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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托尼的快樂新年


  伊登忘了要早起給父親打電話的諾言,他懶洋洋地躺在沙發床上。只要是有賣書的地方人們就都有所了解的那個壯麗的沙漠日出,沒有經過伊登的審閱,來了又走了。太陽越來越高,荒漠上升騰起一片蒙蒙蒸气。九點鐘了,伊登才滿意地從睡夢中醒來,他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
  環視了一遍屋子,他才漸漸想起自己所處的地理位置。頭一天晚上的事一件一件又在腦中縈繞起來:一開始是在綠洲咖啡店——那塊惡作劇的牛排——那個富有魅力、使咖啡店變得真像綠洲一樣有生气的姑娘;和威爾·霍利在沙漠夜空下的驅車奔馳;明亮怡人的庄園客廳;丹佛樂隊的舞曲;邁登急切地詢問菲利摩爾珍珠項鏈的下落;陳趿拉著絨拖鞋,堅持相信虛幻的心靈預感和不祥之兆;還有夜空中傳來的鸚鵡的怪叫聲。
  不過他昨晚上床睡覺時的忐忑不安現在已消逝在早晨金黃色的陽光中了。他開始后悔自己竟然听信了那個從島國來的矮胖偵探的話。陳是個東方人,又是警探,這种組合肯定會使他几乎對任何情況的判斷都帶有偏見。他鮑勃·伊登畢竟是米克·伊登公司在這儿的代表,他必須依照自己的判斷行事。他現在都不清楚到底是陳查理負責這次行動,還是他自己說了算了。
  門開了,陳查理的化身阿康站在門檻上。
  “起來,先生,”阿康大聲說,“太慢了要赶不上。赶不上早飯啦。”
  說完,查理就進了屋,輕輕地關上門。他一臉怪相,像剛吃了一顆酸葡萄。
  “要把話說得蹩腳對我來說可真不容易,”查理抱怨道,“我知道中國話要是說得不地道簡直就像人沒有穿衣服,羞恥難耐,我想英語也一樣。你覺睡得一定很香吧?”
  伊登打了個哈欠。“昨晚這一覺沒的說了,瑞普·凡·溫克爾1跟我相比也只能算失眠了。”
  
  1瑞普·凡·溫克爾:Rip Van Winkle,美國作家Washington Irving的一篇小說中的主人公,他曾沉睡了二十年。——譯注

  “太好了。現在可否恭請您起床?邁登正在客廳的地毯上狂躁不安地踱來踱去呢。”
  伊登笑道:“他在忍受折磨,是吧?好,咱們去幫他一下。”他把被子掀到一邊。
  陳正忙于整理窗帘。“請您賞臉從這個窗戶看一眼,”他說,“一望無際的沙漠。”
  鮑勃·伊登朝外看了一眼。“是的,沙漠,到處都是沙,到處都是漠。咱們還是趁現在有机會,快點說些要緊的事吧。昨晚你怎么突然改變了我的計划?”
  陳盯著他:“為什么不改呢?你自己親耳听見黑暗中那只鸚鵡的尖叫,‘殺人啦!救命!救命!放下槍!’”
  伊登點點頭:“我知道,但那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陳查理聳了聳肩。“你知道鸚鵡自己不會造句的。它只會重复別人的話。”
  “當然,”伊登說,“毫無疑問,托尼是在重复它在澳大利亞或某條船上听到的話。我碰巧知道邁登講的關于那只鳥的過去經歷的話都是事實。我也不妨告訴你,查理,今天早上在明亮的晨光中我回想了那些事,咱們真是太蠢了。我打算早飯前把項鏈交給邁登。”
  陳沉默了片刻:“如果你還能听下去的話,我想說一說耐心的好處。恕我直言,年輕人太容易頭腦發熱。請接受我的建議吧,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
  “等到我從托尼口中再掏出兩句話來。托尼是只很聰明的鳥——它很會說中國話;我雖然不太聰明,但我也會說中國話。”
  “你認為托尼還會告訴你些什么呢?”
