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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家大門前真該立個警告牌志——衰地,閒人勿近!其實她也有錯,要不是一心記挂著搶婚郎君,淨愿著盤算開場白,才不會因一時失神大意而被人拷上了手銬、腳鐐,活生生地被捉去當人質肉票。
  尹梵水抬眼掃規牢房,意外地發現窗明几淨,處處整洁清爽,沒有想象中的陰暗濕冷,也沒有滿地穢物与層層蜘蛛网……咦?自己沒被綁架?難道是她沒睡醒,一切只是一場無聊的白日夢?
  在想抬手揉揉發脹的太陽穴的當儿,叮叮當當的金屬撞靠聾敲碎了她的美麗幻夢,尹梵水懊惱地确定自己是被關在上等牢房,并非幸運地逃過一劫。
  已經多久沒受過這种非人的待遇了?三個月?五個月?總之在決定結婚之后,似乎就沒什么宵小曾來打扰過她,一方面是八風身手俐落矯健,另一方面,恐怕是爹娘破例花大錢,特意請來大票保全人員,以确保女儿婚禮順利。
  唉,當初真是太過任性了,尹梵水懊悔地回想倉卒成婚的點點滴滴,每倒回一格記憶的片段,就忍不住想一拳敲昏自己,哪有人為了跟家人賭气,連婚禮都不讓親人參加?太不孝了!
  話雖如此,可那是她惟一能拿來對抗爹娘与爺爺的武器,不這么做,積在心頭多年的悶气要往何處發泄?身上的重擔既然卸不得,開個玩笑整整人也不為過,只恨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之所以放她悠游自在玩了大半年,原來只是為日后的凄慘悲苦先行預支愉悅時光。
  唉!天命如此,能怪誰呢?說不定是早八百年前,在她一頭栽進那個青澀男孩怀里時便已注定一切了,能怪誰呢?仔細想想,即使少了當年那段似有若無的淡淡情緣,只要碰上像他那樣霸气專橫的男子,她仍是逃不掉一場情愛的。
  三聲無奈吐盡,該做正事了。八風啊八風,姊妹落難了,赶緊來救人哪!往日恩怨就別算了,人命關天,先救再說吧!
  可……怎么搞的?尹梵水瞪著卡在七与八之間的秒針,眸心盡是寫滿了不可置信,見鬼了,訊號竟然發不出去。
  她接連不信邪地試了几十次,秒針不動就是不動,更別提七彩霓燈的閃爍指示功能了。去他的,瞳子還好意思號稱天下第一電子神童,拍著胸口仃包票,說什么沒有任何東西能打敗她的“不可能”傳訊指針机,這下可好,失去強大的外援,一切只得靠自己。
  “初次見面,很遺憾,竟是在這般的場景下。”房門突然大開,走進一名高大清瘦的年輕男子,目露精光,唇畔帶笑,万般輕藐不屑她笑著。
  “你的聲調听起來倒是一點都不遺憾,似乎還有些沾沾自喜。”尹梵水老大不客气地刺回去,极盡嘲諷之能事,“喲,本人被綁不下數十次,倒是頭一回見到人模人樣的綁匪頭子,可以請問你是在哪家禽獸醫院整容過嗎?”
  果然夠冷血、夠气魄,不愧是烈暗戀多年的“老”女人!怪不得烈會為她義無反顧地由英國海軍退伍,千里迢迢繞了大半個地球跑回台灣搶婚,她是值得的!之前听鐘期回報,還以為烈是為了“巨燁”才挑上她,怎么也沒想到,那不過是烈的障眼法,故意在他和爺爺面前扔下的煙幕彈。
  “想見新婚夫婿嗎?”綁匪頭子不再浪費唇舌,直接搗出重點。
  “我覺得法网恢恢會好看得多,尤其是惡徒遭雷劈的戲碼最合我胃口。”她了無興致地哼了哼,以精銳眸光殺過去,“怎么,禽獸先生打算上台表演嗎?”
  “來,請看左側,演員已上場。”綁匪頭子按下遙控器,面露微笑,并未將她的譏誚放在心上,“這是單向鏡,他們看不見你。”
  尹梵水狐疑地瞥過去,不由地悚然一惊,天哪!怎么會是他?!
