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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魯少暉沉醉在与何夢蝶繾綣的溫柔鄉里的同時,醫生宣告他的病情愈來愈惡化了,他反而處之泰然。經深思熟慮后,他悄悄寄了一封信到東部去。
  半年前隱跡而去的汪舜國,此時此刻正在東部一處只有怡靜和喜悅的地方,過著簡單純朴的生活。
  他的鄰居都是來自四面八方的社會分子,失望于日趨嘈雜、污染的外在環境,宁可拋棄原有所熟悉的一切,返璞歸真地在這儿過著簡單自然的生活,和繁囂的大都會隔离。
  身處市區的人,對霓虹燈下的紙醉金迷的生活已過膩時,不免就想選擇窮鄉僻壤、住在茅屋竹舍,過著与世無爭的生活,不愿再卷入世俗的紛爭。他的鄰居大都是想趁有生之年尋找一個屬于自我的心靈堡壘。尤其看到這塊背山面海,有樹叢,有草地,有山坡,有小徑,更具有隱密性的地方,更想与外地隔絕、落腳于此,可以讓紛雜的人際關系都沈淀消失,更可以淨化自己的心靈。
  現代都會人,出門就是為“錢途”打拼,舉目望去是“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耳朵聆听的是股票指數聲、汽机車嘈雜聲。能放棄這些都會亂象与大自然為伍.与青山綠水為伴的隱士,的确需要有相當認識与十足的勇气,并且需要准備一筆退休資金供養自己,以供生活不虞匱乏才行;而他,正是做著結廬于此的打算。
  然而住在這里的他,事實上是靠魯少暉按月匯款給他度日,他才能在這塊淨土上到處去攝獵不同的自然生態紀錄,閒時還可以在紙上盡情揮洒一番。
  當然,最主要他是逃避再去碰触与何夢蝶那份舊時的感情。
  他將母親交予魯少暉照顧,雖是不孝,卻是逼不得已的,他是帶著贖罪的心在此靜修度日,期望有朝一日也能把母親接來同住。
  傍晚,踩著夕陽余暉歸來的他,看見寂寞多時的信箱里竟躺著一封信,他喜不自胜卻又十分訝异。
  取出一瞧,令人震惊的消息令他不得不整理行囊,踏上歸途。
  當回到曾經習慣已久的城市,他忽然覺得不适應起來了。
  經過熙來攘往的街道,驀地,有一只常見的白色小粉蝶,那樣自在翩翩飛舞著,看它層層飛升而上,飛過櫛比鱗次的高樓,停靠在牆垣,然后又像花瓣般向著地面凋落而下,在恒長枯澀的城市生活里,它開啟了草原、陽光、鮮花与露水的記憶。
  在鄉間的生活已經令他心情平和,安于現實的不公;現在回到城市再讓他瞥見飛舞的白蝶,又引發他思及与何夢蝶共尋蝴蝶的記憶,而二人無拘無束的搭配拍攝、悠游共樂的畫面,竟然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他腦海中,足見他根本無法忘掉她,所以才一回到城市,所有的記憶都复蘇了,但以前的逃避之念,都隨著拂來的南風吹淡了。如今他与她各有各的天地,他們不可能再交會在一起了,即使他對它的愛戀仍舊存在,他也必須鎖在心扉,不能再去叨扰她,更不能用他愛的方式去傷害她了。
  汪舜國的思緒漸趨平穩,一踏進家門,正在閱報的汪母赫見他回來,惊躍而起。
  “舜國!你回來了?”
  “媽——”
  汪母懂得識時務,見儿子平安歸來,興奮之余,聰明地不多問話,只是很朋友似的伸手握著他。
  “歡迎你回家。”
  母子二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從你走后,少暉一直留在我們家,現在他病了——”
  “我知道,我就是專程回來看他的。”
  汪母訝异道:“家里的事你都知道?”
  “嗯,我們一直保持聯絡。”
  “唉,你這孩子!讓我虛惊一場。你去陪少暉,我到超市買些菜回來。”
  汪母興高采烈的出門。汪舜國推開房門,見魯少暉閉目養神躺在床上,人變得清瘦多了。
  他上前輕喚,魯少暉睜開眼,咧開嘴道:“呵,我就知道你不是忘恩負義的家伙!”
