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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丁儿·鮑爾斯開著一輛破爛不堪、沒有噴漆的1930年出產的小貨車在前邊開路,佩里·梅森的車以每小時30英里的速度跟在后面。他們在圣·羅伯托城市區外向右轉了個彎。
  前面的車急轉彎后開始爬坡。
  “看起來他想讓我們在高等住宅區轉一圈。”德拉·斯特里特說。
  梅森點點頭,他把目光從路上移開,瞥了一眼山坡下遠處的大海——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海浪緩緩地涌向岸邊,一棵棵棕櫚在陽光耀眼的白色沙灘上投下陰影。
  公路圍繞洒滿陽光的山巒蜿蜒向前,山頂布滿了富人的鄉間別墅。梅森可以清楚地看見山下一片圓形凹地上的小城圣·羅伯托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為什么他會帶我們來這儿?”德拉·斯特里特問道,“他當然不可能……”正說著,鹽丁儿的車猛然拐向路邊,停在了一堵粉刷成白色的牆邊。這輛老爺車行起路來喘著粗气,跌跌撞撞,喀喀嚓嚓地叫著,砰砰地撞擊著地面。
  梅森笑道:“他真住在這儿,他在開門呢。”
  德拉·斯特里特看著鹽丁儿用鑰匙打開一扇門,門上裝飾著鐵格柵欄。
  鹽丁儿·鮑爾斯回到車里,重新開動了他的那輛破車。梅森的車也緊跟著進去了。
  整個宅院足有6英畝大,而這里土地的价值是用英寸來計算的。寬敞的西班牙風格的小樓粉刷成了白色,刻意舖放的紅瓦与環境相映生輝。整個宅院高高地座落在斜坡地上,精飾的台階地面看起來巧奪天工,小徑、石椅、魚塘似乎只是不經意的點綴。粉刷的高牆使整個宅院充滿与世隔絕的气氛,在院子的一隅,一株株沙漠植物在白牆映襯下清晰地顯示出古怪的輪廓——那里有仙人掌、墨西哥三齒拉瑞阿和大葉仙人掌。
  德拉·斯特里特為此時此地的景象贊歎不已,在他們面前展現開的簡直就是幅用藍色、白色和令人心曠神怡的綠色涂抹而成的畫卷。
  “這就是班宁·克拉克的家嗎?”梅森問鹽丁儿。鹽丁儿正從他的破車里爬出來。
  “就是這儿。”
  “一座美麗的房子。”
  “他不住在里面。”
  “我以為你會說他住這儿。”
  “不。”
  “抱歉,我想你誤解了我的話,我問的是這儿是不是他的家。”
  “是的。但他不住在房子里,是我把他拉出來的。我們露宿在那邊的仙人掌那儿。看見那股升起來的煙了嗎?看起來他正在做飯。就像我跟你說的那樣,他總呆在家里,會讓他的心髒停止跳動的。這不,我就把他帶出來了。他身子太虛不能再闖蕩沙漠了,大夫說他連樓梯都不能爬,我在幫他恢复,現在他就比上個星期好多了,他上個星期又比上個月強多了。”
  “你們就在那邊地上吃飯睡覺?”
  “唔,是的。”
  “那誰住在房子里?”
  “一些人。”
  “什么人?”
  “我讓班宁告訴你這些事,來,我們去看他。”
  他們沿著條小路走到院子的一角,這是個舖滿沙土种滿了仙人掌的園子。這里的仙人掌看起來嬌嫩异常,一些長到十來英尺高的無刺仙人掌為園于构筑起一面擋風牆。
  一堵用五顏六色的石頭砌起來的6英尺高的牆把仙人掌園子圍了起來,“這都是從沙漠礦區弄來的石頭。”鹽丁儿解釋說,“在班宁心髒出毛病以前,他沒事的時候就在這儿建這堵牆。是我把石頭運來的。”
  梅森審視著這些色彩各异的石頭說:“是你把這些從各個礦找到的石頭部分開放的嗎?”
