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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隔室中的談話


  這時有個穿白制服的女護上端著一杯牛乳進來。我覺得我的調查任務已有了相當結果,就趁勢告退。我走完了那條靜靜的甫道將近走到樓梯,猛見一個人匆匆從梯上一步兩級地奔上來。我走神一瞧,急急將身子一閃,直前向甫道的那一端走去。上樓的就是計曼蘇。他已換了一套米色條紋的派立司西裝,顯得很英俊。他不是又來瞧丁惠德嗎?果然,他一直走到丁惠德的病房門前,輕輕叩了兩下,便推門進去。
  汪銀林不是說要拘捕他嗎?怎么他此刻還行動自由?我要不要打一個電話給警署,免得再耽擱誤事?我決定了主意,就悄悄地向護土室中借打了一個電話。然后回到丁惠德病室的門前,恰見先前那個護士走出來。我的机會比上夜里霍桑所遭遇的強得多。那小使女并沒有被遣出外。隔家二O八號又恰巧已經空了。醫院的病室照例是沒有鎖的。我見那護士走遠了,左右無人,便溜進了二O八號。
  那里有一扇門和了惠德的一室相通。我就把耳朵湊在鑰匙孔上。隔室中兩個人的談話聲很清楚。
  計曼蘇說:“我昨夜里的确來過。你不信,可以問小梅。
  靜默了片刻。接續的是丁惠德的聲音。
  “你忙得這樣?匆匆地就走?
  “你又誤會了。你睡著,那護士不許我叫醒你。我坐了一會,護士說,醫士希望你好好地睡几個鐘頭,叫我今天再來。你怎么還抱怨我?
  晤,昨夜里曼蘇雖進病房,卻不曾和惠德交談過。那末剛才惠德并不是說謊,我倒冤枉了伊。我又听得計曼蘇的解釋。
  “惠德,我老實告訴你,自從前天半夜你媽差人到我家里去找你,我就很擔憂,想不出你會到哪里去,但不料你會遭遇這個變端。昨天早晨我赶到你家里去,你媽和哥哥還不知道你的下落。我的心更著急。直到昨天午后,偶然看報,才得到你遭劫的消息。
  “那末,昨天午后你也就可以來了。
  “原是啊,可是……”他的語聲忽而吞吐,好似有什么話隱藏著說不出來。接著他又說:“我因著有別的事情,不能分身,直到晚上九點鐘以后,方才雇了汽車赶來。可是你恰巧睡著,護士不許我叫你——”
  “腥,你有什么事不能分身?是不是給伊料理喪務?
  “不是,唉,不是。伊的喪事何必要我去料理?你不要再誤會。
  “那末,你所說的別的事情我倒很想听听。
  又是一度靜默。我暗暗地辨味,蔥德的語气中好像含著些酸意。
  “森德,我老實說罷。昨天下午我本來就想赶來的,可是我不能出門。
  “不能出門?這倒奇怪!
  “真的,因為有兩個偵探監視在我家門外。我不便出門。”
  “膻,為了什么?”語聲忽變換了,好像帶著恐怖的成分。
  “你總已從報紙上看到愛蓮是給人用刀刺死的、警察們顯然怀疑我。
  伊沒有回答。但隱約問我听得有歎息聲音。不過我辨不出這到底是他的還是伊的。
  一會,計曼蘇又繼續發問。
  “惠德,你在前晚夜半,怎么獨個儿在通州路上?”
  “我瞧過了電影,本來打算去看愛蓮的,因為愛蓮約我去,說有關系你的事情要和我談。
  “什么?愛蓮約你去了”
  “是的,伊寫信約我的。……我走到鴨綠路口,那個強盜就沖出來。他猛力地刺我一刀,又搶去我的手袋。我立即暈倒,也沒有看清楚那個人。我本以為今生再沒有見你的机會了。到了醫院以后,我曾略略地蘇醒。后來經過了醫土的手術,我又一度昏暈。現在差不多已是第二世了!
  一陣啼噓之聲填補了靜默。停一停,計曼蘇的疑訝聲調又送進我的耳朵。
  “愛蓮為了什么要在半夜約你去?”
  “伊的信上說,要告訴我關于你的事情。”
  “關于我的事?關于我的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据我意料,也許——”
  “也許什么?”
  “也許伊布置了什么圈套要謀害我。”
  室中又靜了一靜。接續的是曼蘇的感歎。
  “可是伊害人自害,終于送了性命!”頓了一頓,他繼續說:“好。伊既然死了。我們別再談這些事。現在你覺得怎么樣?可還有痛苦嗎?”
  “痛還有些儿,但是比昨天輕得多。……曼蘇,你想愛蓮的死——”
  這時候猛听得隔室中開門聲音,接著的是重油的腳步聲,好像不止一個人闖進了二0九號病室里去。
  有一個男人高聲說:“你是計曼蘇?……好,請你往警署里去一趟。”
  “什——什么事?”這是計曼蘇的駭呼。
  “要問你几句話,回頭你會知道。
  丁惠德的駭呼聲浪破空而起。“唉。什么事?你fll為什么捕他?你們為什么捕他?”
