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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


  回到場府也有兩天了。
  在碧云寺便同那朱氏夫婦分了手,而那楊善就留在寺里等那劉伯回來,再一同到楊府。
  是從沒想過要收義子,可若那是注定好了的,倒也順其自然的接受。反正那還是挺久遠以后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倒是那莫汝儿臨走之前,留給他一錦囊,要他成親之后再打開看;說此話之際,那眉眼里全是捉弄的笑意。該不會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吧?
  總之,將來事將來再煩惱,眼下重要的是阿寶的身世之謎。
  那門外忽地有人輕敲書齋,進了門——
  來者是仇似海。
  “江湖上沒有朱霽月這號人物。”他開門見山道:“能在瞬間隔空以兩枚小鏢打中死穴的家伙不多,昆侖山的江老怪,太武山庄的李庄主,還有就是‘賞金獵人’。至于那姓朱的使用那狀似梅花的鏢子倒不曾出現在江湖中。”這是搜集得來的情報,早在楊明去碧云寺之前,便讓仇似海去查清真相。
  那仇似海再補充:“江南傳回的消息,十八年前倒不曾听過哪戶姓朱的的人家慘遭滅門,不過事隔十八年,若不是有名有望的人家,只怕這樁慘事早遭人遺忘。”
  楊明臉一沉,道:“想必江湖上也沒有盛武文這號人物吧?”那姓朱的說的全是假話!
  “我敢肯定,他不屬江湖人氏。”仇似海喃喃道。
  “若查證皆屬實,那姓朱的的家伙找上阿寶,究竟有何用意?”
  “無論是何用意,何不過早將他除去?若是他再留下來,只怕是百害而無一利。
  楊明又何嘗不知?
  這丫頭生來就是來气他的。
  打她知道無故冒出個兄長來,這二日淨是往姓朱的的那里跑:無視他這未婚夫的存在。說什么可以促進親情,順便也可知道爹娘究竟是何模樣!
  他倒是不怎么擔心在楊府之內那姓朱的會加害阿寶,若真想趁獨處時害她,那日也不會專程送她回來,一時之間也由得她往姓朱的那里鑽。這丫頭想將十八年的親情一古腦儿的索回,無論那姓朱的是真是假,活該他要應付,也該讓他知道想冒充阿寶的親人不是易事。
  不過,這并不表示朱霽月不會動她。那是遲早的事,但在動她之前.是會先對付他的。在“高升客棧”那晚,兩人雖不相識,可也明白彼此功夫在伯仲之間。若不先除掉他,將來定會是他姓朱的背上芒刺,
  二人是心知肚明的,也是朱霽月遲未下手的原因。必須找個最好時机.否則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
  “楊兄,你若無意出手,做兄弟的我倒可以為你解決這擋子事。”仇似海沉下臉道:“盡早除去他,也。免后患無窮。”語气相當冷硬。是已經很久沒殺過人了,但朱霽月是該死,他若一日不死,只怕楊府与那寶姑娘就多一分危險。
  楊明沉思般地凝視他——
  “你知道他是誰。”這是肯定句。
  “不.我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不過——”仇似海眼神一黯。“雖事隔多年,不愿再提,但既危及寶姑娘,我也不能不坦白相告。寶姑娘的兄弟不該是他。”
  楊明一惊!是怎么也料不到的——
  “你知道阿寶的身世?”