  她拖著腳鐐,一步一跌地奔至鏡旁,凝視著那張因重傷淤紫、腫脹變形的臉,狠狠地咬著唇瓣,硬是把淚水一顆顆逼回眼眶內,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正准備著訂婚大典嗎?為什么會被人重傷至此?渾身是傷、不省人事地倒在血泊之中,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么要對他下這般毒手?
  “明人不做暗事,你既敢挑明見人,不如把動机一塊儿吐出來。”尹梵水眨掉淚水,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對綁匪,“要錢要命都隨你,沒必要這么折磨人。”
  嗯,膽試過人、英气十足,怪不得向來挑剔的爺爺也夸她,德國人的教育果然与眾不同,在慕尼黑醫學院捱了六、七年,總算沒有白費……去!又不是他的老婆,他跟著開心什么勁儿。
  “折磨他是我畢生的心愿之一,怎么可能單憑三言兩語就放了他?莫家人一向秉持有仇必報的信念,十年不晚。”綁匪冷漠無情地低哼,表情相當冰寒。
  莫家人?他也姓莫?這么說是自家人窩里反?既是骨肉手足,何必仇深似海,非要弄得你死我活不可?嘴巴除了用來吞食,還可以用來溝通談話,麻煩多加重視自身器官功能,真是一群笨蛋!
  “該自我介紹了吧?莫先生。”尹梵水危險地瞇起眼眸,惡狠狠地瞪住他。
  “莫以熾,相信你從未听說過我。”他的回答在簡洁明了中帶了一絲譏嘲,更有几許哀怨,“既然身為外人,自該沒沒無聞。”
  “什么意思?”听見他語尾的那句低喃,尹梵水不禁挑起秀眉,困惑地瞥向他,“你不是莫家人嗎?怎么又說是外人?”
  “烈其實另有擇婚對象,如果你想一腳踢開他,現在正是大好時机。”莫以熾沒理會她提出的質疑,徑自用挑釁的眼光盯住她,恍若在研判她的心思,“他看起來就不像專一的情人,不是嗎?”
  “毀謗兄弟算什么好漢?”尹梵水以不齒的眼神瞟了他一眼,表情憤恨,他有什么資格這么批評莫以烈?兄弟?鬼才相信,“放了他!”
  “作夢。”莫以熾冷笑著,“除非烈答應我開出的條件,否則,就算他流血至死,我也不會為他掉半滴淚。”
  “想不到有人比我還恨他。”尹梵水咽下破口大罵与砍人的沖動,凜著臉与他對峙,“要他答應什么條件?”
  “跟你离婚。”莫以熾一面在指尖上玩著小刀,一面邪气她笑著,“并且遵守約定,永遠不得接近你、看你、想你。”
  “對我這么好,讓人好感動哦!”尹梵水強迫自己將聲調放甜、表情放柔,心中卻對莫以熾的反感更加深一層,愈來愈覺得莫家出了只無恥、卑劣的大害虫。
  “好說。”莫以熾揚高眉睫,瞟向鄰房內重傷昏迷的兄長,“唉,只可惜烈是頑固死硬派,即使被鞭笞得傷痕累累,仍是不肯答應。”
  他怎會那么傻?不會先誆騙過去保命,再談其它嗎?笨蛋!尹梵水只覺心弦被莫以熾簡短的几句話給狠狠揪疼了,她僵直地別過臉,不想讓任何人瞧見淚水再度遏止不住地涌上眼眶,莫家人都是笨蛋!
  “我是為他好,你知道。”莫以熾見她不言,便自顧自地滔滔不絕,“他是搶婚耶,你又不是与他兩情相悅而結合的,一點感情基礎都沒有,怎么能相處一輩子?你說是不是?”
  “他怎么說?”尹梵水偷偷拭去眼角溢出的淚珠,聲音有些哽咽。
  “生死相隨,深情摯愛,永世不移。”莫以熾冷哼著,語調粗嘎,“沒見過像他這樣的蠢蛋,竟然為了一個根本不受他的女人搞得片体鱗傷。”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尹梵水喃喃低語,淚水終于抑止不住地潸潸而下。
  心好痛、好疼,只要想起他的執著堅持,為了年少時的一份青澀純愛,竟甘愿以生命去換取,換取一份或許永遠得不到響應的愛戀,這般傻气執拗的戀人,她能不愛嗎?能視而不見嗎?能任他被鞭打而死嗎?不!只要能救他逃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什么話她都說得出口。
  “只要他答應离婚,你就會放了他?”尹梵水一雙清眸燃火,聲調仍是一徑冰寒,恍若無情,“是不是?”
