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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二天早上,普克雖然一夜沒有睡好,仍然早早就醒了。他到外面活動了一會儿身体,回來洗了個澡,然后到樓下吃了點東西,再回到房間時,正好听到房間的電話鈴響。他忙走過去接電話,想到可能是項青的。
  果然是項青,她的聲音在電話里听起來很柔和,還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
  “普克,有沒有吵到你睡覺?”項青有些不安地問。
  普克馬上說:“沒有,我連早飯都吃過了,正准備跟你聯系。”
  項青有點遲疑地說:“昨晚我跟一家醫院聯系過了……我沒有找熟人,怕讓我母親知道……你真的不覺得為難么?
  普克說:“你就別擔心了。怎么樣,是我們分頭各自去醫院,還是我去接你們?”
  項青說:“我和阿蘭已經准備好了,你在賓館門口等一下,我們過一會儿就到,然后再一起去醫院。”
  “好,就這么定了,待會儿見。”普克說完,挂了電話。
  十几分鐘后,普克在賓館門口看到一輛出租車停下來,項青正准備從里面下來,普克迎上去說:“不用下來了,就坐這輛車去好了。”說著,打開前門,坐了上去。
  項青在后面說:“等了一會儿了吧?”
  普克回過頭,微笑著說:“我也剛下樓。你們吃過早飯了嗎?”他一眼看到項蘭縮在后排的角落里,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木然。
  項青扭頭看了一眼項蘭,說:“我吃過了,阿蘭沒有吃。”
  出租車奔馳在路上,車窗外的光線投在項蘭臉上,不停地變換著明暗度。項蘭抬起眼睛掃了一眼普克,那目光在變換的光影中顯得捉摸不定。
  普克語气溫柔地說:“阿蘭,等一會儿還是先吃點東西,好嗎?”
  項青項蘭都注意到,普克用了項青常用的稱呼,把項蘭叫做“阿蘭”,她們倆都不約而同看了一眼普克。
  項蘭臉上流露出一絲絲感激,點了點頭,身子向項青旁邊靠近了一點儿。
  車經過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市時,普克請司机略停了一會儿,他動作迅速地下了車,跑到超市里買了點東西,又很快回到了車上,邊向司机道謝,邊將剛買的蛋糕和保鮮牛奶遞給了項蘭。
  項蘭出奇地溫順,默默地打開包裝,一點點地吃起來。普克沒有再回頭,而項青在后面卻久久無聲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到了醫院后,普克讓項青与項蘭在候診大廳里等著,他去控了號,然后一同去了婦科。
  項蘭一直一聲不吭,嘴唇緊緊抿著,完全听從著普克与項青的安排。事情很順利,排了一小會儿的隊之后,里面的護士就叫項蘭進去。項蘭臨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緊張。
  普克感覺到身邊的項青輕輕地握住自己的手。那只手柔軟卻冰冷,手心滲出濕濕的冷汗來。普克轉頭看了一下,項青目光并沒有看普克,而是緊張地注視著那間挂了一道白帘子的簡易手術室。普克知道項青其實看不見里面,但他能夠体會一點項青此時的心情。任憑項青握著自己的手,他的手卻保持著安靜。
  過不多久,項蘭慢慢地走了出來,臉色蒼白,目光慘淡,臉上濕流流的,留著淚水的痕跡。項青急忙迎上去扶住她,她看了姐姐一眼,勉強笑了一下,說:“姐,我沒事儿。咱們回家吧。”
  普克快步走在前頭,在外面叫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項青扶項蘭上了車,普克坐到了前面。車剛開出不遠,項青的黑皮包里傳出了電話鈴聲。項青打開包找出手机,接通了電話。
  听著對方說了几句什么,項青說:“我現在在外面辦事,下午回公司再說,行么?”