  掙扎了半晌,仇似海才道:“她的義父盛武文便是我父親。”嘴角無奈一揚。“本以為厚總登基,當年無稽之談引來的殺身之禍早隨佑堂、厚照二位皇帝駕崩而結束,哪知事至今日,方知事情并不單純——”
  “此話怎講?阿寶同皇族之人有關?”問他是白問,雖不知內幕究竟為何,可阿寶的身份早猜個八九不离十。
  仇似海瞧他的臉色沉下,輕歎一聲:“本想將這樁奇冤就此沉封。楊兄,事至今日,楊府恐受連累,不得不將此事全盤托出。本朝歷經數位皇帝,多是軟弱無能,听信群小之言,其中雖以厚照為最,可他的父佑堂在位期間稱得上是個好皇帝,可惜駕崩前數年仍不能免于惑溺奄臣、迷信方術。十八年的皇城后宮有一把子生下公主,原是樁喜事,怎料當晚皇上做一班夢,据說夢中他身陷火窟,加上醒來后發覺乾清宮一場小火,深覺不安,連夜召來道士解夢,哪知——”歎了口气,續
  “那道土不知收了哪位后官妃子的錢財,竟進讒言:万貴妃于那晚投胎,前來向佑堂索命。楊兄,你也是明白佑堂出世之時,頂上有一寸寬的地方沒有頭發,便是万貴妃下藥所致。”
  這段野史在民間可是人人耳熟能詳。成化年間有一善妒貴妃,名曰万氏,曾為憲宗生下一子,不幸天折,此后不再怀孕;但由于生性善妒,不愿憲宗寵幸其他妃子,一旦妃子有孕,必使飲藥墮胎。紀妃被迫飲藥,可還是生下一子,頭頂一寸寬之地沒半分毫發,擔心子遭万妃殺害,便誆万貴紀其乃一肉瘤,生下之子由太監偷偷藏起,至年過六春,方向憲宗吐實。雖佑堂從此立為太子,可生母紀終讓善妒的万貴妃給害死,自然在估堂幼年的心里對這万貴妃多少是有些懼怕的。
  如今若是她轉世投胎,又豈能不勾起那段往事回憶?
  這后來之事,不難想像。
  楊明嘴一抿,冷然道:“想必定是那佑堂信了道士所言?”
  “這是自然。當晚太監通報蘭妃生下一女,正是在他夢中之時,因此道士之言不信也難。當下下令將蘭妃打入冷官,命親近太監殺了那名小公主。這事僅有几人知情,若是讓百官人民知道當朝皇帝罔顧常,竟親刃親生女儿,豈不受盡天下責難?本這事該告一段落,可密封圣旨尚未送到,就有人通知蘭妃,于是乎,蘭妃連夜將小公主托人送出宮中,并于當晚自經而死。”
  楊明臉色一沉——
  “那受托之人便是你父?”“正是。”仇似海面露苦笑。“先父乃大內高手,本不該与蘭妃有所交集。偏他倆是打同個鄉入宮,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加上先父重倩重義,將這擔子接了下來。那晚,先父不及親自通知咱們母子三人,僅讓人捎回信,要咱們盡快避難,便匆匆抱著小公主趁夜逃离京城!記得不過四更天的時間,數名高手闖進盛府,說先父勾結韃子,皇上有令,凡盛家人皆判立死,當場見人就殺,先母只來得及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中,直至一天一夜后,我方敢爬出來。”說至此,向來冷漠的臉龐抹上一層怨怒——
  “遍地尸首,皆為盛家人。先母就死在祖宗牌位之前,盛家上下除我之外,無一幸免!大哥尸首雖不見蹤影,可當時也是同先母在一塊的,只怕是凶多吉少。先母至死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為何慘道滅門之禍?楊兄,你可知道當年先父托人捎信,那人竟遲了一天一夜的原因嗎?他競因醉酒誤事!赶來盛府捎信時,盛府上下僅存一人!從此以后,我便改名仇似海,將這血海深仇銘記于心。”他黯淡地卷起左手衣袖露出半臂,上頭隱約有兩排齒痕。
  “此乃先母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前,在我手臂上咬的傷口,大哥右貿亦有同樣齒痕;這是先母為了將來再聚之時,得以相認之物,哪知大哥生死未卜……”
  所沒說出口的是——那時他不過十歲,從此便流落街頭,最后讓一群強盜給擄了去,就此留在山上做盜賊。
  事實已擺在跟前。
  那名小公主分明就是指阿寶。
  阿寶便是佑堂之女,厚照的親妹,更是當今皇上的皇堂姐,難怪初見她扮回女妝,競有几許尊貴之气——
  這,該是早想到的事。
  楊明眼一沉,道:“既是如此,那姓朱的編派的往事沒一句是真,他的來頭想必不小。”
  “依他身形,該是大內高手。本以為佑堂駕崩,該收回成命,哪知如今仍有人追殺小公主——楊兄,打第一眼見到寶姑娘,就知她乃蘭妃之女;她的容貌同蘭妃的畫像如出一轍,只要任誰見過蘭妃,再見寶姑娘,不難想像她倆之間的關系。
  楊明一震,思及阿寶脫俗的俏顏,她本不該屬于百姓之家——
  但她該是屬于他的!
