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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可以在這里坐下嗎?”有禮的男聲問道。
  華宁宁點點頭,禮貌性地看了他一眼很有型的男人。
  “華小姐,打算什么時候回國?”男人如鷹一般的美麗眼睛,在盯著人看時像是允諾誓言一樣的專注。
  “尚未決定。”她淡淡地回答,并沒有什么說話的興致。
  對于男人知道她的名字,她并不訝异。這种公開的宴會場合,受邀者多是雜志、媒体的知名人物。
  “你在找人嗎?”漂亮的女人不需要任何珠寶陪襯,男人撫著自己的唇看著一身白色長衫的華宁宁。
  華宁宁抿了抿唇,開始后悔為什么要答應讓這個人坐下來。真吵。
  她的目光在室內的紅男綠女中轉了一圈之后,又將視線投向入口處。允中來了嗎?伊棱來了嗎?
  來參加這個餐會,就是為了想見見已經出院的柳伊棱。
  “今天八成是個好日子,許多宴會、發表會都在今天登場。”男人沒因為她的不理不睬而減少了說話的興致。“龔家三兄弟,今天八成都輪流赴約吧。不知道今天哪一位會到這里?應該是龔允中吧,你覺得呢?”
  華宁宁側過了頭望著身旁的人,眉眼之間有了防備。自己和允中的交往,除了盧凱立之外,并沒有其他人知道。
  “你是誰?”她問。
  “關正杰。”關正杰執起她的手,風度翩翩地印上一個吻。一個冰冷的物。
  華宁宁抽回手,認真地打量這個男人。歐洲貴族式的西方俊美及神情間的淡淡傲慢讓關正杰与眾不同。她討厭他的眼睛,一雙与海盜男人同樣殘忍而沒有感情的眼睛。
  “我們認識嗎?”關正杰為什么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你肩上的傷口好一點了吧?”
  他的回答讓她的心髒停了一拍。他這句話是承認她肩上的傷的确是他派人所為的嗎?
  “你打算再桶我一刀嗎?”華宁宁自椅子直起背脊,微昂起臉龐看著他。
  “漂亮。我欣賞你這种不拖泥帶水的個性。”關正杰不怒反笑。
  只是,連笑容都是冷的──
  莘宁宁攬緊了身上的披肩,突然有些寒意。當一個人不認為做坏事是种罪惡時,他當然可以殺人不眨眼。關正杰給她的就是這种感覺。
  “你和龔允中交往得還順利吧?”他閒話家常一樣地問道。
  “那与你無關。”
  “怎么會無關呢?嚴少強會因為你的一個微笑而忘了自己該何去何從,而台灣的企業界里有太多嚴少強。你如果存心要坏我的事,我會嚇得冷汗直流。”關正杰笑著說。
  “誰告訴你我接近嚴少強的事?”她不打算否認。
  從盧凱立口中她知道一切都是“海盜”所為,她只是想再确認一次。
  “一個男人,不具名的男人。我也正在找他,八成是追求你不成,因而轉愛成恨的人吧。不過,奇怪的一點也在這里,你這种個性不會讓人太接近,那個男人怎么會知道你所參与的這些秘密行動呢?”
  關正杰的話讓她心頭一惊!她只能慶幸自己平時臉上就沒有太多情緒反應,否則此時的面無表情豈不顯得怪异?
  “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我不會再管那些事了。”她說。
  “我當然清楚你這种個性不會主動找麻煩上身,擔心你不如擔心你背后指使的人。龔允中還是盧凱立呢?”
  “都不是。”華宁宁全身的細胞警覺地豎起。
  關正杰的感覺太敏銳。
  “這就奇怪了,這些日子你似乎只和龔允中有交情,而龔允中和盧凱立來往密切。除了這兩個人,我倒不清楚誰有力量可以驅使你。”
  關正杰說話的同時,身子微微地向前傾,說話時吐出的气息,不客气地吹動她前額的發絲。
  她厭惡地撇開頭。討厭別人离她太近,允中是她唯一想擁抱的男人。“公開場合中,請你保持禮貌的距离。”
  “如你所愿。”關正杰向后一傾,手卻順暢地搭在她身后的沙發背上。
  “原來你在這里。”辜方文拿著一杯酒走到他們面前。
  華宁宁抬起頭,看著皮膚細柔得足以讓女人慚愧的辜方文。
  她有种被圍堵的感覺。
  “我到哪不需要報備吧,辜老弟。”關正杰依然是微笑的,完全無視于周遭紛紛投來的視線。
  “談妥了嗎?”辜方文輕啜了一口雞尾酒,目光盯在關正杰放在華宁宁身后的手。
  “你說我們達成共識了嗎?宁宁。”關正杰親密地問道。
  “你什么時候回國?”辜方文問得并不客气,看著華宁宁的表情也不友善。
  “過來。”關正杰伸長手拉住辜方丈的手腕,一把將人帶到他面前。
  辜方文的眼里有片刻的恍惚,微微顫抖的手努力地不讓手中的酒汁溢出。
  周遭的議論更形吵雜。關正杰与辜方文?