  對方又連著說了好几句,大概是讓項青馬上回公司,項青臉上的表情十分為難,對著話筒說:“對不起,你先稍等一下。”用手掩住話筒,對普克說:“怎么辦,公司里有急事,讓我必須馬上回去。可阿蘭……”
  項蘭馬上說:“我沒事儿,自己能行,姐,你回公司去吧。”
  普克沒有猶豫地就回頭說:“項青,你先回公司吧,我送項蘭回去,你放心,我會照顧她。”
  項青睜大眼睛,意思是問普克,是否真的可以這么做。普克笑著點點頭,項青才放下掩著話筒的手,對著那邊說:“好吧,我馬上回去。”
  項青對司机說了一個地址,請司机先送她到公司,然后再送普克項蘭回家。到了鬧市區一幢寫字樓前,司机停了車,項青匆匆下去,和普克項蘭擺擺手,腳步很快地走到樓里去了。
  普克從車窗里看到,那座寫字樓門外的標志是利基大廈。
  普克問項蘭:“你姐姐就在這家公司上班?”
  項蘭拖著自己的胳膊,靠在后座上。听了普克的問話,輕聲說:“嗯。她在企划部當經理。”
  普克看看項蘭的精神比剛出來時好了一些,又問:“整棟大樓都是這個公司的辦公室嗎?”
  “大樓是利基的,他們自己用了三層做辦公室,其它當作寫字間都租出去了。”項蘭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態度很平和。
  普克問:“這個公司主要的經營項目是什么呢?”
  項蘭說:“房地產呀,金融呀,誰知道,反正什么賺錢做什么。”听她說起來,好像賺錢是件很簡單的事。停了停,又說:“你可以問我姐呀,她可是憑真本事干出來的,沒靠人家的關系……”
  普克剛想再問問,忽然項蘭直起身子,指著車窗外,有點急切地說:“哎,你看你看,藍月亮酒吧,我就在這家酒吧唱歌。”
  曾克扭頭去看時,車子已經開過了。只看到窗外的街上,一排排五彩繽紛的店舖,各色行人走來走去,顯得繁忙而擁擠。
  項蘭又靠回椅背,微笑著說:“哎,普克。”
  普克回過身看著她,笑著說:“怎么?”
  項蘭似乎恢复了一點精神,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活潑。她輕輕歪著頭,想了一小會儿,嘴角上又是昨晚那种狡黠的笑,說:“昨天你听我唱那首歌,惡心坏了吧?”
  普克笑著說:“你的嗓子很好呀。”
  項蘭滿意地吁了一口气,輕輕在喉嚨里哼起了一支歌的旋律,這一次倒是很悅耳。哼了兩句,她說:“昨晚我姐跟我談了半天你的事儿呢。”
  普克笑笑,沒接項蘭的話,而是問:“對了,你剛才說你在那家藍月亮酒吧唱歌,是業余的呢,還是職業的?”
  項蘭說:“唱著玩玩儿。我喜歡唱歌,唱歌可以發泄。”
  普克正想接著談下去,出租車已經開到項蘭家所在住宅區的大門口。門衛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示意司机下去登記。
  項蘭說:“算啦算啦,怪麻煩的,我們就在這儿下車走進去吧,也沒多遠。”
  普克付了車錢,項蘭已經下了車,在前面慢慢走著,普克快步赶了上去。
  “你沒事儿吧?”普克關切地問。
  項蘭臉色依然很蒼白,天气還冷,她的額頭上卻滲出了點點汗珠,顯得十分虛弱。听了普克的問話,她笑了笑,忽然將自己的手臂環住了普克的胳膊,說:“走不動,你發揚一下風格,當當我的拐杖吧。”
  普克任項蘭挽著。他想項蘭此刻的心里,并不會真正像她表現出的那樣無所謂,而是确實需要一點來自外界的支持和友善。不知為什么,普克對這個任性的女孩并不討厭,而以前,他是大不喜歡這一類女孩的,尤其怕見到那种心里充滿算計,臉上卻故作天真的女性。普克覺得,也許項蘭的种种表現,只是掩飾她內心的真實感覺。而那些真實的感覺是什么,對于普克來說,可能會有著不一般的意義。
  進了家門,項蘭對普克說:“對不起,你先坐一下,我要去一趟衛生間。”
  項蘭沒有用樓下的衛生間,而是上了二樓,先回了一下自己的房間,又出來,到了她和項青共用的衛生間。普克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大廳是一通到頂的,二樓的房間環繞著大廳的空間,由一圈雕花的欄杆圍出一條走廊。從底樓大廳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人在樓上走廊的舉動。
  項蘭在衛生間里的時間很長,普克時不時向上看一眼,快半個小時了,項蘭還沒出來。普克有些擔心,不知會不會出現什么意外的情況,便順著樓梯走上去,還走邊提高聲音問:“項蘭,你有事儿嗎?”
