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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營柵外的騷動惊扰了正要用午餐的歐陽,她不由得側耳凝听——
  “滾出去!這里是軍營重地,那由得你這娼婦大搖大擺的尋找恩客?!”
  衛兵粗魯吆喝道。
  歐陽不禁皺眉。
  “求求你!軍爺!”哭聲凄慘的女人哀哀求道:“讓我儿見李醫官吧!他答應過要替我的孩子看病的!求求你讓我見他!我的孩子快保不住了!”
  營前的爭嚷圍觀了不少士兵,對這個憔悴悲傷的少婦指指點點。放下碗筷的歐陽走出帳外一探究竟,只見得被衛兵驅赶跌倒的女人跪地磕求,哭得聲嘶力竭。議論紛紛中有人低聲說出原委,這女人住在离軍營約六十里的漁村渡口,村里的壯丁大多在戰爭中死光了,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為了生計,不少寡婦只得倚門賣笑。前一陣子村子里的孩子一個個染上水痘,讓一些大人慌了手腳。
  “李醫官那混帳,拍胸脯保證可以醫好水痘,白玩了人家拍拍屁股走人,這下可好!人家抱了天大的希望找上門來,他躲他娘去了!”
  “出水痘啊?!那你還敢找我去嫖?”
  “怕什么?!只要出過一次就不怕了!”
  義憤填膺的歐陽沉下臉色,上前詢問水痘的蔓延情況,“現在的形勢如何?”
  蓬首垢面的婦人邊哭邊說,村子里已有十來個孩童染病,算算時日半個月中已死了兩個孩子。
  “軍爺!求求您大發慈悲!讓我儿見李醫官吧!”那女人嚎啕大哭:“他說他能治小儿痘瘡的!”
  深深吸气的歐陽咽下滿腔怒火,那庸醫!居然這樣欺騙一個目不識丁的村婦!
  她瞥見了人群中探頭探腦的猴儿,厲聲喚道:“景春!去軍醫處拿藥箱來!”
  事不宜遲,她不加思索地拉起涕泗縱橫的村婦問:“這位大嫂,不知家住在哪里?!我略通點醫術愿去村里探看一趟。”
  在眾人的惊异目光中,她抱起了那個村婦坐在馬上,接過了沐景春送來的藥箱;兩人同騎疾馳而去。
  望著隱鴻先生義無反顧地載著村婦同行,圍觀的人發出了怪叫、口哨聲。
  這么不顧‘男女之嫌’,明目張膽的表演英雄行徑,保證又會成為茶余飯后的奇聞話題了。
  “不是修道人不近女色嗎?”有人說。
  “是先生仁心仁術急著救人,不得不行——別冤枉了好人,敗坏他的清譽!”另一人异議道。
  “不管怎樣,李醫官這次恐怕得倒大楣囉!”
         ※        ※         ※
  青云一去三日,沒有和軍營通消息,沐剛終于按捺不住,打發了曾出過痘疹不怕再患的人去探看。
  “情況很不好!”探子快馬回報道:“十几個孩子有貫膿、起脹、結靨的,還有兩、三個小嬰儿發熱,全村的孩童几乎無一幸免。”
  已懲處過醫官的沐剛听到這消息,心也為之一沉。
  “先生無暇寫信,要屬下稟告將軍,送些龍腦、黃柏、生首烏、甘草等藥材過去。”
  沐剛點頭,“下去吧!”
  吩咐了醫官送上藥材,沐剛決定親自走一趟。
  一身簡練勁裝,未著軍服的沐剛獨自策馬奔向目的地。
  途中,他撞見了一群奉命筑路的子弟兵,嘻嘻哈哈地說笑打混;沐剛不由得多看這些小兵一眼。
  棣屬于左副將軍麾下的士兵哪能認得布衣打扮的右副將軍?!徑自嘲弄自家兄弟。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這小李敢情是個花木蘭混充男人來當兵的!”
