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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偵察員科爾涅托夫有一切理由認為自己是個不走運的人。他幼年喪失父母,受盡艱難困苦才長大成人。一開始在皮革厂當學徒工,后來又在糖果厂當搬運工。還干過服裝的售貨員,大工厂的鉗工。最后又在印刷厂當排字工人。他本人勤快聰明,很多技術一學就會。他的成績引起周圍人們的惊奇。然而,干了不久,他就放棄了這些工作,他對這些職業都不感興趣。他固執好胜,過于自信,脾气急躁,有時會火冒三丈,然而他也有一副富有同情心的好心腸,還有一种病態的真誠。是那些背信棄義的朋友損害了他最善良的感情。對他們,他充滿仇恨,他放棄一种職業,又轉到另一個地方,而新的工作很快又成了他最討厭的職業。
  科爾涅托夫對他所愛好的東西可謂全神貫注。不管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活儿他總忘不了上夜校學習,提高文化。他是一名最勤奮的學生。他忍受著各种責難,忠實地完成各种任務。學校是他唯一不能發泄固執脾气和瘋狂行為的地方。只有一次他怒火沖天,自己也沒有想到,就把老師給臭罵了一頓。后來他后悔了,感到自己錯了。他請求允許他改正錯誤。他得到了寬恕。
  他象許多自覺含冤受屈的人一樣,認為正義得不到伸張,于是決定獻身法律。法律系畢業后命運把他拋到了公證所公證人的職務上。過了一段時間他被推選為審判員,由于他和州法院院長吵架而破坏了他審判員平靜的生活。法院照章撤銷原任命,還給了他處分。院長受不了他的粗魯,他只好离開審判員的職務,擔任了現在這微不足道的偵查員。接二連三的不走運使年輕人學到了不少東西,變得謹慎而小心。
  不久前發生了鮑里涅維奇的案子。法醫、教授和女助教都一致認為是自殺,而他固執地堅持自己對涅斯捷洛夫的怀疑,差一點沒有把涅斯捷洛夫給關起來……現在化驗證明涅斯捷洛夫的血型、指紋、頭發顏色与收取的物證完全不符。他也只好同意法醫的意見結案了事。
  但是這卻使偵查員更加坐臥不宁。他一頁一頁地翻閱調查材料,想深入看材料。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帕霍姆走了進來。他穿的是那件逛大街、過節和探望教授時才穿的禮服,臉上帶著一絲難為情的陰影,這說明他不喜歡和官方机關打交道,而不是說明他沒有把握。他和偵查員相識不久,只是在解剖鮑里涅維奇的尸体那天才知道的。當時偵察員的病態曾引起他的同情和好感。
  “對不起,科爾涅托夫,打扰您啦。”他下意識地看看衣扣是否都扣好,說道,“我來找您是有點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急事,小事一樁,要不等您有時間我再來?”
  偵查員离開桌子,向他伸出手,指指沙發。
  “請坐,帕霍姆,您是這樣稱呼吧?別客气,我有的是時間。”
  工友坐了下來,叉著雙手仔細地打量著對方說道:
  “听說您是工人出身,是咱們的工人兄弟。這么說可以和您開誠布公地談談啦!”
  偵查員肯定了自己的那一段工人經歷。他的一雙滿是老茧的手說明他經受了勞動的鍛煉。
  雖然他現在社會地位變了,但他對自己原來出身的環境還保留著記憶。帕霍姆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我是來為涅斯捷洛夫辯護的,”他向桌子俯過身去,充滿信心地說,“您也別感到委屈,多听听群眾的意見。凡是需要了解的,您下來走走,了解了解。我不想先說。不用管我說什么,您去調查研究好了。”
  這不尋常的開場白使偵查員為之一震。為了不扰亂老人的思路,他沒有提問。
  “謝謝您,帕霍姆,您來了我就非常感謝。您的好心沒有辜負您。涅斯捷洛夫沒有罪,我也不再傳訊他了。您就這樣轉告他吧。我自己對發生的一切深感內疚。請他原諒吧,鮑里涅維奇肯定是自殺,就要結案了。”
  偵查員沒有居心不正,他真誠地感到后悔。他感到滿意的是他的這一番表白能傳達給涅斯捷洛夫。可是帕霍姆怎么啦?他突然表現出焦慮不安,好象是為了不使自己跳起來雙手緊緊抓著沙發的扶手抑制著自己。他對偵查員不滿地看了一眼說道:
  “什么時候結案也不晚,來得及。但到底是誰把誰殺了是會清楚的。”
  沮喪擔憂的偵查員沉思起來。他感到莫明其妙,這個人真怪,他來要求解脫對涅斯捷洛夫的怀疑,可看來他對結案表示不滿。他說的話也很怪,話里有話。如果好好談談,他是會講的。
  這時工友站了起來向偵查員伸出滿是老茧的手,不斷地說:“謝謝。”偵查員沒有去和他握手,稍稍帶著几分責備地問道:
  “我滿足了您的請求,那您對我的請求該怎么辦?要不您听我說說?”