  里面沒有回答。普克走到衛生間的門前,輕輕敲了敲,里面沒有反應。加重力度再敲,還是沒有動靜。普克貼上去想听听,這時,門突然打開了。項蘭笑嘻嘻地站在門里看著普克,雙手背在后面。
  “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我一直不出來,你會不會擔心。”項蘭說。
  普克有點好笑,說:“你真是個小孩子。”
  項蘭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包衛生巾,走向自己的房間,背對著普克說:“算了吧,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真是小孩子,就不會出這种事儿了。”
  普克站在原地,說:“項蘭,你如果沒什么事儿,我就先……”
  項蘭剛走進房間門,听到這話,馬上轉過身,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普克說:“你想走啦?”普克點點頭,說:“我還有點儿事情要辦。”其實,普克心里一時也拿不准,下一步自己該做些什么。
  項蘭撇撇嘴:“你不是說讓我姐放心的嗎?她還沒回來,你怎么能走?万一你一走,我就不行了,你怎么跟我姐交待?”
  普克真有點拿項蘭無可奈何,說:“那你回房間好好休息吧,我在樓下坐一會儿,如果有不舒服再叫我。”
  項蘭說:“我房間里也能坐,我都不怕,你難道怕我把你吃了不成?”說著,走進房間,把門大大地敞著。
  普克想了想,只得走進去。項蘭已經坐在床上了,伸手揭開被子蓋在身上,頭靠著床后面的牆壁。
  項蘭的房間以酒紅色為基調,輔以黑色。白色等對比度強烈的色彩,加上牆上大幅的彩色搖滾明星海報,和項蘭自己兩張黑白明星照,顯得現代感十足。普克四下掃了一眼房間,地板上舖著黑白相間的厚地毯,沒有一只椅子之類可坐的東西,倒是有几只彩色大坐墊散在地毯上。
  “請坐。”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將就一下,就坐在墊子上吧。我這里很少來客人,偶爾朋友來了,都是那么坐的。”
  普克笑了笑,在一只墊子上坐下。靜靜地看了項蘭一會儿,溫和地說:“還痛嗎?”
  項蘭一怔,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眼皮,再抬起時,眼里亮閃閃地充滿了淚光,臉上擺出的那种無所謂的姿態也褪去了。好一會儿,才說:“你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普克微微地笑著,說:“還是跟我說說你唱歌的事儿吧。”
  項蘭笑了,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說:“我是真的喜歡唱歌。”
  普克說:“听項青說,你是受過聲樂訓練的,自己又喜歡,為什么不把它當作一份事業認真去做?”
  項蘭支起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眯起眼睛說:“我現在這樣也沒什么不好,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交几個朋友,自己尋個開心罷了。反正我干什么,干得好与坏,都不會有人真正關心。”
  普克笑著問:“項青呢?你不覺得她是真正關心你嗎?”
