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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唉!好痛!”頭痛、身子痛,只要是屬于她的,什么都痛!一如老爺同她圓房時,那股全身上下都疼的感覺。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嚇了一跳。
  “二娘!”
  “你總算醒了。”霍二娘就坐在桌前,精神飽滿的。
  “娘娘!”紅紅蹬著肥肥的雙腿,爬上床沿。“坏人爹爹要我不吵娘娘,我沒吵喲,我一直瞧著娘娘睡覺覺。”她揉了揉眼睛,愛困地咕噥:“紅紅很早很早就起床了,要跟娘娘吃早飯。可是娘娘一直睡一直睡,都不理紅紅,太陽晒屁股了都不起來,現在輪到紅紅要睡了啦,娘娘不可以走喲。”她一股腦地翻倒在水宓的內側床,呼呼大睡起來。
  “紅紅要蓋被。”霍水宓連忙扯了一些棉被蓋到紅紅身上,又惊訝地紅了臉。
  啊,她的身子又是赤裸著!
  難道昨晚跟老爺……她迷惘地瞧著房內陌生的擺設,這不是她跟老爺的房間啊,怎會在這里休息一夜?昨晚……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霍二娘冷淡地注視到,利眼移到霍水宓雪白赤裸的肩。
  “徐大爺對你倒是极好。”
  “老爺真的是待我很好的。”她順口說。啊,她想起來了,昨日二娘跟爹來府做客,弄亂了她的計划,但無妨,她努力地更正,請珠儿送上陳年老酒,她只喝了一口,事先又吃過解酒藥,不應該會醉,醉的會是老爺,然后她要趁著老爺醉酒后得到他的承諾。
  她得到了嗎?
  寶丫頭說醉酒的人通常好說話,老爺應該也不例外。但,她怎么一點也沒有記憶呢?昨日的綢衫完整地折在床沿,她是將契單放在貼身的褻衣內,如今她脫光了……她紅著臉,抓起大紅衫子,里頭赫然擺著契單。
  老爺蓋上手印子了!
  濕漉的眼一亮。里頭不太算工整的字体是她寫的,這是練了几個月字下來的成果,不算太坏,老爺竟也能看得懂。啊,老爺還寫上他的名,龍飛鳳舞的。當然,她習字的頭三個字便是“徐蒼离”。
  這么說,她成功了?
  咯,老爺也有“栽”在她手上的一日啊。不知老爺醉酒醒后,會不會狠罵她一頓?
  不過……昨晚,她好象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那是她日盼夜盼的一件事,偶爾盼得久了,心也會疼,是什么事呢?老爺好象說了一句打死她,她都不愿遺忘的話……
  “……水宓,我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听?”
  “啊,二娘。”天啊,她竟然忘了二娘的存在,以霍二娘威脅感十足,想忽略都忽略不掉,如今是二娘收斂了,還是,她變膽大了?
  “二娘,一大早你怎么不用早膳呢?”
  “不早啦,都日上三竿了。”霍二娘語气有些酸意。“在咱們家里,老早就該起床干活,哪有空閒白睡覺!”待在徐府多一刻,愈覺霍水宓的命是女人中最幸運的。
  霍水宓瞧窗外一望。果真是過了大半的上午,老爺沒睡遲,反倒是她這沒醉酒的人睡得跟頭豬一樣。
  “爹呢?待會儿等我換上衫子,我請王總管帶爹跟二娘四處走走。”霍水宓羞澀地笑了笑。“待在府里近半載,我還摸不清府里的路怎么走。”尤其是老爺的迷宮,簡直是累死她了,常常由老爺帶著里頭逛,始終仍然分不出所有庭庭院院的差別。
  霍二娘的臉色明白地寫了妒忌。“不必逛了,徐府又不是我的,逛了也是白逛。我跟你爹來,不是來做客。當初賣了你,徐大爺明明白白地也說過,從此銀貨兩訖,我跟你爹不算他的長輩,不能再來府里白吃白喝白討錢的。”霍二娘倒也坦白,昨晚來真的是硬著頭皮來,早抱著被赶出的准備,哪知徐大爺會和顏悅色地招呼。
  “老爺人很好,二娘跟爹來閒坐几日,他不反對的。”
  “哼,普天之下,就剩你一人以為徐大爺是好人。我不跟你多說了,你以為我跟你爹冒著丟人的風險來,只為探你嗎?”