  “你才是花木蘭呢!丈八燈台,照不見自己——全營就數你最渾!”被嘲笑的小兵反唇相譏。
  “閒扯蛋!大伙儿赤膊操練,同寢共浴;哪里又跑出個代父從軍的花木蘭?!”另一人笑說。
  “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貧嘴的人道:“沒有母豬就拿清俊點的充數!”葷褻玩笑全指向清秀的小李。
  不甘被調侃的小李哇啦哇啦鬼叫,白淨的臉龐漲得通紅。
  眾人嘩然大笑。厚道的人安撫小李,打圓場道:“花木蘭從軍根本是無稽之談——要不然她一定是長得很丑又很壯,黑臉又平胸,不然早就穿梆了!哪有從軍多年沒被袍澤發現的道理?!”
  這句話触動了沐剛的心事,他不禁停駐細听。
  “對呀!花木蘭一定沒咱們小李長得俊……哈!哈!哈!”先前那人仰頭而笑。“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白淨斯文的心李惡狠狠問。
  “若說長得俊,右副將軍身旁那個書生才真的俊!”冷不防有人提起了最引人議論的話題。
  興致勃勃的眾人不避諱地加油添醋,一致認定青云是他的……‘禁臠’!
  雙關語又腥又葷。震惊不已的沐剛听著士兵天花亂墜,又听到了景春捉住眾人話柄‘招搖撞騙’的秘密。
  沒想到微服出巡一趟,竟然有這么丰碩的‘收獲’……,策馬奔馳的沐剛沉思道。
  那渾小子最好能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        ※         ※
  衰敗的漁材、殘破的房舍,死气沉沉的景象令人鼻酸。詢問了一個補漁网的老嫗,沐剛得到指引往村長家中走去。
  病童的微弱啼哭告知了他最精确的方向。
  知道他是送藥而來,眾人莫不把他當活菩薩看,謙恭卑微地千恩万謝几乎未曾闔眼,疲憊困頓的歐陽手里怀抱著一個三、四歲小童安撫著,一向整洁雪白的衣衫皺褶不堪,藥草的污漬沾染身上。
  “子毅……”看清楚送藥的人后,她惊訝粗軋嗓音喚道,“怎么是你?”
  呆若木雞的沐剛對她的憔悴于心不忍,“我來看看……情況真的這么糟嗎?”
  目光悲憫的歐陽倏然怒气騰然,“這些孩子失去了父親!”
  她以眼神控訴,“吃不飽、穿不暖!我……即使真能妙手回春救回几條小命也保不住他們不會因饑寒交迫而喪命!”
  這可恨的戰爭!
  沐剛感受得到她的無奈,默默承受她的遷怒。
  “青云,你該休息一會儿……”他溫和指出事實,“我叫人來接替你照顧這些孩子好嗎?”
  淚光出現在她眼眶中,又迅速消失——她控制住情緒恢复冷靜,心里清楚:
  她不該遷怒于沐剛的。
  “那群庸醫……只曉得拐騙婦女,拿人銀兩罷了。”她冷笑道。“子毅,你若真有心,念在兄弟之情就送些米糧給這些孤儿寡婦……好嗎?漁家靠水吃水;可是染上痘瘡熱毒的孩子們偏又忌吃魚鮮——這村子上下已几乎沒有隔宿之糧了。”
  “我曉得了。你放心!”沐剛應允她的請求,“我回營之后馬上派人送米糧來。”
  放松了緊繃情緒的青云目光哀戚,伸手制住了怀里幼童因疼痒難耐企圖抓撓的雙手。
  眼前的青云神情脆弱,卻又以一种矛盾的堅強意志力強撐住。
  簡陋的暗室中,只有兩個面黃肌瘦同樣疲憊不堪的婦人幫忙照料病童。
  “這些孩子的母親們呢?”沐剛忍不住的問。
  “划著小舟到滇池捕魚、搜羅各种可吃的野菜、或者步行到十里外的東營拉客……想盡一切辦法糊口維生。”疲憊的歐陽一一說出事實,口气是平板的。
  她的目光焦距落在遙遠彼方。
  “青云!你得休息!”于心不忍的沐剛堅持道。
  就算用綁的,他也要把青云綁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沐剛暗暗發誓。
  出乎意料的,青云并沒有跟他唱反調,只是放下了孩童,交代了婦人几句注意的事項;調配好藥方拿給負責煎藥的老叟。