  哈,露出馬腳了吧!爺爺還敢夸口,賭他辦不到!
  “奇怪,你怎會突然關心起烈來了?”莫以熾一面嘖嘖有聲,一面詭异地打量著她,“你不是巴不得一腳踢開他,還得遠遠的,怎么現在看來卻是有情有義,倒像是生死相許的愛侶?”
  “那是你眼拙眼瞎,還敢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盈盈眼波一轉,尹梵水轉向另一方,冷冷地反問:“既然打算要他与我分离,何須挾持我?多此一舉!”
  “唉,這你就不知道了。”莫以熾挑釁地瞟她一眼,一派气定神閒地說,“烈堅持在臨死前見你一面,身為手足,自當盡力辦到。”
  這是哪門子的兄弟?根本是禍害!
  “你真要他死?”尹梵水抿緊唇,陰冷地瞪住他,“天生血源、骨肉親情全不當一回事?几十年的手足情感也置之不顧?”
  “他有拿我當作兄弟看待過嗎?”莫以熾全身緊繃,臉上滿是陰霾,“是他先待我不仁,我才以不義回敬,何錯之有?”
  “既然他橫豎都還不過一死,讓我儿他,就算是話別也好。”尹梵水眼神閃了閃,复雜得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正合我意。”莫以熾大方地為她開啟門扉,順道扔下一記惊爆彈,“對了,你們离婚之后,烈就要迎娶大波波,呃,她是糕餅大王的獨生女,身材一級棒,凡是男人見了,沒有不流口水的。”誰教烈得罪了宣華,這可恕不得小表妹乘机散播謠言攪亂視听,企團赶走他的美嬌娘。
  胡說!她不相信他會做那种事,尹梵水艱困地咽下一切疑憂,對莫以熾擠出太平無事的素淡笑容,莫以烈絕不會做出那种事的,不會的,她相信他!
  無論如何,她都不愿相信莫以烈是那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鄙惡徒,不可能,他是為愛她而來,并不是為了庸俗的名利,現在也不可能為金錢而离去。
  她相信他愛她……她相信……
         ※        ※         ※
  真的是他嗎?會是那個在禮堂上光明正大搶婚的霸气男子嗎?是那個在大溪地載著她狂飆的偉岸男子嗎?是那個笑著与她爭食最后一塊面包的大孩子……他的雙眼浮腫淤青,眉間皮破血流,干涸的血塊布滿全臉,鼻梁斷了,臉頰也是青青紫紫的,他的手傷還沒好,繃帶仍是她前些天替他緊綁的,原先只滲出絲絲血跡,現在卻染得滿是濕黏的血褐色,臉都被打得那么慘了,其它地方,她簡直不敢想。
  莫以熾還是人嗎?竟然如此對待親兄弟,看著莫以烈傷痕累累的面龐,看著他气若游絲的呼吸,尹梵水再也不愿壓抑自己,她悲凄地跪坐在莫以烈身畔,痛快地奔泄出心中所有的感動、傷痛、怜惜、不舍……
  有人在哭?莫以烈的意識模模糊糊的,眼皮腫脹得難以睜開,只能以耳辨音,大約判別聲音的來源處。是誰?為什么要哭?是為了他而哭的嗎?不可能,沒有人關心他,惟一在乎他的人遠在天涯,不知去向,更不知何時才會知倦歸返,而在台灣、在台北,是不會有人為他落淚的。
  爺爺不知与尹爺爺怎么談的,弄到最后竟然鬧得不歡而散,堅持要他辦理离婚手續,否則使得放棄“擎企”的繼承權,改由熾接手。談判的結果當然破裂,他宁可放棄龐大家產,卻說什么也不肯离婚,梵水是他追尋多年的終身伴侶,別說今生不肯,就算是來生也一樣,該是他的,他絕不放手,何況,她從未開口承認愛他,他怎能就此放棄。
  而沒想到的是,熾竟然在他的茶中下藥,趁他昏迷時綁至深山,在迷藥盡退之后,更与他為了离婚一事大打出手,熾是專業拳擊手,而他只續過几招防御性的防身術,根本不是熾的對手,所以只有挨打的份。
  离譜的事還在后頭,熾竟要他离婚,改娶糕餅業大王的獨生女張碩芬,那個纏了他大半年的肉彈型女人,除了成天挂在嘴邊的珠寶、衣飾話題之外,一點內涵也沒有的膚淺女人,去他的!他的婚姻為何要讓旁人擺布,說不离就是不离!