  “不。”她也不這樣認為。“爹和二娘忙著生意,怎會有空來看水宓呢?”
  那日上轎前,爹是曾說過二娘打算拿那一袋黃金去做生意的。她終于注意到霍二娘身上的衣衫并不算華麗。甚至有些破舊。
  “二娘……生意出了差錯嗎?”她問。
  “你嫁了人,也算聰明了。我也不同你打馬虎眼,就說實話吧。几個月前我同你爹上京城,原本想京城繁華,用一袋黃金買下個店面,也算圖長久之計,哪里想到頭几個月生意不錯,而……”霍二娘開了口,瞄瞄紅紅是昏迷不醒的,才從怀里掏出一封信。
  “后來,有個尹公子,他說他有法子能夠把一文錢翻賺數倍。原本我們也不信他,但他真的做到了,咱們生意扶搖直上……然后,一夜之間,虧了!虧掉了整間店子,虧掉了剩余黃金,原來他是有目的騙咱們的!水宓,你既是咱們的女儿,如今能有這環境,也算是我促成的,你可得幫我啊!來財在他手里押著,只要咱們把這封信交給你,他愿意把店子再還給咱們夫妻。”不理霍水宓是否接受硬塞到她的手里。
  “可……二娘,我不識他啊!這信……這信交給老爺看看好了!”
  “不!”霍二娘尖聲叫道:“尹公子說得明白,這事只有你能知道,若是教旁人知情,尤其是徐大爺知道了,來財就會被賣到野蠻地方,他說到做到!水宓,就當我求求你,任何人都可以賣,就是來財不能賣,他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如果你不照做,你罔顧你親爹絕子嗎?”
  霍水宓的臉色白了,急促低語:“二娘,到現在你還認為女人都該是賤命,都能賣的嗎?因為只有男子能承續香火,所以女人可以賣,那么二娘,你也曾被賣過,你甘心嗎?甘心嗎?為什么還要讓這种不甘心的痛延續下去?為何我們不能阻止它?我們同是女人啊!如果連我們自己都貶低自己,那么還有誰能看得起咱們?”許久以前,她就想抗議了,然而她不敢,因為婦德要她緊守,因為天下的規范就是如此,是老爺教她認清女人的价值的。如果沒有老爺,她仍然只是一個不懂反抗的霍水宓,她很幸運得到老爺這一塊寶,但其它女人呢?會有她的好運嗎?
  霍二娘深深地注視她。“你變了,但是我已經沒有机會變了,來財是我的儿子,不論用什么手段都要他活下去,只要他能過得好,就算把我自個儿賣了,我都無所怨言,你雖然有現成的子女,但畢竟不是親生的,將來等你生了孩子,你就知道身為一個母親能夠付出到什么地步。”
  霍水宓無言。她能為向陽他們做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但起碼她不會為了自己的親生儿,犧牲了向陽他們。
  她拆開信。上頭簡洁几字……
  三日后,城外山神廟見,事關徐家大儿。
  不算太難,所以認得。事關徐家大儿?那是指向陽嘍?
  “他要我轉告,你若不想弄得滿城皆知,那就乖乖照他所說的去做。”霍二娘照實轉述了。
  “咦?可我并不認得他啊……”她睜大了眼。尹?!“他可是叫尹可鷹?”
  “你也知道?瞧他樣子有些像外族人,對啦!昨晚上徐大爺的儿子長得跟他簡直九分相像……”簡直是昭然若揭了,原來徐家雜种之一的爹是那個姓尹的!