  煎好了藥汁以后,每人讓他喝半碗——明天一早我還會再來。”她吩咐道。
  明白自己的精神、体力都到達了极限,她毫不反抗溫馴地跟著沐剛离去。
         ※        ※         ※
  負責守衛的士兵瞪大雙眼張大嘴巴看著這詭异的一幕——
  隱鴻先生的白馬扛著兩只藥箱,溫馴地被牽引而行;而右副將軍則騎著他的高大戰馬,怀里抱著昏睡過去的隱鴻先生,而一向風流倜儻,衣衫洁白的先生狼狽得像剛剛在草叢泥坑里打滾過的模樣。
  小心翼翼的下馬,沐剛抱起了依偎在胸前的青云,更覺得‘他’荏弱輕盈、楚楚可怜。
  歐陽兀自沉睡不醒,安心地將頭埋入寬闊的胸膛中。沐剛對异樣眼光裝作不見,心虛的了解:流言耳語恐怕要像野火燎原,火辣辣地傳遍全營。
  ——令他納悶的是、他居然不會感覺困扰,反而有一絲絲的暗自得意。
  將青云抱入她的營帳安置妥當后,沐剛遲疑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探向她的前襟……雖然趁人之危并不厚道,他還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不管是不是他的妄想,他都想确定一下答案……。
  粗礦的手指落在她嚴密防守的頸項間——青云似乎沒有喉結?!沐剛不敢确定,食指探入衣襟內……。
  猝然惊醒的歐陽猛然撥開了他不安份的手,不由分說便一掌擊中他的下頷,始料未及的沐剛咬痛了自己的舌頭發出短促的悶哼聲。
  翻身遠离床舖的青云惱怒瞪著他,沉聲詢問:“你……為何輕薄相犯?!”
  情急生智的沐剛捂住流血的嘴角含糊回答.“我只是想幫你寬衣讓你睡得安穩些……你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皺不脫下怎么睡?!沒想到青云你的睡品如此之差!居然會動手打人!”
  歐陽為之一怔,憶起了自己在沐剛心中是兄弟般的交情,不禁气平心和。
  她連忙柔聲道歉,又慚又愧。
  消弭了青云的疑心,沐剛全身而退;只是他心中的疑云更加濃密——如果沒有古怪,青云的反應也未免太過激烈了些……
  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浮現在沐剛唇邊,反正來日方長,總會真相大白的。
         ※        ※         ※
  “父親大人,您叫我?!”沐景春眼觀鼻、鼻觀心,謹慎詢問。
  剛剛听侍官說明他的‘丰功偉業’,沐剛不禁搖頭歎息;他實在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會生出這种頑謔活寶的儿子?!
  四處神出鬼沒听人閒話,拿著話柄敲人家竹杠。
  “云腿很好吃吧?!”沐剛沉聲問:“白魚鮮美、羊肉也很肥腴吧?!——連晚上戌守站崗都有人替你服務了!你這個都尉官倒好做!”
  心惊不已的景春垂頭縮頸,現在才要撇清似乎已經太遲了。
  “父親大人請恕孩儿這一遭!景春會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他跪下認錯,不忘為自己脫罪。
  沐剛沒好气道:“我倒真該听听看這‘不得已’的苦衷!”
  “事情的肇因……父親大人應該曉得了,您和歐陽叔叔這般親厚……”他偷瞄父親臉色變化,“背地里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專門造謠生事,說……說些不雅的話。孩儿在無意間听到一些于心難安,左思右想,告訴了爹也不是,輕饒了人也不好!唯一之計只有裝聾作啞任它風平浪靜——万歲爺爺不也說過嗎?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沐剛不禁揚眉,這渾小子居然搬出了‘万歲爺爺’來壓他?!