  “托尼也許能幫助揭露這庄園里到底發生過什么事。”
  “我并不認為這儿發生過什么意外。”伊登說。
  陳搖了搖頭:“我覺得情況不容樂觀。我不得不和像你這樣聰明的小伙子爭論几句。”
  “可是,查理,”伊登抗議道,“我已經許諾今天早上給父親打電話了。而且邁登并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胡瑪力瑪力。”陳回了一句。
  “盡管你說的可能對,可我并不懂你的漢語啊。”伊登說。
  “你犯了一個本質性的錯誤,”陳答道,“對不起,我要糾正你一下。我剛才說的那句并不是漢語,而是夏威夷語。在那個島國,這句話很有名——胡瑪力瑪力——咱們略施小計使邁登入圈套卻感覺良好。我的堂弟威利·陳,一個華人棒球隊的隊長,曾把這句話戲謔地譯為:逗他玩。”
  “說來容易做來難。”伊登說。
  “你可是個聰明的小伙子,你可以動動腦筋完善一下咱們的計策。我只需要几個小時和机靈的托尼聊上一聊。”
  伊登考慮了一下。波拉·溫德爾今天上午要來,要是匆匆离開這儿見不著她,也太有些不忍。“我告訴你我打算怎么辦,”他說,“我等到下午兩點。如果鐘敲了兩點之后,還沒有什么情況發生的話,我們就把項鏈交給邁登。明白了吧?”
  “也許吧。”
  “你的意思是也許明白了?”
  “不太确切。我的意思是我們也許會把項鏈交給他的。”伊登看著這位中國佬倔強的眼神,感到一絲無望。“不過,”陳加了一句,“我還是要感謝你一下:你做得已經相當不錯了。好了,現在去吃早飯吧,嘗嘗敝人的手藝。”
  “告訴邁登我即刻就來。”
  陳做了個怪相。“請您同意我把您的口信做個小小的更改,把‘即刻’去掉。過去我為薩莉小姐當差,几乎無所不做,但也許是祖先遺傳的做骨,我從來不說‘即刻’或‘立即’之類的話,因為那樣顯得過于唯命是從。”說完,他走出了屋。
  在伊登窗戶正對面的院中的架子上,托尼正忙著吃它的早餐。伊登看見陳朝鳥儿走去,并對鳥儿說:“吃了嗎?”
  托尼抬起頭,甩了甩脖子,叫道:“吃了嗎?”聲音尖而沙啞。
  陳又往前靠了靠,開始迅速地說著漢語。他時不時停下,鳥儿惊人地引用陳的話中的一些詞語對答著。這在鮑勃·伊登看來簡直像一場精彩的演出。
  忽然桑恩從院子另一側的一扇門中出來了,蒼白的臉上籠罩著怒气。
  “嗨,”他叫道,“你這個鬼家伙在那儿干什么呢?”
  “對不起,先生,”中國佬說,“托尼這個小家伙很聰明,我能不能把它帶到廚房作伴?”
  “离它遠點儿,”桑恩命令道,“听見沒有——离那只鳥儿遠點儿。”
  陳慢騰騰地走開了。桑恩站在那儿呆呆地望著他的身影,一臉憤怒中還透著几分擔憂。鮑勃·伊登轉過身,陷入了沉思:陳的行事方法到底有沒有道理呢?
