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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黑道大亨


  在一家低級旅館里,高振飛要了個房間,獨自躺在硬硬的床板上,這跟厚軟的“席夢思”完全不同了。
  他已決心敬鬼神而遠之,脫离這一場是非漩渦,不再跟老吳或者蘇麗文這批人攪在一起。免得將來愈陷愈深,等到無法自拔的時候,一切悔之已晚矣!
  正在兩眼凝視著斑駁的天花板,胡思亂想,覺得前途茫茫之際,探進茶房的半個身子,沖他神秘兮兮地笑問:
  “老鄉,要不要找個……”
  沒等他說完,高振飛已從床上跳下地,把手連揮說:
  “去去去!別來煩我!”
  茶房碰了個釘子,只好悻然把半個身子縮回去,順手帶上了房門。好在這种釘子是經常碰的,并不在乎。
  高振飛攆走了這“色情販子”,怕他心猶未死,再來糾纏,索性將門里的橫閂推上,使那家伙不得其門而入。
  直到這時候,他才覺出右手的神經一陣陣地抽痛,在昏黃的電燈下一看,只見手面上整整齊齊排列著几排齒狀創孔,指縫間的血已凝結,創口的血則仍然在流。
  整條右臂似已麻木,他并不在乎痛苦,只是擔心這只右手万一殘廢,那就不堪設想啦!
  照說,為了怕傷口發炎,引起嚴重后果,他是應該立刻去醫院救治的。可是繼而一想,剛才好容易才擺脫蘇麗文的追赶,溜進這家小旅館里來暫避。如果出去又被她撞上,纏個沒完沒了,那倒不如忍一忍痛楚的好。
  打定主意后,他便掏出塊髒手帕,纏住了右手,躺上床去倒頭就睡。
  心情的煩亂,使他整夜輾轉不能入睡,翻來覆去地,直到天色微明,始精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這一睡著,頓時鼾聲如雷,直睡到第二天將近中午,才醒了過來。
  自從持刀行劫,遇上了蘇麗文那女人,一直就沒有安安靜靜地睡過一晚。昨夜大概是實在太疲倦了,又加上右手受傷,以致勞累過度,使鐵打的漢子也支持不住了。
  一覺醒來,頓感精神恢复了不少,可是右手反比昨夜更痛,一看之下,不禁使他大吃一惊,原來傷口發炎,手面又紅又腫,如同戴上個紅皮的棒球手套!
  他這一惊非同小可,赶緊披衣而起,連臉都來不及洗一把,就急急出房离開了旅館。
  這間小旅館是一住進去就付房錢的,所以不必結賬,但超過中午十二時,如果需要保留房間的話,就得再付一天的租金。
  高振飛根本無法預知,今晚將是否能住在這里,因此沒有保留房間的必要,走出旅館,立即找到附近不遠的一家私人醫院。
  經過診視,那醫生不禁詫异地問:
  “你這手是怎么弄傷的?”
  高振飛掩飾說:
  “昨天晚上多喝了兩杯,跟朋友開玩笑認起真來,我們就打起來了……”
  醫生“嗯”了一聲,說:
  “你這是硬傷,當時怎么不來看?”
  高振飛回答說:
  “我們都醉啦……”
  醫生“嗯”了一聲,慎重地說:
  “現在的手已經發炎,我只能替你洗干淨,暫且敷上些藥,再打兩針消炎和防止破傷風的針。至于是傷皮筋骨,我無法判斷,必需照‘X’光,才能确定受傷的情形。”
  高振飛心里暗惊,想不到傷勢如此嚴重,只得同意醫生的辦法,先防止傷口惡化再說。
  包扎完畢,付了三百元醫藥費,他便怀著沉重的心情走出醫院。
  走在街上,他真有茫茫人海,不知何去何從之感,甚至比那天准備行劫的心情,更為煩亂和困惑,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連肚子里餓得咕咕叫,他也感覺不出來。
  不知不覺地,他已走到了皇后大道,經過一家“溫柔鄉酒吧”,忽然被那個“酒”字的霓虹燈吸引住了。
  這時候,他覺得非常需要來點酒,借以麻醉自己,忘掉一切!