  果真是他了!握著信紙的手有些顫抖。那個男人可怕极了,真要見他嗎?如不見他,那他豈不是要把向陽的秘密弄得滿城都知道?如果告訴老爺呢?不不,不能告訴老爺,如果說了,那么事實不真的擺明在老爺面前了嗎?
  她必須自個儿解決!
  顫抖的手忽然止住了。她是有价值的,霍水宓說服自己。是老爺培養她的自信,如果她還想事事依賴老爺,那么她還能做些什么?
  那姓尹的或許可怕,可她水宓也已非吳下阿蒙。
  她也有她的法子!
  過了良久,霍水宓匆匆出房了,霍二娘也急忙跟著出去了。
  紅紅睜開眼,嘟起豬油小嘴。
  “娘娘騙人,還說會陪紅紅!哼!”一定要跟坏人爹爹討公道,就把今晚跟娘娘睡的權利讓給她好了。
  她跳下床,拉拉紅幔繩。
  “紅小姐?咦,夫人呢!”寶丫頭出現在房門口,四處張望。“夫人的后娘不是來看夫人嗎?”
  “她不是來看娘娘的啦!她是來欺負娘娘的!幸好坏人爹爹抱我過來當間諜,不然娘娘一定會被欺負的啦!快點抱我去找坏人爹爹,我要告密去!”
  ※※※
  見風轉舵、別名“狡滑福”的阿福又出現了!
  大熱天的,他身穿黑衣,頭戴斗笠,駕著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停在山神廟不遠處,他咳了咳,等著車內主子下車后,才勸告道:“我說,夫人,咱們還是立刻打道回府算了!未經老爺允准,來這鳥不生蛋之地,要老爺發現,我豈不死定?”屆時“狡猾福”可能就要改名叫“死無葬身之地的阿福”了。
  “你別理。你就待在這里,待會儿我一上車,你立刻挑小路回府。”霍水宓的臉蛋雪白,留下快死無葬身之地的阿福,急步走向山神廟里。
  這間山神廟年久失修,廟外淨是雜草叢生。一走進廟中,有一股焦味來自地上,她輕輕“啊”了一聲,先前廟內昏黯不明,所以沒看清楚,如今定眼一瞧,正是那姓尹的坐在供桌前烤著山雞。
  “夫人總算來了。”尹可鷹挑起眉笑道,拍拍身邊的空位。“瞧你緊張的,何不先坐下呢?”
  “不,你有什么目的就快說!”
  他的眼稍沉了些。“我叫你坐下。一個女人家敢不听男人的話,我倒是頭一回看見。”
  霍水宓咬牙,揣在怀里的東西安在,挑了一個离門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現下,可不是跟他爭執的時候。“你想做什么?要銀子?我可沒有。”
  “沒有?”他微笑,輕佻目光移至貼在她頸上的金煉。“那,可足好几千兩銀子。是徐家大女儿的吧?那可是當初徐老太爺在媳婦生女之后,特地打造送那丫頭的,那是她唯一從徐府里得到的值錢東西,她會轉送給你,表明你在她心里的地位。”他的嘴角引爆殘酷的笑意。“我可不打算要徐府的臭錢,我只想要徐府上下最看重的東西。”
  “你若是想打向陽或是其它人的主意,我不會放過你的!”霍水宓鼓足勇气。當日,僅僅他握著她的手,就吐個天翻地裂,然而今日她非同日可喻。
  她必須保護向陽,這是她的責任。
  “就憑你這小娘子?”尹可鷹慢吞吞地啃著雞腿。“這山神廟倒是挺久未來,滿怀念的,向陽恐怕就是在此蘊育而生的吧!他的娘可跟著我得了不少歡樂,你……是不是也想試試呢?”
  “你在胡扯些什么?”霍水宓叫道。心里隱隱約約明白了些許事,她原以為向陽雖是尹可鷹之子,然因某些因素而成為老爺的養子,沒想到真相更可怕。這叫向陽情何以堪?
