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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年多以后。
  “洪迅的案件查得如何?”龔啟允坐在書桌前問道。
  拋棄柳伊棱的洪迅最近被控為商業間諜。他跳槽到另一間公司時,將原來公司的机密技術一并盜賣至新公司。
  “資料都收集全了,證詞也很完整,他這回鐵定要在里頭待上一段時間。”不會低于十年,龔允中并不掩飾唇邊的厭惡。
  “不要太赶盡殺絕。”
  “我知道。”
  “伊棱那孩子也病了一年多了。可怜了文輝,就這么一個女儿。”龔啟允搖搖頭。
  看著父親,龔允中乍然開口說道:“我從不曾愛過伊棱。”
  半個小時前,盧凱立的一通電話,讓他對自己与宁宁及伊棱之間這种滯礙的情形感到厭煩。
  或者該說是恐懼,恐懼失去華宁宁。
  華宁宁現在人在台灣,而他卻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但是總不能棄著伊棱不管,否則大家會怎么看我們龔家。你最近帶杜亞芙回來的事情已經鬧得風風雨雨了,我不希望再傳出任何敗德坏俗的新聞出來。”
  “別人的看法那么重要嗎?亞芙在婚前就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也依然是。”
  父子對看,嚴厲的老眼對上一雙執著的黑眸。
  他知道這一年多來儿子變了許多,應對進退依舊合宜,然而處事時卻多了分堅持,不再是那個永遠妥善的好好先生。
  “你知道你們三個兄弟里我一向最看重你。”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的三十多年是為你和媽媽而活的。”龔允中臉上的線條緊繃异常。
  “你可以過自己的生活。”龔歆允拉開抽屜,拿出雪茄。他心煩意亂時需要一些尼古丁。
  “我沒有辦法把心划成兩個部分。一部分中規中矩,一部分隨心所欲。”
  “你想怎么樣?”
  “不高興時不必虛偽的笑,厭惡時不必客套的應酬。”
  “這就是社會。”龔啟允吸了口雪茄,辛辣的味道在室內漫開。“我只是希望你行為合宜,不要像廷山一樣娶個酒家女。”
  “葉芸是因為不得已才入酒家討生活的。你不需要用你的成見來批判她。她聰明、善良而且和廷山情投意台,這樣就夠了。”龔允中清朗的眉眼執拗地看著父親。
  “怎么可以不在乎成見!我們活在社會里。”龔啟允濃眉緊蹙。
  “成見是人造成的,而社會是人創造出來過生活的,自我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龔允中与父親對視著,兩人的表情都不平和。
  “不用說那么多廢話,你想不管伊棱,是不是因為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惱火。
  龔允中站在父親的辦公桌前与父親的白發怒焰相對。
  三十多年都這樣過了,他為什么要開口反駁?
  “我猜對了嗎?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一拍桌子,緊盯著他。
  “如果她不是你喜歡的人,我也不會放棄。我會找机會和柳伯伯談談,我對伊棱有責任,卻不想因此而賠上一生。”
  “希一或廷山看過她嗎?”
  “沒有。在不能給她一個正式的定位前,我誰都沒有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龔允中口气十分堅決:“從小到大,我一直依著你的標准過日子,從今以后,我要過自己的生活。”
  說完了想說的話,他轉身走向大門。
  “帶那個女人回來。”
  “你會看到的,在大哥和蘭祺的婚禮上。”龔允中站在門邊說道。
  在門扉即將闔上時,龔啟允乍然開口:“你不考法官了嗎?”
  “不了。我一直想做什么,你知道嗎?”
  龔啟允不言。孩子全依他的愿做了律師,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三個儿子都聰明,也都十分順理成章地當上律師。然而他們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
  龔允中看著父親,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我想教書,也許當我有更多實際經驗后,我會接受學校的聘書。我喜歡平和的師生交流,而不是法庭中緊張的對峙。”
  “希一离婚离得突然、廷山帶個風月場所的女人,你又砸了一堆什么自我實現的鬼話給我!決定了一切,再把結果丟給我,就是你們三兄弟的做事態度嗎?”龔啟允大口吸菸,背過身不看儿子。
  儿子為什么要反抗他?