  光是這點,便可取代一切。即便她是公主,她仍是他的,這點他是相當篤定的。
  仇似海又豈會瞧不出楊明神色之間的變化?他略嫌無奈地說道:“雖不被承認,也未曾登錄在皇氏宗親上,可寶姑娘仍是個公主,又豈能跟咱們老百姓混為一談呢?”說得難听些,依楊明的身份是配不上阿寶的。
  縱為中原首屈一指的官豪之家,可仍是一般百姓啊!
  論學世、論武藝、論品性才智,放眼天下,實難找出像楊明這般出色之人;可身無一官半職,想娶公主乃是异想天開。縱使阿寶不被承認,甚至有人企圖追殺她,可在一般百姓心中,仍是高不可攀的皇族,不是嗎?即使是親吻著她走過的路,也是一种殊榮啊!
  但他忽略了一點——
  楊明可不是一般普通百姓。
  是沒一官半職,一生淡泊名利,將來也不打算當官,偏他就是要定了阿寶。
  是公主也好,是道人追殺的小丫頭也好,阿寶便是阿寶,他未過門的妻子,定情物尚在他身上,除非他自個儿退婚,否則阿寶還是他的。
  不是不尊重阿寶的選擇,實是依阿寶的性子,就算進宮做個公主,只怕三五天便會將官里攪得天翻地复:再者,她自個儿也會無聊得緊,倒不如同他游遍山川,當一對神仙俠侶……
  “楊兄?”無須再問,瞧楊明臉色便知他的決定。
  楊明輕笑一聲——
  “這事倒也不難。下個月初我娶的是阿寶,可不是什么勞什子公主。”眼一眯,低沉道:“當務之急。便是摸清那姓朱的底細。倘若真是皇城之中的大內高手,他便不能留。不能冒這個風險,讓他回去通報消息。”
  仇似海再度苦笑。
  “看來,你是准備把這一切攪上身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理應如此似。倒是你——咱們算是對不起盛家,盛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雖是受阿寶所累,可如今她是我來過門的妻子,這份恩情該由楊家來還。”心中一個沉吟,便有個結果出來。
  “楊兄,無所謂欠与不欠,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咱們盛家算是盡了個‘忠’字,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只可惜設法于見先父最后一面——”
  楊明是無話可說。
  當年一段奇冤密史,賠上多少人的性命!若是可能;他是打算將這段密史就此沉封。可他畢競不能為阿寶作主,她是有權利向當今皇上要回公主身份的。而那當年盛家為公主賠上數百條人命,盛武文為救她,終其一生隱姓埋名,但仍不能博得流芳千世的忠臣美名,這對盛家而言,又豈是公平?
  無論如何——
  現下該先弄清朱霽月的身份才是重要。倘若真是皇宮內院派出的大內高手——他就必須死,這是他的命,也是他唯一的結局。
  至于往后,阿寶就是他的妻子;除此之外,她是公主也好,當平民也罷,他是定會完成她的心愿。
  誰讓他愛上這丫頭,是幸或是不幸,恐伯只有他自個儿才知道了。
  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書齋里,直至黃昏,才放仇似海出來;臨出來之際,楊明吩咐了几句不相關的事,讓仇似海好生訝然。拿著一卷紙張,先至李總管那儿,要他立刻赶到江南,將這卷紙親手交給那巧匠張永悔。
  眼見天色慚暗,繞了几座院子,打算先回房梳洗一番,哪知一到他的房間前,就瞧見小漁儿正在庭院,候著他了。
  “仇似海,你可回來了!”那語气是諸多不滿。
  “有事?”
  “當然有事,沒事來找你干嘛?閒磕牙嗎?”小漁儿就是瞧不慣仇似海面無表情的模樣,好像天塌下來都与他不相干似的。
  而那仇似海只是一逕地站在那儿,沒半點聲音,冷漠的眸子就盯著小漁儿瞧。
  小漁儿噘了噘嘴,圓圓的臉蛋上寫滿怒气,道:“別以為你不說話就什么事也沒有!好歹你也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應該有所承擔才是!”