  他急忙沖入位于他的臥室和隔壁閒置的臥室之間的浴室。當他在客廳里見到邁登時,還依稀可見這位富翁狂躁不安后臉色的不正。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抱歉道,“不過這沙漠的空气——”
  “我知道,”邁登說,“沒關系,咱們并沒有錯過什么時間。我已經給你父親打過電話了。”
  “太好了,”小伙子答道,聲音中并沒有什么激情。“是往他辦公室打的吧,我想。”
  “當然是。”
  伊登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六,除非舊金山正在下雨,否則亞歷山大·伊登此刻應該是在去貝林格姆高爾夫球場的路上。他在那儿至少要呆到深夜——也許一直到星期日,在那儿過一個晴朗的周末。
  桑恩進來了,他穿著藍色的嗶嘰西服,表情肅穆,饑餓的眼睛朝著壁爐旁的桌子張望。他們几個人在新廚子阿康准備的早餐旁就坐。一頓精美的早餐。看來陳查理還沒有忘記早年在菲利摩爾家接受的訓練。隨著早餐的進行,邁登的態度稍稍緩和了一些。
  “我希望你沒有因昨晚托尼的尖叫受惊。”他說。
  “嗯,有一陣是,”伊登承認道,“當然一得知叫聲的來源我感覺就好多了。”
  邁登點點頭。“托尼這只不起眼的小家伙曾經有過不平凡的經歷。”他說。
  “就像我們中間的某個人似的。”伊登冒昧了一句。
  邁登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這只鳥是澳大利亞海運的一位船長送給我的。我把它帶到這儿給我的看門人路易·王作伴。”
  “我還以為看門人是阿康呢。”伊登故作無知地說。
  “噢,不是。阿康是新來的。路易·王前几天突然被他的親戚召回舊金山了。很幸運,現在有了阿康,他昨天碰巧流浪到這儿,我要他在路易·王回來前臨時在這儿幫幫忙。”
  “您确實很幸運,”伊登說,“像阿康這樣好手藝的人并不多見。”
  “嗯,他是比較能干。”邁登承認道,“我來西部小住時,一般要帶兩名隨員。這次太倉促,沒有准備。”
  “你在這儿的辦事處在帕薩德那,是不是?”伊登問道。
  “是——我在那儿有幢房子,在奧倫治·格萊夫大街。我只是偶爾才來這儿度度周末,譬如我犯哮喘病的時候。時不時遠离一下喧囂的人群對身体是有好處的。”富翁往后移了一下椅子,看了看表。“舊金山該回電話了。”他充滿期待地說。
  伊登朝遠處牆角的電話瞥了一眼。“您是給我父親本人打的電話,還是僅僅撥通了他的辦公室?”他問。
  “是辦公室小姐接的電話,”邁登回答說,“我當時想如果他不在的話,可以留個口信。”
  桑恩探過身來。“先生,您看您答應的霍利的采訪怎么辦?”他問道。
  “天哪,見鬼!”邁登說道,“我當時怎么就答應了呢?”
  “我可以把打字机搬過來,您邊說我邊打。”
  “不用了——還是去你的屋子吧。伊登先生,如果電話響了的話,請您接一下。”
  邁登和秘書出了屋子。阿康俏無聲息地走進來,收拾餐桌。伊登點了支煙,坐到壁爐邊的椅子上,壁爐里的火在外面驕陽的映襯下顯得似乎多余。
  二十分鐘后,電話鈴響了。伊登迅速跑過去,但還沒等他赶到電話旁,邁登已經到了。伊登本來希望自己能獨自听電話內容,所以他疲憊地歎了口气。電話另一端傳來他父親精心挑選的那個秘書甜美、柔和的聲音,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好,”他說,“我是鮑勃·伊登,在邁登的沙漠庄園。這么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你感覺怎么樣?”
  “什么使你以為這儿陽光明媚?”女秘書問道。
  鮑勃·伊登心一沉。“別告訴我天气很糟,我會傷心的。”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盡管你任何時候都漂亮,但我還是愿意想像陽光照在你頭發上的樣子。”
  邁登把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伊登的肩上。“你在閒聊些什么——是和一位喜劇女演員約會嗎?快談正事吧!”
  “對不起。”伊登說,“切斯小姐,我父親在嗎?”
  “不在。今天是周六,你知道,他在高爾夫球場。”
  “噢,對。那么今天确實是個好天了。好吧,等他回辦公室,讓他給我打電話,埃爾多拉多七十六。”
  “他在哪儿?”邁登急切地問道。
  “出去打高爾夫了。”小伙子答道。
  “哪儿?哪個球場?”