  工友坐回沙發上,好象考慮到了什么,表示歉意。
  “您与法醫工作結緣多年,有丰富的經驗和知識。三十來年您什么沒有見過,什么不知道?”
  “三十五年。”工友糾正道。
  “三十五年了!”偵查員特別嚴肅地說道,“那么好,請問,您要是處在我的地位該怎么辦:是結案還是不放棄自己的打算?”
  工友作出考慮如何回答的樣子,但在思考另外一個難題——如何不講多余的話离開這里。他有充分的理由不繼續和他談下去。
  “您這是什么?”帕霍姆對桌子上垂著一根打著复雜的結的繩子感興趣地問道。
  偵查員作出好象也在考慮這一問題的樣子。問道:
  “您看什么職業的人使用這种繩子呢?我已為這傷了兩天的腦筋了。怎么也想不出來。這繩子是從一具尸体上拿下來的,但死者不一定就是自縊。”
  “我覺得,”工友竭力想著說道,“這繩子是消防用的。”
  “消防用的?”偵查員感興趣地反問道,“可能……完全可能……死者的丈夫是消防隊員。”
  “常常會這樣。”工友滿有道理地指出,“您想懲治坏人,但卻總是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足。”
  他的話是經過仔細推敲的,他說話的語調也沒有引起偵查員的注意。他等他的回答,還想再說一次。
  “我什么也不對你說,科爾涅托夫,”老人繼續說道,“您也別指望我會告訴您什么,最好還是和涅斯捷洛夫好好談談,別吝惜時間。”
  “您相信有用嗎?”
  “我相信。”
  偵查員看到老人憂郁的臉色和看著空間的冷漠的目光,他明白了:某种原因妨礙老人坦率地談出一切。應當讓他走。但怎么能讓這位滿腔熱誠又了解重要情況的老人走呢?
  偵查員沒有听從心里想的話,還是留住他,采取一些不怎么高明的辦法,希望能了解到一些情況。
  “您剛才說涅斯捷洛夫對我很有用。是不是他對您說了些什么?”
  問題提出沒有回答,他只好又重复了一次。
  “對不起,我的耳朵有點聾。”老人又想到了自己耳聾,“什么事都會發生。他是說過,但沒有說全,再說我也記不住。”
  “也不一定說全。”偵查員真誠地請求老人,“我只想知道一點,哪怕你開個頭也好,帕霍姆,我請求您!”
