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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布魯諾說著,一腳深踩入椅中,金黃色的細眉皺得几乎要連在一起,眉梢像貓咪的胡子般高高翹起,此刻,他看著哲拉德的樣子,像是一頭被逼瘋了而毛發稀疏的金色老虎。
  “我可沒說我想到什么事哦,”哲拉德聳動弓起的雙肩回答說,“不是嗎?”
  “你指桑罵槐。”
  “我沒有指桑罵槐。”他大笑時,渾圓的肩頭也跟著晃動兩下。“你誤會我了,查爾士。我并不是說你故意放風聲說你要离去。我知道你是不小心脫口說出的。”
  布魯諾兩眼瞪著他。哲拉德剛剛暗指如果這是內賊所為,那么布魯諾和他母親必定脫不了關系,而且這當然是內賊所為。哲拉德知道他和他母親在星期四下午才決定星期五出門,老遠把他找來華爾街這里告訴他這件事的這個想法實在是要命!哲拉德并未掌握任何證据,他也不能假裝他有證据而愚弄他。那是另一樁完美的謀殺。
  “介意我走嗎?”布魯諾問他。
  哲拉德正在他的書桌上把玩著一些文件,仿佛要借故留住他似的。
  “馬上就好。來喝一杯吧。”
  哲拉德朝辦公室另一頭的架上放置的波旁威士忌酒瓶點一下頭。
  “我不喝,謝了。”
  布魯諾很想要喝一杯的,但他可不想喝哲拉德的酒。
  “你母親好嗎?”
  “你問過這個問題了。”
  他母親并不好,也并未在睡覺,而這正是他想赶回家中的主要原因。面對哲拉德一副以家族摯友自居的態度,他再次升起一股強烈的憎惡感。他或許算得上是他父親的友人吧!
  “對了,我們并未雇用你承辦這件案子,你知道的。”
  哲拉德笑著抬起略帶桃紫色斑駁的圓臉。
  “我可以免費承辦,查爾士。這正是我認為它有趣之處。”
  他點燃另一根雪茄,雪茄形狀就跟他胖胖的手指頭一樣,布魯諾再一次注意到他有絨毛的淡棕色西裝的翻領上滿是肉汁油漬,還有那恐怖的大理石紋領帶,令人十分嫌惡。跟哲拉德有關的每一件事情都惹得布魯諾不快。他慢條斯理的說話方式惹他不快,他几度見過哲拉德与他父親在一起的記憶也惹他不快。亞瑟·哲拉德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那种不該讓人一眼看穿是偵探的偵探。不論他有何等經歷,布魯諾發現他絕不可能相信哲拉德是個一流的偵探。
  “你父親是個很优秀的人,查爾士。可惜你沒能更了解他。”
  “我非常了解他。”布魯諾說。
  哲拉德那對雜有斑點的褐色小眼嚴肅地看著他。
  “我認為他了解你的程度比你了解他的程度要高。他留下了几封有關于你、你的性格和他希望把你培養成什么人材的信件。”
  “他根本就不了解我。”布魯諾取出一根香煙。“我不知道我們為什么要談論這件事,這是不相關的事,而且也很可怕。”他鎮靜地坐了下來。
  “你恨你父親,對吧?”
  “是他恨我。”
  “但他并不恨你呀。這正是你不了解他的地方。”
  布魯諾將一只手伸出椅子扶手,汗水讓扶手發出了吱嘎聲。
  “我們是否有所進展了,否則你為什么要把我留在這里?我母親的身体不太好,我想要赶回家去。”
  “希望她的身体很快會好轉起來,因為我要問她一些問題。或許明天再說吧!”
  熱气從布魯諾的頸旁涌出。未來的几個星期,他母親會很難過,而哲拉德會使情況更糟糕,因為他是他們兩個的共同敵人。布魯諾站起身,把雨衣甩放在一只手臂上。
  “現在我要你試著再想一次,”哲拉德不經意地對他搖動手指,仿佛他還坐在椅子上似的。“你星期四夜里到底是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那天凌晨兩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你在藍天使門前与你母親、譚普敦先生和魯索先生分手。你去哪里了?”
  “去漢堡之家。”布魯諾歎了口气。
  “在那里沒看見你認識的人?”
  “在那里我應該認識誰呀?貓咪嗎?”
  “接著你又去了哪里?”
  哲拉德核對著手中的筆記。
  “第三街的克拉克酒吧。”
  “在那儿有見到誰嗎?”
