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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彈琴作曲?”
  “是啊。”他讓她牽著手,循著碎石道往庭院走去。“這里的主人是附庸風雅之輩,允諾我若是每天做一首曲,他便不為難我。”
  “這里的主子不是那背生瘤的老頭儿嗎?他瞧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懂詩曲之人。”她雖武功淨失,但精銳的目光尚在,她警覺注意四處,發現這里的庄主必是喜歡花花草草之人,但真的与那老頭儿不搭。
  “啊——”聶淵玄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像一時接不下去。“這……這人可不貌相吧,我沒瞧過庄主生得如何的相貌。”
  “哦。”也是,人不可貌相正是他教她的。“可惜我雖練武,卻無心成為江湖人,對江湖一點興趣也沒有,否則讀讀江湖歷年大事的書也好,起碼可以查查那古怪的老頭儿是誰。”
  她笑著,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說道:“說古怪,誰也不如你。也只有你會見容擄我上船。”
  他在暗示,她卻沒有細听,瞧到有一名青年抱琴入看戲亭,她心神一轉,忽奔進亭內。青年沒料到她會在沒有功夫的情況下近他身,他直覺要避,她翻手纏上他的手臂,他暗暗嚇了一跳,以為她的功夫恢复了。
  怎么可能呢?明明有人封住她的大穴,沒有解穴,她是沒有法子沖破穴道的。
  正猶豫要不要跪地求饒時,忽聞聶淵玄慘叫一聲:“練央!”那一聲來得又快又狼狽。
  她忙回過頭,看見他跌在地上,立刻無視青年的存在,奔回他身邊。
  “你怎么啦?怎會跌成這樣?”她焦急問:“哪里受了傷嗎?”
  “可能是練子太短,我一時被你拉扯,所以跌倒。你……你方才怎么突然跑了?你已經失了武功,倘若再出事怎么辦?”后面那一句,他的聲量不由自主地揚高。
  她以為他在擔心,卻沒有瞧見她身后亭內的青年恍然大悟的模樣。
  原來她是裝作恢复功力來設圈套,差點真被她給騙倒了。
  “沒事的。”她扶聶淵玄起身,拍去他身衫的灰塵,視線落在他手腕上的鐵練,心里微起怀疑,方才明明估過從這里到亭內是在鐵統的范圍之內,怎會累得他跌倒?
  “別离開我,好嗎?”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臂。
  “嗯。”她往亭內望去,那名青年已經离開。暗惱錯失机會,但仍不動聲色地牽著他往看戲亭走去。
  “你也不必逆來順受,為他們彈琴作曲的。”
  “無妨。”他笑道:“是對方不嫌棄我的琴藝,我在書院里主講學,對琴并不專精,幸而院里有教琴師傅,偶爾我會听他彈奏或說解一曲。”
  “哦……”
  他摸索著在試琴弦,她守在他身邊,美目四望。
  “那人何時會來听琴?”斟酌以自己無力之身能不能欺近那庄園主人的身邊,以求脫身。
  “她已經在听了。”見她面露疑惑,他忙解釋道:“琴聲可傳很遠,他每日這個時辰都會在房內聆听。”
  “原來如此。”她答道,注意到他看似悠閒而不慌不忙,如果不是習慣于這种場面的,就是天生的既來之則安之,再不然就是他太相信聶六,篤信聶六遲早會救他。
  練央微微瞇起眼,暗自想起他剛被她擄上船之際,時時刻刻要她放他下船……這其中的差別未免太大了。
  他先是試彈几個音階,而后開始輕輕彈奏起來,分了她的心神。
  “練央,你坐著吧。”他對著她的方向柔聲說道,便粗啞地吟了一句:“有美人兮,見之不忘……”琴聲揚起,她錯愕地瞪著他。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他的聲音嘎啞到不細听,听不清他在吟些什么,但正因這一首曲她倒背如流,所以深知他的每一句每一字。
  如果要她說,他的破鑼音當真十足的難听,難听到不是他在吟唱,她會掩住雙耳拒听。
  那一場大火連他的聲音也影響了,所以記憶中不曾听他吟曲唱歌。忽覺雙頰微濕,撫上臉才發現是淚珠串流。
  鳳求凰、鳳求凰,鳳為雄性、凰為雌,他究竟是唱給誰听的?是這里的庄主抑或是她?