  于是,他已經走過了又回過頭來,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從太陽光下,突然走進這黑乎乎的酒吧,簡直就如同進入了暗無天日的地洞,伸手不見五指,什么也不見。
  身旁忽然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搭在他的肩頭上,只听一個女人嬌滴滴地說:
  “請跟我到這邊來。”她的另一只手已挽住他的臂膀。
  他根本看不清一切,只好任由那女郎挽著,走向右邊靠牆角的一個卡座里。
  那女郎把他按在座位上,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殷勤地笑問:
  “你喝什么酒?”
  高振飛茫然回答:
  “隨,隨便……”
  女郎即向跟來的仆歐吩咐:
  “威士忌!”
  等仆歐一轉身,那女郎便開始發動攻勢,自動依在他怀里,嫣然一笑說:
  “你貴姓?以前有沒有來過這里?”
  高振飛反問她:
  “你問這么詳細干嘛?難道以前來過,和沒有來過有什么分別嗎?”
  女郎故作神秘地笑著說:
  “當然有點分別,對于熟客人,和第一次見面的客人,我們的招待方式稍稍有些不同呀!”
  高振飛好奇地問:
  “怎么個不同呢?”
  女郎老于世故地說:
  “譬如說吧,你如果以前沒來這里,我不明白你的身份,說不定是差館里來的‘便衣’,在招待方面,我不得不有所顧忌,多少總得保留一點。假如是常來的熟客,我自然就不必顧忌啦!”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高振飛說:“你看我像差館里的人?”
  女郎當真捧著他的臉,端詳了片刻說:
  “嗯!像是不太像,不過,我有辦法可以試得出來……”
  說時,她的手已從肩上滑落,當她摸到他包扎著的右手時,不禁惊詫地問:
  “喲!你的手是怎么啦?”
  高振飛似乎怕被她發現了秘密,急將手縮回,掩飾說:
  “我,我開罐頭不小心,自己弄傷了的……”
  “不見得吧?”女郎笑著說:“我看一定是你這只手太不老實,讓什么女人咬了一口吧?”
  高振飛一笑置之,剛好仆歐把兩杯酒送來,始及時解了他的窘困。
  這時他的眼睛己能适應黑暗,借著微弱的藍色柔光,他看清了怀里依偎著的女郎,臉上濃妝艷抹,頭發剪成了“辣妹”式樣,套用一句俗話:是略有几分姿色。
  再看她身上,上身穿的是件敞胸領短袖的短衫,下面則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
  這身打扮相當大膽,极盡暴露和誘惑之能事,只是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妖气十足!
  高振飛連日以來,接触過各种不同類型的女人,包括蘇麗文、胡小姐、阿鳳、黛黛……澳門開洋葷遇上的法國尤物娜娜,以及“玫瑰大廈”里的四位嬌娃,任挑一個比現在怀里的女郎胜過十倍,所以他對她絲毫不動心。
  可是這女郎卻把他當作了“土包子”,故意向他挑逗說:
  “到這里來你盡可以放心,用不著太老實,我絕不會把你另一只手咬上一口的!”
  高振飛又是一笑置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就喝了半杯。那女郎急欲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女郎只得窘然陪笑說:
  “誰叫你端錯了杯子呀,這杯是給我的……”
  高振飛立刻放下杯子,端起另一杯,湊近鼻子嗅了嗅,才恍然大悟說:
  “哦!原來我喝的才是酒,你的卻是……”
  女郎忙自圓其說地解釋:
  “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你想想看,我們從早到晚都在陪客人喝酒,哪能有那么大的酒量呀。酒吧老板倒并不是存心用糖水冒充酒,騙取客人照付酒賬,實在是怕我們喝醉了,對客人大煞風景,這點請你特別原諒啊!”
  高振飛哈哈一笑說:
  “怪不得你們個個都是海量,永遠不會醉吶!哈哈,今天我總算揭開了這個謎,原來你們喝的是糖水!”
  女郎被他發現了秘密,只好使出渾身解數,向他大灌其迷湯說:
  “喲,你到這里來,又不是存心把我灌醉,要看我出洋相的呀!其實呢,我要真醉了,你就會感覺倒胃口啦!”
  話一說完,她便兩臂過去勾住他的脖子,送上個火辣辣的熱吻!
  高振飛正被她吻得几乎透不過气,忽見那仆歐走過來,輕輕拍了她一下肩膀。她猛可一惊,回頭詫然問:
  “什么事?”
  仆歐彎下了腰,附耳輕聲說了兩句,便徑自离去。
  女郎即向高振飛歉然陪笑說:
  “有位熟客人來找我,我去打個招呼就回來,好嗎?”