  “生病了還罵人?”他伸出手,正好与魯少暉的手交握,二人的友情就在這擊掌中默默遞流。
  魯少暉掀被想起來,卻被汪舜國按住,要他休息;汪舜國因而湊巧瞥見床上有一件女用睡衣,即笑著說:
  “竟敢在我家,又在我床上養女人。”
  魯少暉嘿嘿笑道:“你知道是誰嗎?”
  “該不會是法國的熱情女郎吧?”
  “是夢蝶,她回到我身邊了。”
  汪舜國惊愕住。“她——你們終究是在一起了。”
  可見何夢蝶愛魯少暉更甚過于他,才會在他出走后与魯少暉出雙入對,而且是共枕在他曾与她共眠的床上,這對他實在是一大諷刺。
  魯少暉了解他的心思,微笑道:“嗨,我可是三個月前才重新追上她的喲!而且,她看我已經是個瀕臨死亡的人,才怜憫我的吧?”
  “是這樣嗎?我不信。”
  房外傳來急促的小跑步聲,然后門被推開一半,就听見何夢蝶興奮的聲音響起:“少暉,我怀孕了!你要做爸爸了——”
  她緊急煞車似地惊愣在門口,她不敢置信眼前這個留著落腮胡,依舊束著長發的汪舜國竟像幽魂般坐在床沿。
  倒是汪舜國落落大方的和她打招呼:“嗨!夢蝶,你看起來像一個幸福快樂的小婦人。”
  這樣的重逢讓何夢蝶不知所措,她尷尬地呆立著。
  魯少暉化解道:“夢蝶,快過來!我剛才听到你說的好消息,是真的嗎?”
  她才得救似地靠在魯少暉身邊,但眼睛卻盯著汪舜國。
  “少暉,主人回來了,我們是不是要搬出去?”
  “嗯,說得也是。舜國,等我們租到房子就立刻搬走,你不介意吧?”
  “我當然介意,妻子已經變成你的人,我若不回來,這房子也几乎是你的了,你現在可是春風得意的男人哪!”汪舜國說笑著。
  “別諷刺我,我如今是病入膏肓的人,你還說風涼話。”
  “舜國,我們已經离婚,我可以自由選擇和誰在一起,住在你家,是少暉考慮到干媽獨居會寂寞。”何夢蝶心平气和地解釋。
  她稱呼自己的母親為干媽,想當初她是喊婆婆、喊媽的,如今她隨著魯少暉改口,這樣的轉變猶如扮家家酒的游戲,令他啼笑皆非。
  “我回家并不是要赶你們走,這房間給你們住,我睡工作室去。”他說道。
  想不到角色易位,魯少暉成了喧賓奪主的贏家,而他自己則望著美女興歎,看著何夢蝶成熟又信心十足的丰姿,他才發覺事隔半年,她已變得更有魅力了。
  而今,有權擁有她的是魯少暉,不是他。
  房門又開了,是汪母買菜回來。
  “咦,夢蝶,你到醫院檢查回來了?快告訴我,有沒有好消息?”汪母似乎無視儿子的感受,只一味追問。企盼的表情躍入汪舜國的眼帘,他清楚地明白母親和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并未因何夢蝶不同的身分而有所芥蒂。此時此刻,有沒有他也無所謂,少了他們兩個,母親可能會更食不下咽。
  “媽,您的干媳婦快要給您添個干孫子或孫女嘍!”他主動說。
  “真的?”汪母樂得合不攏嘴。
  何夢蝶示好的接過江母手中的那一袋菜,道:“干媽,我跟您一起下廚房去。”
  汪母高興道:“難得我們一家全團聚了。”走到門邊的她,想起什么似的轉過頭來,語意深長地說道:
  “舜國、少暉,你們都是我的好儿子,誰擁有夢蝶都一樣,別鑽牛角尖,一切靠緣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如今我真是想開了。”
  汪母留下饒有深意的話讓他們兩人去深思,待房門一關,他們不約而同互問:
  “一樣嗎?”
  “不一樣,我們是輪流擁有夢蝶的。”魯少暉首先异議。
  “一樣,到最后夢蝶終歸會回到我身邊,包括你們的孩子。”汪舜國作了不同的批注。
  魯少暉領會他話中之意,笑道:“這么說,你期盼我赶快歸天嘍?”
