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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三年后。
  臨真格格單手托腮倚在漱梅樓的軒窗前,凝視閨樓下來來往往、忙碌不堪的小婢,突然郁郁不樂地歎了口气。
  阿瑪果然已經著手張羅地与和碩豫親王府德律貝勒的婚事了。
  打從三個多月前阿瑪去了一趟江南回來,便喜孜孜地告訴她,德聿貝勒終于答允了婚事,唯一的條件是要阿瑪同意,兩府大婚這事必須低調處理。
  臨真想,也許除了自家定孝王府与和碩豫王府,整個北京城里,大概沒人知道兩府將辦喜事了。
  盡管臨真的大婚是如此倉促、低調,她并不感到委屈,她想不通的只是,為何阿瑪宁愿如此委屈求全,就為了非將她嫁入和碩豫王府內?
  猶記得三年前,阿瑪為了要讓德聿貝勒見她一面,便帶著她遠赴熱河,加入秋彌圍狩的貴族行列。
  阿瑪确實成功地讓她与德聿貝勒見上了面,可她不認為德聿貝勒如阿瑪所期待認定的那般在乎她,阿瑪的算盤肯定是打錯了。
  當時德聿貝勒雖然待她十分溫柔,可一旦他反過身去,又恣意和其他格格們調笑,由此可見他待她并不特別。
  可誰料得到,三個多有前阿瑪下了一趟江南后,德聿貝勒竟會答應娶她!
  此刻她回想起三年前見到的德聿貝勒,心底第一千次問起自己,當真要嫁給他成為和碩豫親王府的少福晉嗎?
  臨真心底明白,德聿貝勒肯定是讓阿瑪給煩极了,才會松口答應娶她的。他并不愛她,可以想見她嫁入王府后的將來,以德聿貝勒的權勢与過人的外貌,他必定會另立側福晉且納入無數的寵妾。
  想到此,臨真落寞地一笑,隨手摘下小軒窗外伸手可及的白梅花,放在鼻端,神思縹緲地嗅聞著若有似無的梅香。
  柔情地,她想起了多羅王府的胤禪貝勒。
  三年前他在半空中救下自己,她猶記得當時在他怀中那、灼熱的胸膛,以及他緊緊環抱住自己的強壯雙臂猶刻他冷毅的下顎、剛肅的臉部紅條、沉著冷凝、定定盯視自己的深邃眼神。
  她記得胤禪貝勒的一切,三年來每每一憶起,都深刻得恍然如昨日初見。
  三年了,即便是在心底這般偷偷地想著他,臨真也能清清楚楚地覺知到自個儿心跳劇烈的顫悸……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卻明白一心一意想再見他。
  想到心都擰了……
  然而她就快要嫁入和碩豫王府了,從今而后,她對胤禪貝勒的思念只能化成一汪愁水,永遠地封閉在心底。
  “真儿?”
  熟悉的呼喚自臨真的身后響起,她回過身,朝雍容美麗的敏福晉綻開甜美的笑靨。
  “額娘。”
  敏福晉慈愛地點點頭,看著出落得清靈純美的女儿她招了招手,示意臨真過來陪她在花几旁坐下。
  “額娘,您今儿個怎么會有空上漱梅樓來?”
  臨真知道敏王爺和敏福晉這陣子為了她即將大婚一事,忙著為喜事張羅。
  “真儿,額娘這是來……”敏福晉欲言又止。
  “怎么了,額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告訴真儿的?”臨真邊問著敏福晉,邊親手端過丫鬟送上來的參茶,捧到敏福晉面前。“額娘,喝參茶。”
  “嗯,”敏福晉擱下茶盅,抬起臉來注視著不知情的可怜女儿。“額娘今儿個來确實是有件事要告訴你,”她拉過女儿的手,緊緊握著。“真儿,先說好了,額娘要你答應,待會儿無論你听到額娘說了些什么,都記得這事不是你的錯。”
  “嗯……”臨真不解地點頭,猜測著會是何事,讓額娘這般憂心忡忡,“額娘,你有什么話,直說無妨。”
  “是……”敏福晉憂悒地攢起眉頭,這話要教她從何說起?可這事儿又不能不說明白————唉!
  “額娘?”