  “不,我只是運來扔在這儿,這只是些帶顏色的石頭罷了,擺放的事儿歸班宁管。”
  一條小路蜿蜒曲折,繞過成片的仙人掌,他們就好像在沙漠里穿行。
  在仙人掌蔭蔽下的一個幽深的地方,石頭砌的火堆上架著一對鐵條。被火苗熏黑的涂著瑪瑙樣釉彩的炒鍋架在上面,鍋里煮著的東西沸騰了,一陣陣蒸騰的熱气把鍋蓋頂得上下跳動。
  在火堆旁邊,一位大約55歲左右的男人正盤腿坐著專注地盯著火苗。他很瘦,很虛弱,眼部以下的肌肉堆積在雙頰和下巴上。所以似乎嘴唇也有點儿松馳發紫,但是當他抬頭看著來訪者的時候,他雙眼青灰色的光芒使你想到雖然他的身体很虛弱,可他的內心卻鐵打的一般堅強。
  他直起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淺灰色的牛仔帽隨著他的動作掉了下來。
  鹽丁儿·鮑爾斯簡短地說:“他來了,”頓了一頓,他又說,“這個女孩是秘書……我來看著豆子吧。”
  鹽丁儿走到火堆邊蹲了下來,坐在他的靴子跟上。他看起來很舒服,似乎再蹲几個小時也沒問題。他現在全然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
  梅森跟班宁握了握手。
  “你們正好赶上吃午餐的時間——只要你們能吃下一個普通探礦人的飯菜。”班宁說道,暗暗地瞥了一眼德拉·斯特里特。
  “我很想吃。”她說。
  “沒椅子了,但你們也不必把沙子掃開,你們要坐的地方根本不會有響尾蛇。坐下吧。”
  “在這儿你可以說是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沙漠呀。”梅森試著打開話匣子。
  克拉克笑著說:“你還沒看到它的全部,在你落座之前,一塊儿看看我的小王國怎么樣?”
  梅森點點頭。
  克拉克帶著他們繞過一大叢仙人掌,來到了另一塊仙人掌包圍著的幽暗的地方,這里有兩頭小驢,低著頭,長長的耳朵向前耷拉著。地上是一對用舊的大馬鞍子,還有亂糟糟的一堆馱東西的箱子、繩子,一塊防水油布,一把鎬,以及鐵鍬和金色平底鍋。
  梅森說:“你們當然不會在這儿用這些玩意儿吧?”
  “哦,”克拉克說,“我們也用也不用。這全套用具是鹽丁儿的,他离開了他的小驢會不高興的,而且我想這些驢子也不愿意离開他,不管怎么說,如果早上你是被小驢子叫醒的,你會感到更舒服些。現在,在這儿——繞過這條小道,如果你們愿意看看,請吧,就在這儿,我們有……”
  班宁·克拉克一下止住了談話,轉過身面對著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說話聲低得像是在耳語,而且說得很快:“在鹽丁儿面前可千万別提這事儿,他們給他設了個圈套——是一個女人。一旦這女人跟他結了婚,最多只會跟他住几個月,然后提出离婚,之后不是搶走他的股票,就是提起訴訟凍結他的股票。鹽丁儿這個人絕對忠誠。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已經跟他提過,我想把我們所有的采礦公司的股份合并起來。一旦那女人發現她無法控制股份,她就決不會嫁給他。鹽丁儿不懂我為什么這么做,他不明白這些幕后的情況,但是如果這個女人發現股票已被凍結,而且她也無法干預了,她就一定不會嫁給他,就像她決不會往火坑里跳一樣。千万別提這事儿。”
  克拉克隨后提高話音說:“這是我們的臥室。”
  他指著另一塊舖滿沙土的小空地,在一株大仙人掌的遮掩下兩床被褥整齊地舖開。
  “有朝一日我要离開這儿回到真正的沙漠中去。當然不會是今天、明天或后天,只是我對沙漠朝思暮想,有些事情我無法給你解釋清楚。”
  “鹽丁儿講過這些。”梅森說。
  “他不太會說話。”
  “可很善于表達心意。”梅森說。
  “听說過露易一萊格斯礦沒有?”克拉克突然問。
  “沒有。名字倒是与眾不同,是嗎?”