  鮑勃歎了口气,“我想是在貝林格姆吧。”他對著話筒說。
  這個可愛的女孩儿,小伙子想道。切斯小姐答道:“ 裉觳?是,他和几位朋友去另外一個球場了,但他沒說具体是哪一個。”
  “好吧.謝謝,”伊登說,“請你給他桌上留張條。再見。”
  “真糟糕,”伊登极力掩飾住興奮的心情,“去某個地方打球了,沒人知道他在哪儿。”
  邁登罵道:“這個老呆瓜,他還管不管這樁交易了——”
  “噢,邁登先生,”伊登說道。
  “高爾夫、高爾夫、高爾夫!”邁登咆哮道,“它比威士忌更讓人墮落。我告訴你,如果我要是整天在高爾夫球場鬼混的話,我肯定干不到今天這個樣子。如果你父親還有點理智的話——”
  “我已經听夠了!”伊登說道,不耐煩地站了起來。
  邁登的態度立刻改變了。“對不起,”他說,“可是你得承認這事确實讓人煩躁不安。我希望項鏈今天就能上路。”
  “天還早呢,”伊登提醒他,“也許已經啟程了。”
  “希望是這樣,”邁登皺了皺眉頭,“實話相告,我不喜歡這樣拖拖拉拉。”他憤怒地抬起頭,走出了屋子。
  鮑勃·伊登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邁登,這個擁有上億元財產的富翁,竟然對這么一條項鏈死咬住不放。小伙子琢磨著。他的父親已上了年紀了,而且遠离紐約商界,他會不會在項鏈估价上犯了一個引人注目的錯誤?是不是能值更多的錢?——邁登之所以急于早點得到項鏈是擔心父親知道自己判斷錯誤后取消這筆交易嗎?當然,亞歷山大·伊登已許下了諾言,不會再有什么變動,但盡管這樣,邁登可能也會擔心出什么差錯。
  小伙子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昨晚刺骨的寒風早已不見了蹤影,整個沙漠都置于無情的烈日的烤炙之下。院子里雖然隨處也可以見到沙,但卻呈現著一片生机。胖胖的雞雛和高傲的火雞在圍欄里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伊登停在一片草莓圃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紅紅的誘人的果實。院子另一側那光禿禿的白楊樹上已經挂滿了芽苞,無聲地宣告著那儿將會有一片受人歡迎的綠蔭。
  很奇怪在這片荒涼的沙漠上竟會有這么多東西生存。伊登回轉身,看見院子另一角有一個很大的蓄水池,已近半空——若是八月的某個下午再來看這個蓄水池,那肯定是一道怡人的風景。他接著往回走,在托尼身邊停下來,托尼正無精打采地蹲在架子上。
  “吃了嗎?”他學著陳對托尼說。
  托尼精神一下子振作起來,“還沒有。”它答道。
  “噢,真可怜,”伊登戲謔地說了一句英語。
  “几分鐘就好嗎?”托尼無精打采地說。
  “也許吧,不過我听到的卻不是這樣。”伊登邊說邊繼續往前走。他在想陳查理此刻正在干什么。很顯然這個偵探听從了桑恩的命令不敢再靠近這只小鳥了。這并沒有什么可惊奇的,因為秘書的窗戶正對著托尼的架子。
  回到客廳,伊登拿起一本書。差几分十二點時他听見院子里傳來霍拉斯·格利雷的哮喘性咳嗽聲,他知道是威爾·霍利開著他的老車來了。他站起身把霍利迎進了客廳,編輯的笑容中露出几分警覺。
  “你好,”伊登說,“邁登和桑恩在那邊,正給你准備談話稿呢。請坐。”他靠近霍利,悄悄地說:“告訴你,那串項鏈我沒帶來。我和邁登的交易還沒結束。”
  霍利專注地看著伊登:“噢,是這樣。我昨晚還以為你一切順利、大功告成了呢。那么你打算——”
  “以后再告訴你吧,”伊登打斷他說,“我今天下午也許會進城。”他提高音調:“很高興你來了。你進來之前我正覺得沙漠有些枯燥乏味呢。”
