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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我們走去柯白莎的偵探社。柯白莎把律師遺走。我們進入柯白莎私人辦公室,坐定。柯白莎自她辦公桌最低下的抽屜,拿出一瓶威士忌。“老天,”她說:“這一招真險,唐諾。”
  我點頭同意。
  “那短命的律師,根本不值那么多錢。遞兩份公文,然后手足無措,不知要做什么才好——像是低級牌手,A都在手上,不知怎么叫牌。”
  “你怎么會找上他的?”我問。
  “我沒有找上他。老天,你至少要對我有點信心!我會找上這种笨伯?”
  “姓薄的找的?”我問。
  她倒出兩杯威士忌,把瓶子的軟木塞塞回,開始要把它放開,然后她說:“天!我有你兩倍重,我需要你兩倍的力量來維持。”她又在自己杯子里加了兩指寬的酒。“這才說得過去。”她說。
  我點點頭,我們喝酒。
  “那好薄的家伙不是個坏人。”她說:“那些警官一把你裝進汽車,他立即打電話給我。他估計他們會有一架飛机在等著。他告訴我,叫我和這律師聯絡,告訴他發生什么事了,叫我們去机場時要把一切必要的公事先辦好帶到。可以應付各种場合。”
  “你又怎么知道去哪個机場等呢?”我問,
  “老天,你以為我是吃什么長大的?我先找到他們包的是哪家公司的包机,這架飛机是從哪個机場起飛的,我打電話到北方的机場,打听那包机什么時候飛回的,于是我找到那律師,我們一起來到——看來你已經把那金頭發的小妞弄到在手心里了,是嗎?老天!唐諾,這些個女人怎么一個個對你——真是——”
  “別傻了,白莎。”我說:“她沒有對我發生什么感情。”
  “你還在那里傻傻的。我是個女人。我看進她的眼睛里面,我看得出她在想些什么。”
  我用大拇指翹一下翹向電話。我說:“你想,我到這里來是准備干什么的?”
  “喝酒,壓壓惊。輕松一下。”她說。
  “我在等這只電話鈴響起來。’哦告訴她:“那個金頭發的小妞先要弄清楚沒有人在注意她,她就打電話了。”
  “你說你們有什么生意上的聯絡?”
  “當然。”
  “她會要多少錢?”
  “多半不是金錢,是別的東西。”
  “我不管她向你要什么,”白莎坐在那里看著她的酒杯,一面冥思,一面說道。“這個女人愛上你了,唐諾。”
  我點上一支煙,靠向椅子的背上。
  正當白莎又要發表什么意見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白莎一把把話机拿起來,放到耳朵上,她說:“哈羅。”之后她又說:“訪問是哪一位?——好的,他正在等你打電話來,”
  她把電話交給我。我說。“哈羅。”對方是柳依絲的聲音,她說:“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嗎?”
  “嗯哼。”
  “我一定得見你。”
  “我想像得到。”
  “有空离開嗎?”
  “是的。”
  “我能去你的公寓嗎?”
  “最好不要。”
  “你也最好別來我這里,我們找個地方見面好嗎?”
  “你指定。”
  “15分鐘后,在中央街和第10街交叉口見面。可以嗎?”
  “可以——有一點要先告訴你,假如我离開這里時發現有人在跟蹤我,我當然要想辦法甩掉尾巴,如此我可能遲到大約半小時,假如15分鐘后你在中央和第10街口見不到我,你就在30分鐘正時打電話到這里來,懂了嗎?”
  “懂了。”她說,把電話挂斷。
  我對柯白莎點點頭。
  白莎說;“你要小心了,好人。目前你沒事了。照她剛才說,她已經不可能再改變證詞了,而且那夜班職員再怎么樣來指認你,也沒多大用處了。那在樓上的女人沒有戴眼鏡是看不清的。我敢說她在20尺外連我也看不到。”
  “你這樣說什么意思?”
  “告訴那個金發的自己去跳河算了。目前我們已經沒有什么要依靠她的了。”
  “白莎,我不能過河拆橋。這种事我做不來。”
  “這我知道。你心太軟,又太重感情。我也沒叫你做太絕,叫薄先生送她一點小錢。但是,千万別把自己的頭伸出去太多。”
  我站起來,拿了帽子和大衣。“我只能用你的車子了,你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回去。我們明天早上再見。”
  “今晚不見了?”
  “不見了。”
  “唐諾,我對這件事很擔心。你辦完這些事,今晚來我公寓,讓我知道一下行嗎?”
