝶搬回汪家与他同住后,顯得精神奕奕,但更明顯的是他的体重逐漸下降,体質愈來愈虛弱了。等到他開始把藝術中心的事轉交給何夢蝶處理后,常常有气無力地躺在床上休息。
  何夢蝶和汪母都勸他動手術,或許可以复原,但他不肯,更不愿住院治療,只是按醫生的規定服藥。
  “化膿菌已經散布在我腦子了,開不開刀其結果都一樣,不如讓我多苟活一些時日。有夢蝶陪伴著我,我死而無憾了。”他對汪母說。
  在他身旁的何夢蝶听得心都酸了。“我陪你,可是你要為我活久一點。”
  “我當然想啦!小傻瓜。不准哭,我會心疼的。”他牽起她的手親吻著。
  何夢蝶趴在他身上,舍不得似地緊緊摟住他。
  汪母見此景,半憂半喜地自動退出臥房,口里喃喃自語道:“為什么你和舜國都有福擁有她,卻無福永遠陪著她呢?”
  魯少暉与何夢蝶听懂汪母的感慨,兩人更是貼得緊密。
  “少暉,我想為你生個孩子。”
  “啊,不!以前你不是不愿意?”他訝然。
  “現在不同了,現在只有我跟你。”
  “這對你是不公平的,我沒娶你,万一我——”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留一個孩子,看到他,才會讓我怀念你。”
  “啊,夢蝶,你對我太好了!”他振起精神,翻身而起。
  她愿意為他付出、為他犧牲,甚至愿意為他養個小孩,這個付出真情的女子怎么不令他感動、心疼呢?即使他死在她怀里,他也甘心,也很值得。
  何夢蝶除身兼模特儿一職外,還在魯少暉的指導下,要拓展藝術中心的事業,在漸漸得心應手時,逐步掌握一切事務的她,交際應酬也就愈來愈頻繁了。
  經常沒辦法回家吃晚飯的她,只有在電話中一次又一次的向魯少暉致歉。剛開始,他都能体諒,日子久了,躺在床上的他起了疑心,甚至吃味地聯想到她是否又交了男朋友?
  夜歸的何夢蝶不斷听到魯少暉的頻頻抱怨,于是閨房起勃溪,二人開始對峙爭執起來。
  何夢蝶無奈,當初擔憂他是個妒嫉心太強的人,如今果然應驗了,再加上生病的他又多疑,更是無理取鬧得教她不滿。
  “是你要我接手你的事業!我不但要學習,又要抓牢顧客,還要接洽協調,當然會有應酬,你自己也曾有過這种經驗,為什么現在卻來苛求我?”
  “我不管!我要你下了班就回來陪我。我常常孤伶伶地守在這個房間里,瞪著牆壁,想著你在干什么!這樣下去,我會發狂!我會發瘋!”魯少暉耍賴地說。
  何夢蝶沒想到生病的人竟是如此歇斯底里,她以為女人比較情緒化,孰料男人也是這樣,而且更加不可理喻。她開始怀疑當初受他感動、全心投入他的怀抱是否正确了?
  “你既然要把事業交給我,就該尊重我,或許這是我工作角色轉變的過渡期,你應該用平常心來看待。”她耐著性子与他溝通。
  魯少暉無言以對,摟著她又親又叫:“那是因為我太在乎你了!夢蝶,我愈來愈少不了你,嫁給我!好不好?”
  “不好!你現在就這樣無理取鬧,讓我無法安心工作,嫁給了你,那我會更不得安宁。”
  “不會的!嫁給我,我會感受到你是永遠屬于我,我會讓你專心沖刺事業的。”
  “少暉,別忘了你是個有病纏身的人,你想叫我以后變寡婦啊?”她笑諷道。
  “我就知道你是可怜我,才跟我在一起,并不是真的愛我!”
  “你胡言亂語什么?再這樣胡鬧,我真的不愛你了。”她怀疑魯少暉是因為腦袋中血塊及慢性病菌影響,才有恐懼及歇斯底里的情緒反應。
  “夢蝶,你說要給我快樂的,現在就給我。”他熱情地撫著她的身体。
  “快樂不是挂在嘴邊的,是要行動實踐的。”
  “嗯,我就是要你用行動來表現。”他解開她的衣扣,呼吸急促起來。
  “不要!少暉,你的身体——”
  “我可以,相信我!你說要為我生個孩子的。”
  他壓下她,瘋狂地親吻她。
  以前,她嫁給汪舜國時,根本無法得到這方面的滿足,如今和魯少暉住在一起,盡管他臥床休養,而且醫生還囑咐他少勞心勞力,但就男人來講,他可不愿意放棄享受這种快樂。
  然而,這种快樂是短暫的,即使將這种快樂的感覺長留心中,也難抵現實生活中不斷抱怨、敏感、怀疑、爭執的壓力。
  于是魯少暉暗中雇請征信社派人跟蹤何夢蝶,把她的一舉一動傳回他耳中。
  他明知這樣不對,可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做,以往的自信与達觀已被病魔折磨得消失殆盡,換來的只是不斷的自怨自艾。
  一天下午,何夢蝶從畢哲字的民物之家出來,看見遠處有個似曾相識的魁梧男子死盯著她,陰沉的表情叫她不寒而栗。
  在那儿看過他?她一下子想不起來,于是避開那眼神,迅速攔了一部出租車,坐上去后往窗外一看,只見他站在紅磚道上望著她,她急忙低下頭去,心情就跟著出租車馳動而起伏不定。
  這人到底是誰?為什么老盯著她瞧,讓她心里毛毛的?幸虧,他沒有長得凶神惡煞,否則她會害怕得不知所措。而成名的模特儿會遭到無聊漢跟蹤或被人敲詐不是不可能的,但她只不過略有名聲而已,可不愿碰到這种事,她告訴自己還是小心為是。
  傍晚,當何夢蝶踏出柳永田錄像工作室時,又瞥見那魁梧的男子陰魂不散地佇立牆角。
  “他怎么知道我在這儿,難道他一直在跟蹤我?”何夢蝶狐疑著。
  擦肩而過時,她瞧見他眼中的詭變,不知有何用意?