  “是你嗎?”莫以烈費力地支撐起受創慘重的身子,固執地想确定落淚人儿的身分。除了血腥味之外,他還聞到一股淡淡幽香,那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而除了她,沒有人會為他付出任何關怀、任何怜惜,“梵水?”
  “笨蛋!”尹梵水聲音哽咽,還抹淚邊罵道,“不要臉的世界第一大騙子,除了騙人,你就不能有點建設性的作為嗎?”
  真的是她,莫以烈忍不住想大笑,但這想法卻扯痛了他身上每一處傷口,疼得他哭笑不得。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再沒有人會以如此譏諷痛罵的方式与他說話,他知道,在犀利的罵詞背后,隱藏了點點滴滴的關心。
  “你……還是回來了……”如果這是一場美夢,他宁愿永遠不醒,“今天……原本……是我們訂婚的日子。”
  “訂你的頭啦!”尹梵水嗔惱地瞪他,几乎要被他的執拗給气昏了,“哪有人在結婚之后才來辦訂婚的,笨蛋。”
  “你愿意當莫太太了?”莫以烈春風滿面,樂不可支,完全不顧身上撕扯的痛苦,一面狂笑、一面大咳,這是她第一次軟化,也是第一次口頭承認他們婚姻存在的事實,“不恨我搶婚了嗎?”
  “恨你這种沒神經的笨蛋只會折我自己的壽。”尹梵水又哭又笑地瞪住他,頰上的淚水亦不斷滑落,“笨蛋,少說廢話,養傷重要。”
  “以前……你也對我說過這句話。”莫以烈咧著腫脹變形的大嘴,開心地遙想當年,他的追尋終于開花結果,有了收獲,他不再是爺爺口中的愛情傻子,而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對,可你不識相,不識好人心,對我大吼大叫不說,還把東西都砸得一乾二淨,叫我滾得遠遠的,愈遠愈好,最好八輩子也別去煩你。”想起過去,尹梵水不禁感歎造化弄人,姻緣難解。怎么想得到呢?當初一連串的巧合,竟會串成今日糾葛難分的緣分,尹梵水哀怨地盯住手腕間的手銬,唉,曾几何時,她竟也不慎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沼中,深陷而不可自拔?唉唉唉,愛情……
  “你……真的回來了。”莫以烈再次大笑,一語雙關地說。真的,現在不是他一相情愿地單戀了,她對他有情,不然,那串串珍貴的淚珠不會掉下來,至少,不會為怜憫的對象掉下來,她怜憫的對象向來只有儿童与動物,男人不在其列。
  “那家伙跟你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非要整你整到死為止?”尹梵水瞥見房側的澄澈明鏡,這才轉然想起惡人的存在,“他真是你兄弟?”
  “熾……如假包換的親兄弟……”莫以烈神情黯然,嘲諷地彎起殘破的唇線,“他沒對你……沒傷你吧?”
  “為什么?”尹梵水撇開他對自己的關心,專注在兄弟鬩牆的話題上,“是為爭奪家產?女人?還是其它?”
  她猜得可真准,“都有。”莫以烈自嘲地看著尹梵水不滿的眼神,滿心苦澀,這樁恩怨該從何說起?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雖說是往事与遺憾造成熾今日的陰狠無情,但摸著良心說實話,他也該負起部分責任,一切,都是因為“她”。
  “可是你不打算告訴我。”看他一副不想說的模樣,就知道他打算首個悶葫蘆,一句話也不肯吐出來,“原來你結婚是結給鬼看的!”
  “熾跟你說了什么?”他的臉色古怪,酸味橫溢。
  “只要你俯仰無愧,管他跟我說什么。”尹梵水气得雙手發顫,手銬發出叮叮的金屬碰撞聲,惊醒了她仍是待因之身的認知,“一丘之貉,全都是人爛人!”
