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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葛林里先生:
  今天整理旅行箱時,我發現了理查在羅馬時給我的一個信封。不知怎地,我現在才想起來有這么個信封。信封上寫著“六月再拆開”,如今正是六月。信封內裝著理查的遺囑,他將他的所得与財產都留給我。我很訝异,我想您大概也是,但是從遺囑的文句(打字而成的)看來,他當時似乎是清醒的。
  不記得有這個信封,我實在非常抱歉,因為它可以早點證明狄奇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將它放在旅行箱的袋子里,然后我就忘了。他是我們最后一次在羅馬碰面時,交給我這個信封的,當時他很沮喪。
  我考慮了一下,決定隨信附上遺囑影本,以便您能親眼驗看一下。這是我一生中首次看到遺囑,我對一般程序根本不清楚。我應該怎么做才好呢?
  請代我向葛林里夫人致上最誠摯的問候,也請您了解我和你們二位同樣十分難過,并很遺憾不得不寫這封信。請您盡快与我聯絡。我的地址是:“希腊雅典,美國運通”

                     湯姆·瑞普利 敬上


  湯姆想,這封信也可能會替自己惹麻煩。它或許會引起眾人重新調查簽名、遺囑与匯票真偽,這將是一場無止無盡的折磨,連保險公司或信托公司也會展開調查,因為事關他們付錢与否。但那是他期盼的結果。他五月中已買了去希腊的票,日子一天天晴朗,他蠢蠢欲動。他從威尼斯飛雅特車庫取了他的車子,北上開往布雷納到薩爾斯堡与慕尼黑,再一路南下到的港与波札諾,每個地方的天气都不錯,不過他走在慕尼黑的英國花園時,下了一陣最輕柔、最名符其實的春雨,當時他絲毫不想躲雨,只是一路走著,像個孩子似的想著這是他淋的第一場德國雨而激動不已。他名下只剩從狄奇賬戶轉來及狄奇的固定收入共兩千美元,因為他不敢在這短短的三個月之內再提錢。提領狄奇的錢而招致的危險,他可承受不起。在威尼斯歷經數周恐怖多事的日子之后,他感到生活相當無趣,每過一天,似乎更确保他個人的安全,卻也突顯他生存的枯燥乏味。羅維里尼不再寫信給他;文文·麥凱隆回美國(臨走前只從羅馬撥給他一個不重要的電話),湯姆猜測他和葛林里先生皆認定狄奇若非亡故就是避不見面,再進一步搜尋也是枉然;報紙因為找不到新聞點而不再報導狄奇的消息。湯姆感到空虛失落,這种感覺快將他逼瘋了,終于他開車到慕尼黑旅行。回到威尼斯為希腊之行整裝并關緊門戶時,感覺更惡劣:他即將以害羞溫順之無名小卒湯姆·瑞普利的身份光臨希腊那些古老偉大的島嶼,而賬戶里不過區區兩千美元,因此他連買一本《希腊藝術史》都得再三思考。真令人難以忍受。
  他在威尼斯下定決心要讓這趟希腊之旅成為英勇之旅。他要以一個有血有肉的勇者之姿——并非一個來自波士頓的卑微小人物——參觀首次映入他眼帘的希腊諸島。假如他一進比里亞斯港就落入警方手中,至少之前他体驗了迎風佇立船首,如杰森与尤里西斯般橫跨酒紅色海面返回希腊的感覺。因此他寫信給葛林里先生,并在從威尼斯出發的前三天寄出這封信。葛林里先生大概四五天后才會收到,所以葛林里先生來不及拍電報將他留在威尼斯而耽誤船期。而且,從任何觀點來看,泰然處理這件事是比較好的做法,在他抵達希腊之前無法聯絡上他,仿佛他一點也不關心是否能獲得狄奇的遺產,即使狄奇的遺囑事宜也無法延緩他計划好的小小旅行。
  出發前兩天,他到蒂蒂·拉塔·卡西亞格拉家去喝茶,蒂蒂是他開始在威尼斯找房子那天碰見的女伯爵。女佣領他到客廳,蒂蒂開口便說出他許久不曾听到的事情:
  “哦,晦,湯瑪索!你看了今天下午的報紙沒?他們發現了狄奇的旅行箱,還有他的畫!就在威尼斯的美國運通辦事處!”