  項蘭點點頭,說:“這個我知道,我們這個家里,也只有姐姐比較關心我。其他人,都是自己顧自己。不過,姐姐那种做人的方式,實在太辛苦,我是學不來的。我還是比較喜歡輕松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普克听了,輕輕一笑,對于項蘭的話不置可否。在此之前,普克雖然沒有直接与項蘭這一類女孩子打過交道,但他遇見過不少類似的女孩。她們年輕,家里有著良好的經濟基礎,頭腦也算聰明,喜歡新鮮事物,追求時尚,缺乏責任感,不考慮未來,最大限度地滿足于目前的感官刺激。表面看來,她們對外界的評論不屑一顧,我行我素,一切以自我為中心。其實,他們往往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羔羊,因為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才會以各种各樣的面具對自身的脆弱加以偽裝。
  普克心里有些想勸勸項蘭,但又知道,她這樣的女孩子,常常是最不听勸的,她們會有一大套理論為自己做辯解。而普克目前的任務不是充當教育者,一切的行動都應當以案情偵破為中心。也許在案件結束之后,普克會和這個雖然任性、但又令普克感到几分親切的女孩子好好談談。
  普克繞過那個話題,說:“來了才听項青說,你父親半個月前去世了。他年紀好像并不大,怎么會突然去世呢?你姐姐好像很傷心。”
  項蘭歎了口气,說:“唉,誰知道,平常身体還可以的呀。就說是有心髒病吧,也病了十來年了,一直都沒事儿的。睡了一覺就不行了,想想都怪可怕的,人的生命原來可以這么脆弱,說沒就沒了。所以呀,趁著現在健康,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到時突然死了,什么滋味都還沒嘗到!”
  項蘭說起這件事,露出點心有余悸的樣子,但卻看不出特別的傷心來。
  普克說:“你父親去世那天,你在不在他身邊?”
  項蘭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送他到醫院時我在,不過,他那時好像已經那個了。頭天晚上我出去參加一個派對,很晚才回家,沒見著他。听姐姐說,說不定我回來那陣子他已經那個了。”項蘭好像很不喜歡“死”字,總是說“那個”,普克倒是懂得她的意思。
  普克問:“那你姐姐和媽媽當天在家嗎?”
  “我回家時,大概有點喝多了,迷迷糊糊跑到姐姐房間去,好像還跟她聊了一會儿天,后來就在她的床上睡著了。我媽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回來沒看見她。不過,第二天早上,是她來叫我和姐姐起床的,說爸爸好像心髒病發了,要赶快送醫院,我們就急急忙忙起來,打電話,等救護車,送他上醫院了。”
  項蘭說到這里,忽然“咦”了一聲,說:“哎,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普克不動聲色地問:“什么事?”
  項蘭說:“那天在醫院搶救爸爸沒搶救過來,當時姐姐很傷心,但她卻忽然問我媽,她那天是不是起得很早。我听了那話覺得怪怪的,仔細看了一下我媽,咦,真是的,我和姐姐臉上都亂七八糟,我媽可是干干淨淨的。”
  說到這儿,項蘭忽然眼睛一轉,說:“喂,你怎么這么關心這事儿呀?好像公安審案子一樣。”
  普克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你看我像公安嗎?”
  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太像了!”馬上自己又忍不住笑起來,說,“得了吧,你要是公安,我就是政治家了。你看我像政治家嗎?其實人人都說我跟我媽長得特別像,可我媽一看就像個搞政治的,而我呢,怎么看怎么不像。我不像政治家,你不像公安,都不是因為長相,而是那种感覺。你懂嗎?”最后一句話,項蘭說得老气橫秋,令普克暗暗想笑。
  普克說:“你媽是不是特別寵你?我看,你姐姐也夠寵你的。”
  項蘭說:“我姐對我是挺不錯的,但我媽可從來沒寵過我,她只是不管我而已。你知道我媽跟我難得談一次話時怎么說嗎?她板著那張政治家的面孔說,我對你反正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你只要別在外面給我惹事丟臉,我就滿意了。你看,這种當媽的。外面的人還以為我有這么一個有地位的媽媽多幸福呢,其實……她的心思都用在她自己的事儿上了,這個家里誰的事儿她都不會放在心上。”項蘭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丰富,學她母親板著臉說話的樣子時,顯得格外夸張。
  普克問:“你爸爸去世這么突然,你媽一定挺難過吧?”
