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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与麥克道別之前我從警署大樓給阮凱打了電話。
  “我找到米丹了。”我告訴她,“我還給他錄了像。”
  “太感激你了。”她說,“我對你的信任從來沒錯過。你是怎么這么快就找到他的?”
  “挨門挨戶地問。”我說,“你給我的照片幫了大忙,有人認出了他。”
  “你确信米丹很好?”
  “他真的很好,只是沒有家。”
  “既然他被你們找到了,我希望他能打電話給我。”一陣沉默之后,她問,“你告訴米丹關于包貢的事了嗎?”
  “是的,但我不知道他信不信。”
  “這种事的确讓人很難理解。”她的語調變得沉重起來,用充滿請求的語气說道:“我能看看你的錄像帶嗎,瑪吉?讓我親眼看一看米丹行嗎?”
  對于剛剛從那場劫難中恢复過來的她,誰又能拒絕呢?薩姆和阮凱的家在繁華的圣瑪利諾,我回家時只要繞道10分鐘就能到,所以我答應她今晚過去。
  我開車進了阮凱家住的那條大街,找著門牌號。很久以前我曾來過這儿,當時也沒注意看路標。因為天冷的時候總是我的前夫斯科蒂開車的。
  圣瑪利諾是一塊有錢人的地盤,他們的財富被大鐵門和由草地、樹木掩飾起來的層層障礙藏了個嚴嚴實實,安全措施一般都很嚴密。但是惟獨她的家門口設了個保安站崗放哨。
  開車靠近大門之前我猶豫了一下,里面停了好多輛豪華轎車,好像在舉行聚會。我知道在這种情況下,一般不會有什么慶祝活動的。但我不想在主人有事的時候闖進去。
  對我來說,薩姆和阮凱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在我离婚后,离開我那個滿世界跑的丈夫后就不再屬于我的世界。現在,在消失了几年以后,我又來了。我穿著一身藍牛仔服,就是那天下午去惡臭扑鼻的洛杉磯河岸時穿的那套。褲子的左膝下面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污點。
  阮家和他們的朋友都是些溫文儒雅的紳士。太太們常常身著盛裝,滿身珠光寶气,聚在一起談論著她們在哈佛或者牛津的孩子們;男士們則身穿黑色燕尾服,談論著生意和賽馬。
  我并不是害羞,但是在他們的房子里,我總覺得自己是個呆頭呆腦的局外人,就像一個抹著鼻涕的髒小孩在皇宮門外想偷瞧一眼美麗的王后。
  一個保安左手拿一部手提電話,右手拿著一個手電筒朝我走來。他用手電照了照我的小貨車拖斗,然后照著我,問:“是麥戈溫小姐?”
  我點點頭,他便為我打開了車門:“我會替你停好車。進去吧,主人在等你呢!”
  保安們從篱笆牆外望著我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屋門前。
  阮凱為我開了門。
  “瑪吉。”阮凱手里拿著一個和那個保安一樣的手提電話。她沒有握我的手,倒是微微鞠了個躬,“你來了真好。”
  “要是知道你有客人,我就該改天再來。”
  “不是客人。”這次她挽住了我的胳膊,好像要給我點自信,“薩姆在開會。”
  阮凱穿著一身家居服站在那儿,等我換完鞋并把它放在門后的鞋架上。上面已經有很多雙鞋了,与外面的汽車相比,平均兩雙鞋一輛車,而且是清一色的男鞋。
  阮凱大概50歲出頭,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她杏仁眼,高高的顴骨,一個由外科手術做出來的歐化的鼻子,一頭如黑岩石一般光滑黑亮的頭發。看起來儀態端庄,舉止高雅。
  走過舖著大理石地板的門廳,我跟著她來到了被布置成暗色調的起居室。房間里有一張茶桌,一張舒服的躺椅和一個大屏幕電視。阮凱關上門,把從另一個房間傳來的男人們的聲音關在門外。
  “我給你拿點吃的和飲料好嗎?”
  “不用了,謝謝,我得回家。”我把复制好的錄像帶遞給她,“你留著吧!”