  “承擔?”
  ”對!”她東張西望一番,确定沒人,才拉著他走到柱子旁,低語:你對咱們小姐究竟有何打算?”
  仇似海臉色一變,道:“楊小姐之事与我有何干系?”
  “你少來了?”小漁儿就是气不過,用力戳著他的胸膛,惱道:“你這招騙別人可以,騙我小漁儿?那可就瞧不起我了!小姐明明對你情有獨鐘,我瞧你也挺喜歡小姐的,只要跟老太爺說一聲,他是會答應你們的婚事的。”她就惱他對門戶之見大過在意,不然揚月就不會終日悶悶不樂了,害她小漁儿也得整日哭喪著一張臉,實在有違本性!
  眼見婚期將近,若不再圖謀良策,只伯楊月真要嫁入王家,屆時大伙儿都會不快樂,那又何苦來哉?
  “楊小姐与王家少爺早有婚約。”
  “可以反梅的啊!只要沒上花轎,什么都好說。”小漁儿密切注視他的反應。“今儿個,我充當紅娘,為你們穿針引線,也算好事一樁——”
  “胡扯!”仇似海本欲拂袖進房,又讓小漁儿給死拉住。
  “你有本事!你可以不顧自個儿對小姐的情意,可你也要為小姐想想啊!”小漁儿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從袖里拿出一張紙來,塞到他手里。
  “小姐可沒你本事,能將對你的情意收回!她整日悶悶不樂,就寫著這几句話!你該知道,她若真嫁給王家,只怕……生也沒有快活的日子!你忍心嗎?”她哭道。
  仇似海沒表情的瞧她一眼,攤開那張小紙,上頭正是楊月娟秀的字跡———
  不思量尤在心頭記,越思量越憑地添憔悴。
  香羅帕捂不住相思淚,几時節笑吟吟成了鴛鴦配?
  那“鴛鴦”二字微微地暈開,像是水珠儿不小心滴上似的……
  小漁儿小心地瞧著他,可怜兮兮地說道:“這是我偷偷從小姐那拿來的。小姐整日就寫這几句話,她以為我沒瞧見,可我瞧得是清清楚楚的,她是噙著淚寫的……”總算發現仇似海的面表情稍有變化,再道:“豆大的字我是識得几個,可詩就不成了!我也不道這上頭是什么意思,但那定然与你有關,是不是?”熱切的盼著他答聲是。
  有時候真想狠狠他捶他几下,這般的不解風情怎能配得上小姐?若不是小姐對他情有獨鐘,早一腳將他踹出候選的姑爺人選之外!
  仇似海喃喃地、反复地念著這几句話,不由得動容。
  “她這是何苦?何苦呢……”
  楊月對他來說,向來可比天上的月亮,可遠觀而不能褻玩;是誰也不能輕易碰触她的。當年在那賊窩一見到那嬌小懼怕的小姑娘,万般伶借油然而生,那是他所不曾經歷過的感情。
  初時,在賊窩里討生活是不得不殺人的;那時不過十五、六歲,雖距今不過十來年,可那親手殺死十余條無辜百姓的罪孽永遠背負在他肩上。至此以后,是鮮少動怒殺人的,可救她的那晚,卻又大開殺戒,將賊窩的盜匪殺個一干二淨——怒發沖冠為紅額,不愛她嗎?只怕事實早已證明了一切。
  可終究彼此身份懸殊,這一生是不能要地了!能在她出嫁前守著她,于愿便已足,又怎敢奢想——
  她——這是何苦呢?
  小漁儿見他神色又是怜惜又是痛苦,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先前還拿捏不准他對楊月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可一瞧見他的神情,就知他早已泥足深陷。既然如此,除非他當真是白痴,不然應該是會好好把握才是。
  只見仇似海盯著那娟秀的字体半晌,正要開口說話——那楊老太爺忽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小漁儿一呆,脫口:“老太爺!”