  項蘭撇撇嘴,說:“她還沒我難過呢,總共就追悼會上掉了几滴眼淚,說不定還是給人家看的。我姐姐說,讓我爸爸在醫院多停兩天,說不定老家的親戚要來告個別什么的,她都等不及地催著赶快火化,說什么不必注重形式,心意在就可以了。我看,根本是她巴不得我爸爸早點死。”
  普克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這怎么可能呢,你肯定在胡說了。”
  項蘭說:“信不信由你。告訴你吧,他們裝作沒事的樣子,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實我一清二楚,他們倆早就翻了。恐怕連我姐都沒我清楚,我媽呀……”
  普克心里暗暗一陣緊張,偏偏項蘭說到這里,賣關子似的又停住了,也不知是有意吊普克胃口,還是覺得這种家丑畢竟不便外揚。
  “嗨,我跟你說這些事干嗎,和你又沒什么關系。還是說說你和我姐的事儿吧,說真的,我看我姐對你很不一般,比對章輝特殊。”項蘭有點興致勃勃地說。
  普克暗自著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隨意地說:“章輝是誰呀?听你提過兩次了。我猜是項青的男朋友吧?”
  項蘭說:“男朋友倒是男朋友。不過章輝挺不容易,跟我姐姐談了快十年,我姐還對他不冷不熱,也不肯跟他結婚。章輝真算是有耐心,連我有時候都看不下去,勸我姐赶快嫁給他算了,年齡都不小了,可我姐說,章輝要是急,讓他另找好了。說真的,別看我跟我姐感情好,但我常常覺得挺不了解她。”
  普克笑了一笑,沒說什么。
  項蘭卻誤解了普克的沉默,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姐故意擺譜?不是的,雖然我姐對章輝有點冷淡,但除了章輝,她從來沒有再談過一個男朋友。你都不信吧?我姐人漂亮,又聰明能干,還那么溫柔体貼,追她的男人太多了,可她不知怎么,連最起碼的机會都不給人家。她又不愿意冷冰冰地傷別人的自尊心,就說自己早有男朋友了,就是章輝,而且跟章輝感情很好,不能再接受別人的感情。你看,章輝是不是像我姐拒絕男人追求的一塊擋箭牌?”
  普克忽然之間對這件事有了一絲好奇心,一時之間,他也來不及分析這种好奇究竟是因為与案情有關,還是純粹時項看個人的興趣。
  “項青和你關系那么好,就沒有告訴過你為什么?”
  普克問。
  “我說過,我們倆感情是好,但項青比我大八歲,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她帶我,有時我覺得我倆不像姐妹,倒像是母女。她的事情并不太跟我說,也許覺得我不懂事,把我當小孩子吧。唉,你說,我們這個家在別人眼里,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我是不是應該挺幸福的?其實我們家每個人都,都……怎么說呢,反正我覺得我不快樂,我爸不快樂,我姐也不快樂,只有我媽,雖然在家時看起來臉總是沉沉的,話也沒几句,但她在家時間少,成天在外面,是不是比我們要快樂一點儿?”項蘭說著,臉上布滿了惆悵,顯得比平時成熟許多。
  普克想了想,說:“你母親這么不顧家,你父親就不說什么嗎?‘項蘭斜了普克一眼,說:”這可是我們家的隱私。“說完,又微微一笑,”不過,看在你今天保護我的分上,“她把”保護“兩個字說得重重的,”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儿。你知道為什么嗎?“
  普克笑著說:“什么為什么?”
  項蘭說:“我為什么把自己家的秘密告訴你呀!”