  高振飛很大方地說:
  “請便!”
  女郎又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始起身离去。
  高振飛立即將桌上的“真酒”,舉杯一飲而盡,像是吞進一團火,從喉管一直滾入肚腸,頓覺渾身發起熱來。
  酒能亂性,這話一點也不錯,就這一杯“威士忌”下肚,他便覺得有了异樣的感受。剛才對那女郎毫不動心,現在卻恨不得把她摟在怀里,盡情地吻個痛快,盡情地……
  念猶未了,那女郎已回到卡座來,仍跟剛才一樣,坐在身旁依在了他怀里。
  高振飛借著酒勁,老實不客气地摟緊了她,低頭就向她一陣狂吻!
  她毫無拒抗,躺在他怀里,仰著臉,任由他狂吻,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活動……
  正在如痴如醉中,高振飛忽然覺出有异,她那“辣妹”的發式,怎么在不到几分鐘之內,竟變成了滿頭長發?
  他立即推開她,執住她的兩肩,詫然問:
  “你是誰?”
  那女郎果然不是剛才的女郎,只是她換穿了那件短衫和“迷你”裙,在昏暗的燈光下,要不是頭發過長,根本發覺不出是換了個人。
  只听她輕聲回答說:
  “我叫陳芬蘭!記得嗎?”
  “陳芬蘭?……”高振飛一時實在想不起,這女郎究竟是什么人。
  自稱陳芬蘭的女郎輕笑一聲說:
  “你如果真的記不起來,讓我提醒你吧,那天你還說我的名字很好,聞出一股香味呢!你再想想看?……”
  高振飛終于記起了,不禁詫然惊問:
  “你是我在‘桃源招待所’見過的陳小姐?”
  “你總算還沒把我忘得一干二淨!”陳芬蘭的語气充滿了嗔意。
  高振飛想不到在這酒吧里,又會遇上崔胖子的人,究竟是巧合?還是被跟蹤?或者是……
  沒等他開口問,陳芬蘭已坦然說: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會發現你在這里,對嗎?不瞞你說,我是奉命跟蹤你的!”
  “奉命?”高振飛惊怒交加地問:“是崔胖子派你跟著我的?”
  陳芬蘭點點頭說:
  “不錯,因為崔老板的人大部分都不認識你。只有我見過你,所以這件苦差事,只有我能胜任!”
  高振飛忿聲說:
  “你怎會知道我的行蹤?”
  陳芬蘭笑了笑說:
  “昨晚姓蘇的女人到‘桃源’去過以后,崔老板就派我去‘天堂招待所’,要我在附近守著,專注意你一個人的行動。從你扛著個受傷的人進去,一直到那姓蘇的女人追著你出來,我都在暗地跟著,雖然你擺脫了她,卻沒把我擺脫掉……”
  高振飛急問:
  “那么你也跟到了我住的那家旅館?”
  陳芬蘭得意地說:
  “當然!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間,不過你睡得倒痛快,卻把我害苦了,害我整夜到現在都不曾閉過眼睛!”
  高振飛不禁怒問:
  “你一直跟著我,究竟想怎樣?”
  陳芬蘭鄭重其事地說:
  “我并不想討這份苦差事,只是崔老板命令我跟蹤你,我不得不跟。至于究竟為什么,你最好自己問他好了!”
  高振飛冷笑一聲,不屑地說:
  “你以為用你的姿色,就能打動我,讓我跟你去見崔胖子?”
  陳芬蘭笑笑說:
  “那倒用不著你去,我已經通知了崔老板,他馬上就會親自赶來!”
  高振飛一听崔胖子即將到來,不由地暗吃一惊,急忙把她的身子推開說:
  “對不起,我可沒興趣跟這种人打交道!”
  陳芬蘭哪讓他起身,情急之下,死勁抱緊了他的腰說:
  “我把一切毫不隱瞞地告訴了你,你這一走,不是害慘了我,讓我無法交代嗎?”
  高振飛斷然說:
  “我不能為了你,再卷進漩渦!”
  陳芬蘭几乎是哀求地說:
  “崔老板要我把你絆住,你就算幫幫我的忙,等他來了以后,哪怕是一句話也不愿跟他說,扭頭就走,他也就怪不得我了……”
  高振飛仍然無動于衷,把她抱住腰的兩手用力一分,冷笑說:
  “你倒會為自己著想,可是你為什么不替我想想,幫幫我的忙呢?”