  “你不也是如此對待我們嗎?我們從沒想過法律之外的科系,因為你決定了一切。”
  龔允中平心靜气地說完所有的話,果斷地關上了門。
  這一年多來,他了解到──所有的個性都是出于他的心,他該是任何情緒的主宰,他是唯一的龔允中。
  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        ☆        ☆
   
  該和允中聯絡嗎?
  華宁宁走在人行道上,看著腳下的紅磚。
  其實昨天就回來了,只是不想打電話給他。這一年多來,都在國外見面,她是不曾再踏上台灣的土地了。
  在异國他鄉,現實离得比較遠。
  另一個“龔允中”是不曾出現過了,因為心理醫師的治療有效,或者如盧凱立所猜測的,她和允中的分開不會刺激到“他”,也或者允中這一年來自我調适得非常地成功……
  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不過自從她出國后,海盜的确就消失了。
  在她的沉思之間,轉角的一輛机車勾住了她的裙擺。她把几分鐘前剛買的雜志放到机車坐墊上,低頭正想解開裙擺時,眼角卻盯住封面的標題──
  名律師龔允中与航界名人之妻杜亞芙之不倫之戀?
  “?”印成鉛字只有一個點,卻可以讓人痛苦許久。
  猶記一年多前,她第一次向龔允中邀舞時,杜亞芙正是龔允中的伴。杜亞芙不是容易讓人遺忘的女人。
  人在生病中會特別脆弱嗎?在醫生尚未對她的腿傷下定論之前,她對于這种八卦雜志的報導,只會置之一笑吧?華宁宁拿起雜志,腳步急促地向前。飯店就在下個轉角,她想回房打電話──
  問問他,為什么不曾和她提過杜亞芙。
  “宁宁。”
  她倏地抬起頭,望著站在她面前的人。
  龔允中還是海盜?
  龔允中敞開著衣領,气息仍因跑步而微喘,平素优雅冷靜的長型眼瞳有著外露的狂放。
  他,是龔允中,但又不像龔允中。
  “回來為什么沒告訴我?”他捉住她的肩膀。
  “我……。”華宁宁猶豫了會,卻還是明白地告訴他她昨天的心情:
  “我不想打。”
  打了電話,好像是想把自己的痛苦全丟到他身上一樣,雖然她的确是因為想見他才搭机回國的。
  她的視線流連在他臉龐上。
  龔允中的眉頭蹙起,臉孔中有著壓抑的神色;他知道她不愛在舞台外的地方引起注意。“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回來了?”他重复地問。
  “我為什么要說?你也不見得什么事都告訴我啊。”她握緊手中的雜志。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聲量加大,手也不自覺地握痛了她。
  “我們半年沒見面了!你不愛用電話聯絡,像個吉普賽人一樣地行蹤不定。這六個月里,除了一、兩張明信片外,你音訊全無。你曾經想過我在這里的心情嗎?要我告訴你什么?從來都是你主動聯絡我的。”
  龔允中毫不保留地說出心中的話,將他思念已久的容顏愈拉愈近。
  “不要在街上動手動腳。”他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好自私。她推開他,向前小跑了兩步。
  “如果你是想扰亂我的定力,你做得十分成功。”
  言未畢,他的手打橫抱起了她,公然的親匿姿態引得不少群眾觀看。
  “放開我。”她低聲說道,整張臉冰冷地生著气。
  “不放。除非你給我一個答案。”他跨著大步向前,同時將她攬得更緊。
  他是如此思念她,她卻只想推開他!
  她討厭這樣被對待!華宁宁掙扎著想逃离他的擁抱,因練舞而結實的小腿卻因懸在空中而失去任何踢人的力气。
  在他的腳步逐漸接近飯店時,她伸出手肘側撞他的小腹。
  龔允中悶哼一聲,眼中燃燒著憤怒:“你逼我的!”
  他低頭,咬掉她用來固定長發的木簪,一頭烏亮瀑布頓時流瀉在往來人群的視線中。
  “好漂亮喔!”
  “你看,好像有人在拍的MTV耶。”
  路人的贊美涌入他們周遭,人群逐漸聚集。
  “你太過分了。”她僵著身子,拒絕看他一眼。
  一年多的相處,即使几個月才能見一次面,她一直以為他是最了解她的人,最少他該知道她討厭在別人面前放下發髻。
  她不愛那种長發披肩的柔美形象。
  在飯店門僮的側目下,走入飯店,他同她一樣凝著臉。“房間號碼是几號?”