  華宁宁訝异地眨了下眼。關正杰就著辜方文的手,竭盡了他手中那杯紅色雞尾酒。
  關正杰以唇舔去唇間的一滴酒汁。他明白辜方文的傾慕,卻不想接受。無關辜方文的性別,而是辜方文太眷戀的眼神讓人厭煩。
  “你,走開。”關正杰松開手,不留情地推開辜方丈。
  華宁宁覺得自己听見了辜方文心碎的聲音,就像“天鵝湖”中,公主發現王子被假公主迷惑時,那种心碎的聲音。
  “我只是想确定她不會再坏我們的事。”辜方文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在目光留戀地注視了關正杰之后,他轉向華宁宁說道:
  “多留一天,我們查出你背后指使人的机率就愈大。”
  華宁宁交握的手掌緊了緊。辜方文是在幫她還是恫嚇她?“我下個星期回國。”
  關正杰站起身,緊抿的唇顯示出他的不悅,他跨步离開,一如他出現時的無聲無息。
  辜方文又咬了下唇,一瞬間的脆弱讓他柔美得像個女人,然而那只在一瞬間。
  “我希望你說話算話。”他以一种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你留在這里沒有好處。龔允中有末婚妻,我不認為他會舍下柳伊棱;柳伊棱的父親在司法界的影響力堪可稱為‘教父’。”
  華宁宁冷了眼,對辜方文原有的一點同情全化成空气。不愛開口,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壓。她討厭他這种影射龔允中趨炎附勢的說法。
  “不勞你費心。若要談‘無功而返’,你与關先生之間更适合拿來比喻,你不覺得嗎?”華宁宁說。
  辜方丈回瞪她,忽而亮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不打扰你了。柳小姐和龔允中走進來了,多么漂亮的一對啊。”
  華宁宁側過了身子,看向入口處柳伊棱的甜蜜笑靨。
  “對了,你不覺得自己和柳小姐有些神似嗎?男人總是找同一類型的人。”辜方文揚長而去。
  華宁宁向后躺入椅子中,靜靜地瞅望龔允中客气而疏遠的表情。最少他在自己面前時總會真實地表達出喜怒哀樂的,她從不怀疑自己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女子。
  將目光投向柳伊棱。家境优渥的嬌气寫滿在那張臉龐上,淡淡的脂粉成功地掩飾住自殺后的蒼白臉色,柳伊棱唇邊的笑是可人的。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緊偎在龔允中的肘彎中。
  那是昨夜擁抱過她的肘彎啊,華宁宁忖道。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演一出無聊的肥皂劇,劇碼是最老套的那种──男主角為了責任,不得不對另外一個女孩子負責,而身為女主角的她只能退讓到一旁。
  忽而目光与龔允中相接,他的眼神一轉為溫柔,帶著柳伊棱向她走來。
  “晦。”龔允中凝視著華宁宁。
  他知道她今天的出席只是為了看伊棱,這是伊棱自殺后第一次出現在公開場合。
  “允中,你不替我們介紹一下嗎?”柳伊棱的手指緊捉著龔允中的手臂。
  “這是華宁宁,這是柳伊棱。”
  “我是他的未婚妻。”柳伊棱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華宁宁輕聲地說。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敏銳的吧?
  “你和龔允中認識多久了?”柳伊棱追問著。她不喜歡允中看這個舞蹈家的樣子,太──太溫柔了。
  “我不知道。”她据實以告。
  情感的深切度豈能用時間來衡量。華宁宁的目光与襲允中糾纏,她微微地一笑,想起他這些天在枕畔間對她的低語──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你喜歡他嗎?”柳伊棱猛然捉住華宁宁的手臂,有些神經質地追問著:
  “你不會搶走他吧?你不會吧?我現在身旁只有允中了!你不要和我搶他!”