  “這可不是胡扯。”尹可鷹笑道,舔了舔油膩的手指,站起身;霍水宓立刻也跟著站起來移向門口,他揚眉。“怕了嗎?是怕我呢?還是怕這事實真相會毀了你對徐蒼离的信任?哼,那姓徐的害死了向陽他娘,你不怕嗎?不怕哪日他加害于你,只要有一點不忠的蛛絲馬跡,你就死定了!”
  “你……你想做什么?”霍水宓惊慌失措地退至門口。
  “我想做什么?”他邪笑,一步一步走近她。“這還須用言傳的嗎?徐蒼离親手殺了向陽他娘,只因她紅杏出牆,若是知道你与其它男子燕好,你猜。他會有什么反應?”
  “你……你無恥!”她咬牙吐出,冷汗早流了一身。
  “無恥之徒是那姓徐的!”他兩眼發亮,一把捉住她的肩。“我對女人向來怜惜,包括姓徐的女人,別掙扎,乖乖听話,否則你該想到向陽的下場!旁人早知徐府的孩子皆是野种,可畢竟日久流言斐語自然淡了下來,如今只要我散布向陽真正的親爹是誰,哼,別說徐蒼离又要教人看扁一回,就連那……向陽也有十四、五歲了吧?將來提親,哪家閨秀敢嫁?你乖乖的,比較比較我和那姓徐的功夫,說不得你心甘情愿投向我的怀里。”見她僵直未動,以為她尚在猶豫。他的嘴滿足上揚。“我是不怎么偏好太瘦的女人,不過你跟別的女人不同,挺叫我動心的,尤其有經驗的女人才能分出好坏……”忽地,他的藍眼大睜。
  “我是屬于老爺的。”她鏗鏘有力地吐出,目光堅定地鎖住他扭曲的臉龐。
  “你……”他狠狠地退了几步。“你不怕我報复?”
  “我來這儿,本就沒有留你活口的打算,你如何報复?”
  尹可鷹一時怔住,瞪著她雙手緊握沾血的匕首,然后呆然地低頭,他的胸口狂噴鮮血,如同一道血泉。
  她想殺死他?就憑一個弱女子?
  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霍水宓是個三從四德的鄉村女子,是什么原因教她毫無忌憚地痛下殺手?
  是為了保全徐蒼离的名望?亦,或者是為那個非親生儿向陽?
  “你……你以為憑你一人就可殺得了我?”他咬牙。“就算殺了我,你就能擺脫得了我嗎?啊,一旦官府發現,你也逃不了一死!”他必須急救,必須急救,否則不必等鮮血噴完,他會先昏厥而死。幸而,她的力道不強,不過不能教她發現,不然再補一刀,他就真的得死在這山神廟里了!
  “我不會。”冷汗滑下她蒼白的臉蛋,握著匕首的雙手并沒有顫抖。“我想了很久,如果你要錢也就罷了,只要你不貪心,我可以放過你的,可是你不,你分明想害老爺,老爺是我的夫婿、向陽是我的儿子,如果我連他們也保護不了,我還能保護誰?”她的唇發白,她不想動手,可是必須動手。他沒死,原以為他一刀斃命,但如今要再補一刀……天啊,她多想逃開,可是如果她不去做,只懂得當個凡事依賴老爺的縮頭烏龜,那么她永遠也會瞧不起自己的。
  第一刀,可以鼓起所有勇气;然而第二刀……先前她听見刀子插進人肉里的聲音,“滋滋”作響的,她必須再補一刀,否則老爺如何能立足?向陽如何能有將來?她拔起生根的雙腿,正欲邁向他,忽地,有人拉住她的肩。
  “要殺他,何須弄髒了你的手,我來。”
  熟悉的聲音教霍水宓惊叫出聲:“向陽!”
  她的身后正站著徐向陽,手持炬把,他的臉龐始終冷冷淡淡地。
  “你讓開。”
  “向陽,你別亂來!”霍水宓叫道:“你快回去,這里沒你的事!”