  “我心腸沒那么坏,反正你終要一死,所以我誤打誤撞,回來接收你种下的成果,你總舍不得夢蝶和孩子沒人照顧吧?”汪舜國輕松自如道。
  這兩人居然將生死詼諧地談著,而了無憂傷,該是對人生有另一層的認識吧!
  “嗨!舜國,靜修了半年,你已經開悟了。”魯少暉糗他。
  “這半年來,我只体悟到一件事,那也是宋朝一個禪師所說的——當你的內心追逐外物時,必定置內在于不顧,因而所求徒勞無功;世上多少煩惱事,無非由這种本末倒置而成,這种人叫騎驢找驢,我曾經也是這樣子的。另一种人是不再向外尋求,自己知道已騎在驢背上,深切体會到內心安宁遠比外物所得的樂趣更為甜蜜,而這是我們所要追求的;但是我們現在都是騎驢而不肯下來的人。”
  “怎么說?”
  “因為我們本身就是驢,還妄想騎驢。其實整個外物都是驢,是我們無法騎的,不想騎它,一切事物才會任由你馳騁。”
  “听來有理,這世界上騎驢的人太多了,你倒對我開導起來了。”
  “我現在已逐漸了解,什么是有所取,什么是不該占為己有;什么是有所求,什么是不該留戀,當然,心靈快樂最重要。”
  “你了解,我也了解,但是我們仍在情字上有所求取,我們仍然留戀与夢蝶相處的一切,只不過她不是讓我們各想占為己有,她是我們所共同擁有的。”魯少暉的直率坦言,汪舜國全部認同,兩人心照不宣地再次有了共同的協議。
  何夢蝶撫著微隆的肚子,有著初為人母的興奮。
  她曾經自言不在乎紅蛋,不做紅蛋下的傷心者,如今肚子里怀了魯少暉的种,她卻心甘情愿。她不是為婚姻而生孩子的,她是想給自己留個伴,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在意。
  愛情的國度里,總有風暴,風暴之后就撥云見日了,她和魯少暉一如這樣,所以怀了愛的結晶,使她并不后悔。
  倒是汪舜國,突然重新出現在她面前,除了惊愕之外,所幸他不糾纏自己,也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她也就放心多了。
  為了安胎,及避免勞累,又加上身材逐漸變樣,她辭去模特儿的工作,專心致力在藝術中心的事業,她覺得自己此時真的是個快樂的小婦人。
  這天傍晚,她按往常時間下班,才走出中心,就望見那曾經跟蹤她的斐中德佇候著,一副從容自如的樣子。
  “嗨,我們又見面了,我一直在關心你的動態。”
  “你對我的追蹤早已結束了,不要再來無端生事。”她叉著腰,不畏懼地說。
  “你變丰滿了,有一股成熟的風韻哦!”他打量她全身,并不知道她已怀孕了。
  她不想与他閒扯,急欲离去。“請你放尊重點!我不想跟你打交道。”
  “哎,我沒有惡意,特地來看你,順便了解魯少暉死了沒?”
  “你這個人沒道德!存心詛咒別人。他有沒有死,干你何事?”何夢蝶一听极為生气。
  “他是個有病纏身的人,你何苦跟他在一起?瞧我,身強体壯的,站在你身邊,包准沒有人敢欺負你。”斐中德自鳴得意地道。
  “你這人盡往臉上貼金!我當你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何夢蝶不理會他,徑自往前走。
  他死纏不放道:“我們先交往看看嘛!合則繼續,不合再散嘛!”
  “你當我是什么?你要找這种女孩子,滿街都是,不必窮騷扰我這個已有身孕的女人。”她發覺被困,有些緊張。
  她的話甫完,斐中德的背后就響起低沉的男聲:
  “是誰在騷扰我太太?”
  何夢蝶一見救兵來到,高興喊著:“舜國。”
  婓中德一回首,看見一個比他略矮半個頭,但也雄赳赳的男子,訝問:
  “你是她的——”
  “還不快滾!下次再讓我遇見你,我就抓你上警察局,告你性騷扰!”
  婓中德一听何夢蝶剛才說身怀六甲,現在又冒出一個丈夫來警告,心想好事多磨,美夢成空,不如放棄,便連連作揖。“對不起!我只是跟何小姐開個玩笑,別介意,我馬上走!”