  “知情不報這部份,我不追究!我跟你討論的是你借机勒索同袍的行為!”
  沐剛冷然說道。
  舌燦蓮花的景春當然有話可說:“孩儿雖然不成材貪玩,勒索同袍之事是絕對不敢做的——全都是說閒話的人心虛主動示好獻勤的。孩儿心想,不該接受的,又禁不住眾人苦求,拒絕了人家的好意反而讓他們心底怀著鬼胎放心不下,最后才勉為其難收下了。”
  “照你這么分析,你就是一個最清白無辜的人了?!”沐剛不知該惱該笑,瞪眼喝斥著儿子,“該死的孽障!還不認錯!盡由你嘴硬!”
  景春知趣地閉上嘴,等到沐剛喝他退下時,才如蒙大赦轉身便逃。
  “回來!”猛然想起要緊事的沐剛大喝一聲。愁眉苦臉的景春再度轉身面對父親大人。
  沐剛交代給他的工作是運送米糧賑濟漁村的孤儿寡婦。“若不小心妥貼辦好,當心我剝了你的皮!”
  巴不得逃离的景春十份樂意地接下這趟任務。
         ※        ※         ※
  天色蒙亮之際,沉睡了一整夜的歐陽惺忪醒來,准備了換洗衣物后徑行騎馬馳出軍營。
  猜出生性喜洁的青云一定是往碧玉泉去了,沐剛疇躇著是否該隨后而去?!
  腦海中天人交戰了半晌,沐剛隨即打消了念頭,雖然滿腹疑心,現在并不是打扰青云的時候——在他為了照顧幼童不眠不休了這么久,是該讓他一個人清靜放松的!
  印證了青云的性別之后又如何呢?!沐剛在心中忖度著。
  如果真是女子,他就可以冒冒失失地求荐枕第之歡嗎?或者是确定了男儿身后,他就可以死了這條心,不生邪念嗎?
  兩個答案都是未必!沐剛歎了口气,‘情’這一字呵!豈只愈理愈亂?!
  簡直令人如墜五里霧中!扑朔迷离……
  半個月后。
  除了先前猝死的兩個孩子外,經由歐陽醫治的十七個幼童中,一個因病勢太重而罔治,兩個孩子留下了瘢痂痕跡成了麻臉,其它的孩子都安然痊愈了。
  感激不已的村民們回報這些施送米糧的軍爺的是活猛鮮美的淡水魚類、蚌蛤。
  僧多粥少,吃得著的也只有几位高級將領。
  与太祖皇帝并肩打天下,算得上開國元老的傅友德大將軍對這樣‘德政愛民’的結局非常滿意;在帥營駐扎的玉案山筇竹禪寺隆重設宴款待諸位將領和隱鴻先生。
  年紀大的長者往往都有說話瑣碎嘮叨的毛病,大將軍也難例外,興致高昂又喝多了几杯酒,頻頻稱贊歐陽青云的智能、仁術。當眾宣布他已經上書給太祖皇帝,為歐陽青云請求圣上降恩賞封。
  此話一出,一場熱鬧盛會差點變成了鴻門宴。
  左副將軍麾下的一班猛將強兵在曲靖一役未獲大功,心底就已經頗不是滋味了,再听到傅友德元帥這番話更是人人激憤按捺不住向這個‘小白臉’”挑釁的沖動。
  “他奶奶的熊!”操濃重鄉音的大漢重重放下酒杯,“只靠耍張嘴皮子、几副膏藥唬唬人就可以建大功了!那么俺這伙兄弟多年出生入死又怎么算?!
  真他媽的咽不下這口气!”
  左副將軍藍玉只是微瞇雙眼打量著沐剛和歐陽,并肩而坐的二人總令旁人有种想入非非的曖昧感覺。
  ——論年紀,他比沐剛大了五、六歲,多年并肩作戰下來,兩人功勳看似不相上下——在他封為永昌侯后,沐剛也被封為西平侯——心底對沐剛始終有著‘瑜亮情結’;然而沐剛沉毅寡言的個性使得他就算想挑釁攻詰地無從下手。
  但是……。
  藍玉泛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如果攻詰那個小白臉呢?沐剛還會沉得住气嗎?