  他不是不要她,拒絕她的愛嗎?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咳咳……”他猛咳了起來,不知是害臊還是因為咳得厲害,他的耳根發紅,紅到讓人以為他血液逆流。
  練央忙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气。
  “我……是不适合唱曲儿,是不?”連首《鳳求凰》也唱得勉強。
  “若有一副好嗓子,自然就能唱了,可是你就是你,聶淵玄就是這副破嗓子,不好嗎?”她語帶泣音,他嚇了一跳,連忙抬頭望著她滿臉淚痕。
  “你怎么哭啦?”直覺擦掉她的眼淚。她的臉只适合笑著。
  她惊异地望著他的黑眼。
  “你……知道我在哭?”
  他聞言,立刻撇開眼神,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听見你的哭聲。練央,你哭什么?難道我唱得這么難听,無法入耳嗎?”
  真的不是有心要怀疑他啊,只是當怀疑生出种子來,就如同毒汁一般,淌下一滴,便起漣漪,在心口上愈擴愈大。
  是啊,先前就覺得奇怪,為何這里的人并無傷他們之心,若真要以人質互相要脅,最聰明的作法會是分置兩地,但他倆卻是相依相靠,而三餐照樣丰盛,他也沒有絲毫著急之意。
  聶六若知自己兄弟落難,應會往最短期限內赶來救人,就算救不成,她也該會在這里的仆佣臉上瞧見端倪來。忽地,她暗叫一聲愚蠢,想起這里的仆役极少,來的也就是這么一、兩個人……她曾玩過這种把戲,沒想到反遭人騙。
  “我還想再听。”她扮起笑臉來。“如果你愿意再唱,不管這里的庄主听不听得下,我都想再听。”
  他不疑且暗喜,點頭又彈起琴來,無視自己難听的聲音,只求她能從曲里發現他的求愛之意。
  她不動聲色住四處而望,發現園里皆是桃樹,只是近冬,不到開花時節,但能預料春天一到,這里滿園都是桃花……好巧啊,如果再看不出這种巧合,她就真是枉稱君練央了。
  她忽然悶不吭聲地拱起身來,面露疼痛。
  “練央!”他放下古琴,立刻奔到她的身邊。“你怎么了?”
  “我好象……頭暈了……”她順理成章地窩進他的怀里,臉埋在他的衣襟里扮個鬼臉。果然真不出她所料,連他的雙眼失明也是假的。
  “頭暈?怎么會呢?”他急道。
  “我想……我想好象是發作了,我是練武人,封穴過久會成疾,不礙事的,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是這樣的嗎?老九沒有告訴他啊!再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我……”正要開口告知一切,她又虛弱地打斷——“我想休息一下就好,你讓我靠著,好不好?”
  “好好,你先休息吧。”他將她抱進涼亭遮陽,四處探望都沒個人在場。不要他們打扰他倆,他們還真是听話。
  耦臂緊緊抱住他的腰際,低低呻吟。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既憂心又緊張,渾然不覺藏在衣襟里的臉在偷笑。
  如果她沒有料錯,這是他的求愛,而且是頭一遭。
  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他當真找了琴來,不嫌丟臉地用他的聲音來求愛。
  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十年累積的愛与怨气讓她又想笑又想哭。
  求愛呢,不管他究竟是如何醒悟的,但總算,她心愛的男人終于鼓起勇气拐彎抹角地向她示愛了——讓她,再裝點傻吧。
         ※        ※         ※
  “水……水來了。”青年在澡盆內灌滿熱水之后,遲疑了下。“真……真的要沐浴?其實……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解開練子,讓你獨自去梳洗,不必當著他的面……”
  “万万不可啊,練央!”聶淵玄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摸索,她立刻握住。
  “我在這里呢,你放心,哪儿也不去。”她溫笑道。
  “那就好,我怕你一离開……若出了什么差池,我相救不及。”聶淵玄吞吞吐吐道。
  青年見他愈來愈純熟的演技,只得暗惱退下。退下之前明知外頭無人敢偷窺,但仍將屏風擋在門口,再抓起數件長衫懸在屏風上頭,連個倩影也不愿讓外頭人瞧見。
  練央見狀,仔細測他走路的身法,隨即笑道:“多謝小兄弟,君練央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對我的恩仇,我——”她笑得陰森。“絕不會忘。”
  青年正要關上門,聞言倏然一惊,望向她狡黠的鳳眼,暗叫不妙,連忙合上門,奔出院外。
  “怎么啦?瞧你緊張的?”背生瘤的老頭儿在庭院外等著,想要知道自己崇拜兼怨恨的師父究竟會不會被吃了。唉,真是有點舍不得,偏偏對方又是聶八。
  “快走,遲了就來不及啦!”