  “假如有什么特別事,我一定去找你。”
  她把手伸向辦公室抽屜,自她手臂的斜度,和她肩膀的下傾,我知道,只要我一走出她的辦公室,她就會自抽屜中拿出她的威士忌酒瓶來。
  “再見了,好人。”她說。
  我走出辦公室。
  我沿了街道“8 ”字型兜了几個圈子,發現并沒有人在跟蹤我。我就前往中央街和第10街交叉口。我發現柳依絲在中央路上走。位置是8街和9街之中。我沒有急著招呼她,我沿街轉了兩個圈子,确定她沒有被人所跟蹤。當她到達第10街街口時,我請她上車。
  “一路平安吧?”她問。
  “是的。”
  “你是不是開車經過了我好几次?”
  “是的。”
  “我也認為我看得沒有錯。我也故意裝著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吧?”
  “沒有。”
  “今天晚上,我為你做的工作怎么樣?”
  “好极了。”
  “感激嗎?”
  “嗯哼。”
  “有多少感激?”
  “你要什么?”
  “我認為,你也許能幫我做一件事。”
  “也許可以。”
  她說。“我要离開這里。”
  “离開哪里呀?”
  “离開城市。离開這個國家。反正离開就是。”
  “想要离開什么?”
  “离開每一件事。”
  “為什么?”
  “我惹了麻煩了。”
  “怎么回事?”
  “你知道,警察。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一老實說,今天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做。多半是因為你對我那樣正經的關系——我不能對那些條子胡說八道。”
  “那好,你回家去,把這件事忘了。”
  “不行,我知道他們會不斷盯著我查的。”
  “怎么查?”
  “去找馬華竇。”
  “那夜班職員?”
  “是的。”
  “他怎么啦?”
  “他會指認你。”
  “你叫他不要指認,他就不指認了。”
  “你怎么會有這种想法?”
  我一直在無目的地駕駛著,現在我把車移向路旁,停在一個我說話時能看到她臉的地方。我說:“他對你不錯。”
  “他吃醋得厲害。”
  “你也不必把實況告訴他,只要簡單地說我不是那個人。”
  “不行,行不通的。他疑心病最重——會以為我對你有意思了。我不要使他更對你不利了。”
  “你要多少?”我問。
  “不是錢的問題。我要离開這里。我要乘飛机去南美洲。到了那里,我自己可以想辦法,但我需要錢才能到那里,我需要有個能干的人替我安排一切,看來你可以胜任。”
  我說:“依絲,這個借口不好呀。”
  她抬起眉毛看我。一度眼光里充滿了憎恨。“你的意思是;我為你做了那么許多事,而你不愿意幫我一點忙?”
  “不是,不是這樣。你再試試告訴我,為什么你要离開。”
  “真的是因為我告訴你的理由呀。”
  “不是,不是的。”
  她靜默了一下,然后說:“我在這里開始不安全了。”
  “為什么?”
  “他們會——我會——發生在金見田身上的事,可能會發生到我身上來。”
  “你說他們會殺了你?”
  “是的。”
  “什么人?”
  “我不會說出人名來的。”
  我說:“叫我蒙了眼睛做事,我不干的。”
  “我不是蒙了眼睛替你做事的嗎?”
  “是韋來東,韋律師,是嗎?”我問。
  我提到這名字時,她突然地吃了一惊,然后避開我眼光,轉頭看別處有5、6秒鐘之久。她盯住了駕駛盤前發亮的儀表,她說:“好吧,我們就說是韋來東吧。”
  “他怎么樣?”
  她說:“那件薄雅泰的事,是完全設計好的。他們設計好只賣回給她2/3的信件。那主要有損害力量的1/3信件,會到韋來東手里去。”
  “拿到這些東西,他有什么用呢?”
  “他要利用它使薄雅泰提供一切他需要的東西,來使廖漢通宣判無罪。”
  “你認識他?”
  “當然。”
  “也知道薄雅泰?”
  她點點頭。
  “說下去。”
  “韋來東本人會主持那最后一筆大交易。先前兩次得來的錢都歸別人所有。”
  “但是金見田卻把第3批信賣給她,而欺騙了所有的人,是嗎?”我問。
  “不是,這一點很奇怪。他并沒有把信給她,他給她的是一張空信封,里面只有几張旅社里的信紙。”
  “你事先知不知道他要這樣做?”
  “不,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見田自己給自己設計的一招敗筆,他以為可以把錢帶著溜掉,但是——事与愿違。”
  “那剩下的1/3信件,現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見田一直听話地在玩,突然他起了私心。我對他說過這是玩火,非常危險的。”
  “你是見田的相好?”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為什么想起對我說這种話?”
  “你是他相好,是嗎?”