  陳芬蘭攔住他問:
  “你真的要走?”
  高振飛認真說:
  “誰還跟你說著玩的不成?陳小姐,請你讓開!”
  陳芬蘭一時拿他毫無辦法,突然伸手抓住自己的短衫領口,用力往下一撕,只听得一聲裂帛破絲聲,已將衫領撕開,頓時雙峰赤裸裸地跳了出來,她的衫內竟未穿戴任何東西!
  “你這是干嘛?”高振飛莫明其妙地問。
  陳芬蘭威脅說:
  “你只要碰我一下,我就叫救命,反正這里的人都跟崔老板很熟,一定會向著我說話,證明你對我施行強暴的!”
  高振飛不禁怔住了,因為他是在卡座的里面,必需把攔住的陳芬蘭推開,始能走得出去。
  現在她已撕開短衫,破衫像兩片芭蕉葉似地挂在胸前,整個上身形同赤裸,万一她當真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這情形确實會被人誤以為是他強行非禮,那就有口難辯啦!
  遇到這种局面,他是真的無所适從了,气得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怒形于色說:
  “哼!想不到你居然也會來這一套,可惜你選的表演地方不對,這是酒吧,本來就是個找尋刺激的場合。客人酗酒鬧事,根本不足為奇,大不了是到差館里去罰款了事,你是嚇不倒我的!”
  這一番話,反而使陳芬蘭暗自一怔,不料就在她微一分神之際,高振飛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一把推開了她,跨出卡座就向外走。
  陳芬蘭被推得扑在了桌上,情急之下,竟當真不顧一切大叫起來:
  “救命……”
  高振飛一時也慌了,急向門口沖去!
  誰知外面突然涌進來四五個大漢,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崔胖子!
  他剛從亮處進入黑暗,并未看清里面的情形,但陳芬蘭的這一嗓子,已使他情知有异,只把頭一偏,跟在后面的几名大漢,立即守住了門口。
  高振飛剛要奪門而出,不料整個酒吧的燈光突然齊明,使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這一來,高振飛只得放棄沖出去的打算,急將左手伸進了上衣內,按在腰間插著的槍柄上。
  崔胖子連眨了兩下眼睛,才看清一切,只見面前站著一臉威武不可犯的高振飛,卡座里几個摟著吧女的酒客,早已嚇得目瞪口呆,酒吧的仆歐和閒著沒有客人的女郎,一個個都在瞪住高振飛……
  陳芬蘭顧不得一副狼狽相,踉踉蹌蹌地沖過來,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崔胖子報告:
  “我,我留不住他……”
  崔胖子微微點了下頭,皮笑肉不笑地沖著高振飛說:
  “高朋友真不賞臉,兄弟一听說你在這里,馬上就親自赶來,沖著這份誠意嘛,也該給兄弟一點面子哦,否則豈不是叫我太下不了台啦!”
  高振飛冷冷一笑說:
  “崔老板財大勢大,在地方上是響叮噹的人物,別把我抬舉得太高,摔下來可吃不消呢!”
  崔胖子獰笑說:
  “高朋友說這种話,不是存心罵人嗎?哈哈,咱們誰也不要謙虛,兄弟是誠心誠意要交你這位朋友,閣下總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高振飛不動聲色地說:
  “哦,真的嗎?”心里卻在想,這家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准沒安好心!
  崔胖子笑笑說:
  “這里談話不方便,閣下是否跟我換個地方,讓我們好好地談談?”
  高振飛斷然拒絕說:
  “非常抱歉,我們是道不同,志不合,根本沒有什么可談的!”
  崔胖子仍然笑著說:
  “如果我所要談的,是与閣下切身利害有關,甚至于關系到你今后在香港能不能立足,難道你也沒興趣跟我談一談?”
  高振飛昂然回答說:
  “我是……兩個肩膀抬一個腦袋,孤家寡人,光棍一條,什么利与害也誘惑不了我,也嚇唬不了我的!”
  崔胖子霍地把臉一沉,忿聲說:
  “你還不知道我要談的是什么,就斷然一口絕拒,未免太拒人于千里之外!難道說你連先听听的興趣都沒有?”