  待斐中德一离開,汪舜國立即賠罪:
  “不得已出此下策,請不要生气。”
  “你替我解了圍,我應該謝謝你哩!”她笑笑的,不介意。
  汪舜國也笑了。“這應該歸功少暉的細心,他說你有孕在身,搭車不安全,所以叫我來接你的,還好我來得正是時候,否則扑了個空,讓你被剛才那粗鄙的男人帶走就慘了!”
  “我不是那么隨便跟人走的。”
  “哦,我的意思是如果被綁架的話,請別誤會。”
  她發覺汪舜國這趟重返家門后,變得彬彬有禮起來,不禁另眼相看。
  “這么說,你要代少暉天天當捍衛戰士嘍?”她故意說道。
  “可惜我沒這份榮幸,我馬上要和少暉到法國去。”
  她訝然道:“少暉并沒有和我提起。”
  “那是這兩天我們才決定的,他說必須去法國一趟,談拆伙的事,要我陪他去解決。”
  事出突然,但是何夢蝶不能不同意,法國的藝術中心是要拆伙的,不然等到魯少暉一逝,就更不好處理了。
  晚上,何夢蝶央求著魯少暉:
  “我不放心你,讓我跟你們去!”
  “不行!你大腹便便,我怕動了胎气。”
  “可是,万一你——”她怕他到了法國,臨時猝逝的話,就無法見著他最后一面。
  魯少暉洞悉她的心意道:“不要擔心,我一時死不了的,我還要等我們的孩子出世,我才甘心走。”
  對于魯少暉的病,雖然兩人都透析生死,但達觀之外難免仍有些惆悵。
  “來!趁我還沒走之前,讓我好好再看看你。”
  這一句雙關語,令何夢蝶倍覺心酸,淚還未下,就被魯少暉抱起。
  “不准掉淚!我要你高高興興地過日子,我要寶寶有快樂的胎教。”
  他將她放在床中央,自己做了一些滑稽古錐的動作,如學小孩在地上爬、走路,以及吸吮手指等的可愛德性,惹得她大笑不止,直到她喊肚子疼。
  他急忙跑過去,撫著她的腹部說:“要不要緊?叫舜國帶你去看醫生。”
  “不礙事,揉一揉就好。你看你!那像生病的人?讓我跟你一起瘋顛。”她按著肚皮笑著說。
  “快躺下,我摸摸看,听一听他有沒有心跳?”
  “才一個多月,那里听得出?”
  他不管,非要趴在她腹上傾听,她也由著他。
  “哈,有呀,真的有心跳!”他高興地跳躍。
  “太夸張了吧?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倒是他讓我身材變形了,我不喜歡。”她噘起嘴來。
  “生孩子是你決定的,對不對?”他俯下身問她。
  她點頭道:“嗯。”
  “那么就要有接受身材變形的勇气,還有,怀孕期間的各种不舒服狀況,甚至分娩時的痛苦。”
  “看你,比我還有經驗似的。”
  “我在法國時,有個朋友的太太也是舞台上熠熠發光的名模特儿,我這個朋友一直很想要個孩子,偏偏他太太不合作,深怕一生孩子后就無法再回舞台上了。因為他們很相愛,我這個朋友就不逼迫他太太非生不可,直到有一天,他們出外旅行,不幸發生車禍,我這個朋友死了,他太太才后悔沒為他生個孩子。”
  “為什么古今中外的女人對生孩子的興趣都那么濃,可是又有怀胎情結?”何夢蝶又想起了母親所說的故事,更想到美容師翁姊沒有儿子的無奈,以及嚴小毓為了留下愛人的孩子而走上絕路,种种的狀況令她冷顫。
  “怎么啦?”
  “還好,我沒嫁給你,也不必擔心生男生女,更重要的是,我是想替自己留個孩子,所以我沒有心理上的負擔。”她自我解說。
  “生個孩子就是一种負擔、責任与義務,你知道嗎?”
  “我懂。等孩子出世,你若死了,我就必須搬离汪家,獨立撫養他,雖然他長大未必會留在我身邊,但至少我經歷過為人母的喜悅、成長和酸苦。”
  “唉,難怪人家說做母親的很偉大。我現在從你臉上的光輝,已經看到了為人母的慈愛,那是一种感動,你知道嗎?”