  “真儿,你也清楚,咱們府里這陣子上上下下的忙著什么,為的是什么?還有你阿瑪他這三個多月來為了什么天天笑口常開……”敏福晉頓了下話,細察臨真的反應。
  “我都知道,額娘。”臨真垂下臉,卻不是因為羞怯,而是黯然。
  “唉。”敏福晉誤解了女儿的心思,重重的歎了口气。“原本是樁喜事的,你阿瑪一气之下一狀告到老太后跟前去,又在廟堂上參了和碩豫王府一狀,這會儿整個朝中都知道————”敏福晉不安地想自女儿低垂的臉上瞧見預期的反應。“都知道定孝王府被毀婚之事。”
  敏福晉的話說得很含蓄,實際上是昨日敏王爺在廟堂上同圣上告狀,今儿個整座北京城都知道了定孝王府的臨真格格被德聿貝勒遺棄毀婚之事。
  敏福晉見女儿沒反應,心頭不納悶,回念又想女儿該不是受辱太深,因此嚇得呆住了?
  “你阿瑪在廟堂上參了豫王府一本,把話說得僵了,這會儿同豫王府的婚事已經是不可挽回……”她拍著臨真的手安慰道:“不過真儿你盡管放心,和碩豫王府雖然權大勢大,額娘和你阿瑪也不會坐視任人欺負咱們的!”
  臨真一直不將臉抬起,敏福晉捉摸不出女儿的反應,直覺接下來要說的話更難啟齒————
  “你阿瑪將和碩豫王府毀婚這事告到太后和圣上的跟前,原本是想為你出口气、為咱們定孝王府討回個公道,可沒想到今早在廟堂上,圣上親口傳召太后懿旨,將你改許給多羅理王府四貝勒胤禪,并且由太后親自主婚。”
  想也明白,太后与圣上之所以這么做的原因,是為了補償臨真被毀婚所遭受的屈辱,可圣上卻未頒詔懲處德聿貝勒的縱容与器重,小小的一個定孝五府,注定奈何不得這名負心的毀婚者了。
  可真正令敏福晉憂心的,卻是太后作主將臨真許配給向來以作風冷酷、不擇手段揚名的多羅理王府胤禪貝勒。
  敏福晉今早從甫下朝的丈夫口中听聞這件事,不禁嚇得一身哆嗦————她純真善良的小女儿,如何能与世故、冷酷的胤禪貝勒相處?
  這無疑是一只毫無抵抗力的小羊送入虎口!
  她可怜的小臨真、苦命的女儿……
  “額娘?”
  臨真輕喚兀自沉陷在自怨自情緒中的敏福晉,嬌軟的嗓音里有一絲顫抖。
  “真儿,是阿瑪和額娘對不起你!阿瑪和額娘無能,不能保護你。”
  敏福晉抬起頭來,正想摟住她可怜的女儿,母女倆好好抱頭痛哭一場————
  沒想到她抬頭見到的,卻是臨真煥發著光彩的笑臉。
  “真……真儿?”這是怎么回事?她的真儿可別給這一連串打嚇傻了人!“你……你怎么了?”
  “額娘,我沒事。”臨真反握住敏福晉的手安慰她,因不敢相信這不可思議的轉机,卻又強烈盼望它确實是事實,以至于小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著,“額娘,您方才說……您說太后已經作主將我許給了多羅理王府的胤禪貝勒,這是……是真的嗎?”
  敏福晉疑惑地瞧著臨真是“喜悅”的神情,微微點了點頭。
  因為敏福晉的再度證實,臨真一顆懸定的心霎時狂猛地跳動起來!
  她怎么也沒想自己竟然真的能和朝暮思念的人成親!
  是老天爺怜憫她,听到了她朝暮呼喚的是胤禪貝勒的名字嗎?
  胤禪……胤禪將會是她的夫君?胤禪……
  “真儿!”
  敏福晉惊惶地拍拍女儿的臉,臨真的反應反常得教人擔心!
  “額娘,我……“臨真垂下羞紅的小臉,小聲地、羞澀地又說:“我曾經……曾經見過胤禪貝勒一面。”
  敏福晉倏地睜大她那美麗的眼眸,再瞧瞧女儿明顯的靦腆羞澀,已有些想明白,臨真為何會有此不尋常的反應了。
  “你見過胤禪貝勒?”敏福晉還是有些不。這怎么可能!你終日在府里甚少出外,即使出了府去,卻是陪著我,咱們頂多是到廟里去上上香,几時曾遇見過胤禪貝勒來著?”