  高振飛看眼前的情勢,對方似乎是志在必得,否則不會派陳芬蘭從昨夜就跟蹤他的。
  究竟這腦滿腸肥的家伙,想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呢?他為了打破這個謎,猶豫之下,終于被好奇心的驅使,勉為其難地說:
  “既是崔老板堅持非談不可,那么……我們就在這里談吧!”
  崔胖子搖搖頭說:
  “這里既不夠情調,也沒有气氛……”
  高振飛不禁問:
  “崔老板是准備帶我回‘桃源招待所’?”
  崔胖子搖了搖頭,笑著說:
  “那里會令閣下感到拘束不安,我有更适合談話的地方,保證使閣下能在輕松愉快的心情下,跟兄弟作一次滿意的暢談!”
  高振飛心知無法拒絕,索性硬著頭皮同意了。
  崔胖子看他未再表示异議,不由大喜過望,當即偕同高振飛走出酒吧。
  外面,停著一輛豪華轎車。
  于是他們登車而去……
  高振飛如同上了賊船,已是身不由己,如同是在被綁架的情形下,坐上了崔胖子的豪華轎車。
  車子一直開到碼頭,由海底隧道過海前往九龍。
  在一路上,崔胖子始終沒有說話,只從身上掏出兩支英國名牌的雪茄,遞了一支給高振飛。
  他對這玩意沒興趣,崔胖子只好自己一個人點著了猛吸。
  高振飛也保持著沉默,當車子出了海底隧道,駛向大埔道時,他才恍然大悟,知道崔胖子必是把他帶到“玫瑰大廈”去!
  于是,他打破了沉默,正色問:
  “崔老板可是准備帶我去‘玫瑰大廈’?”
  崔胖子不禁一怔,詫然說:
  “你怎么知道?”
  高振飛笑而不答,這時車子剛好停了,果然是在“玫瑰大廈”的大門口!
  崔胖子也不再問,儼然以大老板的姿態,帶著高振飛和几名大漢,進入這座豪華大廈,乘電梯直升五樓。
  這整個的五樓,都是崔胖子經營的秘密艷窟,走出電梯,立即有兩名侍者上前恭迎,大老板來了,他們哪還不盡量巴結,大事表示獻媚一番?
  在這里主持的那位婦人,听說崔胖子來了,忙不迭親自出迎。當她乍見高振飛時,不禁詫然說:
  “咦?你不是……”
  高振飛若無其事地笑笑說:
  “你還記得我?哈哈,這次有崔老板一起來,相信不致再替你惹麻煩啦!”
  崔胖子怔了怔說:
  “閣下已經來過這里?”
  高振飛坦然說:
  “不僅是來過,而且還跟張二爺帶來的,那個姓方的大打出手,演了一場三本鐵公雞呢!”
  崔胖子“哦”了一聲,似乎不敢相信,張二爺居然帶著方彪來過,還跟高振飛發生過沖突,這樣看起來,他們不是早就知道這里的一切了?
  這時他們已進入一個華麗的套房,崔胖子招呼高振飛坐下后,便走過一旁去,輕聲交代了那婦人几句。
  婦人唯唯應命而退,房里只剩下了崔胖子和高振飛,跟來的几名大漢均留在房外。
  高振飛早已顯出不耐煩的神气,沒等崔胖子坐定,就直截了當地說:
  “崔老板,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崔胖子哈哈大笑說:
  “閣下真是性急,我們總得先准備准備……”
  高振飛無動于衷地說:
  “崔老板不必費事,這里的一切,我已經開過洋葷了!”
  崔胖子故作神秘說:
  “閣下最多只能享受‘一般招待’,相信你一定沒有見過這里的‘大場面’吧?”
  高振飛在途中早已暗自警惕,唯恐落入對方的色情陷阱。果然不出所料,崔胖子并不急于談正事,卻在炫耀他的什么“大場面”,顯然是別有居心的!
  他立即起身說:
  “很抱歉,我并不是來開眼界,欣賞什么‘大場面’的!如果崔老板無話可談,我就要告辭……”
  話猶未了,房門開處,走進了那婦人,只向崔胖子微微點頭示意,表示一切已經就緒。
  崔胖子即說:
  “談話的地方已經布置好了,請!”說時把手一擺。
  高振飛無可奈何,只好走出房去,由那婦人帶路,領他們來到同樓的一個寬敞大房間里。
  這里面里置得美侖美奐,全部擺設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尤其那輕紗薄幔,從天花板上垂落下來,一條條,一層層地,仿佛一道道的紗幕,又像是海底飄動的海草。
  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淡雅的藍色,配上四壁擺滿高大的玻璃柜,里面各式各樣的熱帶魚在水中游來游去,使人置身在這個房間里,簡直如同在水晶宮中!