  他溫柔地凝視,深怕他一出遠門就再也看不到這張感性的容顏了。
  “這樣望著我,我可不讓你去法國哦!”
  縱然他已瘦削的臉龐失去了往昔的光釆,但是她愛得一往情深。即使他曾經讓她心痛、心碎,如今他們更是如膠似漆,享受甜蜜。
  “夢蝶,在我离開台灣之前,我要讓你完完全全的快樂,讓你好好記得我們相處的快樂時光。”
  “看你,好象已經在生离死別的樣子。”
  “生离死別是人生難免又痛苦的事,但我不想跟你縱淚話別,如果我們把相處的快樂時光當做永恒的話,不也很好?”魯少暉嘻皮笑臉地,一副很豁達的表情。
  何夢蝶盯著他,想著饒有意味的話,說:“你說話很藝術哦,是不是有什么含意?”
  “含意很深也很淺,現在不要去想它。我已經和舜國商量好了,這個禮拜天開始三天,我們到你家度個小假,好好体會一下山居生活。”
  “怎么突發奇想要到我家去?”
  “當面臨死亡之前,總是希望過個宁靜的生活,況且我們下星期就走了,能和你家人聚一聚也不錯呀!”魯少暉興致高昂道。
  “哎,我媽不知道我怀孕,這次回去,她鐵定會教訓我。”何夢蝶微憂,這件事只有妹妹曉得,不知回家會演變出什么狀況?
  “放心!有我和舜國當你的擋箭牌。”
  “万一你們都被逐出門怎么辦?”
  “我們再回去賴皮呀!我不相信你媽會狠心赶我們走。”他想起何夢虹可以幫他們說話,拉近与何家二老的感情。
  “我可不敢打包票。”她卻不敢下注。
  結果他們三人一回到東山老厝,在廳外陪著何父下棋的何夢虹眼尖,立即興奮地叫:“爸,姊回來了!哇,還帶了兩個姊夫來。”
  “什么兩個姊夫?女孩家胡說八道!”何父輕責,轉頭一看,可不是?大女儿真的和兩個男人走過來。
  何父一看睽違已久的汪舜國又變回以前的長發模樣,不過他臉上多了一份自怡達觀,不似昔日的憂郁。倒是大女儿身旁另一個搖搖欲墜、彷佛快倒下的男人令他覺得詫异;大女儿帶這人回來干嘛?可是這個男人反而和大女儿比較親近,教他起疑。
  自從他病情開始有起色,返家休養起,就未再過問家事,也未曾看過這個男人。
  他不得不質疑。“夢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夢蝶一時難以啟口,做妹妹的向她眨眨眼,主動解說道:“這是以前的姊夫,這是現在的姊夫,湊巧他們是好朋友。”
  何父愕然道:“夢蝶,你什么時候又結婚了?”
  何夢蝶搖頭,希望兩個男人說話,卻見他們含笑不語,似乎在打啞謎。
  “姊沒結婚,汪大哥是過去式,魯大哥是現在式,至于未來式則是個小孩。”
  何母在房里听到廳外嘈雜的講話聲,就赶緊出來看,卻听到小女儿后面一句話,和何父不約而同地叫出:
  “小孩?”
  “囡仔?”
  “唉呀,就是姊姊要生個寶寶啦!”
  何父和何母一起望向何夢蝶的肚子,又异口同聲道:
  “你怀孕了?”
  “你有身哦?”
  何夢蝶點頭,瞄向身旁的兩位男士,他們仍然笑而不語。
  “啊你是里玩什么把戲?無結婚生子,不惊人見笑?”何母皺眉搖頭無奈,這懂事的大女儿怎么常常做些惊人之舉?真令她猜不透。
  “媽,您是老古董嘍!生小孩要是為了傳宗接代,不但有壓力也無趣,但是為了想生自己的孩子而生,才會好好照顧小孩,養小孩才有樂趣嘛!”何夢虹向母親解釋道。
  “哼!你講的不是攏同款意思,查某囡仔,你還沒交男朋友,還沒嫁,如影啥米?”何母訓斥道。
  “我都高中畢業了,怎么不懂?”何夢虹反駁道。
  “唉,生米都煮成熟飯,再講也沒用。”靜听半天的何父這才開口打圓場。既然大女儿都這樣做了,做父母的再插手管事也是枉然,自己現在有不能多講話的缺憾,唯有少管事。
  “媽,我們是回來度假的,您不高興我回來看您?”何夢蝶一見父親解圍,立刻趨前纏著母親撒嬌。
  總是母女連心,何母看著大女儿微凸的肚子,站在女人立場,也不忍再苛責,便放軟姿態。
  “唉,誰叫我生你這款查某子?”