  沉默持續到兩人進入電梯之中。
  “放我下來,你的秀可以結束了。”她說。
  她的話沒讓她得到自由,龔允中沉著臉又問了一次:“几樓几號房?”
  “九樓A室。”她丟下話,目光卻溜向鑲鏡的電梯中他的身影。
  為什么今天的他顯得如此陌生?他專制霸道得讓人不悅。
  她從來不欣賞任何自大的男人,所以体貼的龔允中占据了她的心房,而非那個善于調情的海盜。
  站在九樓A座前,他命令地說:“鑰匙。”
  她遞過鑰匙,低垂著視線看向地板。
  龔允中開了門,在進入房間、放她落地的那一剎間,反身將她的身子定在門板上。
  “我想你。”他的唇覆住了她。
  他熟悉的溫熱气息扑向她的鼻端,她閉上了眼,任由他親密地探索她的唇。
  龔允中的重量將她的背壓平在門板上,冰涼的門板沁人背部肌膚,華宁宁張開眼,所有的熱情在片刻間消逝無蹤。
  “放開我,你這個行為和另一個‘你’有什么不同?”她選擇了最強烈的譬喻來說明她厭惡的心情。
  華宁宁將手上的雜志丟到地上。
  她實在不敢相信現在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華宁宁,她一向很冷靜的。
  “對不起。”她把自己蜷入沙發中。
  “發生什么事了?”他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演出不順利嗎?”
  “不是。”她悶著聲說。
  為什么她的生命中要有這么多不确定?就連她以為會陪伴她一輩子的舞蹈都可能會离她遠去,那么人的感情豈不更沒有保障?
  “絕對有事。”他的大掌捧住她的臉,認真地注視著她:
  “你要我把心事說出來,你不要我心里積壓任何陰霾,而你卻打算把苦往心里放嗎?”
  “你也不是什么都說的人。”她把目光移向地板上的雜志。
  龔允中隨著她的視線看去,才瞄了眼八開大雜志上的標題,便輕笑出聲:
  “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沒想到竟也信這种東西。為了几句捏造的標題,你和我鬧彎扭?”
  “平日的我不會,但是一個沒有舞蹈的華宁宁會。”她不笑也不怒,只是木然地說著話。
  “發生什么事了?”龔允中表情一斂,著急地問。
  她看入他眼中的焦急,在內心掙扎了許久后還是開了口:
  “我在公演時扭傷了腳脛,治療了一段日子都沒好轉,再照x光時,醫生說我的韌帶嚴重受傷,可能無法再使力。”
  華宁宁像在說別人故事一樣的平淡,然而她目光中的空白卻騙不了人。
  她很痛苦!
  “多久以前知道的事?”他緊抱住她冰涼的身子,心疼她所受的痛苦。
  “一個星期前。”她輕聲地說,沒發覺自己的手指已握成拳。
  “為什么不告訴我?出了這种事,你不希望我在你身旁嗎?”扳開她緊握成拳的手掌,怜惜地輕撫著她手心中的瘀紫。
  看似堅強的她,卻比誰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以為我可以撐過來的,不過就是不能長時間跳舞罷了,又不是──”她停頓了下,想擠出一個微笑,卻只是動了動嘴角。
  “──不是世界末日。”
  “你怎么這么倔強呢?難過時就說你難過啊。”他抱住她在怀中輕輕搖晃著,像抱著一個嬰孩一樣地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說出口會這么痛苦。”她睜著無神的眼神看著他。“什么都不說,傷口才不會變大,說了會難過。”
  “傷口不處理,只會愈來愈糟。我的例子還不夠讓你警惕嗎?”
  “那不一樣,你的能力并沒有被否決。而如果我沒有了舞蹈,生命就只剩下一片空白。這些年一直陪著我的,除了這頭長發,就是舞蹈了。我從不會想過會有這么一天──我不能跳舞!”
  她捉住他胸前的衣襟,不住地搖晃著頭。“我好難過──”
  龔允中拉過沙發上的一床薄被,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被子里頭。她渾身冰涼,而且不停地發著抖。
  “宁宁,你還記得去年我到倫敦找你時,你說過你很喜歡台東的一處海邊,你想在那里蓋一座房子,你可以在海灘上跳一整夜的舞,而我會是你最專心的觀眾。”他將臉頰偎上她的臉龐,溫柔地說:
  “你記得嗎?”