  “怎會沒我的事?刀給我。”徐向陽當作沒看見山神廟里的另一人。
  “對!你最好叫你后娘別妄作舉動,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她是蠢女人,怎能懂殺人償命的道理,快,快帶她走!”還好有人來了,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好痛!
  可惡,等他傷好了,他會要這女人好看!
  徐向陽淡淡笑著。“對,殺人是要償命,可這命由我來償。”黑中泛藍的目光終于轉向姓尹的。
  尹可鷹暗地抽口气。“你……你也想殺我?”
  “是的,我恨不得將你千刀万剮。”
  “我可是你親爹啊!你想背著拭父的罪名?”
  徐向陽的眼一瞇,厲聲道:“我姓徐,我的親爹叫徐蒼离。”
  “胡扯!你的眼長到哪去了?看看你的長相,你跟我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他是你爹?你說,這十四年來,他待你可曾好過?他可曾真正視你為親儿?別傻了……你在做什么?”他目睹徐向陽拖著霍水宓的手往門外退去。
  徐向陽殘忍地輕笑,唯有此刻的他,像极了邪气十足的尹可鷹。
  “你猜,我會怎么做呢?”語畢,他轉向霍水宓,眼神柔了。“若不是听見你与你后娘的對話,你豈不真要背上殺人罪名?殺人可以很容易,但對于你這樣心地善良的女子,將來你定會受良心苛責,不如交給我吧!反正不受期許出生的孩子,你能期望他能得到什么幸福?”他使勁一推,將她推出山神廟外。
  “向陽!”
  他微笑,看著她跌坐在地上,然后,他合上廟門。
  “向陽!”外頭傳來捶打的聲音。
  “我一直很期待有朝一日,咱們一家子還能再共坐一桌。不過,如今看來,是再也沒机會了。”他對著門低語。至少,他不會死得很冤枉,為了爹的名聲,值得了。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親爹啊!弒父,天理不容,你別作傻事……”
  徐向陽回過身,面對他,笑容可掬地。
  “我說過,我的爹只有一個,他是徐家主子。你甚至替我爹提鞋都不配。”他心不在焉地彎身,然后點燃雜草。
  火光迅速往上竄起,一點一滴地往外擴張。徐向陽挑了個地方坐下,丟了手里火炬,印著火光中的臉毫無恐懼,他啼笑地望著尹可鷹震惊恐慌的面容,平靜道:“你給我的,只是十四年來的恥辱及一身的邪惡因子,現在報應在你身上,你開始怕了嗎?無妨,我陪著你,就教你最后的血脈跟著你一塊消失在這世上吧!”
  “向陽!開門啊,向陽!”霍水宓死命地拉捶廟門,她喘息地又踢又打。“你快開門!我叫你開門啊!”
  “夫人,怎么啦?”阿福匆匆跑過來。“夫人,你還待在這里干嘛?著火了!不快逃,難道要在這里等死?”遠遠就聞到焦味。
  “著火?”她睜大眼,這才注意到廟門縫下鑽出黑煙,門是滾燙的,而廟的窗欞泛著紅光。“不!阿福,快推開門,向陽在里頭,他在里頭啊!”
  “少爺在里頭!”阿福一碰門板就縮回。“要死啦!夫人,這門會燙傷人的哩……”
  阿福目瞪口呆地瞪著霍水宓使勁力量地拍打門。夫人不怕熱嗎?他阿福才剛碰到,連厚實的手掌都熱得發疼,何況夫人柔如無骨的小手……
  “阿福,你快推開門啊,我不夠力,不夠力啊!”此刻只恨她自己為何不養胖些,她喘气地掏出荷囊,里頭是那對折兩半的仿玉鐲子。她毫不猶豫地塞到阿福的手里。
  “我知道這不值錢,可這是我最寶貝的東西,如果不夠……不夠,還有還有!”她連忙扯下胸前金墜子連帶煉給他。“這起碼值几千兩銀,都給你,拜托幫幫我!把門撞開,我一個人撞不開……撞不開啊!”