  她看向我眼睛,然后把眼光移開,什么也不說。等了相當久,她用很小的聲音說:“是的。”
  “好吧,我們從這里開始說起。今天晚上。當警官們到你公寓,他們敲你門,叫你開門,你几乎嚇僵了,是嗎?”
  “當然,不嚇死才怪。任何人在我這种情況、都會如此的。”
  “你已經睡了?”
  她猶豫一下,然后說:“是的,才快睡著。”
  “你把門打開,走出房來,走上走道,把門自身后鎖上,是嗎?”
  “是的。”
  “你是帶了鑰匙出來的。”
  “是的,本來就在我罩袍口袋里。”
  我說:“你听到警察來嚇得半死,你不讓警察進你公寓去談、要在走廊上談,那是因為你公寓里另外有人在。是什么人?”
  “不是,不是,我賭咒不是的!老實說好了,我不是為了怕警方,我怕……別的東西……”
  “你想什么時候离開?”
  “現在就走。”
  我點上一支香煙,一聲也不吭,很久的時間。她焦慮地注視我。“怎么樣?”她問——
  我說:“好吧,妹子。我一定要先去弄點錢,我身上沒有帶。”
  “你有地方拿嗎?”
  “當然。”
  “向薄家拿?”
  “是的。”
  “什么時候能拿到呢?”
  “要等薄先生回來這里。他現在在本州北部看一個礦。”
  “是的。”
  “什么時候能回來?”
  “差不多隨時該到了。我不知道他開車回來,還是租飛机回來。”
  “唐諾,拜托,他一回來你就去弄點錢,幫我离開。這個忙你能幫到嗎?”
  “我會照顧你的。”
  “但是,目前我怎么辦呢?”
  我說:“我們來找一個旅社,用假名來登記。”
  “我的衣服呢?”
  “留在公寓里,只是把人失蹤就可以了。”
  她想了一下。她說:“我身上一毛也沒有。”
  “我有一點錢在這里,足夠付旅社資一般開支;另外,還可以買些衣服。”
  “唐諾,真能幫我這個忙?”
  “是的。”
  “我們去哪里?”
  我說:“我知道有個小旅社,很安靜的。”
  “你會帶我去?你帶我過去?”
  “是的。”
  “你知道的,唐諾。一個單身女人,在這种時候,沒有行李,想去住旅社——我希望你能去,替我登記。”
  “用夫婦名義?”
  “你要這樣嗎?”
  我說:“我會告訴他們,你是我秘書。今晚我們要工作到很晚,明天一早又要開始工作,我要替你弄間房間。沒有問題的。”
  “他們不會讓你在那里和我過夜吧?”
  “當然不行。我會把你送進房間,然后自己回來。我先給你100 元,暫時夠作花的了。”
  她拿進那100 元,想前想了很久,她說:“我看你說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了。謝謝你,你是好人,我喜歡你。”
  我開動車子,把車開去一個我知道的旅社——在背街的一家小旅社,午夜后只有一個夜班職員和一個開電梯的,在管理全局。
  在我們將進旅社前,她說:“唐諾,假如我能拿到剩下未交出的那些信件,我可以坐在那邊不必擔心了。”
  “怎么說?”
  “韋來東要這些信。薄雅泰要這些信。地方檢察官也會為了想定廖漢通的罪,出錢買這些信。”
  “地方檢查官是一毛也不能出的。”
  “我們可以和他討价還价,不用金錢來交換。”
  “用什么?”我問;“免掉對一件案子的控訴?”
  “你一定要說的話,也可以這樣說。”
  “對什么人的?”
  她不吭聲。
  “你認為信會在哪里?”
  “說老實的,唐諾,我不知道。”她說:“見田是由我陪著走到旅社去的。他心里也在怕可能會出事,他以前曾經因為勒索被捕過。他有正确消息知道薄好利請了一個偵探,在查他女儿的錢去了哪里。”
  “這消息從什么地方來的?”
  “我不知道,不過見田知道的。我想他是從韋來東那里知道的。反正,見田希望在最后一分鐘時拿到這些信。他和我一起走去旅社,我把信放在我大衣里面,在我要走進雪茄煙攤子去的前一瞬間,我才把信交給他。他上電梯的時候,我知道信是絕對在他身上的,之后——他也沒有下來過。一定是殺他的人拿到了。”
  我下車,走過車頭,開車門幫她下車。我站在那里在想。我說:“金見田不是他的真名吧?”
  “不是的。”
  “用這個化名有多久啦?”
  “兩三個月。”
  “以前叫什么名字?”
  “水買騏。”
  “你給我听著,這一點很重要,他駕照上用什么名字?”