  “當然有,酒保呀。”
  “酒保可說他沒看見你哦。”哲拉德微微一笑。
  布魯諾皺起眉頭。哲拉德在半小時之前并未提及此事。
  “那又怎么樣?那地方擠滿了人,或許我也沒有看見酒保哩。”
  “那里的酒保全都認識你,他們都說星期四晚上你并沒有去酒吧。而且,當晚那地方也并未擠滿了人。星期四深夜?三點或三點半的時候?我只是想要幫你回想起一切,查爾士。”
  布魯諾在激憤之余,緊抿雙唇。
  “或許那時我不在克拉克酒吧。我通常會上那儿去喝杯睡前酒,但或許我沒有去。或許我直接回家去了,我不知道。那所有跟我母親和我在星期五早上交談過的人怎么說?我們打了很多通電話向大家道別呢。”
  “噢,我們把那些人都納入處理范圍了。但說正經的,查爾士——”哲拉德往后一靠,蹺起一只粗短的腿,集中精神一口接一口地吸著雪茄,以使它繼續燃燒,“你不會与你母親和她的朋友分手,就只為了去吃個漢堡,然后直接一個人回家去,對不對?”
  “也許會呀,也許這樣能讓我醒酒呀。”
  “你的說詞為什么這么含糊不清呢?”哲拉德的愛荷華州口音使他的卷舌音听起來像謾罵。
  “如果我的說詞含糊不清又怎么樣?如果我喝醉了,我有權利說話含糊不清呀!”
  “重點是——當然,你是否人在克拉克酒吧或其他某個地方并不重要——你和誰碰了面,還跟他說你隔天要前往緬因州。你自己一定認為這事很好笑,你父親竟在你离開的同一天夜里被殺了。”
  “我沒和誰碰面。就請你去查查我認識的每一個人,問問他們去吧。”
  “你在清晨時分就只是獨自四處閒晃到五點過后嗎?”
  “誰說我過了五點才回到家的?”
  “赫伯特呀。赫伯特昨天是這么說的。”
  布魯諾歎了口气:
  “那他為什么記不得星期六所有的事呢?”
  “啊,就如同我說的,這是記憶的運作方式。記憶消逝——然后又回复了。我相信你的記憶也會回复的。同時,我人也會在附近。好了,現在你可以走了,查爾士。”
  哲拉德隨意揮了一下手。
  布魯諾逗留了一會儿,試著想說些話來應對,結果卻想不出來,于是走出門去,而且想用力甩上門,但風阻讓他無法得逞。他往回行經秘密偵探局內令人郁悶的寒酸走廊,他接受訊問時曾听見有人從頭到尾小心謹慎敲打打字机的聲音,此刻這聲音在走廊上听起來更大聲了——“我們,”哲拉德總是這么說,而他們也全都在這里,在幕后辛苦工作著——他向接待員葛拉漢小姐點頭道別,一小時之前他走進來時,她便向他表達了同情之意。他一個小時之前進來時有多么的高興呀,當時心中決定不讓哲拉德激怒他,現在呢——哲拉德嘲笑他和他母親時,他永遠無法控制他的脾气,他也索性承認此事。那又怎么樣呢?他們打算對他怎么樣?警方掌握了殺人凶手的什么線索呢?錯誤的線索罷了。
  蓋伊!布魯諾滿面笑容地搭電梯下樓。在哲拉德的辦公室內,他根本想也沒想過蓋伊!甚至在哲拉德孜孜追問他星期四夜里去哪里時,蓋伊也不曾閃現他腦際!蓋伊!蓋伊和他自己!還有誰像他們一樣呢?還有誰可与他們相爭呢?他渴望蓋伊現在能和他在一起。他會緊握住蓋伊的手,世上其余的事都去他們的吧!他們的卓絕偉績無人可比!像船過水無痕般!像兩道稍縱即逝的赤色火焰,只留下眾人呆立原地,心想著他們是否真的親眼看見這火焰。他記得曾讀過一首詩,詩中所言就是他所說的意思。他想這首詩仍安放在他的通訊錄中的一個夾套里。于是他匆匆走進華爾街巷子里的一家酒吧,叫了一杯酒,從通訊錄的夾套內取出一小張紙。這是他念大學時從一本詩集上撕下來的。

  兩眼無神
                    作者 偉丘·林賽
  与其讓年輕熱情橫遭扼抑,
  宁可有奇妙行徑,盡情夸耀傲情。
  世上的一項罪行是人日益愚鈍,
  窮人累得像牛,四肢無力,兩眼無神。
  非關饑饉,而是夢想鬧了饑荒。
  非關播种,而是少有收成,
  非關祭祀,而是祭祀無門,
  非關死亡,而是如綿羊般死去。


  他跟蓋伊可不是兩眼無神。現在他和蓋伊不會如綿羊般死去。他和蓋伊會有所收成。如果蓋伊肯接受,他也會給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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