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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狄公与洪參軍一時間找不到吳峰的下處,問了武神廟后好几家店舖,都稱沒听說過吳峰這個名字。狄公心中煩惱,忽想起他住在一家酒店的樓上,此酒店名喚“永春”,以其陳年佳釀聞名全城。一丱角街童引狄公二人進了一條小街,早見一條酒望隨風飄拂,上面寫了永春酒店四個紅字。
  (丱:讀‘貫’,古代儿童束的上翹的兩只角辮。)
  酒店大門敞開,一排高高的柜台將店舖与街市隔了開來。店內依牆立一木柴,架上擺滿各式大小酒壇,上面均貼了紅色標簽,一看便知都是上等名酒。
  酒店掌柜生就一副甜甜的圓臉,正立于柜台后一邊剔牙一邊向街心觀望,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
  狄公与洪參軍繞過柜台,進店于一方小桌旁坐了。掌柜忙過來招呼新客,一面將桌面又擦一遍。狄公要了一小壺葫蘆春,問道:“敢問掌柜,近日買賣如何?”
  掌柜答道:“承蒙客官關照,不敢吹噓,卻也過得去,每日都有些進項。我常說,身上不冷,腹中不饑,總比啼饑號寒要強似百倍,這就叫知足常樂。”
  狄公問:“店中怎不見伙計?”
  掌柜去屋角壇中取了一碟咸肉放于桌上,答道:“非是不想聘人,怎奈多一雙手也就多一張嘴,故宁愿自己操持店務,不知二位先生在城中干何營生?”
  “我二人乃絲綢行商,從京師來,路過此地,聞得酒香,故進店打尖解渴。”
  “妙!妙!我樓上住了一位客家,名喚吳峰,也是從長安而來,想來二位与他一定認識。”
  洪參軍問:“這位吳先生也做絲綢買賣?”
  “不,他是一名畫師。這吟詩作畫之事我是個外行,不過听人說他的畫很見工夫。他每日從早到晚畫個不停,難怪有此造詣。”說罷走向樓梯,高聲叫道:“吳相公,樓下有兩位先生剛從京師來,你下樓來听听新消息吧!”
  樓上有人回道:“我正在此點染一幅新畫,走不開,請他們上樓來吧!”
  掌柜愀然不樂。狄公袖中取了一把銅錢放在桌上,酬謝了店家,隨即起身与洪參軍走上樓梯。
  (愀:讀‘巧’;愀然:形容神色變得嚴肅或不愉快。)
  樓上只一間大房,前后各一排格子大窗,上等白仿紙糊了窗欞。窗前一后生正伏案勾描著色,畫的是陰曹地府森羅寶殿上的閻君。后生身穿花袍,頭上裹一條五彩幧頭,一派界外胡戎的打扮。
  (幧:讀‘悄’,古代男子束發用的巾。通稱“幧頭”。)
  畫案很大,吳峰將整卷白絹畫軸舖展其上。左右牆壁之上挂有畫軸多卷,只是尚未精細裱糊。一張竹榻依后牆而立。
  狄公二人上得樓來,后生頭不抬,目不舉,仍看著畫像說道:“二位先生且請竹榻上稍坐,小生正著藍色于畫,若停下,顏色就干不勻。二位遠道而來,小生有失迎近,尚望恕了這怠慢之罪。”
  (迓:讀‘軋’,迎接。)
  洪參軍自去竹榻上坐了,狄公立著未動,見后生輕提畫筆,運用自如,不覺興致大增。再細瞧筆下之畫,只覺畫面之上有不少奇特之處,尤以人物臉型及其衣著折縫為最。又扭頭觀看牆上所懸各畫,無一不顯其番胡特色。
  后生畫完最后一筆,直起身,借瓷碗中洗刷畫筆之机,兩道銳利的目光射向狄公,慢慢轉動碗中畫筆,開言道:“原來是新任縣令大駕光臨!既然老爺微服私訪到此,晚生只好免去一切繁文褥節,亦省卻老爺許多為難不便之處。”
  狄公問言大惊,問道:“你道我是一縣之主,何以見得?”