  這向來是武師住的二等房,老太爺是從不進來的,怎么今儿個——
  “這成什么体統!”老太爺不等她發問,原是怒气,后卻笑道:“男女授受不親,怎么從大老遠便瞧你倆耳鬢廝磨,感情好得很嘛!小漁儿,平日想將你許配給仇護院,你還這不喜歡人家,原來是女孩儿嬌羞,不敢說出真心意。如今讓我瞧見,自然該幫上一把。也好,本該是雙喜臨門,如今三喜臨門,豈不羡煞旁人?”語畢,竟豪邁地大笑起來。雖年逾七十,可眼未瞎,心未盲,今儿個總算又成就了一樁好事!
  小漁儿与那仇似海相視一眼,心中不覺一冷,急道:“老太爺!你在胡扯些什么?什么耳鬢廝磨?恐怕是你老眼昏花了……”她還會不了解楊家老太爺嗎?他向來只听他自個儿的,旁人說的話全當耳邊風,照這般下去,只怕——
  “下個月初,一塊成婚好了。”老大爺哈哈一笑,樂极了。“干脆,小漁儿,三喜不如四喜,我就收了你當干孫女,以楊家孫儿的身份嫁給仇護院,仇護院,你可要好好待我這新收的干孫女!”
  “老太爺——”仇似海正欲解釋,卻叫小漁儿打了岔。
  “你別亂點鴛鴦譜!以為自已是喬太守嗎?我和仇護院彼此是瞧不上眼,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我同他說說話,難道也不行嗎?”
  “小女儿嬌態,是該害羞一番的。”老大爺不以為意,仍是哈哈笑。
  “胡扯!你人老眼也盲了不成?明明一對鴛鴦讓你給拆散了,還在那儿沾沾自喜——我壓根儿就不想當你孫女儿,當你孫女儿的人可怜!可怜她快活的日子全教她爺爺給毀了!可怜她的一生將在墳墓里過,你不但老眼昏花,心更是叫狗給吃了!我不嫁!不!不嫁!就是不嫁!”小漁儿口沒遮攔的沖口道。
  “住口!”老太爺喝道,青筋暴露。“你這是什么口气?收你作孫女,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份,今儿個你是嫁定了!若是不嫁,倒也成,從今以后楊府是不能容你,若是容你,豈不讓人恥笑,原來我楊府還有個不知恥的丫頭——”
  “誰說我不知恥?”小漁儿是气得漲紅了臉。
  “同男人在一塊,還不論及婚嫁,這不就是不知恥?難不成要等肚子搞大了,沒了貞節,再來嫁人?”
  “你——”她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不是心虛,是詫异气惱!
  老太爺或許有些霸道,可也沒像今日一般那么不講理,這全是因為他捉到她莫須有的小辮子。他是早想將他倆湊成一對,如今稍有机會,使把拽住了,大過份!
  “老太爺,恕我無法從命。”仇以海總算開口了。
  老太爺壓根儿沒將他的話放進心里,揮了揮手,道:“今儿個就算小漁儿沒說過這些話。”為了表示他的大度量,楊老太爺又道;“總之呢!仇護院,你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敢做便要敢當,就這般說定了。那婚禮應有的行頭,我會命人准備,你就等著做新郎便是。”說完,便拄著拐杖走了。
  換句話說,他們是逃不掉的。
  這分明是老太爺在一手策划!雖年逾七十,但武藝尚在,輕悄地走到他們附近的能耐還有這么一點,難怪仇似海設發覺老太爺的來到,淪輕功,他又豈能比得上老太爺?
  這是陰謀,天大的陰謀!
  小漁儿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瞪了仇似海一眼,好似千万般的錯皆由他而起。
  “我才不嫁你呢!”語畢,就跑了。她是好心沒好報,要她嫁給仇似海,等日出西山吧!
  仇似海苦笑的喃道:“我又何嘗愿意娶你?”
  倘若,倘若新娘于另有其人……那該是多好……多好……
  西廂皖前的花園是百花盡凋!
  這般說法或許有些夸張,可打一大早西廂院的家丁丫頭就不見蹤影,像是躲什么似的,就連昨儿個才開的鮮花都落了一地——
  楊明心中一凜!
  莫非是那朱霽月對阿寶不利了?
  雖說是在楊府之中,可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濃過去服侍那姓朱的家丁個個是江湖好手,就算是不敵,楊府也不該這般平靜啊!