  霍利笑道:“振作起來。我有東西給你。一件聰明才智薈萃的東西。”他遞過來一份報紙,“這周的《埃爾多拉多時報》,油墨還濕著呢。讀讀有關路易·王的舊金山之行,還有各色各樣的新聞報道。”
  伊登接過遞來的報紙——八小頁的版面上既有新聞又有廣告。他坐進椅子里。“嗯,”他說,“看來周二晚上婦女舉辦的救助餐很成功,那些女士們确實做了不少工作,值得一夸。”
  “不過,最最刺激的部分還在里面呢,”霍利說,“第三版,你可以讀到山里的野狼越來越猖狂了,很多人都在挖陷阱捉狼。”
  “這么多狼,”伊登看了几眼說,“亨利·格拉頓真是太不幸了,他為出門在外的狄克先生家看的雞,不知還能剩下几只。”
  霍利站起身,呆呆地俯視了一會儿他編輯的那份小報紙。“我曾和米切爾一同在《紐約太陽報》工作過。”他傷感地回憶說,“不要讓哈利·佛萊德蓋特知道這些,好嗎?哈利認識我的時候,我是個堂堂正正的大記者。可現在——”他走到屋子另一端,“不提這些事了。哎,順便問你一下,邁登有沒有向你展示他的槍支收藏啊?”他指著那面挂滿槍的牆壁。
  鮑勃·伊登站起來,跟在他后面。“沒有啊——他沒有。”
  “很值得一看,可是上面落滿了塵土——嗯,我想路易·王肯定不敢碰它們。几乎每支槍都有一段故事。看——每支槍都有一張打印的卡片。‘贈給匹·杰·邁登’,落款是‘蒂爾·泰勒’。泰勒是俄勒岡最棒的警察局長之一。這儿——看這支——簡直像個美人儿。比爾·蒂爾格曼贈給邁登的。你知道嗎,這支槍可是一些歷史場面的見證者,參加過搏殺戰斗的,有年頭啦。”
  “能講講這只凸凹不平的槍的來歷嗎?”伊登問。
  “曾經歸‘玩童比利’所屬,”霍利說,“你可以在新墨西哥打听一下比利的名气。這儿還有巴特·馬斯特遜曾經用過的槍。不過這些收藏中最出色的還要屬——”霍利的眼睛在牆上掃了一遍——“這些槍中最棒的一支——”他回頭失望地對伊登說,“不在這儿了。”
  “有支槍丟了嗎?”伊登問道。
  “好像是。是支最早生產的科爾特牌——四五式的——一是曾經在本地演過不少電影的比爾·哈特送給邁登的。”他指著牆上一塊空出來的地方,“那支槍曾經是放在這儿的。”他補充了一句,走到一旁。
  伊登抓住他的外套袖子,“等一等,”伊登用低低的、急切的聲音說,“你听我說。這儿丟了一支槍,標牌也丟了。那几個托著槍的釘子還在那儿。”
  “是這樣。這有什么好激動的——?”霍利惊奇地問道。伊登在原來挂標牌的牆上摸了摸說:“挂標牌的地方沒有塵土,這說明了什么?這意味著比爾·哈特的槍是最近几天才被拿走的。”
  “小伙子,”霍利說,“你在說些什么——”
  “噓——”伊登示意他不要說話。門開了,邁登和桑恩先后進了屋。富翁站在那儿,專注地看了這倆人一會儿。
  “早上好,霍利先生,”他說,“我答應給你的談話稿在這儿。你是要馬上發往紐約嗎?”
  “對,我今天早上已跟我那儿的同事說了。我很希望得到您的談話稿。”
  “好吧,并沒有什么震撼人心的見解。我希望發稿的同時請你說明一下你是在哪儿采訪到我的,這樣也許會緩和一下那些曾經被我拒絕的紐約記者的气憤。你不會改動我的話吧?”
  “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改動,”霍利說,“我現在必須馬上回城。再次感謝,邁登先生。”
  “不客气,”邁登說,“很高興能幫你一把。”
  伊登隨著霍利走到院子里。到了屋子里的人听不見他們說話的地方,編輯停了下來。
  “你似乎對那只槍頗為關切。怎么回事?”
  “噢,沒什么,”伊登說,“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
  “什么?”