  “夫人……”阿福的眼都閃閃發亮了,還是勉強撐起忠實的臉孔。“我阿福豈是貪財之輩,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就算阿福撞開了,我瞧少爺恐怕早被燒死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少爺算什么?重要的是夫人,夫人是老爺眼下的紅人,少爺就算死了也沒人燒紙錢啊!阿福的目光移到拚命死撞門的夫人,便把她拉開。她到底有沒有在听他說話啊?
  “夫人,可別虐待你自個儿!要是你有個万一,我怎么向老爺交代?少爺燒死還不打緊,你千万不能受一丁點的損傷……”
  “你在說什么?”霍水宓濕答的眼流露出怒气。她大叫:“只要是人,哪怕是一個女人、一個奴才。都有活下去的權利!即使是你。阿福,這一生你甘心只是個見風轉舵、貪財的奴才嗎?”
  阿福一時嚇呆。從沒見過夫人生過气的!
  “夫人退后!”人未至,聲先到,王莫离一把抓開霍水宓,雙掌堆向廟門。“轟然”一聲。廟門傾倒,跳躍的火光伴著濃濃黑煙席卷出來。王莫离閉气疾飛入內,沒一會儿工夫,左右各抓一人出來。
  他將一人丟給阿福。命令道:“快載夫人、少爺回府。回府之后,請大夫過門。”
  阿福掩鼻忙點頭,扛著少爺就往馬車上跑。
  “向陽……還活著嗎?”霍水宓又喜又慌地問。
  “這還用說?”王莫离微笑。“我向來不救死人,夫人,你快离去吧!這里交給奴才就行。”
  霍水宓盯著他好一會儿,欲言又止。王總管既然來了,老爺也知情了嗎?可千万不能讓老爺知道啊!否則教向陽如何再面對老爺?
  “夫人不必惊慌,只有我一人跟著馬車過來。奴才向來懂得守口如瓶,快回馬車,免得閒雜人等路過,那可就不好了。”
  霍水宓點頭,撩起裙襬,以最快速的動作飛奔回馬車。一會儿工夫,四輪馬車急馳而去。
  王莫离目送,而后聳肩,自言道:“閒雜人等?夫人大概不知這塊土地尚屬老爺的,怎會有閒雜人路過呢?”他轉向不遠處的樹叢。“你說是嗎?老爺?”
  徐蒼离正雙臂環胸地站在那儿,深沉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邁步离去。
  ※※※
  “嘎……”一轉醒,便瞧見了小后娘。“你……你怎么在這儿?是誰准你跟我來的?
  他怒叫,一把提起她的手腕,就要帶她逃离這里,可定眼一瞧,忽然發現這是在車廂內,搖搖晃晃的,旁邊還有車窗,外頭是熟悉的徐家土地。
  “向陽,你可醒來了!”霍水宓松了口气,盈盈發光的小鹿眼直滾著眼淚。“我還當你會一直睡下去……”想來就心惊。
  “這是哪儿?”他沒死嗎?他明明被火燒死,跟那個男人一起的。他忙低頭一望,他的身上淨是塵土,只有袖角給燒了個洞。
  他當真沒死嗎?
  “是你救了我?誰要你多事救了我?那個男人呢?他呢?死了嗎?對你沒動粗嗎……喂喂喂,你想干什么?我已經快十五了,不是小孩了,別拿對紅紅那套來對我,喔……”
  來不及說完了,他的臉埋在她的肩上,整個人教她軟軟的身子給抱住。
  有沒有搞錯啊?她當真以為她是他娘啊?才,才大他几歲而已……俊俏的臉不由自主地泛紅起來。她的身子好香、好軟,如果這就是娘的話……
  呸,她還不配……那,誰還能配當他娘呢?
  他是這么的坏……
  他一怒,使勁推開她,隨即見她“咚”的撞上車板子。
  “你……你沒事吧?”可惡,一時忘了她是那种隨便一陣輕風就可以吹走的女子。
  霍水宓痛得揉著頭皮。“向陽,你力气好大。”撞得她量頭轉向地。
  “活該!誰教你動不動就胡亂抱人!你以為你是誰?當真是我娘嗎?”他言歸正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姓尹的還活的嗎?是你救我出火場的?”