  急步走向西廂院,還當真遏不上半個家丁丫頭的,就連尸体也沒,算是不尋常的平靜——忽地傳來隱約的歌聲及琴聲,當下停步半晌,那聲音頗似阿寶,但她每會彈琴?
  楊明疑惑地再走几步,听清那琴聲,當下暗道不好。急退了几步!
  那是什么歌聲?怎地這般五音不全?說是五音本全,還算是贊美了她,那教人從心底發毛的琴歌簡直是噪音!不止是噪音,還是會嚇死人的那种毒音!
  輕歎一聲,是早該知道事關阿寶准設好事,奢望她如那大家閨秀般琴棋書畫樣樣成,根本是在作白日夢!
  不過,話說回來,是詫异她怎么忽然想學彈琴?
  眼見婚期將近,她倒閒气得很,本想進去瞧瞧她到底又想搞什么花樣——
  才要跨進拱門,忽地听她唱起一句——“我有五种深深愿”,那歌聲雖是教人打心底直發毛,但他仍是停下腳步,站在西廂院的拱門外,紉听她唱道——
  “我有五种深深思。第一愿,且圖久遠。
  三愿恰如雕梁雙燕。歲歲后,長相見。
  三思薄情相顧戀;第四愿,永不分散。
  玉愿奴歌收因結果,做個大宅院。”
  此舉分明是泄露了她的心事,樂得楊明掩不住笑意,輕笑來。
  “誰?”琴聲忽地停下,阿寶是明明听見那笑聲的,很耳熟。
  一大早,說要到花園前的涼亭來彈琴唱歌,那服侍她的丫頭便花容失色。問她怎么了?那丫頭只搖了搖頭,急抱著瑤琴到涼亭上,人就再也不見蹤影!而且更奇的是,平日整理花庭院的家丁也閃得不見蹤跡,像是逃難似的……
  這兩日來都是如此的,怎么忽地有人聲?而且還挺耳熟的,像是……傻是那平日愛吃她豆腐的人所發出的邪惡笑聲。
  不是楊明還會有誰?
  “小寶儿,瞧不出你的琴歌倒也有趣的。”那自動現身的楊明證實了她的猜測。
  當下,阿寶的臉蛋倏地通紅起來。
  “你在儉听?”
  “方圓百尺之內部听見你的‘情歌’,怎能算是偷听?”楊明走進涼亭,賠笑道。
  “你——你知道那歌里的意思?”
  “雖說你丈夫不才得很,可好歹也念這几本書,猜個三分三就知你歌里涵意。”楊明本想上前摟她一摟,想了想仍是及時煞住,道:“我怎么不知原來你對我的情竟這般深刻?”
  阿寶的臉簡宜跟火燒過紅的鐵沒兩樣了。
  “誰說我對你有情?你還不是我丈夫呢!可別胡亂說話。我只是——我只是閒來無聊得緊,又不能打獵爬樹,只好請月儿姊姊教我彈琴排遣寂寞了。”換句話說,雖是快要成婚,可未婚夫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能相陪于她,自然無聊透項。
  也可解釋為另一种方式;你再不理我,我這未婚妻遲早跑掉!
  楊明陪笑似地逗近她一步。
  “這回,我可不是專程來陪你排遣寂寞了嗎?瞧!我人在這里,你愛怎么用就怎么用,用哪里都成。”又悄然的走近一步,只消伸出雙臂就能將美人樓在怀中,俯下頭便可親到她的粉頰,正有些怀疑她怎么不抗拒了——阿寶開口道:“你當真愿意供我使喚?”
  “這是當然,說出去的話沒有回收的道理。反正四下無人,就算你要我脫衣解衫,我也欣然照辦。”語畢,競開始解起衫來。
  阿寶瞠目結舌半響,才急忙握住他的手,免得他脫下去,再繼續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我……我什么時侯叫你脫衣服了?”
  “沒有嗎?定是我搞錯了。”楊明賊兮兮地反握住她的柔荑,瞧她松了口气,笑道:“我真是傻,你是想親熱親熱吧?姑娘家不敢明說,是理所當然。”將嘴縮成豬嘴,逼向她來。
  阿寶嚇了一跳!怎么今儿個他老愛捉弄她?不!不只是今天,是每天,每天老愛捉弄她!