  “是驢子的名字,我們用它為這個礦起了名。這個礦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鹽丁儿把他的股份賣給了一家公司,得了5万美元,但隨后就把錢花了個一干二淨。几個月之后的一個早晨,他醒來發現自己成了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哦!”德拉·斯特里特惋惜地歎了口气。
  班宁·克拉克灰色的雙眼眨了一下,轉過臉看著德拉說:“這是明智之舉,換了我也會這樣做的。”
  梅森“咯咯”地笑了。
  “你瞧,”克拉克接著說,“我們對金錢是這樣一种看法,錢只是用來買東西的,不然就毫無用處。探礦者的生命也是金錢買不來的。每個探礦者在潛意識中都能意識到這一點,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都盡快地把錢花掉的緣故。我死守著錢不放,真是大錯特錯了。”
  “別停下,”梅森說,“到了關鍵部分了。”
  “我一直對這個礦感興趣,”克拉克說,“我早該把它扔掉。我們越開采這個礦,就越發現它是個寶藏。買下鹽丁儿股份的公司想把我排擠出去,我們打了場官司。那會儿這家公司的一個股東去世了,我買下了他的股份,這使我取得這個公司的控股權。后來我又弄到了其他股份。有一天,我給鹽丁儿打電話,告訴他我要為他買回股份,給他其中的一部分,余下的由我托管。他感激涕零。有1個月的時間他跟我住在一起,一切都很順利。可不久他又去尋歡作樂把錢揮霍個精光。這一回,他沒臉見我,躲進了沙漠。
  “后來我找到了一個掙更多錢的机會。我組織了一個‘東山再起采礦公司’,開始收購、開采舊礦,使它們重新獲得往日的活力,那會儿的生活忙忙碌碌,令人激動,我妻子對社交生活樂此不疲。我開始住進了大宅院,參加那些無聊的宴會,大吃大喝……哦,沒必要講這些。
  “這一輩子我都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而且我的運气不錯。我妻子反對我冒那么大的風險,所以要求我必須把所有的財產都記在她的名下,那時我想去沙漠找回鹽丁儿,單是這一點點想法,就嚇坏了她,她感到受了傷害。她身体不好,所以我就沒走,但她還是去世了。在遺囑里她把所有屬于她的財產都留給了她的母親莉蓮·布雷迪森和她的哥哥吉姆·布雷迪森。我想她根本沒料到這個遺囑的后果。因為我是開礦的,她就認為我很有錢,她根本不懂就是因為她贈送出的這些股份,已經使我破產了。我走上法庭,聲明那些股份應該是夫妻共有財產,只是為尊重我妻子起見我才記在她的名下。”
  “所以你想讓我代理這個案子?”梅森問道,顯然他對這事儿不那么感興趣。
  “不”,克拉克說,“已經結案了,審理這個案子的法官建議我把股份六四分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們雙方都同意了。可這場訴訟使我們之間生出了敵意。我的大舅子吉姆·布雷迪森自以為是個做生意的天才,可他從來沒做成什么事,還總把失敗歸罪于運气不好。我妻子比我小得多,吉姆也只有35歲,總把別人不放在眼里,你能想像得出這种人是什么樣。”
  梅森點點頭。
  “我妻子的早逝,使我一直過著這种受煎熬的生活,我的焦慮、還有比這些還要糟糕的訴訟使我難以承受,我一下子崩潰了。我的心髒出了毛病,精神也垮掉了。鹽丁儿听說我病了才露了面,這時怪事出現了,我為鹽丁儿留出來替他托管的那些股份竟然足以使我取得公司的控股權。
  “鹽丁儿看到我病得這么厲害,大吃一惊,他開始幫我恢复。我想他的辦法會成功的。我把股份轉讓給了他,這樣他就有了表決權,我們倆盡力避免吉姆·布雷迪森鋌而走險,可是鹽丁儿突然墮入情网,我想這事是布雷迪森太太撮合的,他要是結婚了,毫無疑問他妻子會得到那些股份。所以我想請你起草一份合股協議,并且……”
  一陣大勺子敲平底鍋的聲音使他止住了談話,是鹽丁儿在宣布開飯了。
  “我會叫鹽丁儿簽這個合股協議的,這樣我們在表決時可以一致行動。”勺子的聲音停下了,克拉克忙接著說,“我告訴你為什么我要這么做,這樣你就不會問太多令人尷尬的問題了。如果讓鹽丁儿知道我對他要娶的女人心存芥蒂,那他會傷心的。”
  “我懂了,”梅森說,“就這些?”
  “不,還有一件事儿,但這事可以在鹽丁儿面前跟你說。”
  “是什么?”
  “一樁詐騙案。我想雇你代表被告一方,你會輸掉這場官司,你一點辯駁的余地也沒有。”
  “誰是原告。”
  “一家公司。”
  梅森說:“等等,你是不是想付定金聘用我,這樣你就能控制訴訟雙方?而且……”
  “不,不,別誤會,”克拉克說,“你要有本事就打贏這場官司,但這不太可能,因為一開始你就注定要失敗。”
  “那還上法庭干什么?”
  就在克拉克要對梅森合盤托出的當口,敲擊平底鍋的聲音又響起來,鹽丁儿在尖叫:“快來吃飯,不然我就把它倒掉。”
  克拉克馬上說:“我不能說出全部的理由。”
  “那么我也無法處理這個案于。”梅森說。
  克拉克笑了:“好吧,不管怎樣我們先吃點儿東西再談。你再多了解一些情況,你就會接手這個案子了。過一會儿我還會告訴你另一件事——一個得由你來解開的迷。這會儿吉姆·布雷迪森正從海沃德·斯莫爾手里大量地買礦,情況糟透了。但是不管怎樣,咱們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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