  正想叫車,那人突然攔住她說:“送你一程如何?”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她警戒道。
  “現在不是已認識了嗎?你之前看了我几眼,表示你也在注意我;而且,是你引我現身的。”
  “我不曉得你在說什么?請你別再跟蹤我,否則我會報警。”
  “且慢!我對你直說好了,我叫斐中德,是魯少暉要我來追查你的行蹤,照理說,我不可以泄露顧客的机密,但我看你并非如魯少暉所言,是會琵琶別抱的女人,所以我有點為你叫屈;而且,我常常看到你的廣告,對你仰慕已久,很想進一步認識你,才故意露面給你看的。”
  這一听非同小可,這可惡的魯少暉竟然不相信她!何夢蝶忍下那即將爆發的怒火,攆走這個征信社的探員。
  “你再不走,我真的馬上叫警察來!”
  斐中德看出她勢在必行,轉身离去,留下一句話:“從明天起,我會和魯少暉中止合約,我們還有机會再見面的。”
  何夢蝶不屑理他,怒气沖沖地赶回汪家,一進房門,對著正在做運動的魯少暉劈頭就吼:
  “魯少暉!你是小人,居然找人跟蹤我!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也沒必要住在這里了!”
  說完,她就翻出自己的衣物,拿出一個旅行袋,胡亂地把衣物往里面塞。
  魯少暉心知無法辯解,一味賠罪道:“夢蝶,我這樣做是因為我太愛你,怕失去你!”
  “哼!你跟舜國一樣,沙豬主義!你這樣做,正好讓我狠下心來离開你。”
  “夢蝶,求求你,不要离開!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追問你的行蹤了。”
  “太晚了!我愿意陪你,愿意把快樂帶給你,但是,你卻把我推向痛苦的深淵中。”
  “我保證絕不再犯!”魯少暉几乎向她下跪。
  “我以為你比舜國更能夠帶給我幸福,可是我又錯了!再不走,我會死在這里。”
  她不顧魯少暉再三哀求,狠下心,提了旅行袋,奪門而出,卻撞上了正好返家的汪母。
  “怎么啦,夢蝶?你上那儿去?”
  “問您的干儿子去!這种男人誰受得了?”
  汪母惊愕地看著她憤然离去,知道又發生事情了,赶忙抓著跑出房的魯少暉質問。
  “你怎么跟舜國一樣把她气走了!到底發生什么事?”
  魯少暉低頭坦承自己的錯,汪母听后,大聲斥罵:“這么好的女孩子,你竟想出這种卑鄙的手段來對她!她為你犧牲那么多,你不体諒,反而猜忌她,真白費我在她面前拼命為你說好話。即使她沒嫁給你,只是和你同居,她也有權擁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啊!想不到你比我這老媽子還頑固不靈。”
  魯少暉自知理虧,雙膝跪地說:“干媽,您要幫我!她不會再听我的辯解了,只有您能讓她回心轉意。”
  “唉!你們年輕人老是制造問題。”
  魯少暉知道汪母已答應出面解決,高興之余又怀愁了。“可是我不知她到那里去了。”
  “你呀,被這場病弄得腦子都秀斗嘍!她當初從那里來就會回那里去呀!”汪母可不迷糊。
  一語惊醒夢中人,他歡天喜地的偕同汪母到譚姊家,想迎回何夢蝶。
  何夢蝶才跨入譚姊家不久,譚姊正在勸慰她時,魯少暉与汪母已登門謝罪了。
  何夢蝶根本不甩魯少暉,可是一人難抵三張嘴,在和事佬好言相勸及魯少暉低聲下气的頻頻致歉下,她才點頭重返汪家。
  自此,魯少暉不敢再胡亂干涉她的行蹤,他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接受她在工作上的成長与發展,也懂得看書自娛,打發無聊的時間。
  他的改變,令何夢蝶竊喜;在沒有摩擦下,兩人的感情增進了不少,魯少暉也慢慢恢复以往的信心与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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