  “記得。”在他的說話聲中,她逐漸地放松,手也悄悄地偎入他的胸腹之間,尋求著他的溫暖。
  “你還可以繼續跳舞,雖然你可能無法再站上國際舞台,但是你已經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在大家面前了。不是嗎?”他抬起頭,看著她憔悴的小臉。
  “這一年多來,文化界不是封你為‘重生的火鳥’嗎?你演出的‘火鳥’即使連最刻薄的舞評家也贊不絕口,這樣就夠了。人的一生,只要曾經達成過他的夢想,那么他這一生就不算白走一遭了。你才二十多歲,卻已經踏上金字塔的頂端。你該為你自己感到驕傲。”
  “為什么你安慰人的話讓我想哭?”華宁宁呢喃地說。
  “因為你從來不肯讓別人有机會看到你脆弱的一面。”他輕拍著她的發。
  他的話讓她紅了眼眶,她低呼了一聲,把臉全貼到他的頸子間。
  “我一直告訴我自己,不要太依賴你、不要太想你。如果我太依賴你、太想你,我會熬不住這种一年只能見上几次面的日子。”
  龔允中挑起她的下巴,深情地看著她。“是我的錯。我該多為你做一些的。至少當你不和我聯絡時,我可以想盡辦法找你。我起碼要努力做到,你一受傷時,不是一個人躲起來,而是躲到我的怀里。”
  她伸手拉下他的頸子,送上自己的唇。
  龔允中留戀地在她唇間啜吻她的馨香,雙手早解開了兩人的衣衫,在心靈交融時,結合了彼此的身体。
  “我沒有吃避孕藥,你也沒有用保險套。”自激烈的歡愛中清醒,她無力地偎在他胸前,听著他仍亢奮的心跳。
  “如果你想會有一段時間不跳舞,你愿意生下我們的孩子嗎?他撫著她如緞的背脊。
  “怀孕會讓你的身上多一些肉,我也可以冠冕堂皇地要你多攝取些營養。你不能再拿舞者的超瘦標准來拒絕吃太多食物。”
  “這是──”她屏住了呼吸。自從伊棱因為她而再自殺后,對于他們之間的未來,她從不愿想太多。
  “這是求婚。”他側過身子,俯看著她頰邊淡淡的粉,忍不住又吻上了她的唇,雙手愛撫過她的身子。“可以嗎?”
  “我們去年就說過你不可以用這种方法來干扰我的思考。”她忍住一個呻吟,拉開他的手。
  “我忍不住。”咬了下它的唇,龔允中笑問著:“還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最近和龍院長有聯絡嗎?”
  “沒有。院長身体怎么了?我才剛結束日本的公演,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她著急地想坐起身。
  龔允中搖了搖頭,又把她壓回抱枕之間。“和院長無關,和蘭祺有關。我大哥要結婚了,新娘子是龍蘭祺,你該知道的,她和你同一個育幼院。”
  “蘭祺要嫁給你大哥?!”長睫毛不置信地煽了煽。“你大哥不是很嚴肅嗎?”
  蘭祺是個甜姐儿一樣的陽光女子。
  “互補作用吧,蘭祺已經做了明智的決定,你呢?”龔允中認真地注視著她。
  “伊棱怎么辦?她的病情好些了嗎?”她半坐起身,看著他皺起了眉。“她還沒好,對不對?”
  “時好時壤的,有時連我都認不得。她的前半生太順利了,以致她無法接受她感情上接連的受挫。”
  “你不怕和我結婚之后,她的病情又惡化?”
  “我不能為了她而放棄了我們的幸福。人一生能找到命中的伴侶是种福分,我該珍惜,而不是讓你孤獨地扛著我們兩人的命運。伊棱現在精神狀況不佳,但是我相信她會好起來的。我想,柳伯伯也能体諒我的。”
  “為什么想法突然改變這么多?”這一年多來,他就像個苦行僧一樣地把他對伊棱的內疚拼命地往自己的身上扛。
  “今天早上我接到凱立的電話,一听到他說他在飯店里看到你,我差點發瘋。我以為我會失去你,我焦慮不安,所以才會在飯店門口做出那些不理智的行為。”他握住了她的手,虔誠地在她的手背上印了個吻。
  “剛才我差點以為‘他’又出現了。”她誠實地說:“‘他’現在是你的一部分了,我應該高興你們成為相融的一体了,對不對?”