  “吳猛,別太讓那個窮酸書生下不了台。”藍玉斟飲一杯酒輕聲囑咐道。
  這等于是默許屬下去找碴了。
  “是!將軍!”塊頭似座小山的大漢昂然起身,走到了歐陽面前。
  她微感詫异地听著眼前矗立的大漢朗聲自我介絕:“在下吳猛,敬先生三杯!”吳猛不待她客套,果真自斟自飲了三杯。
  “好說……。”遲疑剎那的歐陽磊落而笑也回敬了三杯——她已經有了‘來者不善’的心理准備。
  “青云……”沐剛關切想要攔阻,她輕輕搖頭給了一個‘沒事’的眼神示意。
  “先生的口才不用說了!想必拳腳功夫也同樣了得!”吳猛聲若洪鐘道:
  “如果不嫌棄,俺也想請先生賜教一番!”
  听到這話的眾人剎時降下了划拳笑謔的聲浪竊竊私語。
  “豈敢!”歐陽泰然自若回答:“將軍武功蓋世,哪有令在下賜教的道理?”吳猛的大嗓門聲量更大了,“俺是老粗,不懂這文縐縐的客套!既然來從軍了少不得也得持刀拿槍打真軍!沒得嘴巴說說就立功的!是有卵袋的漢子就跟俺比划比划,不然俺心底不服气!”
  歐陽只覺得可笑、可惱。可笑的是:這种北方漢子說話就是這副德性,一條腸子通到底;也不懂得掩飾。可惱的是:這些日子來在她背后指指點點的閒話她都佯做不聞不想計較;現在可好,跑到她面前當眾指著她鼻子侮辱人!
  “吳指揮喝醉了。”沐剛沉聲打岔,表情凝重。
  “俺沒醉!這种水酒喝它三十罐也不會醉!”吳猛吃了秤錘鐵了心,轉而質問歐陽:“你到底有沒有帶卵袋?!”
  歐陽冷冷一笑,就算沒有,她也不認為自己制不了這條大蠻牛!趁著几分酒興她決定略展身手,順便堵一堵眾人背地里的閒話。
  “既然這位將軍堅持,在下少不得出丑了。學藝不精之處請勿取笑!”她說。
  “好說!好說!”達成目的的吳猛笑聲呵呵,“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比划什么隨你挑!”沐剛臉色微變:“吳指揮……”
  歐陽伸手在桌案下輕按他手背,制止他開口。
  “既然如此……棍如何?”她輕松擇定武器。原本,她也可以選擇弓箭的,但是不和這條蠻牛親自過招一下,不僅沒辦法教訓他一頓,恐怕也難令他心服口服。“棍?!”吳猛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棍,并不包括在十八般武藝之中。
  “可以嗎?”歐陽微笑道。
  “好!”吳猛豪气干云。
         ※        ※         ※
  好奇的眾人隨即清出空地以供兩人比畫,合适的長棍也送到兩人面前。
  “請。”胸有成竹的歐陽拱手為禮。
  “俺不客气了!”吳猛回禮。
  吳猛自夸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并不是大話,胳臂般粗的長棍在他的巨掌中揮舞得虎虎生風。
  眾人莫不為看似文弱的先生捏把冷汗——若被吳猛當面打了一棍,不怕腦漿四溢?!
  吳猛大喝一聲,棍樁直刺而出,在眾人惊呼之下,歐陽狀似惊險地躲過第一記攻擊。
  ——這蠻牛不僅四肢發達,身手也頗敏捷——歐陽暗忖。
  有心賣弄身手的她矯若游龍地避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翩若飛鴻的姿態令眾人由擔心轉為惊异,再由惊异轉為喝彩。藍玉微微皺起雙眉將酒杯殘瀝一飲而干,胜負已定!