  老人站起來打算走。主人請他坐,他也不理會。
  “不,我不能。”老人答道,“您先找涅斯捷洛夫談,然后有可能咱們再談。”
  偵查員試圖用文學哲學上的插話的手法掩飾自己堅定的要求和他談也沒有奏效。
  “人們常說,人的罪過好比一條蛇。”偵查員說道。“您對它越溫暖越沒有好結果。”
  工友向門口走去,偵查員緊跟在后面。
  “這么說,您勸我不要急于結案?”偵查員在門口問道。
  “我走啦,對不起,耽誤了您不少時間。”工友又借口自己耳聾了,“再見。”
  “您還沒有回答我。”偵查員有點生气地大聲說道。
  “再談吧。”老人毫不猶豫地走了。
  我們不必對帕霍姆苛求責備,他不能不這樣行事。前一天他和妻子有過一次不愉快的談話。妻子在剛剛分到的陽光充足的新房里躺著,溫暖的陽光照在她虛弱的臉上,妻子嚴厲地數說他。
  “你敢對我發誓嗎,你一句話也沒有刺傷季娜伊達嗎?靠她的關怀我才能活著。如果因為你,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話,那我可受不了。”
  他對她作了保證,暗下決心要讓偵查員不從他的口中,而是從涅斯捷洛夫口中了解真相。
  偵查員勉強挨到了下班就去找季娜伊達。兩個月前她就請他到過自己的家。他開始是想找她談點事,但他倆在一起一直呆到深夜。兩人下棋、吃東西、聊天,什么事也沒有談。后來的几次和第一次差不多。好客的女主人了解到客人喜歡干餾葡萄酒胜過甜食,不喜歡濃茶,也不愛吃餅干。她都想法使客人滿意。只是有一點女主人不客气——每盤棋都是客人輸。
  季娜伊達的殷勤并沒有使科爾涅托夫高興。他原來愛的姑娘半年前和別人結婚了。他很痛苦,下決心再不受女人的誘惑。經過最初几次見面后,他決定告訴她,她的選擇不會成功的。他作她的伴侶是不合适的。但由于种种原因他還沒有把這种想法告訴她。到這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對她已產生了好感,究竟是從什么時候,哪一次會面產生的也記不清了。現在也不想中斷這种來往和相會了。
  女助教允許他任何時候去找她。今天去找她事先也沒有打招呼。相會的借口是打算和她談談与鮑里涅維奇案件有關的几個問題和一份化驗結果。他不了解這份化驗報告的意義。
  他听到熟悉的“請進”聲音后推門定進了挂滿綢緞幔帳的闊气的房間。開始他生怕踩髒了地上舖的彩條地毯。每次總是他把其中的一條給弄皺了,接著又慌忙地弄平整。
  季娜伊達正把手放在腦后,在格子布蒙面的沙發上躺著。她身穿大開領薄薄的睡衣,雪白丰滿的脖子和直到肘部的胳膊都裸露在外面。
  “坐吧,”她顯得虛弱,請他坐下,“您不要想和我說話,我只能听您說。”
  她給人一种疲憊不堪的印象。科爾涅托夫感到有些可怜她。
  “您怎么啦,病了?”
  她深深地歎了口气,點頭表示肯定。
  “沒有請醫生看看?”
  她搖搖頭,表示沒有。
  “感冒啦?”
  回答又是表示肯定的點頭。
  科爾涅托夫感到不自在,沒有事先打個招呼就來了。他想馬上走,再找時間和她談案子,反正也不很重要。其實不和她談也可以。
  “您怎么不說話呀?”季娜伊達突然打斷了他的思路說道,“來找女人,可又坐在那儿不說話,嘴里含著水嗎?說點什么也好啊。你覺得和一個病人呆在一起沒有意思,是嗎?”
  他連忙表白,他樂意和她在一起,他需要得到她的幫助,還想和她談几個問題。
  “那就請說吧,”她立刻活躍起來,“您說,我听著。您先等一下,”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掩好睡衣開襟補充道,“我要換換衣服。請您背過身去,听我的命令。”
  看到她情緒的變化,科爾涅托夫很高興。他沒有發覺這种變化快得不可思議,或許他認為這不過是女人的撒嬌吧。
  季娜伊達換上了白色連衣裙,光亮的皮鞋。這一身裝束使她更具有一种純洁溫柔的樣子。她在沙發上坐好并用手勢招呼他坐在身邊,表示准備听他講。科爾涅托夫欣賞著她,想說几句恭維的話,但缺乏勇气說。
  “您給我送來一份關于肺部腫脹的化驗結果,”他開始說道,“并指出是一塊癌組織。我不太懂,這与這個案子什么關系。”
  這個人真糊涂!解剖時他的眼睛長到哪儿去了?難道他什么也沒有看到和沒有听到嗎?她為了表白自己,不是要教授、涅斯捷洛夫和帕霍姆都證明死者曾怀疑自己患了肺癌而自殺的嗎?!