  那婦人把他們帶進房,便徑自退出,關上了房門。
  崔胖子面露喜色,招呼高振飛走過一層層的紗幕,到了最里面,只見那里擺著兩只特制的大沙發,如同是兩個矮榻似的。
  他們各人剛坐在一只沙發上,便見窗帘全部自動合攏,房里四壁的暗藍燈光齊亮,映出波動的水影,更像是置身海底了。
  高振飛滿腹狐疑,猶未及發問,忽听柔婉的音樂響起,不知從何處的暗門里,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了二十几名身披各种顏色不同薄紗的女郎!
  由于燈光的巧妙掩飾,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她們薄紗緊貼身体部分的肌膚,卻無法判斷,這些女郎的身上,究竟有沒有穿東西?
  她們一個個婀娜多姿,在一條條的紗幕間穿來穿去,舞出了美妙動人的姿式,仿佛是蝴蝶飛舞,又像是海里的游魚……
  高振飛看得眼花繚亂,忙強定心神,振聲說:
  “崔老板,如果你在用這個迷惑我,那是枉費心机,最好立刻叫他們停止,談我們的正經事,否則……”
  崔胖子“噓”了他一聲,輕聲說:
  “這不過是我們談話的開始,必須先來點气氛,才能打開我的話頭呀!”
  高振飛不屑地發出聲冷笑,正待嚴詞相斥,忽見其中四名女郎,直向他們走來。
  她們兩個走向崔胖子,兩個走向高振飛,竟然平分秋色,在他們的身邊,一旁坐了一個!
  高振飛頓時成了左右逢源,一邊一個女郎,在身旁緊緊依偎著,使他不禁茫然不知所措起來。
  就在這時候,崔胖子終于言歸正傳了,他說:
  “高兄,你心里一定在怀疑,兄弟把你帶到此地來,是想利用女色迷惑你。但你錯了,我絕不至用這种陳腔濫調的老套。不瞞你說,我是要你憑良心說一句公道話,在香港有誰能擺出比我更大的場面?”
  高振飛言不由衷地問:
  “說實在的,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大開眼界!”
  崔胖子得意忘形地狂笑起來,眉飛色舞說:
  “好!你再往下看!”
  說罷,拍了兩下巴掌,便見那些女郎一齊動作加快,旋舞中,一片片的薄紗,仿佛秋風掃落葉,從她們身上飄离開去。眨眼之間,這二十几名女郎,已是全身赤裸裸的,一絲不挂了!
  她們毫無顧忌,仍然在紗幕間旋舞……
  崔胖子冷眼瞟了他一下,自負地說:
  “老吳那老狐狸,還有那姓蘇的女人,一直在想整垮我,讓他們在香港獨吃一份。嘿嘿!不是兄弟吹牛,我伸出一個手指頭來,也比他們的腰粗!不說旁的,就拿我現在不到五分鐘之內,臨時擺出的一個場面,他們大概准備一個星期,也絕辦不到呢!”
  高振飛淡然一笑說:
  “這就是崔老板的財大勢大呀!”
  “所以哪!”崔胖子居然大言不愧地說:“就憑他們想整垮我,那不是等于雞蛋碰石頭!”
  高振飛唯有置之一笑,對于他的炫耀,絲毫不為所動。但在兩旁的女郎,不知什么時候,已將身上的薄紗卸除掉,她們跟那些正在旋舞的裸女一樣,完全是“赤誠相見”,令人如側身肉陣之中。
  崔胖子身旁的兩名女郎,也不甘示弱,解除了身上的武裝——那“形同虛設”的一片薄紗。
  她們在大老板面前,自是抖出了渾身的解數,极盡巴結獻媚之能事,就像討主人歡喜的哈巴狗,一副搖尾乞怜的模樣,簡直不堪入目。
  崔胖子是靠聲色起家的,終日在風月場中的女人堆里打滾,好比每天大魚大肉地吃膩了,看見魚肉非但引不起食欲,反而有些嫌它油膩。然而,如果主人對滿桌的山珍海味沒有胃口,客人又怎會動筷子呢?