  “太感謝了。”她把錄像帶放在一把綠色皮椅的扶手上,“等薩姆開完會,我再看。”
  我有點糊涂了——她那么急切地要這盤錄像帶,卻并不急著看。當她伸手把滑下來的頭發理向腦后時,我看見她手腕上有青一道紫一道的傷痕——像難看的手鐲——我猜那是包貢干的,她的額頭中央還有一個青綠色的槍口壓的印跡。
  “警察有包貢的消息了嗎?”我問道。
  “沒有。”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警察從我家的保安系統中取走了這盤帶子,回頭又拿它來向我交待,說這里面有包貢。”
  屏幕上一片雪花點過后,出現了一頭烏發和頭發下面蒼白的臉。攝像机是自上而下拍攝到站在門外的這個人的,顯得這個人個頭矮小,五官變形,根本無法判斷他有多高,也看不清他穿什么衣服。如果他不抬頭,連他長什么樣也看不見,事實上他也的确沒抬頭。
  屏幕上一陣混亂過后,是另一架攝像机從另外一個角度拍下的鏡頭——是從房子外面拍攝到的——我猜是從前廊的某個地方。
  黑暗中,一團白色的影子靠近了阮凱的房子,這個人的身影倏地從樹干上閃過,站在月光下。但還是看不清他的模樣,因為他把風衣的領子豎得很高,几乎將整個臉都埋在了里面。
  另外還有兩個人,他們的影子落在篱笆牆上,影影綽綽。一只大手擋住了鏡頭,屏幕上變得一片黑暗。
  “有三個人?”我問。
  “我只看見兩個。”她伸出兩個修長的手指,指甲是經過精心修理的。“我開門的時候只有包貢一個人,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么的惊喜。這么多年不見了,我一直以為他死了。我請他進來。我不知道另外一個人是從哪儿竄出來的。他突然扑向我,捆住我的雙手,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是另外一個人捆住了你?”我問,“你認識他嗎?”
  “從來沒見過,只記得他個子很高,聲音像個白人。”
  “那會不會包貢也是人質,他是被迫來打劫的?”
  “被迫?”她搖著頭,“不,絕不可能。他是頭儿,他吩咐那個人拿什么,從哪儿拿。而且,當我表示反抗時,是包貢用槍頂住了我的腦袋。”
  “你當時一個人在家?”
  “是的,包貢好像知道我一定是獨自在家。他知道那時管家下班了,也知道我一定沒去飯店,而且留在家里。包貢不停地告訴那人要冷靜,因為他們有的是時間。他不斷地對那人說著‘薩姆現在在關店門’,‘薩姆現在在算賬’,以及‘薩姆一定上了車要回家了’,最后說‘我們必須离開了’。”
  “那么說他觀察你們好久了?”
  阮凱打了一個寒顫:“我想從這儿搬走,但薩姆不同意,他說是禍總是躲不過的。”
  “抓住包貢就沒事了。”
  “也不一定。”
  我听出了她語气中的痛苦:“簡直像個噩夢。”
  “現在我沒事了。”她把袖子拉下來擋住了那些傷痕,“可有些東西失去了便再也回不來了。”她的眼光落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我記得以前來時那儿擺著一個花瓶。
  于是我問:“包貢拿走了多少東西?”
  她轉過身來,背向那張桌子:“我沒有細想過我們有多大的物質損失,瑪吉。我是說從此家中的太平以及它的神圣不可侵犯再也沒有了。”
  “我很難過。”我由衷他說。
  “你為我們做的一切我真的感激不盡。”她說著,再一次握住我的手。“這件事過后,我和薩姆還是要特別邀請親朋好友們來慶祝新年,驅散這房子里的恐懼。你和凱茜,還有你的先生能來嗎?就在周六晚上,好多人都會來的。”
  “包括斯科蒂?”
  “斯科蒂和薩姆很要好。”她有點難過,“前几年我們慶祝新年時總是非常想念你和凱茜。每次斯科蒂走進我的房子,我都在心里企盼著能看見你,但他身旁總是空的。”她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覺得有點失言,又補充道,“當然也不總是他一個人,有時琳達陪他來。可是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非常感謝你的邀請。”我說,“但是如果斯科蒂要來,我不來對大家都好。而且,這個周末我也要去舊金山處理一些事情。”
  “真的脫不開身嗎?”她的手不自覺地在她那瓷器般光潤洁白的臉蛋上輕輕敲打,心里想著什么。
  “我們好久沒有長談了,有那么多話要說呢。可今晚的确不是個好時間,薩姆和他的同事們等我煮咖啡呢。我們赶在你去舊金山之前約個時間好嗎?”
  “可以。”我腦子里迅速過了一下這周的時間安排,“星期五早上你有空儿嗎?”
  “完全可以,孩子們來之前我得采購一次,那天我一早就出門。”
  “9點鐘在我家好吧?如果我要去洛杉磯,下午才走。”
  “我這就把我們的約會記在台歷上。”她站起來朝桌子走去。“我周五上午9點准時到那儿。”
  我出們走下台階時,保安已經把我的車開到了門口。
  我一溜煙地開走了,就像從一個常有神鬼出沒的地方逃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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