  “是三年前,阿瑪帶著我赴承德秋狩圍場,當時阿瑪和我為了赶上馬隊拚命加快馬速,額娘您知道我打小怕馬,那時馬儿馳騁的速度早已超過我所能忍受的极限,我人雖騎在馬背上,手腳早已不听使喚了,于是一個不留神沒能馭馬閃過路上一塊大石頭,整個人被惊嚇的馬儿彈拋到半空中————那時便是胤禪貝勒救了我。”
  “竟然發生了這种事!”敏福晉這時听來臉都嚇白了,事后王爺竟沒告訴她!
  “就是在那時我第一次見到胤禪貝勒,也是唯一的一次。”她水汪汪的大眼因回憶而迷蒙,似甜蜜又似遺憾。
  “真儿。”敏福晉此時也不知該放心還是更加擔心。
  看臨真的神情,她似乎對僅有一面之緣的胤禪貝勒有不尋常的感情,可真儿天性爛漫純真,她對复雜難解的胤禪有情,到底是幸抑或不幸?
  “額娘,您知道嗎?”臨真粉嫩的唇瓣漾開一朵甜蜜的笑花。“原本當阿瑪告訴我,我即將嫁到豫王府時,我心頭就不敢再有奢望了。對于……胤禪,我只想將屬于他的記憶從此收埋在深心底,只要永遠記得他那對眼睛……雖然只是短暫對視,卻揪痛了我心坎。”
  臨真輕歎口气,從迷离如夢般的甜蜜回憶里回神,認真地盯著敏福晉的眼。“額娘,您告訴我,三年了,為什么每當我一回想起胤禪盯住我的眼神,仍然會覺得心口悶痛呢?”
  “真儿……”這回輪到敏福晉歎气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臨真的問題,這孩子太善感卻偏又太多情了,教她如何啟口告訴她,胤禪他早已經————
  唉,罷了,一切都是命。
  這孩子總之是注定嫁進多羅理王府了,在她即將面對殘酷現實之前,她又何忍硬生生戳破她的美夢。
  “真儿,額娘不是不回答你,額娘只是想————也許等你嫁進理王府后,你會自己發現事實。”敏福晉一語雙在地帶過臨真天真的問題。
  臨真甜柔地笑開了。她相信額娘的話,也期待著再見到胤禪時能找到答案。
  而當下一次她再見到胤禪……
  那里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韓姑娘,您不能進去啊!主子怪罪下來,奴才可吃不起罪啊。韓姑娘————”
  陳管事几乎是哀求了,就差沒跪地求韓林儿守規矩、安分些!這韓林儿仗著自個是蒙古美人的身分,又是老王爺親口賞給四貝勒爺的,向來在他們下人面前扈慣了,簡直目中無人的很。
  “讓開,我要見貝勒爺,你這奴才敢擋著嗎?”
  韓林儿一手指住陳管事的鼻頭,美艷歸美艷,態度自是教人不敢恭維的嬌蠻。
  “奴才不敢擋住姑娘。”陳管事垂下頭,表面上對韓林儿恭敬,暗地里咒罵不止,“只是貝勒爺有令,爺在書房里看公牘,誰也不給進去的,奴才是怕姑娘若闖進去,惹爺一不高興,到時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他的話雖然拐著彎說,韓林儿若不是太笨,應該听得出來。
  “死奴才,您敢威脅我!”韓林儿果然變了臉色,瞪大一雙杏眼,惡狠狠地瞪住陳管事。
  “奴才不敢!”陳管事做做樣子的哈腰申冤。“奴才是怕爺牽怒了姑娘,這才好意提醒姑娘,姑娘可別不識奴才的好心啊。”
  韓林儿哼哼冷笑兩聲,一把推開擋路的奴才,气焰高漲的直往胤禪書房而去。
  “唉唉!韓姑娘,您別當真直闖啊,爺要怪罪下來,可沒人吃得起罪啊……”
  陳管事跟在韓林儿后頭追勸,可韓林儿壓根儿不理會他,逕自伸手推開書房大門。
  “什么事?”