  將她的發絲全攏到耳后,心因為她的体諒而暖和著。
  “嫁始我,宁宁。”
  “不能跳舞的我,可能會失去生活重心,可能會像今天一樣無法控制情緒。我太孤傲,不會是那种以夫為天的妻子。”她咬著唇說道。
  “我不奢望我會是你全部的世界,但是我希望我能在某部分成為你的支柱,就像你支持著我走過這一段日子一樣。”
  “人太高興時會想大叫嗎?”她唇邊的笑靨燦爛。
  喜悅原來會讓人如此激動啊!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們都要學習如何釋放情緒。”
  “我愛你。”華宁宁擁著薄被坐起身,一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聲地說。
  龔允中笑得幸福而滿足。
  “不后悔?即使那本雜志寫我和亞芙是不倫之戀?”
  “我對自己不确定時,才會胡思想亂。而現在,即使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站上舞台,我卻可以肯定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信任也是愛的一部分。”
  “不听我說明嗎?我連答辯、陳辯詞都想好了。”他眼尾的笑紋讓他多了几分孩子气。
  “不听了。”她傾身倒了杯白開水,慢慢地啜飲著。
  “适度的酸可以增加滋味。”
  “當食物已經很美味時,任何的調味品都是多余的。”華宁宁舉起手中的水杯。“白開水比任何飲料都來得甘甜、解渴,不是嗎?”
  把水杯放到他唇邊。
  龔允中低頭就著杯子喝了口水。
  “知道這一年多來,在大家面前的我并沒有改變太多的原因嗎?”
  她偏著頭聆听著。
  “我在等待一個時机,一個能公開你的時机,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确改變了,因你而改變。”
  “我們改變了彼此。”兩人的手緊緊交握著。
  “你會留在台灣嗎?”他不舍地撫著她一頭烏絲。“我希望你有你的天空,但也自私地不希望每年只見到你几次面。”
  每次匆匆的見面,他們甚至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分享彼此生活中的點滴。
  “我不确定,一切得看腳的复元狀況而定。不過我想一年中最少會有半年待在台灣。因為我的家在這里。”她指指他的心口。
  “那么我得多讓你認識我身旁的人了。你听我說過爸爸、大哥、廷山,接下來听我說說亞芙。從前的亞芙和從前的我很類似……。”
  他靠在沙發中,讓她偎著他;一個慢慢的說,一個靜靜地听──
  嘟嘟嘟。他的行動電話響起。
  華宁宁突然咬住了唇。一年多前,也是兩人偎依時,一遍伊棱自殺的電話讓他們怀著內疚感分离了一年多。
  龔允中拿起電話,安撫地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擔心。
  “我是允中。”他刻意悠閒地說。
  “什么?”他在下一瞬間直起身子,低喊出聲:“現在狀況呢?确定嗎?好,我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不待他開口,她勇敢地問:“伊棱出事了,對不對?”
  “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可能傷了腦子,現在還在昏迷中。”他站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急忙地穿著。
  華宁宁看著他,甚且連一句慰問的話都說不出口。
  龔允中也套上衣服,看著仍然茫然的她。他攬腰擁起了她,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
  “穿上衣服,我們一塊去看伊棱。”
   
         ☆        ☆        ☆
   
  “你還好嗎?”
  龔允中站在柳伊棱的床邊,注視著她。
  “我的頭好痛,這是哪?”柳伊棱看著一室的白色及金屬的醫療器材。
  “我怎么會在醫院?爸爸呢?”
  龔允中与門邊的華宁宁交換了下眼色。他轉頭向護士說:
  “能不能請醫生盡快過來檢查她的傷勢?”
  在護士走出門時,柳伊棱又虛弱問了一次:“允中大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走路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柳伯伯現在人在台中,馬上就會赶過來了。”他注視著伊棱,總覺得醒來后的她眼神异常的清醒。
  而且,自從他和伊棱訂婚之后,伊棱就沒在允中兩字后加上“大哥”的稱謂了。
  這是怎么回事?