  “好吧,我告訴你。霍利,我忽然想到這庄園最近可能發生過怪事。”
  霍利瞪大眼睛。“听起來不太可能。不過,別讓我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
  “我不得不這樣。說來話長。我們不能讓邁登看我們在這儿鬼鬼祟祟,我下午會去找你的,我跟你說過我要進城。”
  霍利坐進車里。“好吧,”他說,“我想我還是可以等候的。下午見。”
  伊登難過地看著霍拉斯·格利雷在塵沙滿地的路上顛簸而去。不知怎的,他覺得這位記者給庄園帶來了這儿所需的溫暖的人情味。但是不一會儿,他的這种難過之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遠處的一點棕色變成了一輛漂亮的轎車,漸漸地可以看清方向盤后是他在綠洲咖啡店遇見的姑娘波拉·溫德爾。
  他打開大門,姑娘歡快地向他揮了揮手,從他身旁駛入了院子。
  “你好,”姑娘下車時伊登說,“我還擔心你可能不會來了。”
  “我睡過頭了,”她解釋道,“我在沙漠上老是這樣。你注意到這儿的空气了嗎?了解這儿的人都說它像酒一樣。”
  “早飯吃得還好吧?”
  “當然不錯。在綠洲咖啡館。”
  “可怜的孩子,想想那儿的咖啡。”
  “我不在意。威爾·霍利說邁登在這儿。”
  “邁登?是,他在——你确實想見到他,對吧?好,跟我來。”
  客廳里只有桑恩一個人。他用冷冰冰的眼光看了姑娘一眼。沒有几個男人能有那樣的眼神,不過桑恩不同一般。
  “桑恩,”伊登介紹道,“這位年輕的姑娘想見邁登先生。”
  “我有他的一封親筆信,”姑娘解釋道,“他答應給我使用這個庄園拍片子。你也許記得——我周三晚上來過這儿。”
  “我記得,”桑恩不耐煩地說,“但是很對不起,邁登先生今天不能見你。他還讓我轉告你他要取消他在信中的應允。”
  “我要听邁登先生親口說才相信,”姑娘堅持道,眼睛里冒出憤怒之火。
  “我再重复一遍——他不會見你的。”桑恩非常頑固。
  姑娘坐下來。“告訴邁登先生說他的庄園很迷人,”她說,“告訴他我正坐在他客廳的椅子上而且要接著坐下去,直到他親自來跟我說明情況。”
  桑恩猶豫了一下,气憤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嗯,你的嘴真厲害。”伊登笑道。
  “這是我的努力方向,”女孩儿回答,“我決不會听信一個秘書的胡言亂語。”
  邁登咆哮而入,“這是怎么回事?”
  “邁登先生,”姑娘邊說邊站起來,一臉甜甜的微笑,十分迷人,“我相信你會來見我的。我這儿有一封你從舊金山寫給我的信。你肯定記得。”
  邁登接過信掃了一眼。“當然記得,當然記得。可是對不起,溫德爾小姐。自從我寫過信后發生了一些事——我有筆生意要做——”他瞥了一眼伊登,“總之,”如果我把庄園交給別人拍電影,對我來說太不方便了。真是抱歉。”
  姑娘的微笑消失了。“好吧,”她說,“不過電影公司將認為這是我業績上的污點。我的上司從不接受理由——他們只注重結果,而我已經告訴他們我的工作已一切就緒。”
  “那你這樣做未免顯得有些不成熟,是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會得出這种結論。我得到匹·杰·邁登的應允,我就相信了——這樣也許太愚蠢了——我當時只是听說邁登許過諾從不反侮、守口如金,看來我是惜了。”
  富翁顯得有些窘迫。“嗯——我——哦——我當然從不食言。你打算什么時候帶人來拍?”
  “我已經安排星期一開拍。”姑娘回答。
  “決不行,”邁登答道,“但是如果你能再推遲几天——推遲到星期四怎么樣?”他又看了一眼伊登,“我們的交易周四應該能完了。”他補充說。
  “肯定沒問題。”伊登附和了一句,一种很樂意助一臂之力的樣子。
  “很好,”邁登說。他看了看姑娘,目光顯得很和善。他和桑恩迥然不同。“如果周四交易完成,這地方你就可以盡管用了。我那時候可能不會在這儿,不過我會把話留下的。”
  “邁登先生,您真是名不虛傳。”她說,“我知道您是值得信賴的。”
  桑恩憎惡地瞪了一眼他的老板的背,走了出去。
  “相信你不會失望,”邁登說,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他很容易沉醉于別人的恭維之中。“匹·杰·邁登依然是一諾千金,決不食言,是不是?”
  “如果有人怀疑這一點,就讓他來問我好了。”姑娘回答。
  “快到午飯的時間了,”邁登說,“你留下來吃飯吧?”