  尹梵水的睫毛濕潤,泫然飲泣,神色憂凄,傷心郁悶极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為了他回來,可笑地妄想穩坐“莫太太”的寶座!原來,她只是他們兩兄弟斗爭中的一個籌碼,一個可有可無、隨便任何人都能替代的籌碼。
  “梵水……”莫以烈想拉她的手,她卻避開。
  “不要碰我,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小人。”她倔強傲慢地撇開臉,眼光落在遠遠的角落,“你到底要我怎么樣?助你奪得家產?討得爺爺的歡心?然后呢,一腳踹開我,自由逍遙過下半生?可以,我成全你。”誰教她該死,竟白痴地為這么市儈冷血的男人交出真心,作茧自縛的苦果只有自己嘗,恕不得人。
  “你為什么不小平气和地听我解釋完,再下定論?”莫以烈不管身体的傷痕,非要費力地扶著牆坐起身不可,“此生我只認定你,少來貶低我的人格。”
  “甜言蜜語誰不會說?”尹梵水心中仍有疑慮,眉睫之間盡是輕愁,“不要裝出情圣的模樣騙人,坦白說實話,我承受得住。”
  “要娶別的女人是熾的事,跟我無關,也与你無關。”從她眼底的防備看得出來,熾八成將最坏的一面全都加油添醋地說了,但有關他的抗爭,恐怕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而已,“我身上的傷,正是最佳證明。”
  “你表妹也說過,你曾拋棄過肉彈美女,難道不是她?”尹梵水狐疑地盯住他,心細地翻出舊帳反問,“既然有人對你如此心儀,何苦辜負對方一片心意?”
  “事到如今,你還想慷慨地將我拱手送人?”莫以烈暴怒地對她大吼,“如果你連最基本的感受力都沒有,那你也不值得我繼續痴戀了。”
  她的心思一絲一縷都被他看透了,一點隱私也沒有,那他呢?為什么不試著將他的心事釋放出來,不管多沉重,兩個人擔總比一個人苦撐得好。若不是他對她沒信心,就是他自私地不愿与地分享。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愛是什么?”尹梵水清眸倏黯,神色幽沉,“強取掠奪不是真愛,無止盡的付出也未必是真愛,兩相情愿,心心相印,或許有机會偕守到老,可我們呢?恐怕差得遠了。”
  “我只知道我要你,即使要耗費一生的時間才能喚起你的響應,我也在所不惜。”莫以烈比她還倔強頑固,一步都不肯退。
  “天字第一號的大白痴,想不服你都不行。”尹梵水輕聲歎息,既無奈又甜蜜,先前被莫以熾放話懸起的一顆心,終于找到落腳處,再也不必提心吊膽了。事情既已談開,此刻應當考慮逃命大計了,“該怎么全身而退?千万別告訴我你想在此終老,本人恕不奉陪。”
  “說你愛我。”莫以烈喜孜孜地催促她,一點也不把身上的重傷放在心上。因為他听出她語气中的認命与溫柔,表示她不再失心冷血,她終于有所反應了,“說呀,我知道你憋很久了。”
  “我覺得你有些欠揍,顯然是令弟服務不夠周到。”尹梵水在莫以烈發腫慘血的掌心輕捶一記,作為小小的懲罰,“需要再來一回嗎?”
  “這里。”他嘻皮笑臉地送上嘴唇,噘唇嘟嘴,一點也不在乎這舉動牽扯出的疼痛,“親愛的,吻我。”
  “作夢!”要不是他渾身上下無一處可供施虐,她早把手銬往他身上砸去了,“快想辦法啦,還玩,當心玩掉小命。”莫以熾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天知道莫以熾會做出什么喪盡天良的惡事。
  “熾沒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莫以烈淡淡地為弟弟解釋,身上的傷早在多年前就該來的,熾能忍到現在才發作,已屬難能可貴,“畢竟兄弟一場,他不會害我的。”
  “你就是太相信人了,連被賣掉了都不知道。”尹梵水啐他,“反正我不想待在這個任人宰割的地方,你走不走?”