  “水買騏。”
  “還有件事。我進來,問你賭徒的事,你為什么把金見田告訴我了呢?”
  “老實說,唐諾,”她說:“你把我嚇住了。這一點你騙死人也不償命的,你沒本不像一個偵探。你看起來像——像——倒像一個凱子——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們約好的,不時有人進來找金見田或高湯臣。那就是另一場豪賭要開始了。”
  “誰又是高湯臣?”
  “另外一個賭徒。”
  “和亞特娛樂公司也有關聯的?”
  “是的。”
  “他也住這旅社里?”
  “是的,720。”
  “為什么不找他看看。金見田帶了信件上樓,人沒有下來,高湯臣又在樓上,結論應該想得到呀。”
  “不對,高湯臣也沒有拿到信。”
  “你怎么知道?”
  “因為高湯臣不敢隱瞞的。那個時候,高湯臣房門里有沙蟹局在進行中,所有人都說高湯臣沒有离開過。”
  “那一种黑社會凶殺案中,不在場證明最完整的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知道,但是這一批人不像是說謊的人。其中一個是生意人。假如他以為有人把他拉進來,為的是做證人的話,他是會講實話的——你是跟隨了雅泰來到旅社的,是不是?”
  “是的。”
  “是她要你這樣做的?”
  “不是,是她爸爸。”
  “她知道多少?”
  “什么也不知道。”
  “我們不要在這里談。”她說:“你到底要不要上來一下?”
  “不,我只是要給你弄一個房間,然后要去弄點鈔票。”
  她把手放進我手里,以便在出來車子時穩一點,她的手是冰冷冷的。我和她一起走進旅社,我對職員道:“這位是宋愛琳,她是我秘書。今天我們公司加班,她沒有行李,所以由我登記,我替她先付錢。”
  職員鬼祟地看我一眼。
  我為依絲著想,對她說:“你自己上去,早點睡、愛琳,今晚一定要睡好了,我打電話給你之前,你不必去辦公室。我會盡可能讓你晚點上班的。多半要9點、9點半之后了。”
  職員交給我一支筆和登記卡。“3 塊錢。”他說,看我一下,又加一句:“是單人房。”
  我為她登記,代她付了3 塊錢房租。他把小僮找來把鑰匙交給他。我給了小僮小帳,把帽子向小姐抬一抬,离開了旅社。
  我是到車子前面,站在車前一兩分鐘,又走了回來。職員看我又回來了,嘴巴繃得像一條線。我說;“我想請教一下,這种房間,租月怎么算?”
  “租月?”
  “是的。”我說;“我要是能讓我的秘書小姐住在這里,不必跑來跑去浪費時間,又和辦公室很近,就好了。她有一個姐姐,也在附近工作,兩個人一直在想附近能有地方住就好了。這里租月怎么算?”
  “兩個女人?”他問。
  “兩個女人。”
  “我們有特別折扣。有几間好房間,我們留著給長期客人的。”
  “最好是角上兩面有窗的。”
  “不,不在角上,里面一點,房間很好。“
  “有陽光?”
  “是的,先生。但不太多,當然,白天是不會在旅社里的,除了周末和星期天。”
  “那倒也是真的。”
  小僮開了電梯下來。
  “你決定要讓她們住進來,我就再給你打特別折扣。”他說。
  “你們有沒有旅社的平面圖,我可以一面看房間的位置,一面討論价格?我可能還要給她作薪金的調整。要知道,她們現在是住在家里。”
  他伸手到柜台底下,拿出一張旅社的平面圖,開始一個個房間解釋。電話總机響了。他轉向總机。我拿起平面圖,他在總机上講話的時候,我湊向他,一面指著一間房問道:“那前面角上的這間房間,能不能——’”
  他對我准起眉頭,但是向電話里問道:“請再說一下電話號碼好嗎?”
  他另一只手拿了一支鉛筆,我把平面圖測一下,好像是要調整一下光線,實際上我的目的是看他在拍紙簿上寫下的電話號碼。其實我是多此一舉的。職員重复了電話號碼:“7696432,請等一下。”他用外線撥這個號碼,接通后,他把線接上,轉向我說:“你要知道的是什么?對不起。”
  “有關這一間套房。”
  “那是很貴的一間。”
  “好吧, 你把這3 間的价格告訴我。”我指了3間房給他看。他走向辦公桌,看到資料,用張紙寫了房問號碼和价格做對照。我把他給我的紙折起來,放進口袋。
  我謝了他,互道晚安,走出旅社。兩條街外,我找到一個有公共電話的餐廳。我在電話簿上找姓韋的。我找到韋來東律師,地址翔實大樓,下面也有他住家電話,那是7696432。
  我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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