  “噢——我——真的是——邁登先生——”
  “她當然會留下來,”鮑勃·伊登插進話來,“她總是在埃爾多拉多一個名叫綠洲的館子吃飯的。如果她不肯留下來吃飯,那肯定是瘋了——您知道那家館子的飯菜有多蹩腳。”
  姑娘笑道:“你們對我真是太好了。”
  “為什么不呢?”邁登說道,“好了,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改變一下這儿的气氛。”這時那個中國廚子走了進來,邁登吩咐道:“午飯再加一個人。”然后他對兩位客人說:“咱們十分鐘后再見。”隨后便出去了。
  姑娘看了看鮑勃·伊登,“還好,就算了結此事了。我早就知道只要他親自見我的話,這件事肯定會辦成的。”
  “那是很自然的事。”伊登說,“如果大家都來見你的話,世界上的事大概都會辦成。”
  “听起來像是恭維。”她微笑著說。
  “是這個意圖。”小伙子答道,“可是听起來好像并不是那么順耳?我可真得提高提高我的應酬技巧了。”
  “噢——這么說,咱們在這儿聊天只不過是應酬罷了。”
  “求求你——別把我說的話斟酌得太細。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有很多心事。我努力想成為一個商人,不過壓力很大。”
  “那么說,你還不是個真正的商人?”
  “我什么都不是。我哪樣都想試試,沒有定業。你知道嗎,你昨天晚上讓我開始思考了。”
  “我為此感到驕傲。”
  “你別再和我開玩笑了。我已經開始思考了——看你,自謀生計——自己支付每天在飯店、旅店的花銷——而我卻只不過是父親的小娃娃。如果說是你激發我翻開了新的一頁,那一點都不過分。”
  “那么說我的日子确實沒有白過。”她沖著屋子另一端的牆壁點了點頭。“那些軍火挂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噢——那是和藹的老邁登的槍支收藏品——他的愛好之一。過來,我告訴你每支槍的名字。”
  不久邁登和桑恩回來了。阿康做的午餐簡直挑不出什么不好來。餐桌上桑恩一句話都沒說,但是他的老板,在姑娘的明眸之下,話卻滔滔不絕。他們喝過咖啡后,鮑勃·伊登突然發現窗邊那座大鐘已經是差五分兩點了。兩點鐘——兩點鐘他和陳還有要事相商呢。他們該怎么辦呢?那個東方人在上菜時表情漠然,沒有對小伙子做出一絲暗示。
  邁登正在興頭上,他長篇累牘他講述他早年的發跡史。這時那個中國佬突然進了屋,他站在那儿,盡管一言未發,但他的舉動卻像子彈一樣打斷了富翁的興致。
  “哎,怎么回事?”邁登喝問道。
  “死了,”阿康用高嗓門儿悲傷地說,“無法挽回了。不要擔心,別難過。”
  “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么?”邁登問道。桑恩慘綠的眼睛越來越凸出。
  “可怜的,可怜的小托尼到西天過新年了。”阿康終于把話說完了。
  邁登騰地站了起來,領先來到院子里。在鳥架下的石地板上躺著那只中國鸚鵡的尸体。
  富翁彎下腰拾起那只鳥。“怎么啦——可怜的托尼,”他說,“它已經沒气儿了。死了。”
  伊登的眼光落在桑恩身上,自他遇見這個秘書后,第一次發覺他臉上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
  “唉,托尼年齡不小了,”邁登說,“太老了。就像阿康說的那樣——這是無法挽回的。”他停下來,專注地看著阿康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我已經有所預料了,”他補充了一句,“托尼最近一段時間身体不好。阿康,”他把托尼的尸体遞給阿康,“拿過去找個地方埋了。”
  “好吧。”阿康邊答應邊接了過來。
  客廳的鐘清晰而響亮地敲了兩下,陳查理所扮演的阿康慢慢地走開了,手里拿著那只鳥。他用漢語嘟嘟囔囔地說著些什么。忽然他回過頭。
  “胡瑪力瑪力。”他清晰地說了一句。
  鮑勃·伊登還記得這句夏威夷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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