  胤禪人坐在書桌前,雙眼看著公牘,壓根儿不抬起臉來,但冷冷的聲音,讓人知道他動了怒。
  “爺……爺……爺……是……韓林儿姑娘她————”
  陳管事在王府里也算是資深的,自從被老王爺派來服侍胤禪也有好些年了,可他實在怕這年輕俊俏的主子怕得緊,莫說是胤禪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嚴,單是教他那雙冷眼給瞄上一眼————他的壽命怕就要縮短好些年了。
  “陳管事,你先下去。”
  “是。”陳管事應聲立即退下。
  胤禪終于抬起臉,冷銳的眼對住呆立在一旁的韓林儿。
  “你有什么話說?”他開門見山地問韓林儿,沒叫她上前來說話,也沒讓她坐下。
  韓林儿以狐媚侍主,自然最懂得看男人臉色,她瞧出胤禪不高興,只好自己找台階下,連忙綻出一記最美最媚的倩笑。
  “貝勒爺,人家……人家是有話儿想听您親口……”她嗲到胤禪跟前,媚順地將臉儿擱在胤禪的大腿上委屈得像個小媳婦。
  胤禪撇起嘴,薄唇勾起抹諷笑。
  “有什么話非得現在說,不能留待晚上再說?”他動也不動,任由韓林儿磨蹭他。
  “人家等不及了嘛!方才听小錦說,這會儿府里都在傳,今儿個早朝圣上給爺指婚的事,人家一听說這事,心里頭慌得,不听您親口說,怎么叫人安心呢……!”小錦是服侍林儿的貼身丫鬟。
  “你想听我親口說什么?”他掀起半跪在地上的韓林儿,一把扯到怀里。
  “爺,您要娶少福晉了,今后您心底可別只惦著新人,再不來林儿房里了。”她順勢偎進胤禪怀里,拿身子磨蹭他硬碩的胸膛。
  胤禪敞開兩臂擱在椅把上,厚實的背爺仰靠在椅背上,姿態瞧來輕松,冷銳的眸也平靜得似乎無害。
  “就為了這事你闖到我書房來?”沉得還磁性地性感嗓音也慵懶得不見脾气。
  “人家害怕……貝勒爺娶進少福晉后不要林儿了。”韓林儿小心地接話,越是這种時候————胤禪的平靜反倒教她心神不宁。
  她极清楚自個服侍的這個男人不是女人能擺布的的,更明白胤禪一旦動怒,決不會給她第二次机會。她今夜闖進書房,可是賭上了胤禪對她的寵愛。
  “你也太札人憂天了,貝貝。”貝貝是韓林儿的乳名,打從韓林儿入四房,胤禪便這么喚她,“放心,你的地位是動搖不了的,除非……”胤禪沖著她一笑,“放心,你的地位動搖不了的,除非……”胤禪沖著她一笑,肅冷的面孔因這一笑,調入了教韓林儿著迷的魔性。“除非你不守規矩,触怒了我。”
  韓林儿心頭驀地一惊————胤禪是在暗示她今夜擅闖書房,确實已惹他不高興!
  “貝……貝勒爺,貝貝知道了,往后貝貝肯定會乖乖的,絕不會惹貝勒爺心煩。”她說著馴順地整個人貼上胤禪的胸。
  “嗯,你懂事就好,你乖,我便疼你。”他懶洋洋地撥弄著韓林儿額前的鬈發。
  “貝勒爺。”韓林儿的手爬上胤禪的胸膛徐徐揉撫著。“貝貝有件事可想不通了。怎么這回圣上會突然指婚,要您娶定孝王府的臨真格格?”想來那什么臨真格格的,肯定是個死板板的大家閨秀,想同她韓林儿斗,門儿都沒有。
  胤禪突然頓住,沉默了片刻。韓林儿嚇得揪住心口,以為自個說錯話了。
  “你問得太多了。”
  想不到胤禪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令韓林儿失望之余也吁了口气。
  “貝勒爺別嫌貝貝煩,貝勒爺不愛听,貝貝就不問了。”她伸出玉臂勾住胤禪的頸子,媚順地吻著胤禪強壯的胸膛。
  她雖是服侍胤禪的一名小妾,可她是真心著迷于四貝勒爺,他強壯的体魄、俊俏的臉孔和教人捉摸不定、又愛又怕的性格……每每都讓韓林儿不能自己。
  “回房支罷,今儿個晚上我得挑燈看完公文,不上你房里了。”他拉下韓林儿纏在頸子上的手,將她推出怀里。
  韓林儿心底雖不高興,卻不敢違逆胤禪的話。
  “那貝貝先回房去了,貝勒爺可記著別忙得太晚,累坏了身子,貝貝多晚都會等你的。”
  胤禪沒說什么,只是重拾起公文翻看,唇角勾出若有似無,高深莫測的笑容,韓林儿痴迷地望了胤禪好一會儿,才不甚情愿地离開書房。
  待韓林儿离去后胤禪的笑臉逐漸變冷,銳眸不再掩斂恚怒,泛出冷削的光幽光。
  他會如所有人所愿娶臨真。
  可一旦臨真成了他的人,他要怎么待她,就連圣上也不能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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