  想要掙脫他的鉗制,偏偏他的力道大,只能眼睜睜地瞧他俯下頭,直通她的唇——
  怕他嗎?整日捉弄她還不夠,竟然還想吃她豆腐!以往是不懂世事,又沒法子抗議,才讓他占了便宜!可從碧云寺回來之后,他事務繁忙,也不如在忙些什么,總之,這二日她是難得見到他一面,反而跟楊月在一起的時間久些。那楊月曾告訴她,成親之前豈能讓人占便宜?雖說他是她未來夫婿,但未成婚之前,哪怕是一雙小手也不能隨便讓他碰的!
  這楊明倒好,不但碰了她的小手,還摟摟抱抱的,又親又吻,什么好處都讓他占盡,若是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
  偏偏她向來就是不服輸的個性,不服那楊月說男人欺負女人,便是占了便宜……那女人欺負男人,也該算是占了便宜才是啊!
  楊明吃她豆腐,占她便宜。她也能吃他豆腐,占他便宜。主意一定,眼一閉,便路腳尖,湊向他多情的臉龐——
  半晌后,楊明若有所思地撫著嘴角的新傷口,道:“小寶儿,我是挺喜歡吻你的,但你若再用這种方式回吻我,只怕舊傷剛好,新傷又來。我總不能老跟人說,嘴角上的傷是讓貓給抓的吧?”
  有些設法于思考的阿寶一所此言,原木已經暈紅的臉頰更添几抹春色。
  “我可沒逼你占我便宜——從頭到尾,全是你自說自話,說什么人要借我用,誰要用你的身体了?還脫衣服呢!”
  楊明一笑,道:“不然,你要我做啥?听你彈琴?”
  “正是。”
  楊明當場變了臉色。
  “怎么,你想反悔?”
  “不……”楊明輕松一笑,眼里透露几許無奈。“大丈夫言而有信,又豈能毀自個儿的信用。反正,明后几日,我不在楊府,今儿個陪陪你,也是應當。”也就是說,今天犧牲一下也無妨。
  “你不在楊府?那你要去哪儿?”阿寶倒是惊詫得很。
  “南下一趟,過不了几日就回來了。”他一頓,輕點她的巧鼻。“是想我了?”
  “呸!”趁著他放開她,連退了几步,嘴硬道:“誰會想你?我……我是想,你自個儿倒好,整日跑來跑去也不嫌煩悶,可我呢?就因為是個女人家,所以就非得待在閨房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除了月儿姊姊、小漁儿陪我聊天,就再也沒其他事可做。這分明是不公平!”言下之意,頗有想跟著他一塊南下之意。
  楊明又何嘗不知?
  他輕笑道;“如今是會煩悶些,可將來成婚之后,你愛去哪儿玩就帶你去哪儿玩,當是我婚前冷落你的代价——”頓了頓,撫了撫那縣琴,道:“再說,現下你找到樂越,自然也少了几分煩悶。前几日,裁縫師剛縫制了你的新娘服,明儿個還會有人來做几套女衫,你就留下來吧!”
  阿寶扁了扁嘴,瞪他一眼,挺不甘愿的坐下來,也不理他,繼續撫弄瑤琴,發出那刺耳難听的聲音……
  “小寶儿,是誰教你彈琴的?”楊明自動离了几步。若是讓他找出那教彈琴之人,非要好好罵几句才成。算他倒楣,早不來晚不來,偏選這种倒楣時机前來。
  阿寶的歌聲五音不全,琴聲也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是月儿姊姊教我彈的,才沒几天的工夫,好听嗎?”她興沖沖地問。才學會宮商角徵段羽諸般音律,便大膽的撫動琴弦,雖說老捉不住那音律,可初學者有這般能耐,實屬不易。這是她自個儿的想法,自然盼楊明贊美几分。
  “這……”楊明神色未變,不答反問:“小寶儿,你我相處時日甚多,平日瞧你活潑很緊,怎么竟也閒得下心來學這姑娘家的玩意儿?”
  本想轉移話題的,哪知阿寶一听,又怒又叫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是姑娘家嗎?若不是為了你,我又豈會學這……勞什于的鬼玩意儿!”,
  楊明一呆,隨問道:“我可沒逼你學琴啊?”