  吳峰將畫筆放入筆筒之中,眯起雙眼,微微一笑道:
  “晚生不揣冒昧,自認是個肖像畫師,故觀人容貌便有些眼力,老爺雖一身商賈打扮,但气度高華,官威熾烈,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一派官員气象。請看案頭上這幅畫上的閻君,他雖不能与你真容比美,但仿佛就是以你為模畫下的。”
  狄公忍俊不禁,心中尋思,這后生聰明絕頂,騙他無益,乃說道:“你眼力不凡,持之有故,我正是蘭坊新任縣令狄仁杰,這位是我的親隨干辦洪亮。”
  吳峰從容點頭,請狄公椅子上坐了,說道:“老爺譽滿四海,名播遐邇,不知晚生蒙何恩德,受此榮寵,竟勞動老爺屈尊枉駕而來?晚生思想來,殺雞無用牛刀,老爺總不致獅子搏兔,親自前來捉拿于我。”
  狄公問:“你有被捕之預感,不知此想法從何而來?”
  吳峰將幧頭向腦后推了一推。
  “老爺,你我時間寶貴,我就開門見山說于你听,還望恕我直言。今晨傳出風聲,說丁虎國將軍遭人謀害。我說這個偽君子遇此下場,可謂罪有應得!家父与丁虎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世人皆知,亦非始于今日。但丁虎國之子丁禕卻無中生有,造謠惑眾,誣我心存殺他生父之意。丁禕在此一帶鄰里轉悠已一月有余,千方百計從店掌柜口中探我動靜,一面又指鹿為馬,遇事生風,飛短流長,惡意中傷于我。由此想來,丁禕無疑已將我告到老爺衙門,誣我坏了他父親性命。若是別的縣主,他會立即遣差役前來拿我去大堂問罪,但老爺你一向睿智穎達,自非他人可比,因此,老爺覺得不妨先來此訪我一訪,觀我舉止,察我言行。”
  洪參軍見此玩世不恭之態,听此不冷不熱之言,气得跳將起來,高聲道:“老爺,這狂生如此無禮,豈能容他胡言!”
  狄公抬手,淡然一笑,止道:“洪參軍休要動怒,吳相公与我素昧平生,今日卻一見如故,開誠相見,我對他倒很是喜愛。”
  洪參軍面帶慍色快快坐下。狄公又對吳峰說道:“吳相公真不愧是個痛快之人,我也要象你一樣直來直去。我問你,令尊乃當今兵部大員,身列朝班。你出身如此高門,不思在首善之區養尊處优,咽肥飲玉,卻只身來此窮鄉僻壤久居,此為何故?”
  吳峰向牆上畫軸溜了一瞥,答道:“老爺有所不知,容晚生慢慢道來。三年前晚生入闈應試,得了個秀才的功名。本應發奮進取,殿試中金榜題名,亦好遺澤芳香,光宗耀祖。但晚生卻不思長進,對仕途榮枯看得甚輕,故決意輟學中途,專一從畫。此舉系列門牆,有拂春暉,使家父大為失望。但他終于拗晚生不過,乃修關書一紙,將長安城中兩位繪畫大師聘至家中,拜為西席。二業師自是耳提面命,誨人不倦,晚生有此良師親炙,雖算不上學而不厭,始時倒也用心習學。有此春風化雨,晚生自是登堂入室,學業日長。但時日一久,晚生見他二人畫風古板,抱殘守缺,便漸生改換師門之心。
  (闈:讀‘圍’,科舉時代對考場、試院的稱謂。)
  “半年前,晚生在長安城中偶遇自西域而來的一名頭陀。見他以‘凹凸法’所作之畫色彩鮮艷,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出神入化,晚生眼界大開,明白我大唐繪畫藝術欲獲新生,就須習學此种畫法与風格。從此晚生心中無法平靜,自思何不拓荒先行,獨辟蹊徑?故決意親赴西土,以求藝術真諦。”
  狄公冷冷道:“据本縣觀之,我大唐書畫、舞樂、建筑、雕塑、巧思、百戲等諸藝光輝燦爛,扶桑、泰西均自慚形穢,膛乎其后,實不見還有哪一番國胡邦堪為我師。雖然,對于描金作畫之事,本縣并不冒稱行家里手,但亦知凹凸之法自隋有之,無需你西求。你講下去!”