  “伊棱,不要亂說話。”龔允中皺著眉拉回伊棱的手,他以為她的精神狀況已經比較穩定了。
  “我沒有亂說話。”柳伊棱搖著頭,整個人投到他的怀中。“我會乖,我不亂說話,你不要离開我,不要像他一樣地离開我!”
  龔允中輕擁著她,大哥哥似地拍拍她的背。“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有人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正和其他女人談戀愛!”柳伊棱慌亂地注視著龔允中。
  “那個人騙我,對不對?”
  “誰打電話給你的?”龔允中肅整了面容,說話語調也變得僵硬异常。
  是另一個“龔允中”嗎?在盧凱立錄制的錄影帶中,他看過另一個自己──一個想毀滅一切的“龔允中”。
  “一個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誰。他騙我的,對不對?”柳伊棱堅持要他給一個答案。
  “那個男人什么時候打給你的?”華宁宁開口問道,心頭也是一片混亂。為了不讓那一個“龔允中”有出現的机會,允中已經完全戒酒。
  “昨天──前天──不──是大前天晚上。”柳伊棱皺著眉頭說。
  “大前天晚上,就是盧凱立錄完影的隔天。那一天我早上出庭,下午也出庭,回到家時頭一沾枕就睡著了。”龔允中對著華宁宁說道。
  華宁宁點頭,她記得那一天,因為那天龔允中累得沒力气到飯店來找她。
  “我那一天并沒有喝酒。”
  龔允中的話讓他們兩個人變了臉色。他們一直以為只要不喝酒,那個“龔允中”就無法出現。’“你該离開他一段時間的,只要你待在允中身旁,另一個‘龔允中’就會蠢蠢欲動地想從事破坏。”
  華宁宁与龔允中同時想起盧凱立所說的話。
  如果那個男人可以在龔允中睡眠時擁有自由意志,那么“他”會趁机做出多少毀滅的事情來?打電話給柳伊棱,只是“他”破坏的開始嗎?
  “為什么你們兩個人一直對望?而且淨說一些我听不懂的話?!”柳伊棱不高興地拉著龔允中往外走:
  “我們回家,我不要待在這里。”
  “等我一下,好嗎?”
  龔允中方開口,柳伊棱的眼淚就嘩然地流下來。
  “是真的!一定都是真的!你喜歡這個女人對不對?”柳伊棱的聲音開始失控。
  龔允中急忙拿出手帕為伊棱拭淚。“別哭啊。你如果想回去,我們就回去。”
  他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演出三角戀曲。
  華宁宁彎下身去調整鞋帶,刻意避開柳伊棱的瞪視;而龔允中則忙著想在伊棱情緒失控前帶她离開這里。
  因此,除了柳伊棱之外,其余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華宁宁頸間那條屬于龔允中母親的項練,在華宁宁低下身時滑出了她的衣領──
   
         ☆        ☆        ☆
   
  “她還好嗎?”
  “哭了一陣子之后就睡著了,而且一直不肯放開我的手。她現在非常缺乏安全感。”
  龔允中擁著華宁宁站在飯店的落地窗前,同望著城市中的霓虹點點。
  “你打算怎么辦?關于伊棱?”她把臉埋入他的胸前,呼吸著他干淨的味道。
  “你晚上看過伊棱,應該可以明白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放她一個人。”
  “我們是不是該狠心一些?為什么我們不能只單純地為自己而活?為什么我們兩人的世界里還要有別人的加入呢?”
  “因為世界是由許多人所組成的。”他抱緊了她,沉痛地說:
  “因為我認識她在先、因為她是我的──未婚妻。”
  “她一向這么依賴你嗎?”獨立慣了,很難想像依附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她在大學時非常活躍,雖然驕縱了些,卻像個小妹妹一樣地讓人想疼惜。只是,從我們宣布訂婚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世界就開始以我為中心。加上她畢業后沒上班,就等著我娶她入門,所以生活空間愈來愈小。因此,我不愛她這件事才會對她產生那么大的影響。”龔允中長長地歎了一口气:
  “加上又碰到洪迅那個愛情騙子,她承受不了,才會──”
  “她應該去尋找一些能滿足地心靈的東西,一個需要依賴別人來支撐自我的人很容易被擊敗。”
  兩人之間,沉默了下來,只是無言地凝視著彼此。
  “我們要分手嗎?”她問得痛苦。
  “絕不!”他震惊地扣住她的肩膀。
  “世界上沒有什么絕對的事,尤其是當你正在扮演別人為你安排好的角色時,更是如此。我沒有太多的包袱,你卻不同。”
  他的溫度透過衣服傳入她的手臂,她卻覺得寒冷。不愛笑的容顏,此時更是增了數分愁。
  “我知道自己應該讓你离開的。”龔允中撥弄著她的長發,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才習慣了她微涼的芳香、才愛上了這种相伴的感覺,怎么總是和她在分手与不分手間掙扎?