  “你是誰?允中大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嗎?”伊棱看向門邊的華宁宁。
  “你覺得呢?”龔允中試探性地問著。
  柳伊棱眨著眼,兩顆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龔允中不安地拍著她的肩膀,華宁宁則是臉色蒼白。
  “你有女朋友了,那我的畢業舞會誰當我的舞伴。”柳伊棱哽咽地說。
  畢業舞會?龔允中沒有掩住眼里的震惊──伊棱已經大學畢業四年了!
  上天會這么仁慈地讓伊棱回复到四年前那個有些驕縱、卻十分正常的女孩嗎?
  “我本來以為他會娶我的,允中大哥沒說過他有女朋友。”柳伊棱轉頭看向華宁宁,朝她伸出手了。“你叫什么名字?”
  “華宁宁。”華事宁緩緩地說,也緩緩地走近她,視線不曾离開過柳伊棱的臉。
  柳伊棱皺了下鼻子。“好耳熟的名字喔。”
  “她是個芭蕾舞者。”龔允中的目光与華宁宁交會。伊棱這一跌,究竟產生了什么影響──
  “難怪。你的气質好好喔。”柳伊棱握住她的手,又皺了皺鼻子后,很坦白地說:
  “我認輸了,本來我想趁著畢業舞會時向允中大哥表白的。”
  龔允中倒抽了一口气!伊棱真的遺忘了這四年的時間!她自動將腦中的回憶倒帶到畢業舞會前──那段她還是大學中最出鋒頭的系花時光。
  他和伊棱的正式交往,即是開始于她在畢業舞會中向他表白之后。那時候的她,不會鑽牛角尖,個性開朗而天真。
  “允中大哥,你是不是暗戀我,所以才找了個和我很像的女朋友?”柳伊棱突然問道。
  “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妹。”他粗嘎地說,大掌拍拍她的頭。
  “那──”柳伊棱轉頭看向不發一語的華宁宁。“大嫂反不反對我和允中大哥結拜啊?好歹讓我跟他沾上點關系嘛。”
  “不反對。”華宁宁看著病床上那張蒼白的小臉,仍然不明白柳伊棱此時的反應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万歲!”柳伊棱大叫一聲,卻開始輕咳了起來。
  “對不起,醫生三分鐘后過來。”護士打開門輕聲地說道。
  “謝謝。”龔允中又將注意力移到柳伊棱身上。
  “要我認你當干妹妹沒問題,不過你現在先閉上眼睛休息三分鐘,等一下醫生來你才有力气告訴他你現在感覺如何。”
  柳伊棱吐了吐舌頭后,閉上了眼,一派小女孩的天真。
  龔允中拉著華宁宁走出門外,找到了正朝病房走來的醫生。
  十分鐘后,龔允中拿起了電話撥給正在回程上的柳文輝:
  “柳伯伯,我是允中。伊棱沒事了,血壓、心跳都很正常,醫生也說腦部血塊已經清除了。……是,我知道。……。”
  龔允中一手攬過了華宁宁,深吸了口气后,他打斷柳伯伯的說話:
  “柳伯伯,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伊棱不記得這四年中發生的事……。醫生說這种情形屬于選擇性失憶,當病人不想回憶起某些事時,會選擇忘掉那些記憶。是……沒錯……伊棱有可能想起來,也有可能完全忘記這些日子。”
  襲允中對華事宁露出一個安慰的笑。“……是。我的意思和你一樣,先讓她接受心理治療,這樣不論日后她能不能想起那段過去,都比較能承受。你看到她時,你會很高興,她就像以前一樣地活蹦亂跳。好,我知道了,我會在醫院等您的。再見。”
  收起手机,他揉開她擔心的眉結。“你什么時候嫁給我?”
  “等伊棱的病情穩定之后,再談這些吧。”華宁宁仰起頭,認真地看著他:“我不要當個有內疚感的新娘,我希望接受伊棱的祝福。”
  “和我一塊回家見見我的家人好嗎?”
  “等伊棱好一些再說吧。”伊棱剛才開心的笑容,還在她的腦中盤旋著。她不想傷害伊棱。
  “我說過我愛你了嗎?”他深情款款地說。
  她一笑,偎入他的怀抱中。
  誰能預料得到未來呢?
  正因為明天是未知的,所以才要更珍惜今天的分秒,不是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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