  “家父是個菩薩心腸,經不起晚生花言巧語三說兩辯,給了晚生一路川資,心想年輕后生少不更事,好高務遠,一旦碰壁,自會回心轉意,總有一天會重返桑梓,安分仕進。晚生在京師之時,只埋頭學畫,卻不知這通西域之路早已改線,故仍稀里糊涂于兩個多月以前來到蘭坊。到達之后,方知城西界外乃荒原一片,只有些許不識之無的番胡在那里漁獵游牧。如此,自知西域一時是去不得了,便在此住了下來。”
  狄公問道:“你既矢志赴西域學畫,為何不速离此地,先北上后西行?”
  吳峰苦笑道:“此事非三言兩語說得明白。實不相瞞,晚生生性懶惰,做事往往一暴十寒,全無繩鋸木斷,鍥而不舍的奮發精神,又兼耳軟心活,也就容易見异思遷,朝秦暮楚。不知為何,晚生只覺在此十分舒心,自思不妨多住些時日,借此練練筆頭也好。再者,晚生對此下處十分滿意。晚生平素好酒,恰好与這酒店掌柜同住一樓。此店家開業多年,但凡玉液瓊漿,一看便知。他店舖雖小,但所存陳年佳釀卻不亞于京師各大名店。晚生每日在此飲酒作畫,好不自在,故去西域求師之念也就漸漸淡薄了。”
  對此一番議論,狄公未置可否,乃道:“我再問你,昨日夜間從一更天至三更天你在何處?”
  吳峰立即答道:“在此!”
  “何人作證?”
  吳峰搖頭,答道:“無人可證。昨夜晚生既不知丁虎國遭人暗算,也不知丁禕會誣我殺人,哪里會想到證人之事。”
  狄公走到樓梯口,招呼掌柜,問道:“我与吳相公說笑,我說他昨晚离店外出訪友,午夜后方歸,他則說他大門未出,樓梯未下,你替我們說句公道話,昨夜他出門也無?”
  掌柜搔頭撓腮。嘻嘻一笑道。“客官,恕在下不能從命。昨晚小店買賣甚是興隆,酒客熙來攘往,吳相公有否出門,實無暇顧及。”
  狄公搖頭,手捻長須,對吳峰正色道:葉秀才報稱你在他宅邸四周布下眼線,圖謀不軌!”說完,一雙銳利的眼睛直盯吳峰。
  吳峰聞言朗聲大笑。“好一個彌天大謊,可笑!可笑!想那丁虎國名為高第良將,實為糞土,對此冒牌將軍,晚生一向不屑一顧,豈會花銀子遣人監視于他?”
  “聞令尊當年曾入覲動本參他,你可知他身犯何罪?”
  吳峰肅容道:“老賊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為了自身苟延殘喘,竟不惜以我八百男儿頭顱換他一條狗命。我一府軍兵士卒均被番兵剁成肉漿,無一幸兔。丁虎國理當千刀万剮,奈因其時軍中對朝廷重用某些庸才懦夫頗存不滿,為安定軍心,不使嘩變,圣上御批不讓朝中大將的肮髒罪行公之与眾,一面將丁賊革職為民,賜其告老還鄉,永不面君。”
  狄公沉默,沿牆走動,端詳起牆上吳峰的畫作來。只見畫的均是佛門眾圣諸神,其中觀音畫得尤見工夫,有的獨坐蓮台,有的則有眾神相伴。
  看了一陣,狄公轉身對吳峰說道:“想我直言,對于你這新畫新風,我卻不以為然。這或許是初看不順眼,多看也就習以為常。不知你可否割愛,贈畫一幅于我,我余暇得閒之時也好細細觀賞。”
  吳峰心中不無疑竇,不禁向狄公溜了一瞥,一陣躊躇,終從牆上取下中幅畫軸一卷,畫上居中坐了觀音,號有四路神仙伴隨左右。吳峰將畫軸展于畫案之上,從一旁袖珍黑檀木架上取了小巧白玉圖書一枚,在朱紅印台上壓了色,蓋于畫軸一角之上。只見稀奇古怪彎彎曲曲一個“峰”字映入眼帘,此印章雕刻之精細由此可見。吳峰將畫軸卷起,呈于狄公,問道:“老爺今日到底還拿我不拿?”