         ※        ※         ※
  “爺爺,我是不是下手不夠重?”莫以熾一面折著手指說著,一面若有所思地盯住電視錄像畫面看,“那女人居然只掉了不到十滴眼淚。”
  “你還好意思說!”莫爺爺窮凶惡极地臭罵笨孫子,“我明明叫你下手當心,只要讓烈受點皮肉傷,千万則傷筋動骨,這下可好,他連女人也抱不動,只能咿咿呀呀個沒完,連‘正事’都辦不了,你還嫌下手不夠重,我打死你。”
  “我本來就對烈不滿,小小出气還算便宜了他。”莫以熾冷哼著,毫不在意爺爺的怒罵,“要不是那女人有骨气,我早把她拐來扔掉,活活气死烈。”
  只要一眼,他便能瞧出她的個性、特質。
  “男子漢大丈夫,別淨想著偷雞摸狗的坏主意。”莫爺爺驀然沉下臉,嚴肅得嚇人,但在凝肅神情之下,卻有著無法言喻的歉疚与虧欠。當年若不是他一心逞強好胜,逼著儿孫們爭奪一切有形的財富,也不會將儿子逼得离家出走,烈与熾更不會變成今日這般冷漠,唉,只能怪自己自作孽,除了彌補還是彌補,他真不知道還能怎么做,“搞清楚,對不起你的人是你爺爺我,沒把儿子教好,沒把媳婦管好,少把罪過怪到你哥頭上。”
  “你總是幫烈說話,我們身上的血源難道不一樣嗎?為什么……”莫以熾突然斂起激昂的情緒,退至門邊,“算了,懶得跟你計較,事情辦完我馬上走。”
  熾就這么厭惡這個家嗎?他總是要走,彷佛連一秒都不愿多待,這回要不是假冒烈的名字打了十多封電報硬要他回來,就算時光荏苒,十年、二十年之后,恐怕他也不會主動歸返這塊孕育他成長的土地。
  “要走就走,沒人拿鐵鏈綁你、攔你。”莫爺爺惡聲惡气地低吼,反正他還有三個孫子,不差他一個,“記得我的條件,少一個都不行。”
  “知道了。”扮黑臉、背黑鍋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他早習慣了,莫以熾不在意地聳聳肩,拉開門,“還有別的吩咐嗎?”
  “別把事情搞砸,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莫爺爺愈說口气愈坏,不耐煩极了,但在疏离的神色之下,卻是悲涼的寂寥,一种年老失親的無助落寞。
  “老人家就是囉唆,煩!”莫以熾擺擺手,走了。
  卸下滿不在乎的面具,莫以熾臉色倏然沉下,顯露出一身寂寥,其實,他又何嘗愿意浪跡天涯,何嘗不渴求親情潤澤?可長久以來,無論他怎么努力,就是求不得、求不到,除了飄泊流浪,在外頭拚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做。若是這般退讓仍無法令爺爺釋怀,他,只有躲得遠遠的,盡量不使自己成為礙眼人物,這樣對大家都好。
  一如古代皇帝駕崩,皇子們為爭權奪位而打得頭破血流,莫氏王朝也會有同樣的繼承問題,只不過情節相反,他們是兄友弟恭,大家相互推卻,誰也不愿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或者該說,沒有人想留在這個令人心傷的地方。
  是誰曾經這么說過——做子女的沒有挑選父母的權利,不論貧富,不分貴賤,既是生養之人,理當對其存有敬愛之心——去他的見鬼大道理,要不是那女人放蕩、忝不知恥,他也不會因“她”而過著孤獨寂寞的一生。
  “她”為什么要紅杏出牆?放著富家大少奶奶不做,偏要与低三下四的賤男人私奔,令父親無顏面對家人,躲至深山叢林之中,不肯見人,連帶害他身世不明,大家都怀疑他的血統是否純正,怀疑他是私生子,怀疑他是“她”在外頭偷生的賤种,爺爺雖然嘴里不曾明說,但待他的眼光就是与烈不同,彷佛他的存在玷污了莫家門風,成了不可言外的家丑。
  這樣的家,他有什么臉待下去,縱使從沒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叫罵,但那股無聲的低悶气壓,卻更令人喘不過气,無法呼吸。
  于是在十八歲那年,他走了,以到各地參加拳擊比賽、領取獎金為生,在被一拳拳痛挲的苦楚中,他藉以忘怀自己的出身,也在揮拳痛擊對手的一瞬間釋放深藏心中的苦澀,為什么要找他回來?為什么要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生存的平衡點之后,再次令它崩塌毀坏?