  普克反問:“不是因為我保護你了嗎?不過,保護你時我可沒想這么多。”
  項蘭說:“我知道,就是知道你不是預謀的,才覺得你不錯。跟你說,我想:讓,你,當,我,姐,夫!”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表情倒是很認真。
  普克等了:“你剛才還說,你勸項青赶快嫁給章輝的。”
  項蘭說:“那是在認識你以前嘛。而且,就是這次你不出現,我看我姐也不一定會嫁給章輝。雖然他們也常常約會,但從我姐約會前后的表情都可以看出來,哪像是在戀愛,就是在完成任務嘛。”
  普克心里一直記得剛才項蘭說了一半的話,似乎她掌握了母親什么秘密。可普克又無法直接問項蘭,因為他已經發現,項蘭看上去像個小孩子,沒什么心机,其實是十分聰明的。在對項蘭的性格真正了解之前,還不能排除她是在用她表現出的單純掩飾某种秘密的可能性。
  普克不能過于明顯地追問項蘭,而項蘭說話往往又信馬由韁,想到哪儿就說到哪儿,一個話題談了一半,又岔到另一個話題。對于普克來說,簡直像是在考驗他的耐心。
  還好,這一次,項蘭繞了一圈,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我們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你要是想當我的姐夫,得好好琢磨琢磨。不過,有些事如果我不告訴你的話,你自己是怎么也琢磨不出來的。”項蘭有點小小的得意,注意地看著普克的反應。
  普克仍然只是微微地笑,并不接項蘭的話。
  項蘭忍木住,接著說:“你想娶我姐的話……”剛說一句,看著普克身后的方向,笑著說:“姐,你回來啦。”
  普克回頭一看,項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門口了。普克一直沒有听到項青開大門或者上樓的聲音,一來也許与項蘭談話太專心,二來項青平時走路做事本來就是安靜而輕盈的,不會有太大的聲音。
  項青看著項蘭,似笑非笑地說:“又在胡說八道。”
  項蘭也笑著說:“我是胡說八道呀,只怕這一下子說到你心里去了吧。”然后將被子往頭上一拉,在里面悶聲悶气地大叫:“我不當燈泡了,你們倆快走吧,讓我睡覺。”
  項青無可奈何地笑著搖搖頭,看看普克,普克也笑著站起來,兩人便走出了項蘭的房間,項青將門輕輕帶上。
  項青微笑著說:“對不起,我知道項蘭有時很難纏的。”
  普克笑笑,邊往樓下走邊說:“她還好,我們到外面談談吧。”
  兩人走到大門外,站在院子里。院子面積不太大,一邊是葡萄架,另一邊的土地被整整齊齊辟成几小塊,大部分土地光禿禿的什么都沒長,只有一塊冒出了嫩嫩的綠芽。普克看不出那是什么植物。
  項青看到普克在看那片地,目光也投過去,臉上隱隱浮現出一層憂傷。她走到地里,小心地沿著田埂走到那片發了芽的植物前,蹲下身,輕輕地撫弄著一顆幼芽,歎了一口气,說:“這是他撒的种子,這些天我沒注意,誰知已經發芽了。”
  普克輕聲叫了一聲:“項青。”
  項青扭過頭來,看著普克。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的頭頂,給她柔順的黑發罩上一層藍色的光澤。她的面孔在頭發的陰影里,顯得柔弱凄涼。
  普克說:“我想和你談一談。”
  項青站起身,走到普克身邊,惆悵地說:“今天陽光真好。唉,要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又轉過臉,對普克溫柔一笑,“好,你說吧。”
  普克說:“剛才我跟項蘭聊天的時候,听到她提起一句和你母親有關的話,好像是知道你母親什么秘密似的,可是又沒說完。當時我不方便追問,而且她剛做過手術,應該讓她先休息一下再說。我想等過兩天,她感覺好一些了,再找個什么合适的理由問一下。你看呢?”
  項青說:“是嗎?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會知道我母親什么秘密?我沒听她跟我說過。”
  普克与項青項蘭剛接触兩天,已經看出項青始終是將項蘭看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普克心里對項青的這种態度有一點不以為然。他含蓄地說:“項青,項蘭有二十二歲,其實應該獨立了,而且,她也不見得沒有能力做到獨立。”
  項青沉默了一會儿,說:“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做起來,會和你的想象有很大差距。”
  普克說:“好吧,我過兩天再找她談,現在我先回賓館去,有些問題我想考慮一下,等我有點頭緒了,我們再一起商量。”
  項青說:“也好。哦,對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號,有事儿的話,就打這個電話,一般都能找到我。”
  項青快步走回家里,再走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張名片,遞給普克。普克接過,看了看收好,然后就和項青道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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