  “我知道自己不該再待在你身邊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會刺激到另一個‘他’。我是該搭上明天最早的一班飛机离開這里的。”
  她半踮起腳尖,主動探索著他的唇。沒有海盜那种惑人的白麝香,龔允中的身上是屬于他的干淨气息。
  纏綿地吻了她許久,留戀的唇甚且放肆地挑開了她胸前的衣鈕,只是在他的唇瓣接触到她胸口那只香水項練時,他如火的熱情忽而降至冰點。
  龔允中握住被她体溫煨溫的墜子,看著她的眼。
  “在我還不能克服心里那個惡魔時,我的确不該和你在一起。‘他’打過電話給關正杰,‘他’就很有可能再藉其它理由來扰亂我們之間。他甚至還打電話給伊棱,伊棱還那么脆弱,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刺激到她。該死的!”
  龔允中詛咒了聲。為什么他對這件事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的恨愈是強烈,愈是想破坏。”伸長手臂,抱住允中緊繃的身子,她想起那卷錄影帶中最后“他”所說的話──
  你們有本事就別讓我出現,否則我不會讓華宁宁好過。我會想辦法讓她再度成為關正杰狙擊的對象。我得不到的人,我會毀了她──
  “心理醫生說這种多重人格症需要長期治療,可能完全痊愈,也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子。”他悲哀地動了動嘴角,有些嘲諷。
  “別再把自己陷在情緒中,也是治療的一部分,不是嗎?”她溫柔地說。
  “我會努力改變自己的。我不會讓‘他’再有机會出來破坏。”
  “今天晚上關正杰找過我。”華宁宁說道。
  龔允中變了臉色。“他想做什么?你剛才為什么不告訴我他找過你?”
  “伊棱一出現后,我們三個人就處于一片混亂,我哪有時間說什么呢。”
  他緊張地握住她的肩。“他說了什么?你沒事吧?”
  “他要我盡快离去。”她笑得有些落寞。“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我們分開呢?知道嗎?其實我已經訂了明天回去的机票。”
  “為什么這么殘忍?!我們相聚的時間還不夠少嗎?!”才開口,他立刻又后悔了──
  “走吧,關正杰都出口威脅了,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危險。”
  “希望再看到你時,那個自我壓抑的龔允中已經不見了。而伊棱的病也好轉了。”瞧她說的話像是生日許愿一樣,
  “你會离開多久?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兩、三個月吧。你知道我有一場巡回演出,而且我想練新舞。”她現在的激烈情感足夠把“火鳥”跳成功。
  她看著他,盡量不想去那些失落。
  龔允中低吼了一聲,近乎粗暴地把她扣進怀中,像是想將她嵌入身体一樣。他喘息的低語:
  “那么長的時間──”
  還不及傾訴更多思念的話,他的行動電話就打扰了室內的宁靜。
  只有家人和几個親密的朋友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因此不能不接。
  “我是龔允中。”他低沉地說。
  “你把龔媽媽的項練送給她了,對不對?”
  “伊棱!”龔允中惊訝地看了宁宁一眼,臉色開始鐵青,伊棱听起來不對勁。
  “你把龔媽媽的項練送給她了……?”電話中的聲音是极度虛弱的。
  “你怎么了?不許胡思亂想!”
  “我死了,你會記得我一輩子嗎?”
  龔允中霍然站起身,拿起旅館的另一支電話撥給柳文輝。
  “你為什么不說話?我要听你的聲音──允中,我的手好痛!”
  龔允中倒抽了一口气,拼命祈禱伊棱不要又做出傻事來。柳伯伯快接電話啊!
  華宁宁站在他身旁,替他拿著另一支話筒。
  “伊棱,你前几天不是說想去旅行嗎?你想去哪里?”他安撫地說道。
  “要去哪里?去歐洲。不,去日本好了。”她說話的气息愈來愈弱。
  “喂,我是柳文輝。”柳文輝疲累的聲音傳出話筒。
  龔允中捂住了另一邊的話筒,快速地對著柳文輝說:“柳伯伯,我是允中。伊棱好像又自殺了!你快去她房間看看!我馬上就到!”
  華宁宁愣在他身旁,不明白命運為什么要這樣地擺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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