  “您難道沒有听見解剖尸体時我們的談話嗎?”她帶著迷人的微笑問道。
  原來當時他感到身体不适,什么也沒有听清楚。
  她責怪他粗心大意,又把解剖台前的一段談話內容給他講了一遍。特別強調教授和工友的肯定。
  “您說說現在想和我交換什么意見?”
  科爾涅托夫抱怨自己不知怎樣辦這個案子。
  “我不想結案是出于愛面子,”他承認道,“可拖下去又沒有必要。帕霍姆曾找過我,肯定要和我談些什么,但他又什么也不談。”
  在听他說話時季娜伊達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一串珊瑚珠上。不時抬頭看看對方,仍繼續玩弄著珊瑚珠串。當他說完后,她把珊瑚珠放在一邊,好象再也不需要了。她友善但又嚴厲地說道:
  “科爾涅托夫,使您感到困難主要是因為和您一起合作的法醫。他的鑒定寫得很馬虎,解釋部分也寫得不好,整篇內容過于簡短。關于涅斯捷洛夫在現場的事只字未提。這不可能是偶然的疏忽。法醫沒有取尸体的指紋和證据對比。您說這是您偵查員的責任嗎?我不反對,但是一位有經驗的法醫是應當提醒您的呀。”
  字字推敲,句句斟酌。這一番話沒有污蔑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的名字,對任何人也沒有怀疑。中心意思是要您偵查員自己明白,為什么沒有辦好這個案子。
  “好,就算我考慮不周,疏忽了一些環節,”科爾涅托夫同意道,“但這個案子的問題不在于這些小事。”
  “不在于小事,您說得對。”她以讓步對待對方的妥協,“但盧茨基是不能讓涅斯捷洛夫受委屈的呀。他倆是好朋友。”
  科爾涅托夫皺起眉頭自責地搖搖頭,“我只是不能瞎編胡造。”他的動作表示,“女人是多么容易受騙啊。”
  “我自己也不能讓涅斯捷洛夫受冤。”他苦惱地說道,“我們的怀疑看來是沒有根据的。所有化驗結果對他是有利的。指紋分析證明:手槍上的手印是女人的。您說這個手印是哪儿來的?”
  科爾涅托夫觀察力不強,否則很多跡象都會引起他的注意。他應當發現季娜伊達又把珊瑚珠串抓在手中緊緊攥住,還有她的上眼皮低垂下來了,充滿恐懼地閉上了眼睛。原來緋紅的臉色這時也消失殆盡,突然間一片蒼白布滿面龐。這些都應當提醒他,危險的信息触動了她的靈魂。
  “噢,這可是一個意外的事!”她的嗓音突然變得嘶啞,“您說的這些是真的,還是開玩笑?難道真有女人卷入此案?”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臉上現出了譏諷的冷笑,“認識一下這個女人倒是很有意思的。”
  有人敲門。涅斯捷洛夫走了進來。他看見偵查員在座感到有點不自然,但還是高興地伸出手來。
  “請原諒,我就呆一會儿……我是來向季娜伊達道歉的……是我自己不好,我真為自己感到慚愧。我在人前也是這樣說,為的是更能懲罰自己。”
  她也伸出手緊緊握著。
  “我不生气。咱們再也不談這事了。朋友之間什么事也會發生的。”
  科爾涅托夫想起帕霍姆要他和涅斯捷洛夫談談:“您最好和涅斯捷洛夫淡談,別吝惜時間……”這是一個良机。他打算和他談。他已把自己的女友和剛才中斷的談話忘到一邊了,挽起涅斯捷洛夫的胳膊說道。
  “請允許到您房間去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想和您談談。我不妨礙您,家里沒有別人嗎?”