  狄公冷冷道:“看來你心存犯罪之感,包袱沉重。不,本縣并非前來拿你,不過,你須留在這酒店之中,非經縣衙許可,不得走出大門一步。你好自為之,告辭了!”
  狄公与洪參軍走下樓去,吳峰稽首長揖,卻沒敢送至大門。
  狄公二人出得店門,洪參軍惱道。“吳峰那廝若在老爺法堂之上被拶了十指,絕不敢如此放肆!”
  (拶:讀‘匝’,拶指: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緊收,是舊時的一种酷刑。)
  狄公笑道:“吳峰雖聰明异常,但他卻走錯了第一步棋!”

  陶甘与喬泰此時正在狄公內衙靜候。他二人下午在錢宅取了几起敲詐案件的證詞,陶甘又證實了劉万方在堂上所供有關錢牟各節确与事實相符。錢宅事無巨細,錢牟均獨斷獨行,事必躬親,兩名策士只不過是他身邊的擺設而已。然每當主子發了話,他們卻是卑顏好語,諾諾連聲,句句照辦。
  狄公回到內衙,洪參軍獻上茶來。狄公呷了几口,袖中取出畫軸展開,說道:“陶甘,你將此人物畫与倪壽乾的風景畫在對面牆上并列挂了,讓我們看個仔細。”
  狄公對著二畫默默端詳一陣,良久說道:“欲解開倪壽乾遺囑及丁虎國遇害之謎。答案恐只能從此二畫中找尋!”
  洪參軍等三人聞言均莫名其妙,不約而同轉過凳子。也對畫軸端詳起來。
  馬榮進得內衙書齋,見此不尋常情景,大為惊奇。
  狄公命道:“馬榮,你也坐下,我們一起對此二畫好生觀賞研求一番。”
  陶甘起身,背了手立于鳳景畫之前,少時轉身搖頭道:“一時間我道是枝葉之間或山石外廓之中密藏了极細小的文字,但我仔細看了,卻未看出一個字來。”
  狄公手捋長須,說道:“昨日夜間,我對此畫苦思冥想了近兩個時辰,今日早晨又一寸一寸細細看了,實言相告,我對此畫秘密至今仍一無所知。”
  陶甘捻弄一陣短須,問道:“老爺,畫軸背后夾層之中會不會有字條之類憑信藏匿?”
  “我也想到了這一層,因此將畫對准強光看過,若是夾層中另有一紙,便會立即顯現出來。”
  陶甘又說道;“當年我落拓廣州,曾學得裱糊字畫技藝在身。我想打開畫軸夾層,將錦緞邊框也拆開看看,還要查一查畫軸頂端及底部的木棍是實心還是空心,倪壽乾將一卷緊的字條藏于空心木棍之中亦未可知。對此,不知老爺意下如何?”
  “你若能將畫軸恢复原狀,拆又何妨?我思想來,倪公若將秘密藏于這樣一個地方未免有點魯莽草率,也与他智慧超群的特點不符。不過,為了解開畫軸之謎,即使最小的机會我們也不要輕易錯過。至于吳峰的這幅畫,其情形則迥然不同,它向我們提供了一條直接的線索。”
  洪參軍聞言,急問道:“老爺,此話怎講?這幅畫須是吳峰自己選了送于你的。”
  狄公笑道:“洪參軍有所不知,吳峰在這幅畫上漏了破綻,而他自己卻全然不知。他很可能以為我對鑒賞藝術品是個外行,哪知我一眼即看出了畫中被他疏忽了的東西。”
  狄公又呷口香茶,命馬榮喚方緝捕來內衙書齋有事相商。
  方正施禮后立于書案之前,問道:“老爺喚我,不知有何差遣?”