  何夢虹在与姊姊陪母親走向廚房之際,俏皮地轉身向汪舜國、魯少暉二人打了OK手勢,表示一切沒問題了,他們也翹起大拇指,表示她很行,并向她敬禮以示謝意。
  山居生活樂無比,何夢蝶同魯少暉、汪舜國及妹妹竟日在池塘釣魚、爬樹摘果、林中捉迷藏,快活得好似一群天真瀾漫的孩童。
  縱然盛夏炎炎,卻并未稍減他們追逐山林間的悠然趣味。兩天下來,四個人的皮膚都晒得紅通通的,乃互相調侃取笑起來。
  經過山林的撫慰、日日的滋潤,何夢蝶沉醉在無憂無慮的天地里,如一只舞蝶穿梭在山林花叢間,散發出一股嬌媚迷人的气息,使得汪舜國与魯少暉欣賞得四目緊隨著她不舍得移開。
  “她很美是不是?”魯少暉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嗯!”汪舜國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愛就是不要把憂愁帶給她,而魯少暉做到了。
  “我們都希望她永遠快樂,對不對?”
  “嗯,你又有什么主意?”
  “好,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想和你談交易。”
  “我們不是協議好了嗎?你死后我負責照顧她与孩子,你放心,我會讓她快樂的活下去。”
  “我現在講的交易和協議有延續的關系。”
  汪舜國猜不著。“哦,听你的口气很重要?”
  “這次去法國把拆伙的事辦完,我們轉到澳洲去一趟。”
  “呀,路程遙遠哩!你想做什么?”
  “想幫你一個忙。”
  汪舜國狐疑地說:“你在說什么?”
  “我看過一個報導,澳洲有泌尿科方面的權威,我想帶你去檢查,看看是否還有希望能讓你恢复‘正常’。我想反正我是要死的人,干脆幫你一個忙。”
  “更何況,只要我一死,夢蝶就有可能再回到你身邊,難道你想再讓她‘守活寡’嗎?”
  “這——”汪舜國遲疑了。
  “我們先不管檢查結果如何,對于這件事我們都得下賭注,是好是坏看造化,而我們最終目的,就是要讓夢蝶過得快樂,對不對?”
  說到何夢蝶,汪舜國就無言以對。以前他從未給過她心靈、精神、肉体上的快樂,以后在魯少暉過逝后,他接手照顧她,是不是能給她快樂,他不敢保證;而現在,她已經和自己相處得极為融洽,也不再排斥、更不去提過往之事,兩人的友誼是平平淡淡的,但他明白,在她的心里,現在仍只有魯少暉。
  “她把情感全部灌注在你的身上,即使以后由我照顧她,她也未必會對我再動情?”
  “這也是要下賭注的,是不是?”
  “她有了小孩之后,不會再對男人有興趣的。”
  “人類生理自然的需要會在生活中自然反應出來,我希望我死后她能再与你生活在一起,而不僅僅是物質生活上的照顧,我并不希望她再去愛上別人。”
  “噢,兜了半天的圈子,原來所謂的交易,是你男性主義的情結在作祟。”汪舜國這下了解到魯少暉的愛仍摻著自私的成分。
  “別笑我,你敢否認你沒有嗎?等到你看見夢蝶又投入別人的怀抱時,你做何感想?你會祝福她嗎?還是把她搶回來?”
  魯少暉的話不無道理,汪舜國軟化了,他的确仍愛著何夢蝶,當然不愿看她投入別人的怀抱;而好朋友為他設想這么多,又是他不忍拒絕的。
  “哎,你非逼我上梁山不可?”
  “你不用這么緊張,我們先去一趟,檢查看看再說嘛!”
  在魯少暉再三的慫恿与鼓舞下,汪舜國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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