  偵查員得到同意,向女主人道聲歉走了。他當時是無法想象到她心中升起的危險的烏云。
  “請問,”剛一進涅斯捷洛夫的房間偵查員就問道,“帕霍姆向您轉達了我的撤意了嗎?我請他告訴您,您是無罪的。”
  涅斯捷洛夫點了點頭。
  “帕霍姆還勸我,”偵查員繼續說道,“來和您談談,不,應當說听听您的意見。請坦率講講吧。我有時間,講到天亮也行。”
  也用不著講到天亮。涅斯捷洛夫要講的再加上一些說明還不到兩小時,他也只記下了十二頁。
  “除了我說的這些,”涅斯捷洛夫最后說道,“您還得了解一下存放在軍事委員會中的季娜伊達的人事檔案。上面登記著她的血型。她的血型是罕見的。奇怪的是椅子腿上的那滴血的血型和她的血型一樣。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告訴您。您要有意識地再去了解一些別的情況……我們的化驗員普拉斯科維亞找過我,提出個人要求把肺部一塊組織放在癌細胞中進行研究。但她拒絕說這塊組織是什么人的。我進行了化驗,不是癌細胞。化驗結果對帕霍姆透露過,我說這塊肺組織是在季繃伊達解剖鮑里涅維奇的尸体后交給她的……這就是我要說的。您的責任,科爾涅托夫,應對她象對我一樣地進行審查。”
  科爾涅托夫回到季娜伊達的房間時已經很晚了。
  他看見她仍然穿著原來的衣服坐在原來的地方,手中還在玩弄著那串珊瑚珠。她象一直在等他。
  “您可回來了,”她輕輕地責備他,迎接他,“人們說我們女人愛多嘴。讓我怎么說呢?一聊就聊了兩個多小時,是不是太長了?坐下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吃晚飯?我很樂意陪你用餐。”
  沒有等他同意,女主人就把酒菜擺到桌子上,請他喝酒。這一切是這樣快,這樣突然,科爾涅托夫本想謝絕,但還是舉起杯碰了一下喝下去。接著吃拼盤。他為自己的動搖感到懊悔,暗下決心不吃也不喝了。
  “您不必再讓我吃了,季娜伊達。”他請求道,“不久前才吃過晚飯。我該走了。”
  她好象什么也沒听到,給他滿滿又倒了一杯,把香腸向他一邊推了推。
  “您對涅斯捷洛夫談什么來著?”她裝出無所用心的樣子問道,“他剛才來我這里,我感到吃惊。今天上班時他不知怎么對我大發脾气,大喊大叫:‘你是不是想說,是我殺死了鮑里涅維奇!那你也可能殺死他!我們都是他的鄰居!’真可怕,我都不敢看他。盧茨基費了很大勁才使他平靜下來。”她不說了,想看看對她的這番話,對方有何反應。接著又帶著傷感和深表同情的口气繼續說道:“我們對他愛發脾气都習以為常了,都不生他的气。他也很可怜。戰爭中留下了嚴重腦震蕩的病根,影響了他的神經。他常有幻覺。”
  如果不是科爾涅托夫打斷她的話,她還不知再說出些什么來。
  “您是不是說涅斯捷洛夫神經不正常?”科爾涅托夫有點挑釁和冷淡的問話在提醒她,他听她講不等于就相信她。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緩和一些,想減弱他的對抗心理,“我們對他也不很了解。大家都知道他長期來不是去看神經病,就是住精神病院。當然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戰爭剛結束。這次鮑里涅維奇的死使他受到刺激。有一陣子他總說要贖罪。后來又認定是您和盧茨基要陷害他。”
  科爾涅托夫已忘了要走的事,越來越感興趣地听她講,同時又不時用涅斯捷洛夫告訴他的某些話來責怪她。她談的這一切使涅斯捷洛夫提出的證据都失去了确鑿性。那十二頁的記錄全給否定了。偵查員沉思起來:排除對涅斯捷洛夫的怀疑是否有點匆忙?一個精神病人的證詞有何价值?血,頭發和指紋的化驗結果對他可是有利的,可很多方面又對他不利……在檢查尸体時他說話又那么吞吞吐吐,還有他畫的平而圖、帶到現場的照相机。是啊,凶手的幫凶都是這樣的表現。幫凶就是要把偵查工作引上歧途,使凶手逃脫法网。對季娜伊達指控的事實反而對她是有利的了。他想起了那天在解剖室里,鮑里涅維奇的尸体旁,她的舉止充滿了哀傷,眼里流露出難以言表的悲痛。她痛苦而緩慢地進行解剖。她的看法和意見也是令人信服和質朴的。她闡述的觀點精明而自信,具有充分的說服力。不行,不行,不能就此結案,結案是不行的。檢察長會問他,全部案情查清了嗎?尸体手中的頭發、椅子腿上的血跡、手槍上的手印是什么人的?所有疑點查清了沒有,進行過分析和化驗嗎?現在涅斯捷洛夫提出對女助教的控告,偵查員有責任審查她。
  “請您原諒,”科爾涅托夫預感到公事公辦有多么難,他說道,“我應當審問您。對您進行一系列的調查。這完全是走形式。要不檢察長也會打回,重新調查的。”
  盡管他說得很有分寸,但還是引起她生硬的、甚至是憤怒的回答。
  “您想使我受辱嗎?您到底要干什么?要是教研室知道了,那學術界會對我怎樣想呢?您好好考慮考慮,能這樣對待朋友嗎?”