  “是沒有。可那日你說什么楊家娶妻當娶賢。這‘賢’字嘛!我是問過月姊姊的,她說女孩家就該學些女孩子的玩意儿;琴棋書畫得樣樣精通,那刺繡功夫就算比不上湘繡,也要略通一二。本來我是該學刺繡的,可我瞧月儿姊姊光是繡一對鴛鴦帕,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我……你也知道我是坐不住的,所以就想學琴,想我定有天份,不然何以在短短几日內,也能彈得一手好琴呢!”這只是泰半原因。
  主因還不是不服輸的個性使然!試想,楊明將來娶了她,若有朝一日有人問他,你家里妻子可會女紅?那他臉豈不丟大了?好歹也是為他著想啊!瞧他還一副与我何干的神情,好似她學琴是多大的錯……
  楊明詫异地瞧著她,不語半晌,英俊的臉龐抹上几許柔情,輕笑道:‘原來是為了我!既是如此,我也該盡點綿薄之方才是。”語畢,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阿寶臉紅了紅,本想退開些,但一張長石凳正好容坐二人,再移開些,非坐到地上不可。
  “你——你想干什么?”怕他一張嘴又湊過來。
  “教你彈琴唱歌羅!依你這般進展,若無名師指點,只怕將來定要獻丑了。”
  “你會彈琴?”
  她從設想過自己要嫁的夫婿竟會如此多才多藝、允文允武的!如今還會彈琴,他還有什么是不會的?相較之下,她可是差了許多,什么部不懂,什么都得重新學習——他真會彈琴嗎?這种女人家的玩意儿,他又怎會有興致學?
  “小寶儿,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他笑道,一手才輕撫那琴弦,歡喜的音律便溜了出來,他揚了揚眉,似是知道她半信半疑,也不多作解釋,撫動瑤琴,低低吟唱: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解逅相遇,适我愿兮。”
  渾厚歡愉的高音讓阿寶傻在當場!一時之間只能傻傻地、無限崇拜地瞧著他,可腦于一轉動,忽地想那是詩經里的句子,是說美麗的好姑娘,我不期而遏的碰到她,正合我的心愿。
  當下,她的臉蛋就通紅起來。若是沒念過詩經也就罷了,可她是念過的,自然明白其中涵義,她和他便是在關外的青青牧場上相識……
  忽地,音調一場,像是更歡喜,像是逗她似的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襄襄。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通達相遇,与子諧臧。”
  阿寶听了最后一句,臉蛋簡直可媲美番茄,囔道:“誰和你相親相愛?誰合你心愿了?”
  楊明欣賞她的紅色,賊笑道:“若不是相親相愛,你又豈會允諾這門婚事?”
  “我——”沒話可說,只得轉了話題,還得拼命拍開他伸出來的魔手。這般貼近他身旁,全身都熱烘烘的,不能說難受,只能說沒法子專注……
  紅著臉瞧著瑤琴,改變話題:“你琴彈得不錯。”
  “這是自然。不然哪有資格讓你拜為師呢?”
  阿寶白他一眼,本想再贊他的歌聲很好听,既然他如此自夸,也就不必再錦上添花了。
  趁著阿寶心思他轉,臉一湊,在那嫩滑通紅的險蛋上偷得一吻,見她柳眉倒豎,正要站起怒罵一番,他笑道:“別叫別動,若想學彈琴唱歌,就乖乖坐下,若不服气,只管回報,我是不怎么在乎被貓抓傷。”
  阿寶咬了咬下唇,眼眸流轉,便乖乖的坐下。
  她是想學琴,瞧他彈得這般好,歌又好听得緊,自然是想學,只得乖乖坐下。
  也好,這二日難得見到他一面——心里忽地閃過這念頭,臉紅了紅,不再言語,就坐在那儿听他撫琴唱歌。
  一個下午,就听那男的一會笑唱那相思帳、同心藕什么的,一會又听那女的五音不全地一句一句的跟上,其間不乏嬉笑怒罵聲,偶爾還會完全消了音半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只聞那花香濃得似蜜,雖時為秋日,卻也有一抹春色,悄悄地染上西廂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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