  “什么意思?”
  “她發現咱們是誰了!”
  “天——天啊!要報應了、要報應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逃不過她的法眼!”
  老頭儿差點嗆了气,不管手足情,連房也不回了,黑暗之中直接沖出這座庄園。
  屋內,她展顏笑道:“你可不能偷看唷。”
  “這……這當然,我又瞧不見。”入了夜,她推說忍不住兩天不洗澡,非要一洗,害得他滿臉通紅,又不得不讓人生火燒水。
  “是啊,幸好你瞧不見,不然毀了我清白,那可是要負責的。”她笑道。
  “要毀也早在十五年前就毀了。”他喃喃道。
  听見衣服滑落的聲音,他坐在床上,屏風已經擋在門口,所以他倆之間并無任何的遮避物,他直覺回頭看了一眼,瞧見她的裸背,“怦怦”地猛跳了兩聲,气血翻涌,連忙閉上眼不敢再看。
  是他自討苦吃啊,才會受到如此的折磨。
  “練……練央,你……你洗快點儿。”
  “哦……你是要休息了,嫌水聲吵嗎?”
  “不,不是。”
  “還是你也要洗?”
  “當然不!”他粗聲叫道,腦海不由自主地浮起他倆共浴的奇景,他暗罵自己的獸性,懊惱自己裝什么失明。他用雙手遮眼,以免克制不住偷窺的欲望。“別把我當圣人,就算我瞧不見,我也會幻想啊!”
  “我以為八股師傅都是正經八百的呢。”童音忽然近了,他嚇了一跳,桃花似的香味就在身邊,他更不敢張眼,怕一張眼,他就完了。
  “練央,別胡鬧……快把衣服穿了,會著涼的!”
  “著涼啊……我不怕,晚上有你的体溫相伴。”銀鈴笑聲在他面前響著,騷扰他所有敏感的知覺。“你一向嚴守男女之防的,如果因為慌張而需要溫暖的軀体,那么過了這些天,你冷靜了,應該明白男女共睡一床的下場。”
  “我會負責,我要負責。”他柔聲說道。
  她哼一聲,對他的答案尚不滿意,遂說道:“你把眼睛張開,不然我就取了你的面具。”
  他的心髒又跳了一下,默不作聲。要她親自拿下他的面具,再次一睹他的真顏,一直他誘她做的,現在听見她要拿下,他反而緊張起來。
  冰涼的細指輕触到他的臉龐邊緣,彷佛知道他給了她自由選擇的權利,他的面具緩緩地被卸下了。
  靜默在彼此之間流動,蜡燭發出“啪啪”地燃燒聲。他渾身緊繃,几乎難以抑止自己的恐懼,想要張開眼,卻不敢,不敢張開眼又想得知她的反應。
  他的臉啊,從他們分离之后,她就沒有再瞧過了。時間會讓人不知不覺遺忘一些東西,而她也有可能遺忘他的臉有多么可怕。
  他想要愛她,但必須先讓她再一次地看他的臉。
  嘴唇涼涼的,像被什么東西輕触,有他這几日聞慣的桃花味儿……他惊詫地張開眼,瞧見她正閉眸親吻他的唇。
  他直覺要退開,見她唇畔含笑,心里激動難喻,等到發覺時,他已經狠狠地抱住她。
  她的身子好單薄,卻是他想要抱住一生一世的唯一嬌軀。
  “你唬我!”他低啞道,看見她穿著薄薄的罩衣。
  “我唬你什么?”她無辜地眨眼,笑道:“你的眼睛能瞧見什么了嗎?”