  那尖銳而顫栗的聲浪,在隔室中顫動,仿佛要波及這二O八號室。我不忍再听,就悄悄地溜出來。
  我從同濟醫院里出來的時候已過午腊時分,因著心有所寄,忘卻了饑餓。我先打一個電話到寓所里去問問,霍桑還沒有回寓。他往寶興路去驗尸,也許繼續著到什么地方去偵察,一時勢必不能回來。我打算順便再往計曼蘇家里走一趟,倘然有机會的話,或者可以從仆人們嘴里探听些消息。因為申壯飛的被人謀害,似乎就在昨天夜里。計曼蘇昨夜离了醫院什么時候回家是一個問題。我若能向他家的黑臉的守門人問几句話,也許可以知道昨夜里曼蘇是否就回去的。假使他回去時很晚的話,這里面就很可疑,或者他對于申壯飛的凶案竟也有些關系,也說不定。
  我仍雇了一輛黃包車,正午的陽光開始發揮威力。空气都給炙晒得熱騰騰的。我雖坐在車上,汗液仍擠過了草帽的皮邊流下來。我体會到車夫的腳底上所感覺的柏油路面的熱灼,心中很覺不忍。我還想著我們的國家几時能進入新的階段,這种非人道的交通工具見時能夠廢止,一般勞動同胞見時都能夠獲得較合理的勞動?我越想越覺不安,打算跳下車來步行。
  哈,我的步行的企圖果然得到遂行了。車子轉入德州路口,忽見有一個穿短衣的人在人行道上急走。我的眼睛偶然在他的臉上一瞥,好似很相熟的。那人穿一身黑香云短衫褲,頭上巴拿馬草帽,不像是上流人物。經過一度回想,我不覺怔了一怔。我記得那人就是昨晚上送計曼蘇往同濟醫院去的汽車夫。
  我無意中遇見這人,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因為他也是向來和計一曼蘇相識的。要偵查計曼蘇的行動,這個人未始不是一條線路。我忙叫車夫停車.給了他加倍的車資,反使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悄悄尾隨在那汽車夫的后面。那人進了德州路,不到七八個厂1面,就走入一爿招牌叫做飛馬的汽車行去。我走到對面,停了腳步。車行的對門有一爿鞋子店。我裝做瞧那櫥窗里的鞋子,卻偷偷地回頭去瞧。那汽車行里面只剩一輛汽車,別的大概都出差去了。我瞧那留著的一輛汽車,恰巧是一O九二號——就是昨夜計曼蘇坐的一輛。
  我打算就雇他的汽車,回到愛文路去,趁勢探探他的口風,也許比較向那黑臉門房更有把握。主意定了,我就穿過街面,向一個坐在門口的老頭儿招呼。
  “我要雇汽車。有沒有空?”
  那老頭儿向我打量了一下,見我身上穿著自法蘭絨的西裝,白鹿皮的鞋子,還像一個坐汽車的人,便立起來含笑答話。
  “先生,你來得巧,早一刻來,就沒有人開你出去。”他說著便回頭向里面叫道:“秋生,有生意呢。”
  那時那個穿香云紗衫褲的車夫已走到了里面去。不一會秋生已答應著從后面出來,立刻將汽車門開了讓我上車。我告訴他往愛文路。他就開動机輪駛出車行,向西面駛去。
  一會,我就開始搭訕。“我向來是坐成利泰車行的,但听得計曼蘇先生說,你們公司里的車子有几部很輕快,所以今天來試一試。
  秋生道一:“腥,你認識計少爺?”
  我說:“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是常常替他開車的嗎?”
  秋生搖頭道:“不,他是馬阿大的老主顧。
  “嗜,馬阿大7……”
  “是的。計少爺手面很闊,阿大著實掙了些錢。
  我乘勢說:“他跟女朋友坐車子的時候酒錢更不會小,是不是?”
  秋生忽旋轉頭來向我笑笑。“對。有個庄小姐常跟計少爺一起玩。阿大說,庄小姐的手也很松。
  “晤,他們倆近來也常來雇你們的車子嗎?”
  “最近可不大來。”
  “計少爺也不來雇?”
  “晤,昨夜里計少爺也來雇的。我做阿大的替班,開他兜了一個圈子。”
  “兜風嗎?”
  “不是兜風。他到同濟醫院里去,叫我在閩行路東端停一停,后來我就送他回去。”
  “就送他回去?沒有往別處去?”
  “沒有。”
  “那末你為什么要停到閩行路東端去?”
  “他叫我不要停在醫院門口。”
  “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未免失望。他和申壯飛的案子顯然是沒有關系的。并且据我剛才在病房中听得的,前天夜里有人去敲門,就是丁惠德的媽,同著惠德的失蹤,差人去深問。他昨天清早出去,也只是到元芳路去探訪丁惠德的消息。(霍桑先前假定他到同濟醫院島還不完全确切。)那末曼蘇不像是凶案的主角,和我們料想的見解不符。他此番被捕不是冤枉的嗎?我剛才的電話不是也有些冒失嗎?可是他又為什么鬼鬼祟祟,行動詭秘?假使他問心無愧,沒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又何必如此顧忌?即使人家錯誤地怀疑他,他也盡可以坦白地說明情由啊。
  汽車進了愛文路,我覺得不便讓它停在寓所門前,直到開過寓所二十多家門面,才叫他停車。秋生得了并不失望的車錢,便高興地回去。我也緩步踱進七十七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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