  她的金耳環隨著她的興奮抖動著。
  “什么?”湯姆沒看報紙,他下午一直忙著整理行李。
  “你看,這里!他所有的衣物在二月時才剛寄放的!是從那不勒斯寄來的。也許他現在人在威尼斯呢!”
  湯姆讀著報紙。報上說,捆著油畫的線松脫了,一名辦事員重新捆綁油畫時發現油畫上理查·葛林里的簽名。湯姆的雙手開始顫抖,因此不得不抓緊報緣方能拿穩它。報上說警方目前正仔細在每件物品上搜取指紋。
  “說不定他還活著!”蒂蒂大喊。
  “我不認為——我不明白憑什么就這樣證明他還活著。他可能在寄放旅行箱之后遭人謀害或自殺。而且它是寄在——范蕭名下——”
  他感覺直挺挺坐在沙發上盯著他的文伯爵對他的局促不安吃了一惊,于是他突然集中精神、一鼓作气地說:
  “你知道嗎?他們正在物品上搜取指紋。如果他們确定是狄奇本人親自寄放這些旅行箱,那他們就不會采取這項行動了。既然他日后還要再取回這些旅行箱,又何必以范蕭之名來寄放呢?連他的護照也在,他把護照也放進去了。”
  “也許他化名范蕭躲了起來!哦,天啊,你需要喝些茶!”蒂蒂站起來。“吉絲蒂娜!請端茶來,馬上端來!”
  湯姆癱坐在沙發上,手中還拿著報紙。捆綁狄奇尸体的繩結會不會出問題?万一繩結正好在此時松脫,他不就完蛋了嗎?
  “哦,冷靜點,你太悲觀了。”蒂蒂拍拍他的膝頭說。“這是好消息啊!万一指紋全是他的,屆時你不覺得開心嗎?想想看,明天你走在威尼斯的某條小街上時,或許就會与狄奇·葛林里,也就是范蕭先生迎面相通!”她發出如呼吸般自然的尖銳、愉快的笑聲。
  “報上說旅行箱里一應俱全——刮胡刀組、牙刷、鞋子。外套,裝備完整。”湯姆說,并以憂郁的表情來掩飾其畏懼。“他不可能人活著卻留下那些東西。謀殺他的凶手一定是將他剝個精光后將他的衣服寄放在那里,因為這是最簡單的脫手方式——”
  蒂恭听了這點也不得不停頓一下。然后她說:
  “你先看著指紋是誰的。不要這么沮喪好嗎?你明天可是要快快樂樂地出門旅行呢。茶來了!”
  后天才對,湯姆想,時間多得足以讓羅維里尼采取他的指紋,并對照油畫上与旅行箱內的指紋。他試著回想畫框与旅行箱內的物品上什么地方容易印上指紋。除了刮胡刀組里的用具外,容易留下指紋的地方并不多,但也足夠讓他們東拼西湊出十枚完整的指紋。他尚存樂觀的惟一理由是:警方尚未取得他的指紋,而他們可能不會要求采取他的指紋,因為他并非嫌犯。但万一他們已經從某處取得了狄奇的指紋呢?難道葛林里先生不會從美國寄來狄奇的指紋以供比對?他們到處都能取得狄奇的指紋啊,在美國他留下的物品上,在他蒙吉貝羅的住所
  “湯瑪索!喝茶呀!”蒂蒂又在他膝蓋下輕輕壓了一下說。
  “謝謝。”
  “再看看有什么后續發展吧,至少這是朝真相邁進了一步,至少能進一步深知到底發生什么事。假如這件事讓你那么不開心,那我們就來談點別的吧!除了雅典之外,你還要去哪里?”
  他試著將注意力轉移到希腊。對他而言,希腊是個閃耀著戰盔金彩与璀燦陽光的黃金國度。他看見一座座面孔冷靜剛強的石像,就像艾雷赫特神殿回廊上的女神像。他不想怀著對指紋事件的恐懼到希腊去,這會貶低他的身份。他會感覺自己和雅典下水道里奔跑的老鼠一樣低賤,連薩尼卡街上向他乞討的臭乞丐也高他一等。湯姆用雙手掩面開始啜泣,希腊結束了,像個金球般爆炸了。蒂蒂伸出她那堅強、圓胖的臂膀抱著他。
  “湯瑪索,開心點!現在還不必這么沮喪。”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認為這是個惡兆。”
  “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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