  為了刺激高振飛的“食欲”,崔胖子不得不“以身作則”,向他來個“示范”。
  于是,他左擁有抱,把兩個赤裸裸的女郎摟在怀里,旁若無人地又吻又摸,為所欲為。
  她們則是“逆來順從”,使出了百般風情,向大老板曲意逢迎。
  可是,這一切看在高振飛眼里,盡管身旁的兩個女郎也在爭相效尤,他卻是無動于衷!
  崔胖子又說話了,他的語气逐漸高揚起來:
  “高兄,兄弟想請你出來做個和事佬,你看怎樣?”
  “我?”高振飛笑笑說:“崔老板找錯了人吧?憑我也夠資格?那不是開玩笑!”
  崔胖子卻是認真地說:
  “不瞞你說,老吳、蘇麗文、張二爺和我,這几方面再鬧下去,事情一定是愈鬧愈大。我雖不怕,可是事態鬧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對大家都沒好處,所以經過再三考慮,我認為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找一個适當的人出面來調解,把這場糾紛化解開的比較好。”
  高振飛詫异地問:
  “崔老板怎會認為我是這個适當的人?”
  崔胖子笑了笑說:
  “事情是這樣的,蘇麗文昨夜知道老吳被張二爺架去阿公岩,曾經雇用了一批職業打手赶去,跟張二爺的人干上了,不過,真正救出老吳的卻是閣下!”
  高振飛保持沉默,听崔胖子繼續說:
  “誰知張二爺不分青紅皂白,竟把這檔子事栽在了我頭上,張冠李戴,硬說那批人是我派去的,這真是天大的冤枉!”
  昨夜在木屋外的情形,高振飛曾親眼目擊,并且听到雙方的對話,為首的大漢确實自稱是崔老板的手下。不過他在“天堂招待所”,已听蘇麗文自己承認,那批職業打手是她買通的。
  他不動聲色,故意詫然問:
  “他們不是崔老板派去的?”
  崔胖子苦笑一下,忿聲說:
  “這完全是蘇麗文那女人搗的鬼,她是想讓張二爺跟我翻臉,她好在一旁幸災樂禍,看我們的熱鬧。偏偏張二爺會信以為真,居然要我還出交代,約好今天來這里,准備向我當面攤牌!”
  “張二爺也要到這里來?”高振飛暗吃一惊。
  崔胖子點點頭說:
  “我布置的這個場面,就是准備招待他的。”
  高振飛終于恍然大悟,悻然說:
  “原來你已早有安排,怪不得昨夜一直讓陳小姐盯緊我,卻不采取行動,直到現在才把我帶到這里來。大概是准備要我在張二爺面前挺身作證,證明昨夜那批打手是蘇麗文派去的吧?”
  崔胖子的心事被他一語道破,頓時面紅耳赤,只好尷尬地笑笑說:
  “昨夜那批人正在跟張二爺的人動手,使你趁机救出了老吳,雖然你們不是一起去的,但如果由你說明,是蘇麗文安排的,張二爺一定會相信……”
  高振飛不屑地冷笑說:
  “這么一來,張二爺就不會跟你翻臉,而去向蘇麗文報复了,對嗎?對不起!我雖然對那女人毫無好感,但要我受你利用,去出賣她,這种損人不利己的事,我是絕不會為你作證的!”
  崔胖子仍不死心,他婉轉說:
  “我這樣做,并不是存心不良,想讓張二爺找蘇麗文的麻煩,而是在香港能吃得住張二爺的,除了兄弟之外,确實不作第二人想。我們不抓破臉,他多少總還有點顧忌,不致于不顧一切硬干,否則……”
  高振飛毫不保留地說:
  “否則你就首當其沖!哈哈,說來說去,你還是在為自己打算,怕張二爺來興師問罪嘛!”
  崔胖子把臉一沉,獰聲說:
  “姓高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來到了這里,嘿嘿,那就得看我的了!”
  高振飛哪受他的威脅?正待從沙發上跳起來,忽見崔胖子用手一拍,那二十几名女郎立即停止旋舞,迅速退了下去。
  而兩旁的暗門里,已擁出了七八名橫眉豎眼,惡狠狠的彪形大漢!
  高振飛神色自若,敞聲大笑說:
  “崔老板可是要他們也表演一番?”
  崔胖子冷冷地說:
  “兄弟一向講究先禮后兵,除非是迫不得已,絕不仗勢欺人!”