  “不,是王總管……”
  “是他!”徐向陽暗地惊叫。王總管向來是爹的心腹,他既在場,十之八九爹會知情的,那么……那么爹是證据确鑿了?會不會,會不會等他一回府,爹就等著他,赶他走出徐府?
  “向陽,王總管答應保密。他不會說出去的。”
  徐向陽聞言,目光如炯地瞪著她。
  “你懂什么?”他大叫:“你懂什么?王總管他是……他是……”
  “他是老爺的兄弟。”
  他惊詫。“你看出來了?!既然知道,就不該讓他救我出來!他是爹的心腹!你以為他會為一個野种而保密?”
  “誰准你說自個儿是野种了!”
  “不說就不是了嗎?”他發狠地叫道:“看看我!看看我哪一點像爹了?你再仔細看看月璽!她又哪里像徐家的人?還有那小肥豬,明明白白地就是那個女人背叛了爹!旁人都叫咱們是野种、是沒人要的孩子,為了咱們,爹當上冤大頭。只要咱們自己不說自己是野种、是沒人要的孩子,那么我們就不是了嗎?不如同歸于盡,同歸于盡……”
  他倏然住嘴,因為挨了個耳聒子,很響亮的一聲。
  他瞇起眼。“你敢打我?”
  “我是你娘,是你娘就能打你!”她气惱极了,气得渾身發抖,气到心都揪疼起來。
  “憑什么你要作賤自己?我不准你傷害自個儿!月璽是老爺的女儿,紅紅也是,而你是老爺的儿子!別再說什么同歸于盡的瘋言瘋語,如果那個男人再來找麻煩,我來應付,不准你再插手,總有法子一勞永逸的!”即使是在斥罵他,她的語气仍然不穩。半是气、半是不習慣罵人。她是頭一遭罵人,甚至連憤怒之情也是難得的產生起來。
  徐向陽看出來了,他冷哼一聲。“你能做什么?你只是局外人,不必蹚這場渾水,你只須一心一意跟著爹就好了。”
  “咱們是一家子,少了向陽,就不是家了。”她歎息,執起他的手,溫言軟語地說道。
  “家嗎?”他盯著她的手,紅咚咚的,像是燙傷,他的聲音柔和了。“這傷是為了救我得來的嗎?將來你為爹多生几個孩子,不就代了我的位置嗎?那也是家人,不必包括我。你太好心,如果沒有爹保護你,你認為你能在這世上生存多久?而我,只是個野种,如果我說,我是害死那個自稱我母的原凶,你的好心還能包容我嗎?”他低聲問道,不敢抬首望她。
  握住他的手仍然不放,但霍水宓沉默了半晌,沉默到他受不住了,終于忍不住抬頭看她。
  “你听見我說話了沒?”
  “你不必大聲,我自然听見了。這也是旁人告訴你的嗎?”她也跟著大聲起來。
  “不,你這蠢女人!那女人死的時候,我已經九歲,何必需要旁人來編謊言?”奇怪,他這么大聲,沉不住气干嘛啊?他是在說很嚴重的事啊!為什么這個女人沒有嚇得往后退?!她的腦袋瓜坏掉了嗎?!
  “那,你是自以為是嘍?”
  “不是!”他叫道。隨即惱怒自己被她影響情緒,勉強壓低聲音。“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最好嚇得她跳車!“她是生紅紅時,血崩而死的!產婆前腳才剛走,她就血流不止。是我待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她求我請大夫,可是我沒去!別業里只有我!我不要她再活下去,她只會敗坏爹的名聲!我沒去請大夫,一直等到她斷了气……我的身体內流有那個男人的血,我是這么這么的坏,甚至不懂得什么后悔,我只想要她不再污辱爹的名聲;月璽是她同長工生下的孩子,紅紅也不知是哪里冒出來的……三個野种已經夠了,我不再想要爹再背負下去,我不想要將來再出生的孩子同我們一樣,一生一世不受寵,只有唾罵……”因為太明白那种害死人的痛苦,所以他宁可自己出手,而不愿小后娘一輩子跟他一樣,他已經髒了,就算再髒也無所謂,但她是這么的干淨!