  “你……”原來她早就知道他沒有失明了,枉他方才還在天人交戰,差點不顧一切吃掉她。“你是怎么發現的?”
  “因為你時時刻刻都注意我,如果我不分點心神在你身上,那不是很不公平嗎?”她斂起笑,細細觀看他的丑顏。
  喉口在滾動,半晌才低問:“我很丑嗎?”
  “是很丑。”她承諾,也不諱言十五歲之前因為天地里只有他,所以已經不懂什么叫美、什么又是丑,只知聶淵玄就是聶淵玄,這張臉不管怎么變,都還是擁有聶淵玄的本質;后來的十年里因為拾儿講究美感,多少被他影響,懂得欣賞美之物、懂得什么叫美丑之分。他的臉确實很丑,丑到會讓小孩作惡夢,但正因這張臉皮是聶淵玄的,所以她從來沒有介意過。.
  她露笑,輕輕撫過他的疤痕,道:“你還真是一點儿也沒變。”
  她沒有露出惊嚇的表情,他就該感激万分了。
  “如果你想要,我愿請六哥治我的臉……”
  “為什么我想要,你才要治?你不說過,因為那場大火讓你的臉變成這般,所以你走上了這條路子,這是你的選擇,你從不后悔,所以你不打算恢复原貌,不是嗎?”她停了一聲,抱住他的腰。“我不為你作任何決定,我只要你明白,不管你的選擇是什么,我都不會有异議。”
  “即使……我永遠都是這副德性?”
  她看著他穿著白衫,外頭罩著黑袍,長發微些凌亂地束在身后,露出來的一雙手掌是銅色的,是吃過苦的,身子也不若文人來得瘦弱。
  “……”
  “你說什么?”她的話含糊不清。
  “沒。”她笑道,別扭著不愿告訴他,其實她很喜歡他全身上下,包括容顏。
  “我……我……”話梗在喉口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連燒疤也紅通一遍,他抱緊她,將她的臉塞進自己的怀里,不讓她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他會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孬,平日對上百學生可以侃侃而談,對她卻是吐不出一句象牙話來。
  “練央……不……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他极為含蓄道。
  “我可不知你在說什么呢。”
  “練央,你懂的!難道真要我……我說出口嗎?”
  “你不說,我永遠也不知道。”她柔聲道。
  聶淵玄不由得加重力道,緊張說道:“任何人都可以瞧著我的丑臉,因為我已經習慣,也不以為意。只有你,我是百般不愿讓你瞧見我受傷的臉,即使因為這張臉,讓你我有相遇的机會,我也不愿讓你露出嫌惡之情。”不愿讓聶六治他的臉,這也是原因之一。
  當年若不是這張臉,大哥不會遠地買她回來,不會有相遇的机會、不會有讓他動心、不會讓他走出新路子來。如果他依舊是當年放縱的天之驕子,也許現在他与聶九在南京早已鬧出許多大事,而禍及聶家老小。
  親爹已經仙逝多年,他不愿多說什么,但也知道當年親爹的教育方法徹底有錯,才會養出無法無天的雙胞胎。
  幸而命運輪轉,讓他失了臉皮,換來新生的机會。要丑,就讓他丑下去吧,她不害怕不嫌棄,他還有什么奢求的呢?全天下只有她一個人可以嫌棄他不配,其它的人全滾一邊去吧。
  沒有分离,不知相思苦,如果因為旁人的閒言而放棄她,他會失去這最后的机會。
  “你說過你喜歡我,是我錯過机會。机會不再,只好我來制造,所以請兄弟們幫忙……我裝失明,是為了重新向你表達我的心意,我用盡我的年俸,買下這座小庄園,盡力回到當年的模樣,可惜桃花春天才開……”
  “你傷透了我的心,倘若我不依,你又能奈我何?”她的話從他怀里含糊地傳出。
  他一听她有拒絕之意,咬牙說道:“你不依也不行了!”