  高振飛早已打定主意,准備擒賊擒王,出其不意把崔胖子制住,這些大漢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趁著崔胖子說話分神之際,他突然一躍而起。可是當他伸手拔槍時,始惊覺插在腰間的手槍,竟已不翼而飛!
  這一惊非同小可,他情急之下,奮不顧身地向崔胖子扑了過去。
  不料身邊的女郎,突然將他的腿一抱,使他收勢不及,全身向前一沖,扑跌在地上了。
  另一名女郎手里正握著他的槍,嬌聲喝令:
  “不許動!”
  七八名大漢早已一擁而上,剛要動手,卻被仍然坐在沙發上的崔胖子喝阻:
  “對我的客人不得無禮!”
  大漢們只好住手,那抱住他腿的女郎也放開了,讓他從地上站起來。
  崔胖子不禁哈哈大笑說:
  “姓高的,兄弟久仰你的身手不凡,可是逞強斗狠要看在什么地方。在我這里嘛,最好是老實些,動起手來一定是你吃虧的!”
  高振飛怒聲說:
  “你這些話嚇不了我,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我姓高的要皺一皺眉頭,就算我沒种!”
  崔胖子頓時惱羞成怒,霍地站了起來,怒形于色地指著他說:
  “姓高的,你真是軟硬不吃?……”
  高振飛把胸一挺,昂然說:
  “你看著辦吧!”
  崔胖子勃然大怒,剛气呼呼地說出聲:
  “好……”
  忽見那婦人闖了進來,神色緊張地說:
  “有兩個以前常來這里的客人,帶了不少人來,指名道姓要見崔老板……”
  崔胖子的臉色不由一變,強自鎮定說:
  “一定是張二爺來了,他們倒真准時!”
  那婦人急問:
  “是請他們到這里來?還是?……”
  崔胖子想了想說:
  “請他們到這里來好了!”
  “是!”婦人唯唯應命,轉身出房而去。
  崔胖子即向大漢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叫他們退下,四名赤裸裸的女郎,也赶緊披上那片薄紗,以免有礙觀瞻。
  “姓高的。”崔胖子隨向高振飛提出警告:“現在張二爺已經來了,我們沒有時間再浪費口舌,到時候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我絕不勉強。不過話可說在頭里,一切后果兄弟絕不負責!”
  高振飛冷冷一笑,猶未及表示可否,那婦人已領著張二爺和方彪進來,后面尚跟著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大漢。
  他們似乎沒有想到,高振飛居然在這里,不禁意外地一怔。尤其是張二爺,昨夜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老吳救走,更是把他恨之入骨!
  這時雙方無异是仇人見面,分外地眼紅。張二爺刷地把臉一沉,嘿然冷笑說:
  “香港這地方真太小了,哪里都會遇上好朋友,我們大概是有緣,居然在這里又碰頭啦!”
  方彪早已按捺不住,搶前一步,把衣袖向上一撩,張口就罵:
  “媽的!老子以為你躲到鬼門關去了,原來……”
  想不到崔胖子竟挺身而出,替高振飛解圍說:
  “高兄是兄弟特意請來的,方老大,請你不看金面看佛面,替兄弟兜著點!”
  方彪勃然大怒,把眼一瞪說:
  “崔老板,你這是存心替他撐腰?”
  張二爺比較冷靜,暗向怒不可遏的方彪使了個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說:
  “方老弟,常言說得好,打狗看主人的面子。既然崔老板有話出來,我們就先听听崔老板的,看人家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方彪冷哼一聲,猶自忿忿不已,气勢洶洶地向高振飛怒目而視。
  崔胖子這才哈哈一笑說:
  “二爺請里邊坐,有話好說,大家犯不著吹胡子瞪眼的。如果話不投机,真要拼一拼的話,兄弟絕不阻攔就是啦!”
  他這番話,表面上是在打圓場,其實卻是故意說給高振飛听的,等于是在暗示高振飛,假如不替他作證,那么方彪要真動武,他就置身事外,不聞不問了。
  高振飛心知這時要想脫身,是絕不可能的,首先必需闖過這一關,張二爺帶了大批打手前來,他的右手又受了傷,無法動手,哪能輕易闖得出去?何況崔胖子費盡心机,才把他弄來這里,更不會容他走呢!
  于是,他索性處之泰然,保持著冷靜,決心抱定隨机應變的態度,靜觀事態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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