  狄公命他在案前木凳上坐了,認真看他一眼,開言道:
  “你女黑蘭在我宅中侍候上下,干得很是出色,我大夫人常夸她心靈手也做事勤快。”
  方正謝道:“老爺過譽了!”
  狄公又說道:“今日請你來此一敘,是要与你商量一件事情。你女現在我宅邸之中,不說吃穿如何,也總算有了個安穩落腳之地,要她离去,實非我本意,況你長女白蘭是死是活,至今仍杳如黃鶴,就更不忍心如此行事。但我急需遣人去丁宅打探虛實,黑蘭卻是最合适的人選。丁虎國下葬之前,丁宅必定十分忙亂,臨時增加幫手勢在必然,若是黑蘭能以婢女身份在丁家幫閉數日,必能從眾奴婢口中探听得許多內情。你是她生身父親,非你許可,我不便自作主張。”
  方正從容說道:“老爺救我于水火,便是再生父母,又蒙知遇抬愛之恩,我方正正愁報答無門,今老爺有用得著小女處,我方家雖赴湯蹈火,肝腦涂地亦在所不辭。況黑蘭心眼靈活,又有些膽識,正可擔當此任。老爺不必多慮,只管遣她前去便了。”
  馬榮一旁听了,六神不安,忍不住插上話來:“老爺,我以為陶甘更合當此重任,何不差他前往?”
  馬榮力阻黑蘭离去,其用意何在,狄公早已明白,向馬榮瞥了一眼,說道:“主子一言一行,總瞞不過奴婢耳目,從婢女口中探出丁宅內幕,最是良策。方緝捕,即命黑蘭速去丁宅!”又對馬榮与陶甘說道:“你二人今夜即去永春酒店布哨,馬榮為明哨,陶甘為暗哨。馬榮須裝出生怕被吳峰發現的樣子,但要讓他明白你是官府遣去監視他的,還要給他一切机會偷偷离開酒店。馬榮,這吳峰可有點鬼聰明,你須拿出全部本領与他周旋。陶甘須是真正的眼線,應不動聲色,藏而不露,倘見吳峰甩去馬榮离店,你須暗中緊隨不放,弄明他去了何處,作了何事。若是他欲离城潛逃,你就出來亮相將他拘捕。”
  陶甘干此類差事十分拿手,聞狄公差遣,心中自是歡喜,說道;“老爺且放寬心,馬榮与我演此雙簧已不止一次,我二人配合最是默契,包管不誤大事。現在我就將倪公畫軸取走,將它浸于水中,明早好取下襯里。晚餐后即与馬榮去永春酒店。”
  陶甘与馬榮去后,狄公与喬泰和方正商量了如何處置錢宅善后之事,決定將錢牟妻妾各自遣回娘家,奴婢雜役各由縣衙預發工薪一月,就地釋放,惟管家一人不予開釋,待日后審問明白再作區處。
  喬泰報稱數十名軍率均遵紀守法,令行禁止,每日早晚兩次由他親率此數十之眾騎射操練,從不間斷。又報稱眾軍卒對凌隊正頗存敬畏之心。
  喬泰与方正离去后,狄公身靠椅背,想到他雖与喬泰共事多年,情同手足,但對他這個親隨干辦的身世卻了解甚微。只知他昔年与馬榮于綠林中結為金蘭,但對他的早年生活卻一無所知。這一對盟兄拜弟雖有許多共同之處,然每當談及自家身世,馬榮一向滔滔不絕,不厭其詳,喬泰則素來沉默寡言。躲躲閃閃。連日來喬泰在蘭坊勤于操練軍馬,巡察軍務,并以此為樂,狄公弄不明白喬泰昔日可是一名職業軍官。他決意將此弄個水落石出,但目下急務甚多,一時尚顧不上這件事。狄公長歎一聲,低頭猛見案頭上、陶甘呈上的公文,錢牟樁樁罪行均記錄在案,遂打開案卷,默默研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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