  “難道你想對我使用暴力?”她差點失笑,連忙咬住他的手臂忍笑。
  他似不覺疼痛,低沉說道:“你不依,你的清白也早就被我毀了。原想當作一生的秘密,免坏你的名節,但現在……你自幼与我其睡一床也就罷了,你裸身相對,赤裸的身子已被我悉數看光,你……你的……你的胸,胸前有一顆小紅痣,有點儿三角狀……”
  她猛然抬起臉瞪著他,白皙的臉蛋飄上秋霞。“你偷窺?”什么時候偷窺的?
  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膽,她還頁當他是八股書呆子。
  “我沒有!”他的耳根也紅了,想要搖手否認,又怕她從怀里溜走,只得忙道:“不能算偷窺,我是正大光明地看……”
  “正大光明?胡扯,我一點印象也沒。”
  “練央……我從小到大,失明全是造假。”
  她聞言先是一愕,不明白他為何突出此言,后來想起他小時候确實曾有過一段
  失明的日子……“啊啊!”她惊叫出聲,想起好几次她貪懶,直接在他屋內換衣服。
  他都在場,只是當他失明,就算他瞪著她看,她也以為他是努力在屋內想看清楚……是假的,她連眨了好几次眼。
  這么說來,他親她、看她、与她共睡一床,在那么小的年紀里,就已經將她可怜委屈倒霉的清白毀得一干二淨了,而他還很瀟洒地一走了之?
  “原諒我,練央!我……我愛你、我愛你,是我的錯,不該因為自卑自怜而遺棄你!”他全身是汗,這一番告白几乎用盡了他一生所有的大膽。
  她微微蹙起眉,微惱道:“你愛我,說得好容易。万一有一天,你又突然不見了呢?”
  “我再也不會。”
  “我不信你啊。鐵練的鑰匙在哪儿?”她向他伸出手。
  他緊緊握住。“練央……”
  她微將臉撇開,說道:“我要鑰匙!”
  難道他終究贏不了她冷卻的心嗎?僵持了一會儿,他從他的被下取出一把小鑰匙。
  “就是這一只累得咱們好几天困在一塊?”
  “練央,我……”
  她又打斷他,似笑非笑道:“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苦笑。“我只對一個女人示愛過,她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是老了點,但無妨,我喜歡就好。”
  她的唇畔好笑揚起,推開房門,將鑰匙丟個老遠,聶淵玄見狀大惊。
  “練央,鑰匙只有一把……””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自言自語道,聲量卻足以讓他听見。“瞧見你躺在棺木里,我一直在想,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不管你作何決定,都不會放開你,明明知你有几分喜歡我的,只是礙于你的臉,一直在推拒……”她皺著臉,很賴皮地笑了。
  這种笑,真是讓他毛骨悚然啊。
  “十年來,我一直在等你,我在做一個能夠配得上你的女子。這十年的光陰沒有白白浪費,因為我也在成長,現在,我要索求的不止是你的愛,還要有相等的對待。”她走近他。
  聶淵玄知自己吃盡她的便宜,又曾棄她于不顧,就算她要欺他,也……由得她了。
  “我想在這里等著明年桃花開,”她賴皮地笑道:“你當然可以走,我不強留,你若留下,庄園里不准請仆役,由你親自養我就好。”
  聶淵玄聞言,合上雙眸,緊握住她的雙手,柔聲允諾道:“好,我養你,我養得起你,我就只養你這么一個,一生一世。”
  尾聲几天后,聶十一帶回消息,提到書院閒在謠傳八師傅的死訊,衙門亦貼有殺人凶手的老頭儿畫像,讓許多讀書人离開書院尋凶去。
  聶拾儿嚇得恢复原貌,逃之夭夭,順到南京捎平安訊,元巧立刻又寫了一封書信,照例不提自己。
  聶淵玄也親自走上衙門澄清始末。
  他因暫留在小庄園,元巧自告奮勇地愿先到松竹書院報平安。
  數月之后,桃花盛開。再過月余,聶淵玄攜妻回書院繼續講學。
  空蕩蕩的小庄園里,聶十一面無表情地看著桃花林良久,終于發出疑惑之聲:“為什么是由我來看守這座庄園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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