  他的眉頭緊緊地聚起來,怎么她還執住他的手不放,她應該嚇得立即跳車才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便懂得弒母,那么他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想抽手,卻被緊緊握住,再抽,還是被使勁地握住。一連試了好几回,他始終拉不出自己的手。
  他扮起凶神惡煞的模樣,朝她怒叫:“你不怕嗎?不怕有朝一日我連你一塊殺嗎……喂喂,你又想干什么?別靠近我!我是殺人凶手啊……別擠在我旁邊,你不是在對面坐得好好的……”百般對小后娘的挫折無奈卻化為一聲“哼”。
  “向陽。”
  “干嘛?想告密,盡管去,我不怕。”
  “啊,對喲,這也算是你的秘密。”
  “想要我不說出去嗎?”
  他斜睨她一眼,心里隱約覺得不對勁。“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喂喂。”
  “那,以后可得要听我的話喲。”
  “有病啊你!听你的話?我宁愿一頭撞死!”
  “啊,真的嗎?那我只好告訴老爺了……”
  “告訴我什么?”車門忽地打開,徐蒼离正站在前面。不知何時。馬車早已停在徐宅門口。
  “爹!”他惊呼,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爹听見了嗎?還是王總管已稟報過爹了?
  那么,爹當真是擋在徐宅門前,不准他再進徐家門了?他狠狠地瞪了霍水宓一眼。這個蠢女人、笨女人,沒事對她掏心挖肺的干嘛?如今好了吧,爹要听見了,他第一個先勒死這個蠢女人!
  “老爺!”霍水宓搶話道:“我叫向陽陪我去廟里上香,他……他不舒服,所以咱們赶著回來了……是不是,阿福?”
  站在徐蒼离身后的阿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是一徑地搔著頭,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專注的神情像是黃金遍地似的。
  徐蒼离注視著她半晌,然后伸出手臂抱她下來。
  “你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是向陽他……”忽地,她的聲音沒了。因為她瞧見老爺的鞋板上積有泥塊,藍色衫子上也沾有些塵土,像是風塵仆仆地從哪儿赶回來般……今儿個下午,老爺不是要留在集聰樓招呼北方生意人?
  徐蒼离微笑,放她落地。“待會儿。叫珠丫頭為你上藥吧!”他的眼正視徐向陽。
  “爹……”恐怕,這是最后一次喊他爹了。“啊……爹……”這回,他又惊叫起來,發現整個人也教徐蒼离給抱了下來。
  “老爺!”
  “你不是說向陽不舒服嗎?正巧賈大媽受了點風寒,已請了大夫在廳里候著。”
  “啊……”
  “爹……”
  兩人同時呆呆然地,忽地霍水宓掩嘴輕笑了。
  徐蒼离瞪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哼”了一聲,然后大步邁進屋內。徐向陽略嫌惊慌地瞪眼瞧著霍水宓。她笑什么?爹知道了什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竟然開口叫他“向陽”?
  “夫人。”王莫离悄悄出現在她身邊。
  “嗯。”霍水宓不算吃惊地抬首,忍了許久的淚終于潰堤。她吸吸鼻子,拭去眼淚。
  “老爺是怎么知道的?”
  “咳,這事极机密,若是告訴夫人,那以后可就沒法子如法炮制了。”笑話,要真說出口,那紅小姐不又要在他身上亂畫圖?他只是個窮奴才,哪來那么多錢重制衣?
  “那……那姓尹的呢?”
  “大半年之內,他恐怕是自顧不暇了。”王莫离挑起眉,笑道:“夫人還有吩咐?”
  “嗯,今晚重備一桌酒菜吧,這回,總要一家子一塊用飯的。”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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