  “這不是我要這樣。任何人處在我的地位也會這樣。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要不我把這個案子交給別人辦好了,您看怎樣?”他突然建議道。這個主意很好,他把未干完的事交給別的區的偵查員干。讓別人搞這個棘手的案子去吧。
  “不,不,”她突然急著打斷他道,“誰也不如您能辦好這個案子。”
  “這就好,”偵查員裝著考慮她的回答,高興地說道,“明天我就開始審問您。明天開始調查,我就放心了。”
  接著是長時間的預示著不祥的沉默和沉思。科爾涅托夫沒有發覺她的變化,沒有看到她那全無光澤的臉由于緊張而緋紅,雙唇緊閉著。她兩手緊緊抓著椅背遲緩地站了起來。偵查員也沒有發現,她那既不是灰色又不是藍色的大眼睛雖然陰沉,卻放射出某种堅定的光芒。
  “您不必這樣。我決不允許。”她對科爾涅托夫毫無顧忌地說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季娜伊達不是在乞求他,也不是說服她,那是命令的口吻。他也沒有不知所措。她繼續以挑釁的口气說道:
  “您當然要拘留我。要兩個警察押著走過大街。”
  科爾涅托夫沒有立刻作出反應。這個女人使他精神上經受著困難的考驗。他不能粗魯地回答她,不能因自己的面子下不來台而感情用事。這是在她家里,桌上還擺著酒菜,他不能對女主人不禮貌。但是,案子后面很多事情都還要取決于他自己的決定。要是她傳訊不到庭,這會引起議論紛紛,人們會說他縱容證人任性胡來有損于法律的尊嚴。這要是傳到檢察長耳朵里,就會對他新帳老帳一起算,是會被撤職的。
  不祥的擔憂使他的勇气和堅定受挫。他赶忙站起來,好象由于靠餐桌太近影響執行公務似地离開桌子嚴肅地說道:
  “明天早上九點我等著您。別遲到。”
  “如果我拒絕呢?”她挑釁地問道。
  他后退一步,好象要在他倆過去和目前的關系間划清界限似地,更加堅定地說道:
  “那就走著瞧吧。”
  “您先別走,”她挽留他,“明天我不去。您也別想拘留我。有功夫您好好想想,您這樣干對不對?順便說一下,您是否查看了手槍上的號碼?這支手槍怎么會落在鮑里涅維奇手里的?您沒有忘記吧,這支手槍是您辦的另外一起案子的物證,本是与鮑里涅維奇無關,應當是屬于您的。”她幸災樂禍地譏笑道。
  是啊,那支丟失的手槍呢,是她從他的皮包裹偷去的,他曾對她說過丟了一支手槍。是不是掉在她那里了,那時她閉口不談搪塞過去了。
  “您偷了我的手槍!”他气得喘著粗气喊道,“您不感到羞恥嗎?”
  “一點也不。”她承認道,“您還是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您把手槍留給了鮑里涅維奇。他對我說過這件事。那時您把手槍拿出來對他說:‘這玩意儿我討厭透了,放在您這儿好了。’我知道這件事。那一陣子您表現得還不錯,我也就寬恕了您。”
  “你撒謊!”
  “不。”她冷漠地說道,“奉勸您別引火燒身。鮑里涅維奇是自殺也罷,他殺也罷,都是用您的手槍結束生命的。您是逃不脫罪責的。我一定竭盡全力做到讓您將和我并肩坐在被告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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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中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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