  心情郁悶地一腳踹開門,莫以熾似笑非笑地瞪住倒在牆邊相擁在一起的莫以烈和尹梵水,神色极為鄙夷,“不是在話別嗎?怎么看起來倒像是卿卿我我、依依不舍?”
  “叫大嫂。”尹梵水憤恨地白他一眼,“很抱歉,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不管你放不放人,我們都決定不离婚,更打算永浴愛河,白頭到老。”
  “烈,你打算效法溫莎公爵,不愛江山只愛美人?”莫以熾沉郁的目光閃爍,像是嫉妒又像羡慕,“不在乎家業落在我這個‘外人’手中?”
  “那本來就該是你的。”莫以烈炯亮有神的异眼亦不甘示弱地回視著他,“爸留下的信里,指名要將擎企交給你,我不過是暫時代理,等你回來。”
  “開什么玩笑!”莫以熾臉色轉然黯沉,冷峻深幽,“我警告你,別拿這种事耍我,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外人,一個冠上莫家姓氏卻与莫家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怎可能有資格得到龐大的家產?他從來不曾不自量力地著想,也不曾有過非分貪念,他們為什么還要這么誣陷他的清白人格。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莫以烈在尹梵水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与久未謀面的弟弟照面,“不信的話,可以去問爺爺,信在他手上。”
  “胡說八道!你是故意要讓我出糗,我才沒那么傻。”莫以熾暴怒得想扁人,卻又打不出手,“我根本不是莫家人。”
  “你是。”莫以烈神色沉穩,毫無虛假,“你始終都是,是我不好,讓你有錯覺,讓你在外頭飄泊那么多年,是我的錯,我沒有盡到做兄長的職責。”
  “為什么要編謊話騙我?我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你們的虛情假意也能活下去,你以為我希罕當莫家人嗎?去你的,我才不屑、不齒!”莫以熾大吼大叫,拚命捶牆出气,發紅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似的。
  “血緣天性不是容得你說不要就不要的。”莫以烈輕歎息,一手搭上弟弟的肩背,“我曾經跟你一樣以為你是‘她’在外生下的私生子,直到十七歲那年,無意中听到‘她’与父親、爺爺之間的談話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是為了与情人私奔,才故意捏造關于你身世的謊言,為的是逃离莫家、為了离婚。”
  “騙人……”莫以熾怔住了,雙眸盡是惊异。他不能相信,天下竟會有如此歹毒的母親,為了私情逃奔,連親生骨血都能拖下水,“你只是為了推掉繼承人的包袱,所以才編出這些天花亂墜的謊言來騙我。”
  “鐘期手中有‘她’的住址電話,隨時能去查證真相。”莫以烈疲累地放下手,神色十分黯淡。
  當年他若不曾听到這個秘密,熾的命運是否將會不同?是不是能活得更為自在快樂?現在多想都是白費,只怪他年輕青澀,不懂得處理憤怒的情緒,因而全都轉嫁到無辜的熾身上,在以為熾是私生子的那段時間里,他盡其所有地關怀呵護這個惟一“同母异父”的弟弟,什么都讓,因為熾是可怜無辜的,是“她”縱欲之下的犧牲者。
  但在得知熾与自己血緣相同之后,他有股被欺騙的憤怒,恨自己竟被“她”擺道,恨“她”樣樣得逞,所有事情都依“她”所愿進行,隨著年歲增長,熾長得愈來愈像“她”,陰柔俊美,体態修長,還有一雙邪魅的桃花眼。
  他恨,恨极了,但憤恨找不到出口,只有沖著熾去,于是他不再与熾多談,除了必要的字眼,一個字也不肯多說,而濤与澈有樣學樣,也漸漸地与熾疏遠了。
  “大哥對不起你。”莫以烈深深吸一口气,“真的對不起。”
  莫以熾瞪住他,神色复雜而古怪,許久之后才開口,“那么,我若向你要求賠償,你應該不會反對,是吧?”
  “你說,只要我辦得到。”莫以烈乎靜無波的眼神中有著負起一切的擔待。
  “我要她。”莫以熾的大手筆直地指向尹梵水,“听清楚了嗎?我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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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网友颯OCR校正本書、KK協助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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