  气喘耳熱的吳猛發出咆哮,卯足全力一擊未中,長棍狠狠的打在地面發出碎裂巨響。
  一直手下留情沒有施勁打他要害的歐陽蹙眉——吳猛硬是耐打,挨了十棍了仍不服輸,再這樣歪纏下去根本沒完沒了!但是無端重創她又覺得于心不忍……。
  吳猛再度揮動長棍,以橫掃千軍的姿態握住一端,用盡全力畫出一個大弧度;險遭池魚之殃的圍觀者紛紛惊呼怪叫狼狽奔逃。
  視線仍望著場內纏斗的人張大了嘴巴發出惊歎——
  鵲起鷹落,青衫飄逸的隱鴻先生,金雞獨立在吳猛長棍前端,身子如風搖弱柳般經晃;大吃一惊的吳猛再度猛烈揮動長棍擊地,想逼下她來。就在長棍触地前的剎那,歐陽如鶴子翻身,一棍擊中了他的后腰。
  “著!”她沉喝一聲,棍子另一端回力擊落了吳猛手中的長棍。
  短暫的鴉雀無聲之后,爆出如雷叫好聲。
  歐陽秀出了一套以柔克剛的棍法,讓眾人大開眼界。
  “承讓。”她拱手為禮。
  因窘不已的吳猛不愧為豪爽血性的東北漢子,當下心服認錯,“先生真是高人,俺服气!”
  “身小力輕不敢与將軍比試,多蒙承讓以輕功僥幸獲得先机,胜之不武,慚愧!”她謙讓道。
  吳猛哈哈大笑,“文弱書生能有這么好的輕功也足以傲人了!俺輸得心服口服!俺本來還以為‘輕功’這玩意儿是些宵小鼠輩杜撰出來騙人的,今日總算開了場大眼界!不知先生怎么學來的好輕功?!俺怪納悶的!”
  “其實不難……”歐陽詼諧回答:“年幼力弱為了逃命不得已才練就一身輕功的。”
  笑聲震動飛鳥的吳猛成見全消,巨掌重重拍了她左肩一記——知道他沒有惡意的歐陽硬是忍住立定腳跟,不然恐怕就成了空中飛人——呵呵大樂道:
  “他奶奶的熊!真是要得!有种!”
  沐剛几乎忍不住想沖上前拉開青云——只要吳猛再敢動手動腳,難保他不會做出動手打人的沖動失態。
  所幸吳猛這种粗暴的友善舉動沒有再出現,諸多將領又恢复喝酒酬酢划拳的情緒。
         ※        ※         ※
  散席時已是月輪高挂;堅辭了傅元帥吩咐為兩人留榻的好意,歐陽跨馬先馳,心底有那么一絲遺憾的沐剛也隨后騎乘追赶,緊跟在后。
  月華、林影、冬風。沃野千里的高原馳騁是件令人逸興壯志的快事,而青云借著酒興竟引吭高歌——
  金撙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饒值万錢擲杯投箸丕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她的聲音是清越而昂揚的;中气十足不似她外表的荏弱;沐剛也隨之唱和——
  欲渡黃河冰塞川  將登太行雪暗天
  呵!這不正是他征戰多年的真實寫照嗎?沐剛感慨。
  閒來垂釣坐溪上忽复乘舟夢日邊微醺的青云令他更覺可愛可喜……慷慨激昂的歌聲轉為傷感歎息——
  行路難!
  行路難!!
  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云帆濟滄海
         ※        ※         ※
  月將西沉,曙光已現。
  輾轉伏枕的沐剛一夜睜眼未眠。
  扰亂他心緒的是危險禁忌的情愫,熱烈地潛藏在他心底每一個角落;那种痛楚絕非僅只是‘欲望’而已!
  令他難以成眠,心心念念的不是被他留置在京城宅邸的美艷姬妾,而是皎如玉樹臨風出塵的青云!
  生平未曾動情,誰知一動情卻是這种惊天動地的局面!
  難以啟齒的戀情令他愈陷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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